“您是说玛尔堡么?”
“还有什么别的地方!”
兹皮希科惊奇地望了他一会儿,突然拍拍大腿说道:
“哦,天主!我已经完全忘掉我要同他们战斗到死的誓愿了!”
“你当然会忘掉,因为你已经实现了你的誓愿,”玛茨科回答。“但是天主不许我忽略我的庄严的誓愿而站辱荣誉。忘掉任何事情都不合我们的规矩。凭着圣十字起誓!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不会破坏这规矩。”
这时玛茨科的脸沉下来了,呈现出一种坚毅而可怕的神情,这是兹皮希科从前在威托特和斯寇伏罗的兵营里,去同十字军骑士团打仗之前常常看到的。
“唔,”兹皮希科问道。“他避开了你么?”
“躲开倒没有躲开,但他没有露面。”
“那为什么?”
“他做了大‘康姆透’了。”
“你是说昆诺·里赫顿斯坦么?”
“是的,他们甚至会选他做大团长呢。谁知道!甚至现在他已经自以为可以同公爵们平起平坐呢。他们说,他在指挥一切,骑士团所有的事务都压在他肩上。大团长缺了他就不行。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能上比武场呢?只落得惹人笑话我。”
兹皮希科双眼闪出愤怒的光芒,问道:
“他们嘲笑了您么?”兹皮希科问,他的眼睛里突然闪出怒意。
“普洛茨克的阿列克山特拉公爵夫人听了大笑;她对我说:‘不如去向罗马皇帝挑战吧。我们是知道那个里赫顿斯坦的;查维夏·却尔尼、波瓦拉和比斯古披崔的巴希科这样一些大人物,都向他挑过战,然而他们都没得到回答,因为他不能出来应战。不是因为他懦弱,而是因为他是一个教士,而且骑士团的重要事务就够他忙的,他脑子里哪会想到这件事、他与其接受挑战,倒不如不理会,反而少损失一些荣誉。’这就是她说的话。”
“那您跟她怎么说呢?”
“我感到很烦恼,可是我对她说:‘不管怎样,我得到玛尔堡去告诉天主和世人一下。’我做到了我能够做的一切。我请求公爵夫人派个差使给我,让我带一封信到玛尔堡去,因为我知道,没有信我就不能活着从那个狼窝里跑出来。可是我心里这么想,你连查维夏、波瓦拉、巴希科都拒绝了,不肯向他们应战,可是我要当着大团长、所有‘康姆透’和客人的面,打你的嘴巴,拔掉你的胡须,叫你不应战也得应战了。”
“愿天主帮助您!”兹皮希科热烈地喊道。
“怎么?”老骑士说。“什么事情都有办法的。只要别昏头昏脑。可是这一回天主却没有显现他的权力,因为我在玛尔堡没有找到里赫顿斯坦。他们告诉我说,他出使到威托特那里去了。当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等他回来呢,还是去追上他?我怕在路上和他错过。但是因为我同大团长和其他高级教士早已熟悉,我就把我的心事说了出来,告诉他们我是为什么来的。但是他们立即嚷道:‘办不到。’”
“为什么?”
