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那稍显苍白的脸和唇色,觉得有些奇怪,看了半天,她伸出手,拿出丝巾包住指尖,用手指甲轻轻一刮,果然在脸上刮出一点白色膏状的东西,她凑近灯光研究半天,恍然大悟,原来是有人用女子化妆用的珍珠粉和胭脂遮盖了他原本应该发紫的脸和唇。
此刻杜承平煞白的脸上,被赵玫抠去一小块粉膏的皮肤,果然透着紫黑色,像一块突兀而诡异的斑。
赵玫轻轻一叹,便盖上了白布。
此行的目的达到,她松了一口气,心情却越发沉重了些。
幕后的黑手,居然不惜以一条人命来嫁祸于她
她径直走回门口,随意的瞟了下另一边的几具尸体,据尚若恒说,这里停放的都是些牢中死亡的囚犯或者无人认领的无名尸体,可能是犯了职业病,她竟鬼使神差的走过去,掀开白布,一个个的查探死因。
病死的,老死的,还有饿死的都被她一眼看出,应该都是牢里的囚犯或者是难民之类,只有最后一具尸体,引起了赵玫的注意。
这具尸体是名男子,被一剑封喉,明显的谋杀,但是因为脸部被划伤的严重,根本不辨面容,或许最近也没有匹配的失踪案件,所以成了无名尸体暂时存放在这里。
赵玫粗略估计,这人已经死了十来天,虽然放了防腐粉,却已经腐化严重,尤其是这样炎热的天气,若是过了十天再无人认领,那便只能由衙门自行处置了。
赵玫不免又唏嘘一番,人命微贱,横死之人也不一定能够伸冤,而她自己陷入的困局,也令人捉摸不透。
她正准备掩上白布,突然发现男子紧握的手里似乎捏着什么,她没有使劲去掰,只是轻敲男子的手腕,手心竟然自己打开,露出一枚玉戒,赵玫盯着那白中泛绿的玉戒,跟男子一身布衣装扮完全不搭,要么是凶手的,要么是别有隐情。
她想了想,用丝巾把玉戒包了起来,才郑重的盖上白布。
出了停尸间,赵玫按原路悄无声息的返回住的小院,一切顺利,回去时刚过子时,赵玫仔细清洗了双手,换上原来身上的衣服,和衣而眠。
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直到尚若恒来敲房门,她才醒来。
赵玫睁开眼,看到熟悉的杏色床帷,有一瞬恍惚,下一秒,她才清醒过来,自己已经成了“杀人嫌疑犯”。
用屋里剩的冷水匆匆的洗漱过,赵玫赶紧打开门,便看到等在院里的尚若恒。
她迎上去,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激动,
“我查过了,杜承平是被人捂住口鼻窒息死亡的,跟我没”
她还没说完,尚若恒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尸体一早就被杜家领走了,仵作匆匆看过,已经确认是被利器刺中身亡,杜家已经选定了时间,后天就要出殡而我,也要择日开堂,直接给你定罪”
017 饵?()
听到尚若恒如是说,赵玫愣了愣,直接定罪?对方真是急不可耐啊
她眼珠一转,冲着尚若恒一挑眉,脸上又浮起一丝戏谑的笑,
“这不是逼我当逃犯吗?”
尚若恒仍旧一脸严肃,他拉着赵玫回到房间,声音低低压着,
“小玫,事情不止表面这么简单!虽然那次去万隆钱庄时行事隐秘,但是调动都卫军这样的大事,瞒得过老百姓,却瞒不过想知道的人,也有可能,他们根本就是有意让某些人知道。”
“你的意思是?”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才是饵?”
她才是饵?
赵玫凝起眉,事已至此,幕后之人是谁,她和尚若恒都心照不宣。
整个事件,无论叔温则和公主究竟谁是主谁为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对即将结为连理的新人,已经达成了默契。
先是利用杜承平的死来陷害她,那么然后,他们又打算利用她的罪名来给谁设下陷阱?
