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年,娘亲浑浑噩噩,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让我长大了,要记得报仇!”
“我在外公家一直呆到十八岁,便离家去了临水城,想尽了办法,打算找机会接近那个狗官,趁机下手!可是连那个狗官的面都没见着,钱财也被人骗光,我一无所有,更没脸回去见外公”
已是月夜,赵玫看着他低垂的脸颊上,一道晶亮的光泽闪过。
她不知如何安慰,此刻好像说任何话都显得不痛不痒。犹豫之下,她转身去房间里拿出一块石头。
柳温则看着眼前的石头十分不解,赵玫手一转,他便看到了石头被切割的侧面露出莹透的白色,一眼便知道,那是十分珍贵的羊脂白玉。
“给你!”
赵玫把石头直接塞进那个呆呆的男子怀里,这么看来倒是十足的书呆气。
柳温则抱着石头,却像是抱着烫手的山芋,
“不不,我不能要,这太贵重了,再说你救了我,我都无以为报”
“柳温则!”
赵玫沉下语气,成功阻止了他慌乱的推辞。
“你知道吗?这羊脂白玉形成的时间需要数万年,最早最早,它不过是岩浆凝固而成的岩石。经过数万年的沉积、变质,才最终化成这如凝脂般的白玉,可是它仍然包裹在粗陋的石皮之下,这块石头,如果没有人发现它里面的玉石,那么它就只是一块顽石而已,一文不值。”
看着对自己的话似懂非懂的柳温则,她换了个语气,变得语重心长,
“我的意思是,羊脂白玉也不过是岩石所成,而一个人最终的成就并不决定于他一出生便拥有的,只有经过后天的雕琢和考验,方能成器。你的经历悲惨,可是你既然活了下来,就只能把那些悲惨当做上天给你的磨练,如果玉石有生命,它所经历的那万年,也必是苦痛的。”
“所以,这块石头送给你,但望你最终成玉,且遇到发现你珍贵之处的人。”
眼前的女子很美,绝不仅仅因为外表。
这时,柳温则方对之前只沉迷于她的外貌而自惭形秽。
他郑重的收下这块石头,直到很多年以后,他入土为安时,根据他死前唯一的心愿,陪葬的也只有这一块石头。
因为他知道,年轻的时候,在自己还有一颗真心的时候,就永远的遗落在了某处,此石为证。
这时,待月从草庐中走了出来。
他看了院中的两人一眼,便独自走开,赵玫吐吐舌头,给柳温则使了个眼色就赶紧追了上去。
“喂!”
她追上待月时,已经快到山顶,他却并不理她,一直去到她今天枯坐了一下午的地方,也不说话,就一掀长袍,就地坐下。
“怎么?善心发完了?”
赵玫不吭声,也挨着他坐在旁边。
刚一坐下,就听见待月在一旁不咸不淡的说,
“待月,师傅,法西斯,变态,小月这是这十八年来你明里暗里叫我的称呼,怎么,现在直接变成‘喂’了?我成‘路人甲’了吗?”
赵玫汗颜之余,有些后悔教他那些现世的词汇,让他一旦犀利起来的言语变得更加尖锐。
她嘿嘿一笑,
“哪能啊小月月”
待月浑身冒出鸡皮疙瘩,可是她的温软细语,却又让他心里无比舒坦。
他对自己对她莫可奈何的现实深表无奈。
从袖里取出那块水晶,递到她的面前,月光之下,这块闪耀着夺目光泽的紫红色水晶如一朵绝美无双的花。
她惊喜的拿过,爱不释手。
“谢谢小月月”
待月笑得温柔,普天之下,你之欢喜,我之所求。
“待月,我们会一直呆在这里吗?”
待月看向星空,然后淡淡的收回视线,他没有回答,只说道:
“荧惑守心,星宿黯淡,上天也不安宁了。”
010 乱世之安()
待月看向星空,然后淡淡的收回视线,说道:
“荧惑守心,星宿黯淡,上天也不安宁了。”
赵玫不懂星象,只是想起了那时在天上遇见的那两个男人。
十几年的时间早已经冲淡了她对他们的印象,唯一深刻的感触便是,他们言语之间所谓的毁掉星核,竟然真的是熄灭了一片辰星。
“待月,你说柳氏一族的离奇染疫,会不会跟那次我听见的毁掉星核有关?”
“恩”待月微微沉吟,“他们在削弱王室,柳家亦受了波及”
果然跟她心里猜想的一样。
她曾经跟待月说起过那次坠亡的前因后果。
当时就想,如果真如创世记中所说,“天下凡人生死命运皆系于漫天繁星,星灭,则人无活。”
那么对照那一片熄灭的凡星,这地上又有多少生命毁于旦夕
待月当时的回答却甚是平淡,
“真神始元,化血肉创造的人,那只是人类的初代。人分阴阳,星亦是,人类繁衍生息,星却不能,所以人类结合的后代,若为男则其身延系于其父之阳星,若为女则其身延系于其母之阴星,代代如此,数千年过去,一颗凡星牵系的已是一族,若真的毁掉数颗,那么,死去的人又何止百千”
他神情认真,语气却淡漠,仿佛只是在给赵玫讲解一个寻常的知识,那些死去的人也不过是最后得出的一个数字。
可是赵玫的心里却堵得慌,她看着满天闪烁的星星,第一次觉得阴森。
始元真神创造了人类,又制下了星人相系的规则,她可以理解“始元的本意”是希望能够在人类失控的时候加以控制和引导,避免重蹈曾经灭亡的覆辙。
可是执行规则的神之使者究竟在做什么?
