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爷要是没有什么事情,那就请出去,我这里没有什么东西招待。”
阿炳爷说出来这句话,声音不是很高,颇有些色厉内荏的味道。
郑勋睿看了看阿炳爷。终于开口了。
“你就是码头上传说的阿炳爷。”
“那是兄弟们捧场,我也不算什么,跑跑漕船,混口饭吃。”
也许是感觉到郑勋睿等人没有什么恶意,阿炳爷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不过不清楚这些人的来历之前。他还是不会放松警惕的。
“有人捧场,也是好事情,说明你在兄弟们中间有威望,跑了大半辈子的漕船,一定知道不少的事情,我们前来,就是想着了解一些漕运的事情,当然你说出其中的奥妙,我也不会亏待你。不过你若是不想说,今后就不要想着在这里混日子了。”
郑勋睿说出来这些话的时候,阿炳爷眨了眨眼,居然没有开口反驳。
“我尊敬你,称呼你一声阿炳爷,你跑了多年的漕船,肯定是什么都清楚的,你很聪明。知道跑漕船不是什么好的营生,所谓剑走偏锋。要不采取一些手段,仅仅凭着卖苦力,难以过上好的日子,更不要说白日宣淫了,不过剑走偏锋,等同于虎口夺食。就难免得罪人,这要是成家立业了,很多的事情就不能够做了,免得被他人胁迫,自己难以承受。家人也难以周全,你可不要回复我说错了,有一点你要相信,你若是什么都不说,天王老子都保不了你。”
阿炳爷看了看郑勋睿,没有反驳,但还是开口说话了。
“这位爷,我没有得罪您吧,我要是说出来一些东西,您给什么奖励。”
“你想要什么。”
阿炳爷低头,略微沉吟了一下。
“那我就不怕得罪爷了,爷说的是,我跑了这么多年的漕船,肯定说做过一些不光彩的事情,但很多人都做,其实我不算什么,小虾小米都算不上,关键是我这人没有什么背景和靠山,人家瞧不上我,跑了这么多年了,我也想着安歇了,娶妻生子,要不然到地下去了,无颜见爹娘,这位爷,我要是说了,希望得到安稳。”
“嗯,这个要求不算高,实实在在,你要是真的和那些人一样,做的太过分了,我也不会找你了,恐怕你也没有资格站在我面前说话了。”
阿炳爷的脸色发白,身体微微颤抖,其实他隐隐猜到了对方的身份,说话这么大的口气,如此的自信,放眼漕运码头,这样的人太少了。
徐望华等人是另外的心情了,他们终于明白了,郑勋睿为什么会选择阿炳爷,的确,阿炳爷这样的人,了解漕运之中的秘辛,而且参与其中了,快到花甲之年没有成家,肯定是混的不是特别的如意,就好比阿炳爷自身说的小虾小米一样,但阿炳爷对其中的奥妙是绝对清楚的,而且是深谙其道。
阿炳爷没有啰嗦,很快开始了诉说,说的絮絮叨叨,没有太多的条理,但几乎都是杨贺与王小二等人没有了解到的细节。
漕船上的人,称之为帮丁,帮丁又分为三种,尖丁、旗丁和屯丁,尖丁就是船老大,漕船上面最具有权威的人,旗丁属于协助尖丁打理漕船上诸多事宜、帮忙跑腿的水手,屯丁就是具体做事情的水手了,地位是最低的。
漕船上面有帮丁,还有负责押运事宜的千户、百户以及卫漕兵丁,不要看那些千户和百户是朝廷命官,一旦到漕船上面,必须听从尖丁的安排,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尖丁是漕船船主最为依赖的人,但不一定是最为信任的人,漕船船主一般情况之下都不会出面,漕船上所有的事宜都交给尖丁打理,每次漕运,船主拿到固定的银两,其余的就不过问了,由尖丁去摆平,一旦漕运出现意外,漕船上所有的帮丁都走不脱,甚至会赔的倾家荡产,漕船船主倒不会有太多的损失,除非是这些帮丁一辈子不从事漕运,中途逃走了,损失才会有漕船船主承担。
