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声的议论传到了郑勋睿的耳朵里面,他索性站住了,对着众人开口了。
“你们也不用议论了,你们说的事情都是真的,在下在秦淮河挨打了,差点丢掉了性命,好在老天保佑,活下来了,身子骨问题不是很大,能吃能喝,没什么大碍,至于说解除婚约,确有其事,在下自己不争气,怪不得他人,诸位不必在背后嘀嘀咕咕。”
四周再次安静下来,有些话一旦说来了,也就没有什么了,解除婚约的事情,人家自己都不在乎,外人议论有什么用,所谓人之贱则无敌。
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站出来了,年轻人长得不错,可惜就是气质不好,看上去总是感觉阴沉沉的。
“清扬,你这话的语气太大了吧,被解除婚约,那就是辱没了读书人的斯文,难道还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众人议论一下算什么,你难道不觉得羞愧吗。”
郑勋睿看了看年轻人,似笑非笑。
这个年轻人是江宁县主薄的儿子刘荣,字一石,在县学之中,也算是一号人物了,但为人不实在,总给人阴险的感觉。
“一石兄,你的意思是在下要对着众人哀嚎吗,在下被解除婚约了,大逆不道啊,辱没了读书人的斯文啊,在下要如同女人一样,整日里悲悲戚戚、以泪洗面了。。。”
郑勋睿尚未说完,周围就出现了笑声,就连开口说话的刘荣也笑了。
“清扬,在下倒不是这个意思,你既然被解除了婚约,那就低调一些,也免得大家议论。”
“多谢关心了,该怎么做在下自己知晓。”
郑勋睿没有直接和刘荣产生冲突,倒不是害怕,而是没有必要,若是刚刚穿越,就如同刺猬一样到处树敌,日后肯定不妙,再说生逢乱世,对手太多,那是最大的麻烦。
哄笑之后,几个人上前开始和郑勋睿聊天了,毕竟都是年轻人,再说郑勋睿解除婚约的事情,没有影响到他们什么,说说话是无所谓的。
卯时三科,大门准时打开。
郑勋睿进去的时候,感觉到有些不自在,他看了看四周,好像没有什么异常的,不过他总是觉得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有人到后院去拴马,有人直接朝着学堂走去,郑勋睿稍微停顿了一下,再次看了看四周,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摇了摇头,郑勋睿慢慢朝着学堂走去,座位都是固定的,他坐在倒数的第二排,靠着窗户的位置,这个位置很一般,其实他在县学之中的地位,也是可有可无的。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第九章 教谕先生()
教谕辰时准时进入了学堂,四周迅速安静下来了。
教谕的眼神看向了靠近窗户的位置,那里他一般是不会注意的,不过此次情况不一般了。
郑勋睿的眼神清澈,不亢不卑,教谕微微愣了一下,转移开了眼神,开始授课了。
所谓的授课,其实就是照着书本念书,教谕在上面念得摇头晃脑的,完全沉浸到书本之中,也许书本上面的文字,对于教谕来说是甘露,可是对于下面的学子来说,这就是典型的催眠曲,不好的学子已经用手撑着额头,开始打瞌睡了。
打瞌睡是需要本事的,睡的太明显了,肯定会被发现的,譬如说你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就算是傻子都能够发现,但你若是能够坐得笔直打瞌睡,那就真的是本事了,教谕看见你的时候,以为你沉浸在文章的意境之中,其实你是在见周公。
撑着额头打瞌睡,不算是最好的本事,但也算是不错了,至少不会被第一时间发现。
郑勋睿以前是有这个本事的,但现在他不会这样做了。
教谕尽管是念书,可从教谕念书的抑扬顿挫之中,你能够准确的断句,能够断句了,就意味着差不多明白文章的意思,实在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在作业的时候,直接询问教谕,或者是询问训导。
听着教谕念书,李儒沛开始用毛笔断句。
教谕先生尽管在念书,可余光一直都在注意郑勋睿。
郑勋睿用毛笔在断句,这可是亘古未有的。
教谕差点乱了节奏,他第一次看见郑勋睿断句,学习古文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断句,学会断句之后,跟着多念几遍,大部分的意思都明白,不明白的地方,经过稍微的指点,也就差不多了,至于说怎么理解整篇古文,能够分析出来哪些道理,那就是学子天分的问题了。
教谕对这一届的学子是不满意的,基本认定其中难以出现什么人才。
这一届的三十多个学子,基本都是贪玩的典型,最为突出的就是,没有一个学子找到他询问问题,上课全部和木头一样,这表现出来这些学子根本就没有思考。
教谕可不会将精力耗费在没有希望的学子身上,他还要为生员授课,再说开年之后,他就要离开这里,到浙江去担任知县,以举人的身份,能够出任知县,那是非常不简单的。
郑勋睿在秦淮河整出来的事情,以及被退婚的事情,教谕都知道了,刚才外面的对话,也从训导那里听到了。
