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那是幻觉吧,为王者的威严不容侵犯。
他走到我的跟前,取下自己的白衣轻轻披在我的肩上,轻笑着抬头望月。
月色无声,人亦无言。
沉默……
我忍不住,所以打破了我们之间的禁忌。
“王,为什么不问我到底去了哪里?”我的声音听起来很陌生,就象一个死囚犯最后的呻吟。
“我知道。”王的声音依旧平静。
“王不问原因?”
“你会说实话么?”
“不会。”
“……”
王突然轻笑着搂住了我,他的手臂有力而坚定,没有一点迷茫。绕过肩膀,挑起我的黑发,痴迷地看着,他脸庞轮廓上刚毅的线条在月光的打磨下越发的明朗。我发觉我的王越来越难以琢磨。
“偃攸告诉了王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朕知道你去了媚水阁,其他的,朕不想知道。”王在优柔的月光下深不可测。
“为何还让一个不干不净的人留在你身边,为何不将我赶出去,或着象杀夜释一样杀了我?”我开始轻视自己,原来早就被困在别人的五指山,却还以为自己腾云驾雾无所不能。
“朕带你去一个地方。”他突然将我横抱了起来,依然坚定。抱起的一刹那,我突然有了自己在飞翔的错觉。错觉的悲哀就在于它永远都是转瞬即逝。所以我在他的怀中告戒自己,既然已经选择了地狱,就不应该回头。
他抱着我大步地走过平日熟悉的回廊水苑,所到之处,宫女,妃嫔,大臣的脸上都是同样的表情:惊谔,而后是屈服。如果是以前的我,会得意,会轻狂,但现在,只剩苦涩。
王走到皇宫的西边,那是镜湖的所在。
此时的镜湖,素月分辉,明河共影。
他走向镜湖水边的一座不起眼的小阁楼。阁楼前还有一个不大的庭院。阁楼的门口挂着一个破旧的八卦。与大殿的威严宏伟相比,这里确实只能说是雅致,甚至有点贫瘠。这阁楼有什么好看的?
“这儿原先是父王的一位妃子的住处,现在,它是朕的回忆,收藏着朕独有之物。”
独有之物?别说笑了,就这座破屋,若是有贼,岂不如探禳取物?
王就象看出了我的不屑。
“你不相信?这地方,只有朕才进得去。”他看到我的神情,小心地把我放到地上。
之后,周围的空气蓦地警固,与方才的悠然不羁完全不同。王一个翻身竟腾空而起,状似明月泛云河,体如轻风动流波,他的袖中飞出两把锋刃,流光四射,直刺八卦图,嗖嗖两声,八卦应声而下。刹时几十支利箭从门内飞啸而出,密密麻麻,多不可当。王一个轻跃,已然出掌,飘如流云,矫若天龙,掌风奇异而乖戾,轻如鸿毛。一阵炫目光芒之后,几十支剑竟然凭空消失了。王的口中念念低吟,扣起中指,伴随着诡异隐约的低吟,阁楼的门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森森的洞穴。
“怎么,觉得意外?”王似在调侃,又似在挖苦。
“王会武功?”
我不得不惊诧。
他笑而不答。
笑话,难到我刚才看到的是幻觉,此等身手,已可居于武林高手之列。
“刚才那是幻术。与东瀛忍术同宗的幻术,如果不知如何化解,必死于乱箭之下。”
原来如此。我失笑,是我棋差一招,技不如人。在他身边半年,居然毫无察觉。
“您还真是个出人意料的王啊。”
“这都是朕的母亲教的。她在进宫以前是西域最好的幻术师和蛊术师。”
“王为何让我知道?帝王不应该将自己的实力暴于人前。”问过之后,才发觉自己的口气全是失败者的无奈。愚蠢的问题。
“你那么聪明,难道不知道?”王的表情象是苦笑,苦笑中有着些许的无奈。
“臣实在是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价值让王如此高估,还望王明示呢。” 我露出一个最妖娆的笑,这个做贱自己的笑容使王的苦笑更加凝重了几分。但我说的是实话,他根本就没有向我这么一个无用之人展现实力的必要。
忽然,他闭上眼睛,收起了脸上不自觉流露的的沉重,回到王者应有的神色。
“你跟我进来。”说着便拉起我的手走向那个洞穴。
洞中是另外一个世界。
就象墓穴一样的阴暗,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眼前浮现的是一汪清潭。幽而深,清而静。碧绿的潭水犹如眼眸一般,吸人魂魄。潭中央深处隐隐透着光亮,仿佛萤火虫在水底飞舞。
倘若这是幻术,我不想相信,因为它比现实更加真实细腻。王的幻术竟已是炉火纯青。
“这是朕儿时回忆中的镜湖。十几年之后,镜湖依旧,朕却遇到了你。”
“我?”