漕船船主绝大部分都是商贾甚至是士大夫,他们地位很高,就算是漕运损失,也能够想到办法敷衍,甚至在帮丁悉数逃走的情况之下,将责任推给尖丁等人,最终让事情不了了之,而且那些想方设法逃走的帮丁,最终是没有出路的,被抓到之后,下场很是悲惨,家中的女人会被买到青楼去抵债,而且女人在青楼地位卑贱,自身拿不到钱,本人好的情况之下,沦为苦力,一辈子为别人做事情,不好的情况之下,直接被斩杀。
至于说具体漕运的事宜,倒不是特别的复杂,漕船停留在码头,等候粮食装船,称之为受兑,若是从仓储之中出来的粮食,装好之后不用检查,直接开船,若是府州县征缴的漕粮,则要等待衙门检查漕粮,合格之后才能够开船。
阿炳爷絮絮叨叨,说了接近半个时辰,也就是说了这些事情。
郑勋睿的脸色一直都很平静,等到阿炳爷说的差不多的时候,慢慢开口了。
“阿炳,你以为我们都是傻子吗,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以为说的这些情况,就能够换来后半辈子的稳定,怕是你想的太美了,也罢,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想清楚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想必你也是明白的,知道我想知道什么情况,你要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你刚才说的那些事情,我在码头随便找个屯丁,都能够知道。”
阿炳爷看了看郑勋睿,低下头,暂时没有开口。
郑勋睿当然知道阿炳爷的担忧,漕运异常复杂,若是阿炳爷说的那么简单,那就真的算是很纯洁了,什么山阴帮等漕帮,还有存在的必要吗,什么积歇、摊牌和投文过堂等等事宜,也不可能存在。
郑勋睿需要了解的,是漕帮贪墨黑幕是如何做到的,究竟是从哪些地方着手,这是他必须了解的,也是整个黑幕最为关键的地方之一,只有清楚了漕运真正的弊端所在,才知道从什么地方着手进行整顿。
阿炳爷一定知道其中的内幕,但也不可能轻易说出来,前面说到的那些,都是漕运的基本知识,不过这些基本的东西,也让郑勋睿等人对于漕运有了更多的了解。
看见阿炳爷迟迟不愿意开口,一直没有说话的徐望华开口了。
“阿炳,不要心存侥幸,刚刚大。。。少爷已经说过了,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今日你若是不愿意说实话 ,那就没有后悔的地方了,你自己看着办。”
郑勋睿等人进入屋内之后,一直都是站着,没有坐下,阿炳爷刚刚絮絮叨叨说了近半个时辰,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细节,这些东西,郑勋睿也需要了解,但不是关键的东西。
郑勋睿看着阿炳爷,脸上浮现出来冷笑的神情,他知道阿炳爷在等什么,说穿了就是在等着漕船兄弟们的到来,到时候总是能够在气势上面占据优势的,由此可见阿炳爷的确是有几手的,要不然就白跑了几十年的漕船了。
阿炳爷终于再次抬头了,脸上没有了游移的气息,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或许他已经明白了,这么长时间过去,女人也出去这么长时间了,可没有一个人到这里来,这已经说明对面之人绝不一般,恐怕不是他敢想象的身份,要是这个人真的发脾气了,或者说是动手了,漕运码头怕是要掀起巨大的波澜。
权衡利弊之后,阿炳爷终于下定了决心,语气也变化了。
