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她看到距王都三十多里的苍河西岸,某个本该荒无人烟的隐蔽山坳里却炊烟袅袅时,心里顿时涌上一阵凉意。
那些同时升腾数缕的炊烟,那些偶尔反射到山坡上的晃眼寒光,那些巡走在山顶丛木间的绰绰人影
无不昭示着――那里蛰伏着一支鳞甲铁戈、训练有素的军队。
苍河以西,是西侯的属地,叔温则真的秘密调兵埋伏于西岸,或者,那些在肃王驾崩后本该退避会西候属地的绝煞军,根本就没有全部退回。
她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些告诉跟着她一起爬上山来的伯子栩,因为她还没有明确自己的立场。
这场天下之争,她至今仍只是作为一个旁观的局外人,便应谨守局外人的本份,不偏帮于任何一方。
所以,在面对伯子栩诚恳的邀请时,她也只能敷衍而过,匆匆逃走。
回到城中,不过短短一天,王都中流言已经愈演愈烈,说的人多了,人们开始渐渐相信,人心开始惶惶。
赵玫看向东边王宫的方向,那个清俊文雅的男子其实从一开始就对那个位置势在必得,无论用何种方法。
好在公主选择了他,他可以名正言顺的成为新王。原本一切顺利,可是世事变幻,谁会料到大婚之前会突然冒出“肃氏失道”的流言?
这些流言如干燥冬季里的一颗小小火星,迅速蔓延成枯原上的一片火海。
叔温则必定也束手无策了,才会到现在都没有应对的举措吧。
那么,他会在无法可施的时候,选择用武力镇压吗?
那可真是最蠢的做法了
赵玫抬头看了看天,又闭着眼睛深嗅了一口空气――
一如既往的干燥闷热,一点要下雨的迹象也没有。
在自然的力量面前,那些政治权谋显得何其微薄。
她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她总得在风云激变中保护好要保护的一切。
此时的长信宫,与赵玫同样抬头看天的也有一人。
叔温则。
直到被刺目的阳光晒得一阵眩晕,他才缓缓低下头。
此刻他什么都不能做,因为无论他做什么,都会成为有心人继续鼓吹流言之火的狂风。
要遏制流言,有很多种方法,镇压并不是最好的,他亦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并不打算动用自己藏在西岸的那三万兵力。
可是如果继续放任下去,对于即将到来的大婚是十分不利的。
如果此刻能下一场雨,让那些流言不攻自破,浇灭这场诡谋之火,就好了。
他这样想着,又将这样想着的自己狠狠鄙弃一番――
从他决定做叔温则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相信从未善待过他的命运。
此刻,又怎能寄望于上天?
他冷冷一笑,一甩宽大的华锦衣袂,转身走向碧瓦红墙的宫殿之中
万物卑微,为天地所驱使。
人间惶惶,九重天上的宫殿却一片宁静祥和。
立于一片白色云海之上的西殿,白墙银瓦,相较东殿的碧绿幽静、南殿火红亮丽、北殿的轻墨素雅,这里显得单调而冷肃。
主殿首位座上,白阳看着下方立着的人,笑得温润,
“毕宿,你身为雨师,最近失职得很啊!”
殿下站着的,是一个身着白色单衣黑色斗篷的老头,身形瘦小干瘪,短脸阔额,长眉垂至下巴,头发蓬乱,样貌奇丑,便是白阳口中的雨师星宿,毕翳。
这个看起来要比白阳老很多的老头子,此刻却垂头恭敬的立着,一派惶恐,白阳明明带着笑意的话,亦让他微微一抖。
“下属一向谨遵指令,从不敢失职啊。”
“哦?那凡间王都怎么会近一个月滴雨未下?”
毕翳不安的解释道,“主使你知道的,下属布雨也是要遵照雨历图的,可是自从上次荧惑那该死的小子扰乱了星图,我这边的雨历图也跟着起了变化,才导致下界大陆中心一带,连日无雨啊!”
“但是雨历图向来由你保管,除了你,别人又不会知道雨历图改变。”
“这可是布雨需要借助雨历图,小星能力有限,无法冲破雨历图的束缚啊”
看着下方眼神闪烁的毕翳,白阳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那么,便由我助你一次吧。”
入夜,各家商铺陆续打烊,聚英楼送走最后一拨客人后,也准备关门。
柳柔和赫平一直在门口等着,直到一脸阴郁的如花走出来,才招呼伙计把门关上。
柳柔看到如花被封住真气后显得十分虚弱,便要上前去扶,却被如花一脸厌恶的避开,
“你别碰我,收起你们的那些假慈悲,我不稀罕!”
柳柔性格柔顺,听了如花这样刺耳的话,也只是悻悻的收回手,沉默的站在原地,反而是平时吊儿郎当的赫平板起脸来,
“如花,别不知好歹!你自己做的好事,连带我们也被主子怀疑,如今柳柔好心相扶,你端什么架子?”
“如花?哈哈,赫平你叫得还真顺口,别忘了你从三岁开始就成天跟在我屁股后面,那时你一口接着一口叫着的,是什么!”