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遭遇到这么多的打击之后,肯定是萎靡不振的,甚至不会继续到县学来了,免得成为他人的笑柄,这个郑勋睿,大大方方的承认,毫不避讳,而且神清气爽,难道是收到刺激,突然明事理了。
这样的例子是不少的,一个人遭受重大打击之后,要么萎靡,要么奋起。
教谕也就是奇怪,不至于上心,都两年时间过去了,明年就是县试,江宁县的县试是非常厉害的,没有真正的学问,休想过关。
南方的学风一直都很盛,特别是南直隶和浙江一代,出了很多的大文人。
半个时辰,教谕终于念完了文章,他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就是这帮学子自个在学堂里面学习,他不会留在这里,至于说这些学子是不是认真学习,他是不会关心的。
收拾好书籍,教谕径直离开了。
教谕前脚离开,学堂里面马上就是欢声笑语,大家开始诉说这十来日遇见哪些稀奇事情了,打瞌睡的人也不存在了。
郑勋睿可不笨,他一样在观察教谕,观察其他的学子,这帮所谓的同年,恐怕没有什么出息,没有一个认真读书的,不过这位严肃的教谕,好像也不上心,念完就走了,没有任何的讲解。
郑勋睿没有加入到大讨论之中,拿着书默默的看。
八股文是害人的东西,可就是这种害人的、死板的八股文,是读书人取得功名的唯一途径,郑勋睿没有本事纠正,那就要适应,要学好八股文。
仅仅一刻钟,教谕再次进入学堂。
学堂里面瞬间变得有秩序了,不少人慌乱的拿起书,开始大声朗读。
教谕面无表情,咳嗽两声,读书声停止下来了。
“清扬,你来一下,其余人继续读书。”
郑勋睿站起身来,跟在教谕的后面,朝着学堂外面走去。
“一石,你说说,清扬是不是接受教谕的训斥去了,秦淮河出事,被解除婚约,丢读书人的脸,还有什么资格来县学,教谕肯定是知道的,这下清扬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不管他,我们继续说故事。。。”
走进后院,教谕转过身,迅速开口说话了。
“清扬,你解除婚约了,有这件事情吗。”
“回禀先生,确有其事。”
“哦,难道你不知道,解除婚约是读书人的耻辱吗。”
“学生知晓,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学生坦然承受,不会沉湎其中,外人如何议论,学生可以置之度外,可学生若是自暴自弃,岂不是完全沉沦,再说大明律没有哪一条规定,遭遇退婚之人,不能够参加县试、府试乃至于乡试。”
“巧言如簧,难道你认为被解除婚约,还是光荣的事情吗。”
“学生不敢,《中庸》有言,闻过而终礼,知耻而后勇,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学生遭遇羞耻,不敢堕落,唯有奋起努力,才能够挽回失去之一切。”
教谕盯着郑勋睿看了好一会,才慢慢开口。
“两年时间快要过去,你在遭遇打击之后,能够真正领会部分的儒学思想,不简单了,为师再问一个问题,如何读书。”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这一次,郑勋睿回答的非常干脆,如此复杂的问题,他不可能长篇大论。
教谕的脸色缓和了一些,郑勋睿的两个回答,他还算满意,十四岁的少年,遭遇沉重打击,能够坦然应对,就凭着这份气质,也是异于常人的。
任何的一个教谕,都希望门下的学生读书有出息,桃李满天下,那是教谕梦寐以求的,尽管说开年之后就要到浙江去了,可教谕还是想着能够有杰出的学生。
“说的不错,明年六月就要参加县试,为师希望你能够好好学习,通过县试,这本书的断句很清楚,你拿去仔细,上面还有一些注解,好好理解,十四岁的年纪,也不算小了,有些家族之子弟,到秦淮河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至于说你,还是不要去了。”
郑勋睿的脸有些红了。
“先生之教诲,学生记住了,学生一定努力读书,不辜负先生之期盼。”
“很好,境由心生,事在人为,为师相信你,还有半月时间,县学就要放春假,正月末才会继续开课,时间不多,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直接来找为师。”
“谢谢先生,学生告辞了。”
看着郑勋睿的背影消失,教谕的眼睛突然眨了一下,有些话他还没有完全说出来,是想着看看这个郑勋睿,是不是真的有出息,刚才郑勋睿面对退婚事宜的态度,表现是非常突出的,恐怕没有其他年轻人能够做到如此自如,既认识到自身之不足,又能够找到走下台阶的理由,让自身不至于过于尴尬,
至于说郑勋睿,心态完全不一样了,他明白教谕先生的重要,特别是江宁县这样的地方,教谕先生对知县大人的影响是很大的,若是在县试之前,推荐一下哪个学子,这个学子就能够迅速引起知县的注意,被录取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当然想要得到教谕先生的推荐,仅仅靠着嘴巴说是没有用的,还要拿出来真知灼见,至少是能够直接打动教谕先生的学识,这样才有可能得到推荐。