“这位爷,小的愿意说实话,小的希望爷答应的事情,不要忘记了,跑漕船的人,一旦说出其中的过桥,那就无法立足了,小的只希望爷体恤。”(。。)
第三百二十二章 黑幕()
阿炳爷再次开口的时候,话语清晰了很多,而且说到的都是关键与核心,阿炳爷的这些诉说,让郑勋睿身后的王小二渐渐的低下头,他知道了,杨贺与他调查了二十天的时间,可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只是从大的方面调查了解,若不是郑勋睿这次专门下来调查看起来属于细微末节的东西,还真的不好动手整治漕运之中存在的问题。n
徐望华听的非常仔细和认真,毕竟他是要着手规划整顿漕运存在的问题,故而需要详细掌握这些事宜,至于说文坤,虽说经历过一些官场上投机取巧的事宜,但面对如此纷繁复杂的漕运事宜,也是第一次听闻,而且本人也是要参与其中的,也是不敢错过阿炳爷说的任何一个细节。
文坤还有一个任务,就是需要整理出来阿炳爷所说的诸多事宜,现场是不能够记载的,那样会让阿炳爷内心存在巨大的压力,说话的时候,也是顾虑重重,完成这样的事情,需要文坤回去之后凭借着记忆整理,此外阿炳爷所说的事宜,也并非是最后的定论,很多的事情还需要进一步的核实,然后才有可能采取大规模的行动,开始整治漕运之中存在的问题。
阿炳爷这次说的很是彻底,说到了三个方面的问题。
第一个方面的问题是官吏贪墨的事宜。
按说这样的事情,阿炳爷应该不是特别清楚,他不过是漕船上面的尖丁,也就是船老大,怎么可能了解官吏贪墨的事宜,不过漕运已经将官吏、官府、帮丁、帮派等等,完全糅合到一起了。大家相互之间都是知根知底的,也都遵循漕运的规矩,各自获得好处。
官吏的贪墨分为两个部分,其一是漕运的贪墨,其二是漕粮的贪墨。
漕运依靠的是漕船和漕粮,淮安府城有诸多的粮仓。这些粮仓可以储存七十万石的漕粮,按说这样的储量,基本能够满足漕运的需求,漕船来到码头,等候漕粮装船,一批的漕船走了之后,官府再次来收购漕粮,让仓库里面的漕粮足够,第二批次的漕船装船运输。如此操作,那就没有任何的猫腻的,就算是有些许的猫腻,问题也不是很大。
可惜这样的做法,早就是神话,不存在了。
官府不会充分利用仓储,每次收购的漕粮达到五十万石,那就是天文数字了。更多的时候仓储只有二十万到三十万石,而这些储存。也就是给上面检查看的。
漕粮的缴纳,那是朝廷下的任务,是皇差,不敢耽误的,承担漕粮的百姓,更是不敢乱来。否则就有失去性命的危险。老百姓缴纳的漕粮,总是要装运上船的,既然粮仓不收,那就只要直接装上漕船了。
这就出现奥妙了,漕粮是需要总督衙门检查的。若是不合格,那是不能够运走的,那些存在粮仓的漕粮,都是经过检查的,都是合格的。
这检查的过程,说复杂非常的复杂,官吏可以要求将所有粮食卸到码头上面,逐一检查,也可以登上漕船随便看看,两者之间的消耗多少,不言而喻。
对于那些不懂事的漕船,官吏很容易就整治你了,不管你的漕粮是不是合格,首先要求你卸下码头检查,检查的时间说不定,毕竟官吏事情很多,不可能单独为你这一单的漕船负责,若是遇上阴雨天气,那就麻烦了,可能粮食就受潮了,由合格变为不合格,这样的损失,任何一方都难以承当。
漕粮是否合格,由地方官府负责,漕粮的运输,由帮丁负责,官府害怕漕粮不合格,自身受到责罚,帮丁害怕耽误时间,导致漕运无法赚钱了,所以就联合起来,给检查漕粮的官吏行贿,保证漕粮能够顺利过关。
这行贿的数目都是固定的,江南的漕船二十五两银子,浙江的漕船三十两银子,湖广的漕船五十两银子。
