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转了两圈之后,我的目光停留到一个兜售瓷器的摊子上。这个摊上摆放的物品极少,只有两件,也应该是属于一对,大约有七十五公分高的敞口青 花双耳细腰瓶。青花瓷在全国各地的古董市场上数量最多,但其赝品也是在相关古董里排名第一的。但这一对花瓶我却认为极有可能是真品。
摊位前没有顾客,老板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胡子拉碴,头发膨乱,眼镜上似乎还蒙了一层薄薄的灰。
他正蹲着吸烟。看来烟瘾还挺大,脚下已经四散丢着七、八个烟头。当我们走到摊位前时,他也没像别的老板一样起身招呼,依旧蹲在那里,不动声色。
李警官对我笑了笑说:“修先生看来是对瓷器有兴趣喽?”我摆了摆手道:“说不上有多少兴趣,只是觉得这对花瓶儿好看,从外观上瞅,大概是仿明代嘉靖年间汝窑的罢?”
老板听到我的这番话,抬眼看了看我们,鼻子里轻轻的哼了一声。
我听出来他对我刚才的评价不满,刚想搭话,他却嘶哑着嗓子说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看来,今天净遇上些不识货的主儿。”
“怎么,难道你这对瓷瓶真的是到了代①?这如果是真的,可是官窑的品相呀!”
“这世上能有这种成色的瓶儿,还算假?那我看就连北京故宫里的都是假的啦。”
“如果你这是真品,那可是国家二级文物,该不会是偷来的吧?”
李小利插了一句嘴。
“偷来的?!小伙子,说话可要留点神那,我这对瓷瓶是我先人传下来的,庚子年闹义和拳,我的祖上收留了一位北京逃难到浙江的京官,人家送的!”
“若不是我婆娘生了病、要用钱,我才不做这等给祖宗丢脸的事呢!”
我仔细的观察了这对瓷瓶的构造和特征,无论从釉色、胎里、还是光度,都可以看得出它们是真品无疑。但我还是问了一句:“如果这是一件真品的话,国家文物机构怎么不来向你收购呢?”
他有些紧张的看了我一眼,低声说:“前几天还有文物局的人来这里检查,我可没把它摆出来,要不然……。”
就在这时,我不经意的抬头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熟悉的,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国庆!
在A市刑侦队殓尸房失踪的“死人”王国庆!他的背影竟然在府前街北端的人群里倏忽一闪。
我拉起半蹲的李小利,只说了声:“有情况!”拔腿就追。可是,当我们冲到府前街北端最北之处也没有找到王国庆的一丝一毫。在这种情形之下,我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大脑出现了什么故障而产生了无稽的幻觉。
李小利的手里还提着枪,他气喘嘘嘘的说:“什么情况?!”
“把枪收起来!”我沉声道。
我们在府前街作了一次地毯式的找寻。李小利只知道我是在找一个人,这个人究竟是谁,我并没有告诉他。
这天的“鬼市”之行可以说是一无所获。当我回到我所居住的郊区四合院时,已经是临晨六点钟了。
李小利一进屋就躺到了挨门的沙发上,没多久他便睡的一蹋糊涂。而我却躺在床上瞪着双眼死死盯住天花板,像是王国庆的魂儿就藏在那儿。足足有一个小时才渐渐有了睡意。
我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
出门的时候我推了一把李小利,李小利没有作出任何反应,除了低低的鼾声。我有些纳闷,这位警界的英雄怎么就那么能睡,一点警惕性也没有?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说过去就过去了。
刚才敲门的是一位放学路过的小学生,他交给我一封信,没有地址,没有寄信人名称,没有署名。信封是空白的,而信的内容只有一句话:“我来啦,想要找我,到六和塔来。”
①到了代:古董行交易术语,意思是够了年份。
第一卷:迷途 第十三章(2)
我虽说来过杭州许多次,但却从未到过六合塔。
记得小的时候看《水浒》,一脑门子心思的恋上花和尚鲁智深。在第一百一十九回,这位杀人如麻的懵懂高僧于六合塔之中偶然;也是注定的听到钱塘江里的涛声一恍顿悟,而后坐化成佛。他给晚辈们留下的那一份念想,让我在千年以后也无法心安理得的生活。
这可能就是我一直不来六合塔观光的原因。或许还有其他什么缘故,自己根本无从而知。
我终于踏上了六合塔脚下四尺见方的两烧青砖。但这座始建于六朝萧梁时代的古塔却让我大失所望。莫说是魏晋遗留的超然气度,盛唐全兴后的博大放达,就连晚明重建时残剩的最后一抹古风也荡然无存。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掺杂着颇具后现代主义气质的仿古建筑,最让人可气的是,在这座名塔的底座周围竟然用上了钢精水泥!
我感到了悲哀,莫名的悲哀。抬眼看去,这里,似乎有一位作秀作的很失败的三流演员,十分尴尬的,茫然独立。
当然,我之所以来到这里,并不是要为我国的文化遗产遭此亵渎而怒作申讨的。
我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那封神秘的信。
那封神秘的信笺像根缰绳一样扯着我的思维,我无法阻止自己迈出的脚步,一路直奔,向冥冥中暗隐的真相接近。
信笺上工整的字体有三分颜真卿的风骨。但我却从来没有见过。写这封信的人在写信的时候一定是从容不迫,要不然,他不会在一张普通的信纸上勾勒出书法的意韵。这个人是谁?