“理由完全跟公爵夫人在普洛茨克向我解释过的一样。大团长说:‘如果我接受了玛佐夫舍和波兰每一个骑士的挑战,您想我该怎么办?’唔——他说得对,那他早就不在人世了。”
“那两个高级教士都表示纳罕,晚上吃饭的时候他们向大家说了这件事,马上像蜂巢一样哄了起来,特别是那些客人立刻聚拢来嚷道:‘昆诺不行,我们能行!’于是我在他们中间选了三个人,想同他们每个人轮流决战。但是大团长在我苦苦恳求之后,只准许他们中间有一个也叫做里赫顿斯坦的出来战斗,他也是昆诺的亲戚。”
“后来怎么样?”兹皮希科喊道。
“唔,我把他的铠甲带来了,可惜这件铠甲已经十分破烂,一个‘格里温’也不值了。”
“天啊!您已经实现了您的誓愿了。”
“我起初也这么想,而且觉得很高兴。可是后来我一想,心里说,‘不!这是不一样的!’因此我现在心里还不安。”
但是兹皮希科开始安慰他了。
“您知道,在这种事情上,我也不会放松我的义务的。但如果遇到您这样的情形,我也满意了。而且我告诉您,连克拉科夫最伟大的骑士们也会证实我的见解。连那个骑士荣誉超群出众的查维夏本人,我相信也只能这样。”
“你这么想么?”玛茨科问。
“只要想一想!他们都是全世界最著名的骑士。他们也向他挑过战,可一个也没有获得像您那么大的成就。您起了一个庄严的誓,要打死里赫顿斯坦,也已经打死一个里赫顿斯坦了。”
“也许你的话倒是对的,”老骑士说。
兹皮希科因为急于想知道骑士方面的事情,就问道:
“好吧,那末请讲一讲:他是个年轻人还是个老头儿?你们是骑马还是徒步决斗的?”
“他大约三十五岁模样,骑在马上,胡子很长,直垂到腰带上,天主帮助我用矛刺伤了他,后来我们用剑战斗。我告诉你,血就像泉水似地从他口中涌出来,他全部胡子都粘在一起成了一根冰柱。”
“您不是一再埋怨自己越来越老了么?”
“骑在马上,或者站在地上,我很能支持得住。可是穿上甲胄,我简直就跳不上马鞍了。”
“但昆诺本人也一定逃不过您的手。”
老人轻视地挥挥手,表示他对付昆诺要轻松得多。于是他们去看看玛茨科带来的那块作为胜利标志的“锁金甲”。可惜那些碎片损坏得很厉害,毫无用处,只有遮盖大腿和背部的那部分还完整无缺,看来是出自非常高明的工匠之手。
“如果这是昆诺的,那才更好,”玛茨科阴郁地说。
“天主才知道怎么才是更好。如果昆诺做了大团长,那末您就弄不到手了,除非是在大战之中。”
“我听见那边人们的谈论,”玛茨科回答。“有些人说,昆诺准会继康拉德之后当选大团长;可是另一些人却以为,康拉德的兄弟乌尔里西会当选。”
“我倒宁愿乌尔里西当选,”兹皮希科说。
“我也是这样;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昆诺很狡猾,比较聪明,乌尔里西却比较暴躁,他是一个遵守骑士荣誉的真正骑士。他发疯似地想同我们作战。他们上说,如果他做了大团长,就马上会有一场空前的大战。康拉德确实是衰老了。有一次我亲眼就看见他晕倒。嗨,也许我们能够看得到大战的!”
“愿天主许可!但是他们同王国有什么新的冲突么?”
“有老的冲突,也有新的冲突。十字军骑士的本性是不会变的。虽然他知道你比他强,打起来会吃败仗,但还是要侵犯你、暗算你,因为他没有办法——他非得这样不可。”
“十字军骑士自以为比所有的国家都强。”
“他们不是人人都这么想的,不过这样想的人很多,乌尔里西就是其中之一他们也确实很强大。”
“您记得玛希科维支的盛特拉姆说的话么?”