这些银子仅仅是给检查的官吏,仅仅是冰山一角,甚至没有被计入到总成本之中,谁也不敢泄漏这等的事宜,否则就不要想着能够从事漕运事宜了。
至于说粮仓里面的漕粮,也不是一般的漕船能够运输的,毕竟这些粮食可以直接装船,节省时间,也能够很快的运输,漕船需要节约时间,那样就能够跑更多的运输,赚到更多的银子,想要运输这样的漕粮,很简单,拿银子出来,就可以运输了,当然不仅仅是拿银子,帮派的积歇,在这里面可以发挥出来重大的作用,凡是按照帮派的规矩来做事情的,和帮派的关系好,大都能够运输到这等的漕粮。
至于说漕粮的贪墨,那是一个黑洞,漕运总督府的官吏、地方官吏、帮派以及帮丁,悉数参与其中,可以说是疯狂的吞噬百姓的血汗。
杨贺与王小二等人已经侦查到,漕粮分为四等,分别为衿米、科米、讼米和浮收。
官吏、帮派以及帮丁,都要得到银子,那这银子总该有地方出,说到底就是从漕粮之中出来的,而漕粮又是老百姓上缴的,所以说最终掏银子的是寻常的百姓。
衿米、科米和讼米,按照规矩来,甚至是胡来,不敢多征收,以次充好的情况比比皆是,这些粮食面对的是士大夫、有功名的读书人和讼棍,毕竟人家的身份不一样了。
浮收就不一样了,面对的是寻常的百姓。
杨贺等人的调查,浮收的漕粮,基本是按照两石粮食抵缴一石漕粮的比例,其实有些地方已经达到了三石粮食抵缴一石漕粮的程度。
这就产生出来巨大的利润了,试想一次的漕运,就算是一百万石粮食,可实际收购的粮食达到了两百万石以上,若是折算成银子,那就是几百万两的银子。
这些粮食,就是漕运黑幕的由来了。
收漕粮的官吏、贿赂上面的官吏、帮派的维系、帮丁的好处等等,全部都是出自这里面的,说来说去,吃亏的最终是百姓。
第二个方面是帮派的巧取豪夺。
上百的帮派,都是依托漕运存在的,所以统称为漕帮,其中势力最大的山阴帮等十大帮派,一方面是占据了地理位置的优势,另外一个方面就是与官府勾结异常紧密。
就说最大的山阴帮,乃是淮安府城所在地的治县,就连漕运码头的治安,都是山阴县衙负责的,如此得天独厚的优势,是其他帮派无比比拟的。
帮派主要是从积歇上面获取利益,通过与官府的勾结,让每个漕船得到应有的运输任务,所谓的投文过堂,就是帮派创立出来的,前面说过漕船需要给官吏几十两银子的贿赂,这样才避免被刁难和检查,帮派的投文过堂就是公开的,每一单的漕船,需要支付五百两到一千两银子的投文过堂的费用,才能够保证漕运的一路顺畅。
如此多的银子,也不可能是帮派独自获取,肯定是需要上下打点的,没有官府的支持,没有下面帮丁的帮助,帮派也不可能很好的运作,光收钱不办事还是不行的。
帮派之间的残酷争斗甚至是厮杀,就是利益的调整,譬如说力量最为强大的山阴帮,一旦收取了投文过堂的费用,其漕船上面就插着山阴帮的旗帜,运输过程之中,若是有其他的帮派过多的敲诈勒索,那就是不给山阴帮面子,帮派之间的厮杀和斗争就要开始。
京杭大运河数千里,沿途都是需要漕运的船只和需要运送的漕粮,故而每一个牵涉到漕运的地方,都是有漕帮存在的。
第三个方面是帮丁的公开勒索。
帮丁负责漕船运输,他们也要活命,若是没有银子可赚了,那他们就活不下去。
说起来帮丁处于最底层,但做事情的人,往往能够掌握主动,帮丁就是从这里面想到的办法,漕粮不能够准时运输到京城或者北方,承担责任的是地方官府甚至是漕运总督,帮丁的责任不是太大,没有粮食运输,帮丁也没有办法。
所以在运输的过程之中,帮丁就利用这方面的权力,与帮派联合起来,勒索官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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