赫平听得此言,眼中闪过一丝尴尬和矛盾,想起儿时在时间城的日子,的确是与如花从小就玩在一起。
“可是那是尊主给你改的名字啊,又没什么不好!你还能计较什么?又何必记恨主子?”
“我怎么不计较!我怎么不恨!”如花声音拔高,尖吼的声音划破空寂的街道,如暗夜里凄厉的鸦叫。
“凭什么要把我们送给她?凭什么我不能叫月烟?凭什么她做什么说什么尊主都纵容?凭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她?”
“你疯了!你这是嫉妒!”
赫平一声低吼,压住如花没有止意的嘶喊!
如花惨然一笑,
“连你们都向着她到底是谁跟你们从小就认识,同进同出二十年?”
“月烟”
柳柔忍不住轻声叫她,但那两个字似乎更加刺激了她,
“住口!”如花大喊一声,指着柳柔和赫平,一边后退一边笑着摇头,
“你们就跟着你们的主子吧!从今天起,我跟你们恩断义绝!”
她说完转身就走,柳柔正要去追,却被赫平拦住,
“她有了心魔,你现在怎么劝都没有用。让她一个人冷静冷静吧!”
下一刻,北墨别院。
季易独自一人站在书房门前,回想着刚刚一幕――
那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银袍男子再次出现,并且带给了他一个天机:
明日未时三刻,将雨。
他正暗自揣测男子的意图时,宁远匆匆赶来,凑近他低声说道,
“主子,那个人,差不多了”
季易闻言,淡淡一笑,费心养了这么久的鱼儿,也是该收网了
011 迷梦()
(作者的话:继续推迟上架,玫子将继续上传公众章节,继续攒稿!)
云层流动,月光若隐若现,幽深的暗巷里,如花漫无目的的走着。
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不想回居住的肉铺小院。
前方就是巷口,窄街上空寂无人,只有楼上挂着的灯笼飘荡。她站在原地抬头四顾,这里她从没来过,不知该向哪个方向去。
她正踌躇着,突然从巷口闪出几个黑影,堵住了她的去路,借着月光,如花看清那些人的脸之后,也不由的吃了一惊。
“五爷?怎么是你们?”
来的正是在聚英楼被赵玫修理过的那五人,如花看到他们,顿觉亲切,她扬起笑容,快走几步上前,脚步又突然顿住。
不太对
这几个平时对她百般讨好的人,此刻却什么都没说,只静静的看着她,显得冷淡了很多。
良久,为首的五爷才嘿嘿一笑,
“月烟妹子,知道你受委屈了!我们是来找你的,去商量商量怎么对付姓赵的那个臭小子”
看到五爷熟悉的猥琐笑容,如花放了心,她挺了挺腰,理了理长裙,才继续走过去,
“五爷,我们走吧,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过之前你说宫里传出的消息,好像公主对赵?不满,倒是可以从公主那里下手”
她姿态优美的走过去,对着五爷笑的尽量妩媚,五爷却没有动。
“怎么了?五爷,你怎么今天看起来怪怪的。”
五爷没有说话,倒是他旁边的一个人开了腔,
“月烟姑娘,我们为你吃了大苦头,你不慰劳慰劳我们吗?”
说话的男子长得还算齐整,只是笑容透着淫邪,让如花心里一紧,
“慰劳是啊,应该的,明天我请大家去德瑞记”
“月烟妹子,听说你被你家老板降职了,哪还请得起德瑞记啊!再说了,如今还有哪家酒楼能比得了聚英楼”
“就是,为了你,聚英楼我们今后都去不了了,这可怎么办啊”
“对啊,月烟妹子,你说怎么办?”
其他的人开始帮腔,如花心里已经敲起了鼓。
她仍表情自然的随声应对着,却在那些人渐渐逼近时,瞅到一个空档,就要闪过他们穿出巷口。
可是她忘了自己真气被锁,身体根本不可能像以往那般矫捷,因为迈出的步子太大,反而身体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啊!”
随着她一声娇哼,那五个人齐齐笑了起来,
“月烟妹子,怎么摔倒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来,哥哥看看,到底摔到了哪里?”
有两个人蹲了下来,说话间就对着如花上下其手,如花惊的瞪大了眼睛,就算她平时再妩媚动人,也仍旧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哪受过这般侮辱。
她不停的向后缩,奋力反抗着,可是这两个人死死摁住了她。
这时,五爷倾身凑近她,嘿嘿的笑了,牙齿在月光下发出亮光,
“月烟,就伺候下各位吧,回头我们一定给你报仇”
“不,不要!”
如花羞愤交加,抬脚就去踢五爷,却被他侧身闪过,他偏头对其余两个站着的人使了个眼色,另两人便过来蹲下按住了如花的腿。
五爷这才满意的一笑,伸出手去扯如花的衣襟
“不要不要五爷,求求你,不要碰我!你要什么都可以,我给你钱,我没有,我家也有的,只求你们不要碰我”
如花不住的求饶,声音中带着哭腔,她拼命的摇头,想要躲开那丑恶而肮脏的手。
“嘶拉”
夜空中响起一声长而脆的布帛撕裂的声音,接着是如花悲愤欲绝、满含着恨意的声音――
“赵玫――!”