“怎么不记得。十字军骑士的情况一年比一年差了。一个法师对待另一个法师还不如那里的普通人待我那么好,而日耳曼人却看不出这点。那里的百姓已经吃够了十字军骑士的苦。”
“那末我们不会等得很久了。”
“不会久了。不过也还要等些时候,”玛茨科回答,迟疑了一下又说:“但目前这时候,应该尽心竭力地工作,增加财富,发生了战争就可以应付裕如。”
第四十八章
过了一年,康拉德大团长逝世了。雅金卡的兄弟,兹戈萃里崔的雅斯柯第一个在西拉兹听到大团长逝世和荣京根的乌尔里西当选的消息。也是他第一个把这个消息带到波格丹涅茨去的。这消息在那里以及在所有贵族的家里,都引起了一阵巨大的骚动。
“一个空前的时代来到了,”老玛茨科庄严地宣告说。
雅金卡听到这消息,把她的子女全带到兹皮希科跟前来,连她自己也向他告起别来,仿佛他第二天早晨就要动身去打仗似的。当然玛茨科和兹皮希科都知道战争不会像炉子里的火那样一下子就爆发。可是他们都相信必定要发生战争。因此他们认真做好出征的准备工作:挑选马匹和甲胄,对侍从们、仆役们、村长们(按照马格德堡法①,他们必须骑马去远征)和小地主贵族们(他们都喜欢依附有势力的贵族)进行军事训练。所有的朝廷都在备战。所有打铁铺里的锤子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到处都在擦锁于甲,弓和皮带都上了油,马车进行了修理。大量的燕麦片和熏肉都贮藏起来了。到了礼拜天和节日,教堂门前的人们都在打听消息,打听不到什么消息的时候就忧郁而沉默地散开了,因为每个人都深深相信,这是同全波兰民族的大敌最后解决问题的时刻了。否则照圣勃里杰特的话,不“敲碎他们的牙齿,斫掉他们的右手”,波兰王国就兴隆不起来。
①马格德堡法是起源于日耳曼城市马格德堡的中世纪德意志法律,多半是商法。
玛茨科和兹皮希科在克尔席斯尼阿的时候,就受到人们的包围,大家都想从他们那里得到消息和指教,因为人们都认为他们是熟悉十字军骑士团并且跟日耳曼人有过打仗经验的人。人们不但想得到消息,还想打听同日耳曼人作战应该采取哪些必要的办法,同他们交战时最好用什么方法去对付,他们的战术如何,他们在哪些方面胜过波兰人,哪些方面不如波兰人;也想知道,如果矛枪断了的时候,是用斧头还是用剑去击碎他们的甲胄来得好。
事实上,玛茨科和兹皮希科对这些事情都很富有经验。因此人们非常注意地听着他们讲,尤其是因为大家都知道那场即将到来的战争不是件容易对付的事情,而是要同各国的第一流骑士较量力量;不能指望光靠随时给敌人以局部的挫败就能取胜,而是要彻底消灭它,否则就是自己全部灭亡。青年骑士们都这样说:“马上就会见分晓: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从内心里深深感到未来伟大事业的青年一代,他们毫不畏缩。相反,他们每天每时都是愈来愈奋发振作;但他们并不是空口说白话或者自吹自擂,而是专心一志、顽强不屈地以最坚决的自我牺牲决心来从事战争的准备。
“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
然而周子天一大过去,过了好久战争还是没有到来。不错,人们谈到了弗拉迪斯拉夫国王和骑士团之间的某种不和,甚至谈到了杜勃尔润省,虽然这块土地早已在几年前就赎回来了;也谈到由于一个叫作德列兹邓科①的地方而引起的边界争执,这个地方许多人还是生平第一次听到。但是并没有正式宣战。有些人甚至怀疑,究竟会不会发生战争?因为争论来争论去,总是以会议、谈判和互派使节而结束。
①德列兹邓科——大波兰的一个边境城堡。
消息流传得很广,说是十字军骑士团的使者已经到克拉科夫来了,而波兰使者也已经到玛尔堡去了。据说匈牙利和捷克国王,甚至教皇,都出来调停了。但是离开克拉科夫这么远,谁也说不清楚。因此流传着各种各样的谣言,往往是些离奇古怪的谣言。但是说到发生战争,却连一点迹象也没有。
最后,连听到过许多次战争的威胁和签订协议的玛茨科都不知道该怎么设想了。因此他决定亲自到克拉科夫去一次,打听确实的消息。他在那里耽搁不久,大约在第六个礼拜就回来了。他神采焕发,到了克尔席斯尼阿,一向爱打听消息的贵族们把他包围了起来,他用一句问话来回答他们的无数问题:
“你们的矛枪头和斧头都磨好了没有?”
