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骑士一样。当时他是国王的代表,因此,攻击他就等于把自己的头送到刽子手的斧口下面。
玛茨科稍稍冷静了些,很尊敬地说:
“向阁下的威名和豪侠致意。”
“也向您阁下致意,”波瓦拉回答:“但是我宁愿不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同您相识。”
“为什么?”玛茨科问。
波瓦拉转向兹皮希科。
“你干了什么呀,你这少年?你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京畿拦路袭击了使者!你知道这种行为的后果么?”
“他袭击使者是因为他年轻愚蠢,轻率妄动,没有头脑,”玛茨科说。“但等我把整个情形告诉了您以后,您就不会这么严厉地判决他了。”
“判决他的不是我。我的责任只是把他戴上脚镣。”
“那是怎么回事?”玛茨科说,脸容又显得阴郁了。
“照国王的命令行事。”
说过这话,一片静默。
“他是一个贵族,”玛茨科终于说。
“那末,让他凭他骑士的荣誉起个誓,说他自己会进宫投案。”
“我起誓!”兹皮希科喊道。
“很好。你叫什么?”
玛茨科说出了他侄子的名字和纹章。
“如果你是雅奴希公爵夫人殿下的人,那么,你就请她代你向国王去求求情。”
“我们不是她殿下的人。我们刚从立陶宛回来,从威托特公爵那里来。我们能够不碰上任何宫廷里的人才好咧!这件祸事都是由此而来。”
这时候玛茨科开始讲起客店里所发生的事来;他讲到了同公爵夫人的会见和兹皮希科的誓言。然后,他忽然对兹皮希科发怒了,怪他不该那么鲁莽,使他们陷入目前这种可怕的处境;因此,他向着他嚷道:
“我宁愿看见你死在维尔诺!你干了些什么,你这头小畜生!”
“唔,”兹皮希科说,“那次发过誓以后,我曾祈祷天主耶稣让我遇上几个日耳曼人,我还为此向天主许下了一件礼物。因此,我一看到孔雀毛,一看到一件绣着十字架的斗篷,心里立刻就有一个声音在叫嚷:‘去斫这个日耳曼人吧!这真是个奇迹!’于是我就向前冲去了;谁不会这么干呢?”
“听着,”波瓦拉拦着说,“我并不希望你遭殃。我看得很清楚,这个少年所以犯罪,与其说是出于恶意,不如说是出于年少轻率。我倒非常乐意对他这种行为不加过问,若无其事地继续赶我的路,可惜我办不到,除非那位‘康姆透’答应不向国王去控诉。去求求他吧,也许他也会怜悯这孩子。”
“叫我去向一个十字军骑士赔罪,我宁可进宫投案!”兹皮希科喊道。“这同我的‘弗罗迪卡’身份不相称。”
塔契夫的波瓦拉严厉地看着他说:
“你做得不聪明。老一辈人比你更知道怎样做才算对,怎样做才适合骑士身份。拿我的身份来说,谁不知道呢;但是我告诉你,如果我干下了你这件事,我一定会请求人家恕罪,并不因此感到羞惭。”
兹皮希科觉得惭愧了,但向四下看了一眼以后,又这样回答道:
“这里地势平坦。我与其求他恕罪,宁可同他在马上或徒步决一胜负,一直战到你死我活,或是有一方甘愿做奴隶。”
“你这蠢货!”玛茨科打断了他的话。“你难道想跟使者战斗么?”
接着,他又转过身去对波瓦拉说:
“请您务必要宽恕他,高贵的爵爷。他打仗打得变粗野了。也许不让他去跟那个日耳曼人说话倒好些,免得反而让他去侮辱人家。这件事由我去办。我去求他饶恕。假如这位‘康姆透’情愿以决斗来解决的话,那么等他完成使命以后,由我来向他应战。”
“他是一个望族出身的骑士;他不会随便同任何人交战的,”波瓦拉回答。
“什么?难道我不是佩骑士腰带、戴踢马刺的么?即使一位公爵也可以同我交战。”
“这倒不错;但是别跟他这么说,除非他自己提出;我担心你跟他提起决斗,他会发怒的。好吧,愿天主保佑你!”