我与这镜湖有何干系?
“你要找的东西,就在湖底。”王直视那湖底的澄净微光。
“王指的是什么?”
“血玉。”
今天的王,给了我太多的意外。
难道他就是血玉的主人?
“王怎么知道?”
我确信自己的行动小心谨慎,滴水不漏,如果偃攸当真没说,王不可能知道。
“因为你的身上带着同样的东西,每夜你都在朕怀中,朕怎会不知?”他摇头道,“给你血玉的人是朕异母的兄弟吧?”
他的话没有情感,没有起伏,也没有惊喜。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王不想见他么?”
“你知道这血玉怎么会在湖底么?”王答非所问。
我摇头。
“是朕扔进去的,它早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王的眼睛满是笑意,却笑得让我心惊,“他当年就在这个院子里将血玉给朕,一副无知的面孔,对只见了一面的朕推心置腹。他不了解宫廷,更不了解人心,在外面他或许可以翱翔九天,在宫廷会折段他的翅膀。所以他走后,朕就将血玉投入湖中。他根本没有回来的必要。”
的确,他不懂人心。一针见血。
“如果他到如今还惦记着王呢?”
王转过身去,华美的王袍随风拍动,簌簌作响,低沉的声音随风而来,
“那……是他的悲哀。”
真是讽刺。
主人啊,您必定想不到吧,青龙和血玉竟然都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呢。
当爱与恨两种情素由同一个人身上迸发出来时,就是爱不得,恨也不得的悲哀和绝望。
爱不得,就是爱到尽头,发现自己一厢情愿,自欺欺人心;
恨不得,就是恨到最后,发现自己不由自主,无可奈何天。
放不开,追不回,留不住,舍不得。
欲哭无泪却欲罢不能。
原来这十几年来每日纠缠着我的东西,也会在主人的头上降临。
这不是和我一样么。
我并不为你难过,主人。相反地,我在心底感受到了丝丝的快意。
我承认我开始改变。
变得面目狰狞。
第18章
没有了武功,就连出宫也成为一件不容易的事,我有告诉主人一切的冲动,这不是任务,更不是忠诚,我只是想看看他知晓一切时的表情,是愤怒,是失望,还是一无所畏。
就象当时对我冰冷的判决一样,面对这个爱不得又恨不得的男人,他是否还是冷漠如昔。
我残忍地想知道答案。
所以,我必须找人帮忙。没有了武功,就必须有权力,不仅是宫廷的权力,还有江湖的权力。我想到了六王爷镜风。一个小小的天牢怎么关得住那个武林盟主?
于是我来到天牢。
在王宫所谓的手足之情原本就稀薄得可怜,王下令不许他人探望,但没有人敢上前拦我的去路,我轻易地到镜风的牢前。潮湿的霉味混着腐烂的气息昏黄的烛火,这就是死牢的味道。当时弹琴的白衣男子坐地上,依着墙,打扮虽还工整,气质依然儒雅,但眉宇间的锐气已然无存。
他看着我。微笑如雁过无痕。
“你怎么来了?”他口中虽问,但眼神里却没有疑惑。
遣走了卫兵,我淡然开口,
“王爷,开门见山,我想和你再做一笔交易。”妖娆地挑起指尖,我无心地抚摸那粗糙的牢门。
“哦?有趣……说来听听……”
不亏是武林盟主,心里纵使百般厌恶,面上还是纹丝不动,让人揣摩不透。
“潮柝在江湖上的势力之大,对于你这位武林盟主来说,恐怕早已是眼中钉了吧。所以你不是一直处心积虑地想毁了他么?我……可以帮你。” 我背过他,慢慢地吐出我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话语。
他缄默如冰。突而发笑,
“呵呵呵呵,你不是潮柝最心爱的徒弟么,你就那么恨他?你不会想杀了他吧?”