我早就说过,我是个好奇心极为强烈的人,哪怕由于这强烈的好奇心而使自己多次陷入危险的境地,但也乐此不疲。
在六和塔周围的公园里足足转了三圈,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仰或是有一点点可疑迹象的人向我接近。我感觉到某种失落,一点点的怅然。抬腕看表,快到中午了。
有一大群戴着相同样式网球帽的人在一个年轻的手里拿着红色小旗子的姑娘的带领下向我所站立的方向涌来。旅行社一波又一波的潮水。我想。这几 年中国人究竟怎么啦?对这种填鸭式的所谓旅游兴志高昂。也许在回到家里之后才发觉花了许多钱的一次难得放松其实是一场罪过,除了高价买来一身疲倦之外,剩 下的只有照片里的人潮汹涌。至于曾经看到过什么,已不可能有任何印象了。
我向旁边避了避,想给这些兴高采烈的人们让个道。
就在这时,人群里有一个人忽然向我招了招手,然后他就停在了原地。
这次我看的十分清楚。
王国庆。
一个在A市第二人民医院二楼左首卫生间里悬窗自缢的人。
一个在刑侦队法医处突然消失的人。
一个在山城殡仪馆里所谓“元神出窍”的人。
总之,一个已经宣告生理死亡的人,又活生生的出现在我眼前。
我感到一阵彻骨的冷。
他却咧着嘴冲着我笑。“跟我来。”并对我说。
这是一间雅室。
南面的窗外是冬天里寂寞的钱塘江。
竹制的茶几,几上有壶,壶中是新沏的西湖龙井,清香四溢。
茶壶呈墨绿色,颇具古意,在其侧面的部位刻着一句诗:月光如水水如天。
旁边的两只茶杯也是墨绿色的,也分别刻着字,一只上是:静心。另一只曰:听禅。
我认得出这种式样的壶和杯的质地,是江南宜兴的特色,但不是早年的上品。
他细品般的啜了一口茶,才缓缓说道:“修先生见到我,是不是觉的很奇怪,或者说是震惊、不可思议什么的?”
“没有。别说是在这里见到你,就算是在莫邪山区见到你,我也不会有任何意外的。”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只是一闪,又温和的笑了。
“ 修先生毕竟是修先生,遇变不惊,处事不乱,大有当代名士风范。”
今天的王国庆谈吐高雅,张弛有致,和他原来的身份似乎一点也扯不上关系。
“你在玩什么?大变活人?还是起死回生?”
“修先生,有些事情你还是少知道一点的好,很多的时候,知道的太多就会死的太快。”
“算是威胁么?那你把我邀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是不是想给我讲讲你是怎么去奇门遁甲的?”
“修先生,你误会我了,我们之间是没有什么恩怨的,我刚才只是提醒你罢了。”
“我之所以请你来,是因为有点东西还在你的手里。”
那只玩偶。
神秘的地图。
我盯着王国庆既熟识而又陌生的脸。
在这张看似平常的脸上,隐隐有云流风转、莫测变幻、世事无常。
我陡然惊觉:“这只曾被警察从第二人民医院的卫生间里带到刑侦队证据存放室的玩偶,在证据存放室里仅仅只停留了一个晚上就失踪了,它的再次 出现是在山城殡仪馆的殓尸房里,可是,就是那天夜里,除了如同鬼魅般神秘而恐怖的喘息声之外,并没有其他的怪异、抑或是可疑的现象、人踪引起我的警觉,他 是如何得知是我取走了玩偶?除非……除非他当时就在山城殡仪馆之中!”
“难道,他和那个神秘的喘息声有关?可玩偶又是怎样出现在殡仪馆里的?”
我的脊背上冒出了冷汗。
我再次盯住他的眼睛,很想从这双愈来愈似深邃的眼睛里能够看得出一点什么不正常,但是,我失望了。
我的喉咙开始发痒,几乎是下意识的,从外衣口袋里取出一包香烟,点了一支,又习惯性的把烟盒递了过去。
“谢谢。”他轻轻推开我的手,十分礼貌的说道。
我忽然间觉得自己显的有些不自然、可笑。这位原本老实巴交、语言木讷、浑身时常散发出山东大饼卷大葱味道的工人阶级,不知怎么摇身一变,似 乎变成了刚从大洋彼岸荣归故里、颇具绅士风度的海外赤子。像有意无意的应了老祖宗的老话:世事难料。可我的表情上分明写着,你在装什么蒜!
“我知道自己的突然出现会在你的心中引发怎样的波澜,此时此刻,你一定会有许多疑惑迫不及待,可是,我不可能告诉你任何答案,或许,这些所谓的秘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殆尽,但其结果无论对你对我来说都不算是坏事。”
他好象是错误理解了我的表情。
“还是把东西还给我吧,我可以给你十万美金,作为你保管它多日的酬劳。”
他出手之阔绰实出我的意料之外,,我愈发觉得在他的背后隐藏着比天还要大的秘密。倒底是什么秘密?