“我要为你去向人家低声下气啦,”玛茨科对兹皮希科说:“等着吧!”
他走到那个十字军骑士跟前。那个骑士一直动也不动地坐在他的高大的种马上,看起来像是一尊铁像,毫不在意地听着他们的谈话。玛茨科在长期的战争中学会了日耳曼话,就用日耳曼话把事情的经过向这位“康姆透”解释;为这孩子的年轻暴躁辩解了一番,又说这孩子还以为是天主亲自把戴了一簇孔雀毛的骑士送来的,最后他请求宽恕孩子的无礼。
那个“康姆透”的脸色纹丝不动。他昂着头,冷静而傲慢地瞧着玛茨科,冷酷的银灰色眼睛流露出满不在乎和极其轻蔑的神情。这个波格丹涅茨的“弗罗迪卡”看出了这一点。他虽然依旧彬彬有礼地说话,心里却开始反感了。他讲得越来越不自然,黑黝黝的脸也涨红了。很明显,当着这个旁若无人的傲慢家伙,玛茨科是在竭力压制自己的怒气。
波瓦拉看出了这情形,由于他心地善良,决定帮助玛茨科一下。他年轻时到过匈牙利、勃艮第和捷克等宫廷,过过骑士生活,学会了日耳曼话,因此现在他就用这一种语言,以一种调解而带有诙谐的语气说:
“您瞧,阁下,这位高贵的‘康姆透’认为这整个事件是无关重要的。不但在我们王国,就是在任何国家,年轻人都不免有些鲁莽;高贵的骑士既不会用宝剑,也不会用法律来同孩子们战斗的。”
里赫顿斯坦摸摸他的黄色唇髭,一语不发,从玛茨科和兹皮希科身旁向前走了。
一股可怕的怒火使他们头盔下面的头发都直竖了起来,他们手里紧握着剑。
“等着吧,你这恶棍!”年老的“弗罗迪卡”咬牙切齿地说:“现在我要对你起一个誓:等你结束了你的使命,我就来找你。”
波瓦拉的心里也很难过,他说:
“且慢!一定要公爵夫人为这孩子说些好话,否则他就要倒霉了!”
说过这话,他就追上那十字军骑士,拦住了他,和他谈了一会儿,谈得非常热烈。玛茨科和兹皮希科看到那日耳曼骑士瞧着波瓦拉并不像刚刚瞧着他们那样骄傲,这更使他们恼火。过了一会儿,波瓦拉赶回来对他们说:
“我本来打算为你们求求情,但他是个硬心肠的人。他说,如果你们能满足他的要求,他就不向国王去控诉。”
“什么要求?”
“他说:‘我要在中途停马去向玛佐夫舍的公爵夫人致敬,叫他们也到那边去,下马,卸下头盔,光着头站在那里求我饶恕。’”
说到这里,波瓦拉严峻地望着兹皮希科,补充说:
“我知道,要出身高贵的人这样做,是很困难的;不过,我必须提醒你,要是你坚决拒绝,谁也不知道你会遭到什么样的下场——也许会成为刽子手的刀下鬼吧。”
玛茨科和兹皮希科的脸顿时呆若木鸡。接着是一片静默。
“怎么办呢?”波瓦拉问道。
兹皮希科沉着而极其尊严地回答,仿佛在这场谈话中,他突然大了二十岁似的:
“好吧,天主的威力是无所不在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即使我长两个脑袋,刽子手也要把这两个脑袋都斫掉,但是我的荣誉却只有一个,我决不愿意玷污它。”
波瓦拉变得脸色严肃起来,转向玛茨科问道:
“你怎么说?”