郑勋睿有着充足的自信,大学历史系毕业的学生,参加工作之后,又拿到了中文系的学位,熟知历史,有着强硬的中文功底,难道还不能够写出来几篇好文章。
第十章 东林党()
从县学回家,郑勋睿的心情很好,凭着过硬的素质,他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基本适应了,前世的时候,组织部门一次考核,给他的评语就是进入角色快,适应能力强。
穿越意味着什么,就是拥有金手指,能够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的。
郑勋睿的金手指,就是超前的认识,就是超越这个时代的卓越认识。
刚刚进门,郑勋睿就感觉到不一般的气氛,管家看见他的时候,非常紧张。
“少爷,家里来客人了,老爷出门了,是夫人出面接待,您一定注意啊。”
“究竟是什么客人,我看你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就直说。”
管家吞了一口唾沫,显然是下定了决心,咬咬牙开口了。
“来人自称杨廷枢,是南京兵部尚书杨成大人的嫡亲孙子。”
郑勋睿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南京是大明的陪都,和北京一样,也有皇宫,官吏的设置与朝廷是差不多的,不过权力方面和朝廷是无法比较的。
可是有三个人不一样,南京兵部尚书,镇守太监,守备勋臣,这三人是南直隶权力最大的人,特别是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为南直隶官吏之首,而且手下掌控的还有军队。
杨廷枢这个人,在明末还是有一定名气的,应社的主要成员,与杨彝并称为杨顾,两人好像与东林党还有一定的联系,但不是东林党人。
明末那些有名气的人物,郑勋睿不想与他们过早的接触,毕竟在乱纷纷的局势之中,真正做到自保,而且找寻到合适的发展道路,需要不一般的冷静和睿智。
可惜穿越之后,身不由己。
看见郑勋睿的脸色沉下来了,管家连忙再次开口了。
“少爷,杨公子是为了秦淮河的事情来的,说是给少爷道歉的。”
郑勋睿的脸上露出了冷笑,道歉,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不过这秦淮河的打斗,为什么会牵连到杨廷枢了,难道说是杨廷枢动手的吗。
郑勋睿进入堂屋的时候,一个年轻人站起身来,抱拳稽首对着他开口了。
“清扬兄弟回来了,淮斗为那日的事情专程来道歉了,都是孝开兄弟有些激动,没有能够控制自身之情绪,才惹出了这么大的祸事,清扬兄弟万万不要介意啊。”
郑勋睿同样是抱拳稽首还礼,趁机掩饰自身的情绪。
杨廷枢,字淮斗,真切的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不会有假。
可杨廷枢还提到了一个人,孝开兄弟,应该就是龚鼎孳,龚鼎孳迎娶了秦淮八艳之一的顾横波,被称之为江左三大家之一,这个龚鼎孳,学问不错,为人和品节却是差的出奇,没有读书人的骨气,放浪形骸,先后投降李自成和满清,被后来的读书人鄙视。
看样子魂飞魄散的那个郑勋睿,在秦淮河惹出来的还真不是小事情。
“淮斗兄专程前来,在下不敢当,那日发生什么事情,在下已经忘记,淮斗兄大可不必道歉的,专程为此事而来,令在下汗颜。”
杨廷枢眼睛瞪圆了,看着郑勋睿,尽管说这是第二次见面,但前后两次的差别太大了,在青楼的那个郑勋睿,专横跋扈,对谁都不在乎,口气大的惊人,整一个蛮横嚣张的小霸王。
“这个,清扬兄弟大人大量,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在下还是要解释一下的,那一日也是众人聚会,专程迎接卸甲归田的钱老先生,子常、麟士、竣公、天如和孝开等人,一起邀约到秦淮河,谁知道巧遇了清扬兄弟,因为言语不和,又因为孝兄弟开年岁尚小,没有忍住,故而发生冲突,在下和众人没有来得及插手,才发生了后来的事情。。。”
杨廷枢还在详细解释,郑勋睿的脸色却已经发白了,他万万想不到,在秦淮河的这一冲突,竟然有如此大的蹊跷,杨廷枢说出来的每个人都不简单。
钱老先生,也就是钱谦益,万历三十八年的探花,崇祯元年任礼部右侍郎,因为皇上推行枚卜大典,也就是会推内阁大臣,钱谦益被推荐上去,遭遇礼部尚书温体仁、礼部左侍郎周延儒弹劾,揭发其聚党结派,被皇上免去了一切职务,成为了老百姓。
子常,就是杨彝,麟士,就是顾梦麟,竣公,就是吴伟业,天如,就是张溥。
这些人在历史上都是大名鼎鼎的,其中的张溥如今已经有着很大的名气,天启四年的创办了应社,联合了一帮年轻的读书人,评论时政,发泄情绪,颇似后世的愤青。
吴伟业同样是江左三大家之一,是张溥的学生,而杨彝,是钱谦益的学生。
张溥、杨廷枢、杨彝、顾梦麟和吴伟业等人,都是应社的成员。
钱谦益为江左三大家之首,是东林党的主要骨干。
皇上推行枚卜大典,钱谦益就是依靠着东林党的支持,才被推举为内阁大臣的,皇上也正是担心朝中的朋党之争,一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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