又能给谁设下陷阱呢?
赵玫心里乱极了,她不怕被冤枉,不怕入狱,不怕死罪,可是却不能不怕因为她而危及与她关系匪浅的人。
尚若恒似乎很忙,在这里呆了一会儿就有下属过来找他,他走的时候脸上挂着歉意的笑,赵玫也没放在心上,只摇了摇手,就继续想自己的事。
直到傍晚,微凉的晚风从窗户里灌入,身着薄衣的赵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才恍然若觉自己已经在椅子上枯坐了一天。
桌上还有没动过的饭菜,应该是晌午的时候尚若恒派人送来的,她一直在发呆,根本没有心情理会。
“咚咚。”
突然响起了敲门声,赵玫看也不看,直接说了声“进来”。
看时间,应该是送晚饭的人到了,果然,她余光中看到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推门进来,手里提了个食盒。
她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只揉着额角,闭着眼睛养神。
小厮也很知趣的没有出声,轻手轻脚的来到桌边,看到原封不动的饭菜微微一顿,然后放下食盒,把那些已经凉透的饭菜推到一边,再将自己带来的饭菜从食盒中取出摆好。
做好这一切,小厮理应退下了,他却看了看赵玫,拿起了筷子,往碗里夹了好些菜,径直走到赵玫旁边,夹起一块排骨凑到赵玫嘴边,语气带笑,
“猜猜什么菜?”
赵玫下意识的答道,“金牌椒盐排骨,聚英楼的特色菜,你”
她睁开眼,心这小厮挺奇怪的,看见的却是一脸嬉笑的伯子栩。
赵玫没有笑,反而沉下语气道,
“你怎么还没走!”
“我为什么要走?我走了谁来救你?难道指望我那个刚正不阿的表哥?人家明天就要开堂给你定罪了”
伯子栩慢条斯理的说着,一边把碗放到赵玫手边,又把筷子塞进赵玫手里,随意的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示意她吃饭。
赵玫把筷子往碗上一放,死死盯着他。
“我还用你救?”
这个男人,即使只穿短打粗衣,一举一动也尽显入骨的风流,但是,他眉宇间隐藏的深沉逃不过她的眼睛。
太阳穴突突的疼,赵玫微微握拳试图缓解疼痛,她思来想去了一整天,已经用脑过度,再加上伯子栩身在王都的刺激,更是头疼欲裂,
虽然不敢肯定他们最终的目标是谁,但是左不过那几个对王权有威胁的人。
而伯子栩,原本她以为那日绝顶峰一别,他已经回了东边,或者去了南边也好,不管怎么样,绝不应该在王都的人,此刻却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不敢想,也不敢问,她怕他说出的原因自己根本回应不了,她怕自己的不领情会给他此番行为划出荒唐无用的标记。
聪明如伯子栩,自然也看到她眼中的复杂,所以他什么都没说。
没有说他已经听从父命,决心亲赴陶城示好,请求南候的原谅;
也没有说他花费了多少时间才将自己的心层层裹紧压抑在最深处,然后向仲翡承诺了不弃不离的婚姻;
更没有说他即将离开王都时,突然得到西军异动的消息,便派人去查;半天之后,当密探追上他,告知是赵玫被捕入狱并定下死罪的时候,他毅然调转马头,从内史与陵南州的边境赶回王都
他没有说这些,因为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与赵玫的“愿不愿意”无关。他不想给赵玫增加负担,也不想以此来谋求感动。从他承诺了仲翡那一刻起,他对赵玫的爱护和关心,只能以朋友的名义。
伯子栩的沉默让赵玫心情越发烦躁,她忍不住低吼出声,
“伯子栩,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是个圈套!”
吼完她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很令人讨厌――她越气恼,其实就越是想遮盖住内心的感动和愧疚。
伯子栩没有答话,只看着赵玫激动的样子,脸上竟然露出欣慰的笑。
“傻笑什么,真难看!”