“我说,”玛茨科阴郁地回答,“这孩子是我从小抚养大的。我们的家族就靠他了,因为我老了;但他不能满足这日耳曼人的要求,哪怕要他的命也办不到。”
说到这里,他那严酷的脸开始战栗起来,最后出于对侄子的强烈的热爱,他抱住了那孩子,喊了起来:
“兹皮希古!兹皮希古!①”
①兹皮希科的昵称。
年轻的骑士吓了一跳,搂着他叔父说:
“嗳!我还不知道你这样爱我哩。”
“你们两位都是真正的骑士,”波瓦拉说:“这年轻人既然以他骑士的荣誉答应了我进宫投案,我也不囚禁他了;像你们这样的人,谁都相信得过。别再难过啦!这个日耳曼人打算在蒂涅茨耽搁一两天;因此我有机会先去谒见国王,尽力先把这件事在国王面前委婉地疏通一下,使他不致发怒。我很高兴,能够及时折断了这支矛——我看总算万幸啊!”
但是,兹皮希科说:
“哪怕要了我的命,我至少也要敲断他的骨头才称心。”
“这就使我奇怪了,你是知道如何爱惜自己荣誉的人,却不懂得你这样做会使我们整个国家丧失体面!”波瓦拉不耐烦地答道。
“这个我很清楚,”兹皮希科说:“但我还是要悔恨我的无能为力。”
波瓦拉转向玛茨科说道:
“您知道,阁下,如果这孩子这次的冒失从事能够免受惩罚,那你就该在他头上戴一顶尖顶小帽,像猎鹰的头罩一样!否则,他还会不得好死。”
“如果您阁下不把这件事告诉国王,他就能免受惩罚了。”
“可是,我们该怎样对付这个日耳曼人呢?我们可不能封住他的口呀!”
“这倒是实话!这倒是实话!”
这样说着,他们便回到公爵夫人的扈从队里去。波瓦拉的仆人们也跟着他们去了。从远处,可以看到一群玛朱尔人的帽子中间,那个十字军骑士头上颤动着的孔雀毛和闪烁在阳光中的明亮的头盔。
“十字军骑士的脾气真奇怪,”塔契夫的骑士说。“当一个十字军骑士处境困难的时候,他会像一个游行教士似的忍耐,像一头绵羊似的谦恭,像蜜似的甜,你简直很难找到一个比他更善良的人了。但是,只要他一旦感到有恃无恐,却又比谁都傲慢和残忍了。显然,他们的心是天主用石头做的。我见过不少民族,而且常常亲眼看到真正的骑士们宽有不如他们的骑士们,总是这样跟自己说:‘如果我把这个战败了的敌人踩在脚下,也不见得会增长我的声名。’但是,在现在这样的时候,一个十字军骑士是毫无情面的。不是你扼死他,就是他让你遭殃!那个使者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不但要你道歉,还要你丢脸。不过我很高兴,他没有如愿。”
“叫他等着瞧!”兹皮希科喊道。
“小心别让他看出你们担着心思,免得他得意。”
说过这些话,他们走到随从们那边,去跟公爵夫人的宫廷人员汇合在一起。十字军骑士团的使者一看到他们,立刻显露出满脸骄傲和轻蔑的神态;但是他们只当作没有看见。兹皮希科站在达奴莎身边,告诉她从这山上可以望见克拉科夫;这时,玛茨科正在向一个吟唱者讲起塔契夫的爵爷怎样力大无比,说他怎样把兹皮希科手里的矛像折一根枯草似的折断了。
“他为什么要折断它呢?”那吟唱者问道。
“因为这孩子爱开玩笑,袭击了那个日耳曼人。”
这个吟唱者出身贵族,认为这样的袭击决不是开玩笑;不过看到玛茨科讲得很轻松,也并不把它看作一件什么严重的事。那日耳曼人看见他们这种行动,很是气恼。他朝玛茨科和兹皮希科看了一眼。最后,他才看出他们并不打算下马,也不准备对他表示什么殷勤。于是他眼中流露出一种冷酷的神情,立刻向公爵夫人告辞。
塔契夫的爵爷禁不住要嘲笑他几句,临别时对他说:
“走吧,勇敢的骑士,不必害怕。国境之内平静无事,除了个把粗鲁的孩童,没有人会袭击您。”