可悲的是我恨不起,更爱不起。我不想杀了他,但我要毁了他辛苦经营起来的一切,包括夜诛和光明教。即使他会毁灭,也必须是毁在我的手上。这种不是爱,不是恨,夹杂了太多扭曲的情素的我让自己都觉得吃惊。
既然人面已不在,何留桃花笑春风……?
“王爷何必如此多虑,夜刃既然答应王爷,便说到做到。”
“你的条件是?”
他眯起双眼,象猫一样警觉。
“我要当武林盟主。”
伸手触碰眼前这个男人的胸膛,他的胸口起伏不定,紧张不已。我不紧不慢地说,“放心,等你完成了心愿,这武林盟主的位子自然还会还给你,我才不稀罕。”
“没有武功的武林盟主?”他冷笑道,“你以为武林盟主是想当就当的么?”
他的话语中有几分轻蔑和不信任。
“那又如何?如果你帮我,我自有办法。这个条件对段盟主来说,不会太为难吧?”我依旧笑得人畜无害,“还是说……您这个假王爷不能做主呢?”
……
“你怎么知道?”他的眼睛第一次背叛了他的心思,流露出诧异。
“早在十五那夜我就知道了……你身着白衣弹琴,不过是为了虚张声势而已,虽然内力不浅,但尖锐的琴声中却失了几分沉稳与老练,反倒显得心燥气虚。一个闯荡江湖多年的盟主又怎会如此?”我捻指轻笑,欣赏他脸上出现的阴晴不定。
“真正的六王爷和段盟主,应该是那日红衣绿裤的端茶少年吧……因为你那日神态自若,却惟独不敢直视那少年,欲盖弥彰。”
我说得悠然,听者却直冒冷汗。
“既然你都知道,为何还来找我?”
“看得出你是镜风的心腹,为了他,你自愿留在牢中探听宫里消息的吧?真正的镜风早已离开宫中。”
他的眼神已经告诉我,我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
“我不想费心思去查探六王爷的下落,虽然在大牢,但你必定联络得上他,就麻烦你帮我转告王爷,若是愿意交易,明晚子时腾云阁相见,有要事相议。”
说完要说的话,我转身离去,渐黄昏,波心荡,冷月无声。
所有已成过去,所有又即将开端。
第19章
第二天起身之后,我向王提出了一个请求,我要独自入住腾云阁。
我知道这个请求在别的大臣眼中是大逆不道:仗着宠幸,一个小小的艺官居然妄想成为王爷府的主人,即使如今已是人去楼空。但你有资格么?你配么?你不过是一个男宠罢了!