我压了压有些浮躁的情绪,平静的说:“地图,那张地图是怎么回事?”
当我问完着句话,王国庆的脸上突然的呈现出一种极为诡异的神色,像是在我的身后正发生着异常恐怖似的事情,我急忙回头,眼前乍现无数光影,只觉得天旋地转,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一卷:迷途 第十四章(1)
昏噩。还是昏噩。像是有许多长着古怪犄角的狰狞大汉在擂鼓。鼓声激昂。
太阳似乎很高。高的虚幻,又高的旷大。
干渴。一直干渴。有种赤地千里上奔跑的感觉。血流的飞快,要尽量的大口吸气,才能使心脏保持平稳的跳动。
有很多的光。比太阳还强烈的光芒使我眩晕。我在哪里?在什么地方?天堂还是地狱?
谁在说话?异常的遥远。扑朔迷离。断断续续。
我是沉睡还是醒着?是梦魇里的境遇吗?却为什么又如此真实?
许久。
许久之后,我终于能够睁开仍是停留在现实中的眼睛。
一辆越野汽车的内部。我所躺卧的地方,应该是这辆车后备箱的位置。车在飞驰,大约有一百迈以上的速度。前排坐的人说着话,听不分明,但我可以捕捉到其中的一两个音节像是闽南地区的发声。说话的人是谁?
有人朝我躺卧的地方望了一眼,我没有看清他的模样,但他随后所讲的语言我却听清楚了。
是正宗的京腔,每个吐出的字都大着舌头。他说的是:“这小子醒了。”
车子又跑了大约二十分钟左右停了下来。
后备箱打开了,外面强烈的光线一骨脑的涌入,我的眼睛一阵刺痛。
“修先生,休息的好吗?”
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悉。苍老的,生硬的普通话里搀杂着闽南泉州一带的方言土语,暗藏杀机。
“修先生,我们真是有缘,古语说山水总相逢。又见面了,不是吗?”
我猛然听出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了,就是在杭州市前仆街那条阴暗的下水道里,我拼命想逃离的那群绑匪里的大哥。当时我的眼睛虽然被蒙上了黑布,但此人说话的腔调还是能留在印象之中的。
“又是你们,这一次的目的还和上次的一样吧。”
我悻悻的说道。
“你错了,这一次我并不是再想得到那张地图,因为我已经不需要它了。”
“这一次,我想邀请修先生参加我们的探险之旅,虽然你已经是此中翘楚。但我还是想告诉你,这一次的探险是你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我的朋友呢?”
我忽然想到了王国庆,连忙问道。
“你说的是曹建国罢,可惜,我的手下还是没有能抓住他。”
“曹家世传的轻身功夫,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曹建国?曹建国是谁?
我扪心自问。我不认识这样一个人,在我所有熟悉和不熟悉的朋友中,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名字,甚至,就连和我有过摩擦的对手当中也没有如此陌生的名字。
他是谁?
突然之间,脑海里出现一个模糊的亮点,像是一条光线在抖动,有些看不清晰的符号和字体飘忽不定。我想这是一个答案,是此刻还不能知晓的答案。
“哦,我忘了告诉你,曹建国还有一个名字,叫王国庆。”
王国庆还有一个别的姓氏?别的名字?
他在我的调查档案、甚至在公安局的户籍档案中都只留下一个姓名,没有谁发现他还曾经用过这样一个名字。难道……
我的脑海里蓦地如同电光交会,一个想法跃出层层迷雾,有种拔去见日的感觉。
“曹建国,曹建华,还有那位会使金钱镖的曹剑中,会不会认识?很早就认识?会不会他们本是一家人,更有可能曹剑中和曹建华是同一个人,而曹 建国也就是王国庆和他有着兄弟关系,至少,也是同族的兄弟关系?可是,还有一个问题我并没有想明白,那就是:王国庆祖籍山东,曹建华祖籍浙江,两个人一南 一北相隔几千里,又怎么会扯上兄弟关系呢?”
已不容我多想。
有两个穿着劲装带有黑色墨镜的男人将我从越野车里挟了出来,暴露在阳光下。我劲力的眨了眨眼睛,在适应了室外的强光之后,才能够比较清晰的看到眼前有四个人,除了扶我的两个男子之外,还有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中年绅士和一个低矮较胖的长须汉子。
这个中年绅士就是他们的带头大哥。
“我上次忘了向修先生作自我介绍,实在失礼。鄙人复姓尉迟,单名一个挺字。在西亚和欧洲,朋友们都称呼我为‘海盗杰克’。”
“不知修先生看没看过所谓的美国大片《加勒比海盗》,上头主人公的名字和我的绰号一样,但我这个称呼却比他早有了三十年。”
“我的社团不幸被国际刑警组织列为世界四大危险集团的第三位。这或许也是我的幸运。使我的生意要比当初藉藉无名时火爆的多了。”
“我所做的生意是种高雅的生意,比起军火、运毒、贩卖人口来说简直是天壤之别。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