赵玫白他一眼,头似乎痛的更厉害了,她把伯子栩推到门边,语气颇不耐烦,
“赶紧走人,今晚就离开王都,该干嘛干嘛去!我要想离开这里,随时都可以!”
伯子栩却看着她微微摇头,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
“你不会离开的,你要是真能放得下聚英楼,就好了”
赵玫被堵得哑口无言,是啊,聚英楼还在,所以她必须留在这里。
伯子栩绕过她,去拿起食盒,这才对她说道,
“放心,我和他之间迟早有此这一战,只是时间由对方定了,这一点我有些不爽,其他的都无所谓,我,未必会输!”
他又扬起自信不羁的笑,提着食盒缓缓来到门口,顿住,
“我当然知道这是个陷阱,但是没办法,陷阱是你,我不得不跳”
他说完就打开门,转眼就变成一个身份卑微处事小心的小厮,从院门前的那帮守卫面前瑟缩的走过。
赵玫看着那个一直低头躬身的背影渐渐远去,他的话却仍停留在耳边,连同他脸上无奈而坚定的笑,不可控制的钻进她的心里,留下了永不可磨灭的印记。
018 传话()
次日清晨,廷尉府秘密开堂提审了赵玫。
赵玫被几名从未见过的衙役带到了廷尉大堂,堂前威武的石兽分立,肃静回避的牌子鲜红似血,坐在堂上正位的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赵玫站在堂下,不卑不亢,冷眼看着堂上那位面白须长,眼神闪烁的大人。看其官服,应是辅助廷尉卿的廷尉正一职。
赵玫脸上露出轻鄙的笑――让廷尉正来给自己宣判,真是讽刺!
廷尉卿以下有监、正辅助,廷尉监主管逮捕,廷尉正主决疑狱。何谓疑狱,即案情不明、证据不充分、一时难于判决的案件。所以身为廷尉正的大人,尤其刚正不阿,断案如神。
台上的大人还未出声,堂下分列两旁的衙役们见赵玫还不下跪,便齐齐以棍杖顿地,沉喝:“威武――”
这是一场没有原告没有苦主没有证人证物的审讯,这是一场做给有心人看的闹剧!
赵玫大声笑道,“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她一掀衣袍作势要跪下,却又在中途停住,她直起身站起来,指着堂上正中悬挂的青天红日图,笑的无奈,
“我只跪‘青天’!但是好像大人还不是,所以我跪不下去”
纤瘦的少年站得挺直,在这向来令犯人畏惧的大堂之上,她的镇定自若和强大气势让在场所有人都心中凛然,这个人根本不像廷尉狱的阶下囚,更像是指点江山的强者!
堂上的大人额上隐隐沁出汗珠,赵玫如此不尊,他竟没有半分言语,而是慌忙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卷宗,直接宣读了赵玫的“判决书”。
“犯人赵?,来历不明,穷凶极恶,藐视律法”
他能感觉到衙役们暗暗投来的奇异目光,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读下去。身为主管疑狱的廷尉正大人,他当然明白这一场宣判太过草率,可是他想起自己昨夜突然接到宫内的旨意,让他临时接替廷尉卿尚大人审理此案,那内侍口讯中玄妙的“立判,礼待”四个字让他琢磨了整整一晚。
直到刚刚,阅人无数的他,看到一脸正气凌然的赵玫,顿时明白了这一桩“疑狱”的真相。
然而昨夜传话的内侍那阉人独特的嗓音还在耳边响着,他不得不为自己的未来考虑。
“犯人赵?,闯入私宅,杀人行凶,罪不可恕,赐死!”
廷尉正大人终于念完整个判词,大松了一口气,可是最后读到那赐死两个字,自己也觉得太过怪异。
虽然是赐死,又没说以何种方式,毒酒还是白绫?