但我的王笑了,他说,你若是喜欢,就先住那里吧。
我也开心地笑了,我喜欢王的纵容,其他人的不屑又怎样?有权力的人是王,我只会在乎他,讨好他。所以,曾经的战场现在已经成了我的天下。
我回报给王一个火热缠绵的吻。
只是王的唇冰冷得让我觉得陌生。
阁中的奢华不必一一详述,把原本就不多的丫鬟散了,腾云阁倒也彻底的寂静下来。
安顿下来以后,我沏了清茶,坐在原本那个白衣男子抚琴的桌旁,开始等待。
斜阳暮,杜鹃声里,寂寞如故。
我等的不是六王爷镜风。
而是另一个人。
虽然他让人不解,虽然他根本没有义务和必要帮我,虽然可以说我几乎对他一无所知,但我必须赌一把……
暮色渐落的时候,那人颀长的身影出现在腾云阁,腰上还是利落地缠着那条软鞭。
我知道他不是偃将军,偃将军用的是光明磊落的君子剑,而他用的是放荡古怪的钩魂鞭,他是夜色下的另一个偃攸。
穿黑衣融入夜色中的他就象黑暗的帝王,浑身上下都是孓傲不驯和飞扬跋扈。
我要见的,就是这个偃攸。
“原来有人在等我啊……”
他的笑声狂妄得连沙子都在抖动。
“我猜你会来的。” 我轻呷了一口茶,清韵缭绕。
他走到我面前,随便拿过我手中的茶杯,赏玩起来,杯子的白瓷缘口在月光下反射出月牙形的光辉。 犹如剑影。
“你凭什么?”他的声音却比剑影更冷一分。看来他并不习惯别人猜透他的心思。
“凭你在湄水阁救了我。” 我将杯子从他手中抽回,随手扔到了地上,清脆的破裂声,四分五裂。
“其实你很在乎我,不是么?”我探出身去,几分顽皮地看着他的眼眸,距离近得我可以感觉到他呼出的气味。在他眼眸里,映出我的影子清冷而妩媚,“前些天你在王的寝宫后院徘徊了多少次,以为我不知道么?”
回想那时寝室外面的脚步声,冲动却又犹豫,欲进又止,温情脉脉。从脚步声里可以想象那人心里的挣扎和矛盾。每个人的脚步声都不尽相同,从中可以分辨出那人的气质、地位、性格、情绪……从跨步的力度和速度来看,确是偃攸无误。
“所以我知道一搬出寝宫,你就会来看我。你惦记我。我……说得对么。”
我拉开距离,抽身回来,伫立而视。
他笑而不答,双目迥然微光。
忽然他的笑颜一冷,手已伸向腰间,抽出软鞭,我还未出声,手腕处已经被他的鞭子缠在一起,整个人被拉到了他的跟前。好厉害的鞭法!这是我第二次栽在同一招下。
他用力扬起鞭子,我双手绑着倒在了他的脚下,下巴狠狠嗑在他的靴子上,生痛不已。他由上而下的视线让我更觉狼狈。
“很有自信嘛,你的目的是什么,不介意让我知道吧?”
哼,皮笑肉不笑!
“我要你帮我。”
我抬头瞪他。但月光被浮云遮盖,看不清他的脸庞。
“帮你什么?”
“帮我成为武林盟主。”
月在梢头,暗香浮动。云破月,花弄影。
月下他的眼睛略过一丝沉重和悲哀,或许还有苦涩。
“我为什么要帮你?”他冷笑着发问。
这种冷能够穿透肝肠,直抵内心。没错,我没有资格和条件要求你,因为我能出卖的东西都被剥夺了,所以我只能自轻自贱,用你对我的怜悯来束缚你。原来是出卖身体,现在,我连灵魂都可以出卖。我低声轻吐,犹如叹息,一行清泪从脸颊滑落。
“因为你废了我的武功。”
……
他的冷笑在嘴角凝固,仿佛陷入回忆一样,他僵直的身体动也不动。
……
我知道我赌赢了。
从地上爬起,我轻轻地解开他的鞭子,扔还给他,然后踮起脚尖,蜻蜓点水般地触碰了他僵冻的嘴唇,印下了我的咒语,“你要帮我,这是你必须承担的后果。”
第一次看到这个猖狂的男人失神,但我知道能让他失神的不是我,而是他内心被我和我故意流下的泪水挑起的愧疚和不安。现在的我哪里还有什么资本再起狂澜,所以,我只能用我的手段。
“为什么你总是逼自己争夺你并不想要的东西呢?入宫是这样,现在也是……你,为什么不为自己活……”他低吟着,明明是说给我听的,却仿佛自言自语,
“你不累么?”
果然是君臣同心,默契相投啊!连说出口的话也一样呢。
他无奈一声叹,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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