“虽然这个国家的风俗很奇怪,但我只要求您跟我作伴,并不要求您保护,”里赫顿斯坦回答:“我希望在这里的宫廷里和在别处再遇到您。”
最后这一句话里包含威胁的意味,因此波瓦拉庄严地回答:
“只要天主许可。”
说过这话,敬了个礼,他就转过身来,耸耸肩,说道(声音虽低,近旁的人却都听得见):
“瘦鬼!我用矛尖就能把你从马鞍上挑起来,高举在半空念完三通主祷文呢。”
于是他开始同公爵夫人谈话了,他同她是非常熟悉的。安娜·达奴大问他在路上干了些什么。他报告她说,国王命令他维持四郊的治安,因为这时候还有许多富有的客人到克拉科夫来。接着他把兹皮希科的愚蠢行为告诉了她。由于他考虑到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请求公爵夫人来保护兹皮希科,他没有过分强调这事件的严重性,免得破坏欢乐的气氛。公爵夫人笑这孩子竟这么急于要弄到一簇孔雀毛;其他的人听到折断枪矛的事,都非常佩服塔契夫的爵爷,尤其因为他是用一只手去折断的。
塔契夫的爵爷本来有些虚荣心,听到人家赞扬他,感到很高兴。最后,他讲了几件使他成名的壮举;特别提到他在勃艮第大胆腓力的宫廷上所干的几件事。说到其中有一次,他在比武场上逮住了一个阿提宁①骑士,把他拉下马鞍,抛到空中,尽管那骑士是全身盔甲,也无济于事。大胆腓力为了那件壮举,送了他一条金锭,王后给了他一条天鹅绒胸巾,就是现在他戴在头盔上的那一条。
①指法兰西东北部那地方的人。
大家听到这话,都非常惊奇,不过德鲁戈拉斯的米柯拉伊说道:
“在现在这种柔弱的时代,再也看不到像我年轻时候那样力气大的人了。现在如果发现有一个贵族能够打碎一块胸甲,不用曲柄就能拉开一张弩,或者能用手指扳弯一把短剑,他立刻就自以为是一个力大非凡的人了。可是在从前,这种事情姑娘们也都做得来。”
“我不否认从前的人比现在的人力气大,”波瓦拉回答:“可是现在也有力气大的人。在力气方面,天主对我并没吝啬,可我并不自认为是这个王国里最有力气的人。你可见过加波夫的查维夏?他就比我强。”
“我见过他。他双肩阔得像悬挂克拉科夫大钟的横梁。”
“那么,奥列斯尼查的杜伯科呢?有一次,在十字军骑士团在托给涅所设的比武场上,他击败了十二个骑士,为他自己,也为我们国家争了光。”
“但是我们的玛朱尔人斯达希科·齐奥雷克,又要比阁下,或者比您所讲的查维夏和杜伯科更强呢。据说,他拿了一只用新鲜树木做成的木栓,手一捏,就捏出了汁水。①”
①作者原注:历史事实。
“我也捏得出汁水来,”兹皮希科说。他不等别人要他证明,就去折了一根树枝来,狠命一捏,果真渗出汁来。
“啊,天哪!”雅佐科夫的奥芙卡喊道:“别去打仗了;如果这样一个人还没结婚就死在战场上,未免太可惜了。”
“确实太可惜!”玛茨科回答,他忽然悲伤起来了。
只有德鲁戈拉斯的米柯拉伊和公爵夫人大笑着。其他的人都在大声称赞兹皮希科的膂力。那时候气力比其他任何品质都受人赞扬,因此年轻的姑娘们都向达奴莎喊道:“你该高兴啊!”她确是很高兴,虽说当时她还不明白她能从那根捏扁了的木条上得到什么好处。兹皮希科已经把那个十字军骑士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显得十分骄傲,德鲁戈拉斯的米柯拉伊为了要杀一杀他的傲气,便说:
“比你强的人多着呢;因此别为你的气力这么骄傲。我虽然没有亲眼看见过,可是我父亲却亲眼看到过比这还要困难得多的事。事情发生在罗马皇帝查理的宫廷里,卡齐密斯国王带着一大群宫廷侍从到那里去访问。宫廷侍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