而此时的赵玫,正在床上辗转反侧,她今晚一直心绪不宁,难以入睡。
直到子时,她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睡梦中,她来到一个空旷而明亮的山洞,里面有着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
这是哪里?
她环顾四周,发现在山洞最里靠墙的高台上有一个白玉石案,上面放着很多金字墨玉的灵位牌。
她慢慢走过去,看到台上那一排金字灵牌的面前,放着一块拳头大小的金色印章。
她好奇的伸手去碰,手指却穿了过去。
这时突然有另一只手伸了过去,修长如玉节般的手指,轻轻的触碰那块金色印章
只一瞬,那块金色印章便发生了变化。
它渐渐熔化,变成流态的金液,仿佛活了一般,在空中旋转一圈后,才凝成一颗硕大的金珠悬浮在空中。
赵玫惊异的回头,便看到身后站在的男子。
他一袭黑袍,宽袖窄腰,身姿颀长如松,面容半掩于半张面具之中,只露出清明而淡然的眼眸和精致勾勒的唇颌。
“待月!”
她惊喜的叫起来,可是待月却毫无反应。
他神情淡淡的看着那颗有着奇异变化的金珠,摊开自己的手掌,轻声喊道:
“皓金。”
那颗金珠便应声落到他的手上。
他握了握金珠,随手将其递给他身后黑色劲装的冗括,便转身向外走去。
赵玫满腹疑团的正打算跟上去,却觉得身后有什么不对劲,她转头去看,便看到白玉石案所靠的山壁突然变得虚幻而诡异,渐渐显出一张巨大而丑陋的脸。
那张枯如树皮的脸渐渐扭曲,突然生出数根树藤般的根须,张牙舞爪着,无声的接近正向洞口而去的待月和冗括
“小心――!”
她惊叫起来,眼前却突然一黑,画面一转,之前的一切全部消失,眼前只有待月沉郁而忧伤的看着她,
“我希望,我跟冗括回时间城的时候,能见到你”
“可是,你怎么没有来?”
她从没见过待月如此悲伤的表情,心里的痛顿时汹涌而来,她好像掉入深海里,被封住了呼吸。
她叫着待月的名字,可是眼前一切的景象尽数消失
“待月!!”
赵玫猛然坐起睁开眼睛,印入眼帘的仍旧是红木雕花架子床和熟悉的杏色床帏,她闭上眼,定了定神。
原来是梦
可是为什么那么真实?
过了会儿,门外响起咚咚的敲门声,还有澄澜焦急的声音,
“小姐,你没事吧?”
赵玫擦了擦额头的汗,起身穿好衣服,去开了门,看着门外略显慌张的澄澜,沉声说道,
“澄澜,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能帮我看好聚英楼吗?”
012 决定()
赵玫已经决定了,不管梦境是真是假,她都要去时间城一趟。
虽然待月离开前,她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不欢而散,但是他的确说过希望在时间城见到她的话,当时她并没有多想,现在却觉得他的话中包含着他不善于表达的深意。
他希望她去时间城等他,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发出的邀请,去时间城的邀请,对于从来对时间城讳莫若深的待月来说,何其难得。
“小姐,你去哪儿?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刚刚听见你叫待月公子”澄澜担忧的问道。
赵玫扯出一个笑,让她不要担心,
“没什么,就是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决定去一趟时间城,但是聚英楼这边我放心不下,所以要麻烦你帮我看着了。”
赵玫看着眼前坚强而内秀的少女,自从上次看见她在那群府中的丫鬟面前揭下面巾时,她就知道,澄澜比她想象的还要坚韧。
“聚英楼不是有赫平、柳柔和如花他们吗?澄澜还是跟着小姐的好,小姐向来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看着澄澜老大不情愿的样子,赵玫故意笑的揶揄,
“是不是想冗括了?想跟我一起去看看他?”
这句话成功的止住了澄澜的反对,她满脸羞恼,想辩白又担心会越描越黑,只好盯着赵玫,脸颊气鼓鼓的闭口不言。
赵玫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表情变得严肃,
“对外不要说我离开了,有人问起就说我在躲人,你明白的。”
“是,澄澜知道了,只是小姐”
澄澜欲言又止,看见盯着她笑而不语的赵玫,她就明白,赵玫已经决定了,再无回旋的余地,她只好问道,
“那,何时离开?”
“越快越好,现在,你去帮我把如花叫来”
刚到辰时,聚英楼已经楼门大开。
如花来到门口,抬头看了看门匾上大气磅礴的“聚英楼”三个字,冷冷一笑。
赵玫
昨夜的一切又在脑海中回放,那些肮脏的手和卑鄙而丑陋的嘴脸,那些无力挣扎任人侮辱的无助,那些绝望而深切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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