这荒唐的判词,感觉更像是走个过场。
赵玫也觉得奇怪,不过也不放在心上,她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尚若恒为何不来?是不忍相见,还是发生了别的事?
廷尉正大人几乎是迫不及待的结束了整场宣判,就让衙役将赵玫带了下去,不是回到之前的小院,而是又回到了最早的那间牢房。
衙役们似乎也领会了大人对待赵玫重不得、轻不得的态度,也没有如何为难她,将她送进牢房就沉默着离开了,倒是之前给尚若恒开过牢门的那位牢头,偷偷瞟了赵玫几眼,才给门上了锁。
“大人。”
牢头愣了愣,看进赵玫一双明亮的眼眸,坦诚而友善,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会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赵玫笑了笑,温和而谦逊,“大人可知,尚大人今日为何没来当值?”
牢头眼神复杂的看了赵玫一眼,侧过脸看着入口的方向,似在确认什么,好半天,才轻轻的说道,
“听说尚大人以下犯上,不遵上令,已经被停职,勒令其在家反省。”
他说完,就匆匆离开,剩下一脸冷凝的赵玫。
――――――
夜深人静,昏暗阴湿的地牢里却渐渐响起很多声音。
这是赵玫在地牢里过的第一个夜晚,她终于明白为何人们会听闻“廷尉狱”而色变。
这个地牢,便是犯人们的炼狱!
从刑房里隐约传出的鞭打声和惨叫声,那些压抑痛苦的沉闷呻吟,那些幽然凄厉的哭声,甚至有尖利的指甲挠墙、额头撞击地板的声音,一下又一下,透着对永恒的黑暗的绝望。
赵玫在狭小的牢房里来回走着,这个夜晚,无法成眠。
过了很久,那些阴森恐怖时断时续的声音中突然夹着一阵熟悉摩挲声,是某物轻微的脚步声,听在赵玫耳朵里,却放大了好几倍。
又过了一会儿,牢房顶部那个小的可怜的窗口突然投下一个尖尖小头摇摇晃晃的影子,接着是两只粗圆的爪子,椭圆的身体,后面两只爪子
赵玫盯着那个影子穿过铁窗的空隙,大张的四爪向自己扑来,侧身一让――
然后是啪的一声,某不明物体掉落地上的声音,仿佛钝石击地般低而闷沉。
赵玫盯着那厚厚枯草上翻面躺着的某只龟壳,轻轻的笑起来――小样,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刚刚眼睛里的幸灾乐祸。
小乌听到笑声,四脚一伸,一个挺身就自己翻了过来,幽怨的看着自己无良的主子一眼,扭头就走,走了好久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回头一看,赵玫正扯的它的尾巴坏笑,
“还在怪我不带你一起走?”
小乌转头不看她。
“像你这么重要的角色,自然要坐镇王都,帮我看住聚英楼,有你在这里我才放心呐”
小乌霍然回头,小绿豆眼镜里满是原来如此的醒悟和对赵玫英明决定的赞赏,赵玫捏着它的身子一转,看着它,神情严肃:
“所以这次聚英楼有难,就靠你了!”
――――――
“让聚英楼暂时停业,澄澜和赫平柳柔迅速赶往时间城,就说我在时间城等她们!等到了时间城,你再告诉待月实情,记住,千万不能在中途让澄澜她们知道我入了大牢!”
小乌想着赵玫的话,一路狂奔。
青黑的夜色下,一个小小的影子独自前行,它从黝黑阴森的地牢中爬出,穿过铁栏,绕过重重巡逻的士兵,爬过高墙,穿过长街,来到尚府后门,从旁边的狗洞爬进去,一直来到拢月小筑的院门外,速度快得像一只灵活矫健的狸猫。
没有人会相信,这个影子竟然是一只巴掌大的乌龟,但是站在拢月小筑紧闭的院门前的一人一蛇,却盯着面前的小黑影,不觉诧异。
“你去见过她了?”
小乌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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