“什么?现在!天啊!有什么消息?您见到了谁?”四面八方传来了这种喊声。
“我见到了谁?我当然见到了玛希科维支的盛特拉姆!有什么消息?这种消息么,你们听了大概就得立即备鞍上马。”
“天啊!是怎么回事?您说吧!”
“那你们听见过德列兹邓科么?”
“是啊,我们听到过的,但那是一座小城堡,那块地方并不比你们波格丹涅茨大。”
“这件小事不会成为开战的理由吧,对么?”
“这当然是件小事,还有许多更重要的地方发生了争论呢,反正不会挑起战争。”
“你们知道盛特拉姆告诉过我一个德列兹邓科的寓言么?”
“您快说吧,我们迫不及待地要听消息。”
“他这样对我说:‘瞎子走路,给一块石头绊倒了。他是因为瞎了眼睛才跌倒的,可是使他跌倒的真正原因却是那块石头。’德列兹邓科就是这样一块石头。”
“那怎么会?要知道骑士团还站得很稳呢。”
“你们不懂得么?那末我另外打一个比方,一只碗装水装得太满了,再加一滴就会溢出来。”
骑士们情绪十分热烈,真想立刻上马到西拉兹去,玛茨科不得不阻止他们。
“要准备,”他告诉他们,“但是要耐心等待。他们也不会忘记我们的。”
因此骑士们又去做他们的准备工作了,但是他们等了好久,许多人又怀疑起来了。玛茨科却不怀疑,正像一个人可以从鸟儿的飞行中看得出春天就要到来一样,经验丰富的马茨科也能从各种迹象推断出战争已迫在眉睫,——而且是一场大战。
首先是上面发布了命令,在王国境内所有的森林和荒野进行一次大狩猎。这次狩猎规模之大,连年纪最大的居民也记不得过去是否曾经有过。成千上万的居民参加了这次围猎,打死了大群的野牛、雄鹿、野猪和各种各样小动物。树林里熏内忧熏了好几个礼拜,好几个月。肉熏好以后就送到各大城镇去,再从那里送到普洛茨克的仓库里。显然这种贮藏品是为大军准备的。玛茨科很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因为每当威托特准备大规模远征立陶宛的时候,总要下令进行大规模的狩猎。
还有种种别的迹象。例如:从日耳曼人那里有大批农夫越过边境逃到波兰和玛佐夫舍来了。出现在波格丹涅茨附近一带的主要是从西里西亚来的日耳曼骑士的臣民。这种逃亡状况到处都有,特别是逃往玛佐夫舍。
在玛佐夫舍的斯比荷夫去经营产业的捷克人,这时候派来了十来个从普鲁士逃到他那里的玛朱尔人。一他们恳求参加“步兵”去打仗。因为“他们受尽十字军骑士的迫害,恨造了十字军骑士,一定要报这个仇”。他们也讲到普鲁士境内边界上的某此村子几乎逃亡一空,因为农夫们都带着他们的家眷越过边界逃到玛佐夫舍公国来了。十字军骑士把那些追捕到的逃亡者绞死,却阻止不了这此不幸的人继续逃亡。许多人都宁死不屈,不愿在可怕的日耳曼人奴役下生活。整个国家都充满了普鲁士来的“老乞丐和乐奴”。大家都涌向克拉科夫去。他们从四面八方涌进来,不但从革但斯克、玛尔堡和托纶涅,还从遥远的克罗列夫扎(哥尼斯堡)和所有的普鲁十城市、所有的骑士团驻地纷纷涌来。其中不但有乞丐,也有圣堂工友,教堂下级职员,风琴手和其他一些教堂人员,甚至有教士和神甫。
大家都认为这些乞丐等人就是消息的传布者,可以从他们那里了解普鲁上的一切情形,比如关于战争的准备状况,城堡的防御工事,守军、雇佣兵和来往宾客等等消息。
他们都在密谈着,省城的“伏叶伏大”以及克拉科夫的枢密院大臣们如何同他们一起在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