他们天生尊贵,拥有无上的权利和地位,因为习惯了高高在上,如何能对人间的疾苦感同身受,又如何能理解生命的宝贵。
她瞟了眼同样被她划为高贵品种一列的待月。
他对成朝上至王权政治,下至风土人情的了解,可以看出他深知人间的无奈和悲哀,他却总是把自己摆在世事之外,冷眼旁观。
就如同当下成朝的末世之哀,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个朝代的兴替。
在赵玫眼中,却是看到了乱世之中,即将有万千凡人成为了推进历史的牺牲品。
她不明白以前向来不问政事的她,为什么会有种想为天下黎民遮风挡雨的渴望。
而此时的她尚不知道,她这一点渴望的星星之火,却最终以燎原之势,改变了整个山海大陆的历史。
****
“待月,你到底是神仙还是妖怪?”
山顶一片寂静,两人的呼吸也轻浅不闻。
待月被她突然的问题问得一愣,
“怎么这么问?”
“我现在回想起来,是你抱了我以后,我才长得这么快”
“”
好吧,那么他无话可说。
看着待月失语的表情,赵玫忧愁了,
“果然是我自己的问题吗?我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
待月暗自失笑,你怎么会是妖魔鬼怪呢?你是这天地之间举世无双的珍宝。
他兀自想着,却没注意到赵玫正定定盯住自己的眼睛,他恍惚看到她眼里,有一朵由无数细蕊团簇而成的美丽花蕊,盈盈摇摆,顾盼生辉。
好美
他不由自主的想看得真切些,可是那些花蕊却像是活了一般要钻入自己的心里
“小蕊你”
当他无意识的吐出这几个字之后,突然意识到什么,强撑着最后一点清醒,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差点着了她的道,差点被她窥探到了内心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正欲说教那个擅自对他使用惑心术的家伙,却见到一张满是挫败的脸。
“又失败了”
赵玫一手撑着下巴,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小蕊
这个名字听他叫过好几次,基本上是无意识的情况下,比如梦中呓语,比如刚刚
而她的名字,这十八年来,他从没叫过。向来是他一个眼神,她便明了意会。
原来,不过是个名字,在一个人的心目中,也分三六九等,地位也全然不一样。
想到这里,她的心就莫名的难受。
待月看她发愣的样子,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是觉得柳温则的事情还有些疑点。
星核被毁,凡间对应的人都会因为各种缘由相继死去,就算他小时候没在家里也不会例外,他却能一直活到现在,倒是奇怪
他突然抬头看天,似是明白了什么,才回头对赵玫说,
“走吧,去把那书呆子处理掉。”
这才发现,原本躺着地上看星星的赵玫,居然已经睡着了。
他轻轻一笑,抱起她回了草庐。
柳温则还是谨慎的站在院中,即使赵玫暗示他进屋休息,他也不会轻举妄动。
多年卑微的生活,早已把他曾经身为世家子弟的骄傲磨灭,再加上赵玫的一席点拨,更是令他谨小慎微。
他需自保,而后自强,至于报仇,那是目标,却不是最终的。
待月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进屋把赵玫放下,又走了出来。
“她的话不错,但是太过理想。如果是我,绝不会花几万年的时间由外因来促使我成玉。成功有很多条路,并不需要几万年。你天资不错,有些弯路不必去绕。首要的,便是把你的心变成石”
说完,待月扔给了他一个包袱,里面是赵玫抱回来的金矿和宝石。
“我并不是帮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我只是想让你早点清醒。”
柳温则抱着沉甸甸的的包袱,里面石头的触感不难猜到,是类似那块玉石的宝贝。
他正欲推辞,却只见待月已转身进屋,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走吧,马上。”
他吞下要说的话,看了看天色,深夜,四周幽静得让人害怕。
让他现在走――
如果没被野兽生吞活剥,如果能活着走出去,然后才能有带着这包石头离开的资格吧。
他翘着嘴角一笑,竟带着邪气。
回头最后看这个草庐一眼,然后抱紧手里的包袱,连同那块放在胸口的玉石一起,大踏步的离去,消失在那一片深幽的黑暗之中。
*****
第二天,赵玫一觉醒来,突然想起柳温则。
等她冲到院子,已不见了柳温则的身影。她扯过正好从她身边悠然走过的待月,
“小待,柳温则呢?”
待月一挑眉毛,她又给他换了个称呼,
“不认识!”
“呃,就是昨天救的那个人啊!我把他忘在院子里了,不会被野兽给吃了吧”
“我回来的时候就不见了,哦,还少了些金矿”
赵玫眯起眼睛,
“真的?”
待月不置可否,她心思转了一转,便明白了:一定是被他赶走了,不过还好,知道给人家些盘缠。
她嘻嘻一笑,顺势就挽住待月的胳膊,
“小月月,带我去那个山洞吧!”
“这里哪个山洞你不知道,还用我带你去?”
“小月月,你真小气,别想一个人独吞那些水晶啊!”
其实赵玫对水晶之类的兴趣也就那样,但是有件事情困扰她很久了,如今似乎有柳暗花明之象,水晶矿说不定就能解决,她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等到了那个满是水晶的山洞,她猫着腰找了一圈,终于在洞壁的一角发现了石英矿脉的痕迹。
太好了,自己梦想已久的玻璃器皿有希望了!
****
山中隐世的时光恬静又安逸,可是山外的世界却全然变了模样。
自周朝公主宣布“以国为嫁”之日起,诸侯混战,朝廷官员亦为选择站队的对象而奔走愁苦,举国一片动乱。
王都之中,反而是金碧辉煌的王宫最为清静。
王上寝殿之中,躺在床上难得清醒过来的君王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老泪纵流。
“王儿,何苦呢。他们要争便争去罢,你犯不着为了这一朝虚名而委身下嫁。成朝已三百多年,即使终结于我手,这也是命数!”
“成朝命数已尽,孤实在不忍心唯一的女儿为那些虚名而毁了终身幸福啊!”
“何况四侯如群狼环伺,即使你以国为嫁的条件不过是国号不变,可是开国皇帝的名头对任何一个有野心的男子而言,吸引何其大啊,谁不想创建属于自己的新王朝?就算你换得一时延续,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一旁的锦昭公主握紧父王的手,她又如何不知道,与四方诸侯周旋,无异于与虎谋皮。可是她无法眼睁睁的看着成朝毁于此,即使父王说不在意,也不过是为了安她的心。
她只能尽一切办法拖延,甚至不惜牺牲自己。
不一会,父王又沉沉睡去。
锦昭走到窗前,曾几何时,这华丽的王宫在她的眼中就如果一个巨大的牢笼,她曾无数次的渴望飞出那四方的天空,看尽世上繁华。
可是终究,飞不出了
她仰着头,娇小的身子站得挺直,看着那高耸的宫墙,满脸倔强――不但要留在这里,她还要以一己之身守护这里!
011 锦昭之心()
高贵的公主坚定了守护王室的决心,她知道前路艰辛,却不知道艰辛的程度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侍女茗容进来的时候,便看见窗边的那个身影,柔弱又刚强。
她叹了口气,用手试了试汤碗的温度,才端了过去,
“公主,喝点参汤吧,别把身体累垮了,奴婢特意放了些当归红枣”
这位当今成朝唯一的公主肃锦昭,自小便有气血不足之症,跟他的父王一样,也常年病弱。
“茗容,你从小便跟着我,我却不知道你究竟多大了”
锦昭看着眼前陪伴自己多年的侍女,不免伤怀。
多年来,她一直是一个人,没有兄弟姐妹,常年陪伴左右的,也就茗容一人。
她还记得十多年前的柳妃受孕时,她和父王多么高兴,可是柳妃最终却不明不白的流产而死,父王的病情日益加重,偌大的肃氏王朝到了她这一辈已是第六代,却终究是无以为继了
“奴婢7岁开始有幸伺候公主,至今有13个年头了”
茗容的回答拉回了她的思绪,她轻声一叹,
“你都已经20岁了,是我一直耽搁了你,等这段时间过去,我一定帮你物色个好夫婿”
“公主!”
茗容突地跪下,脸颊气鼓鼓的,
“奴婢这辈子,是要一直陪着公主的,公主若是嫌奴婢愚笨,就遣奴婢去外面粗使伺候,只求公主别让奴婢离开”
她话说得卑微,语气却并不,反而带着点赌气的意味。
锦昭摇摇头,把她拉起来,接过她手里的汤碗,也不喝,只笑着看她,
“看看你,我才说了一句,你就好几句给我顶回来”
她又何尝舍得茗容,虽是主仆,却是姊妹般的情谊。
只是,后面的日子不会太平了,茗容跟着自己,只怕也会一同受苦,她实在不忍心牵连她。
“公主”
茗容欲言又止,锦昭抿过一口汤,身子暖了些,便捧着碗就势坐在桌边的凳子上,神情倦怠。
“说吧。”
“奴婢无意中听到尚大人跟别的大人聊天,好像尚大人已经派人去西海边接若恒公子了,不日就会回来尚大人是两代元老,位居丞相,而且一向对王上忠心,只要有他站在公主这边,一定能保住王室和国号,何况还有若恒公子”
锦昭放下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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