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甚至,从来不肯叫我的名字”
这是第一次赵玫对待月说这样的话。
也是第一次,待月见到这样的赵玫――
她总是神采飞扬的眼中因带着哀伤和迷茫而黯淡,像秋日垂挂树枝摇摇欲坠的枯叶般脆弱而无助。
待月心中一阵刺痛
他只知道她乐观而坚强,却不知道,她曾经历过二十多年被外来声音和奇怪梦境折磨的生活,让她宁愿面对那些尸体也不愿面对那些内心的丑恶。
她一边努力阳光努力乐观努力的生活,用明亮去温暖同样孤独的奶奶,却不得不用圆滑和违心的笑容去应对那些龌龊与阴暗。
她不得不乐观,不得不坚强。
但是那些嘈杂噪音的充斥,那些口不对心的丑陋,那些怪异而压抑的梦境,那些如浮萍般没有依凭着落的孤寂,终究在她心里某个角落,倒生了一根黑刺,看不见,却一直扎进她的心里。
他张了张嘴,差点就想告诉她一切,可是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他曾经对央炽说过,再遇到她时,他绝不相让,可是此刻的她并不是她。她要蜕变她要恢复她要觉醒,只能由她自己,别人帮不上忙。
他怕自己一旦说出什么,影响到她,反而会改变既定的命运,那么她,还能变回她吗?
他忍住心里的钝痛,忍住不去看她甚至带着哀求的脸,站起身走向门口,将之前被她打断的话说完,
“我希望,我跟冗括回时间城的时候,能见到你。”
“还有,‘芸芸众生’改成‘天地万年’。”
看着那个消失在门口的身影,赵玫闭上了眼睛,将那些苦涩的湿润的无法解脱的,都通通关在黑暗里
078 送花()
赵玫将整个身体缩在宽大的太师椅中,抱着双膝,将头埋进双膝之间。
曾经在现世的那些日子,被那些声音折磨得异常烦躁的时候,或是被梦境折磨的神经衰弱的时候,她就这样抱着自己一会儿。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除了奶奶,还有另一个人,会这样抱着自己,或许,不是一个人,只是一片如体温般温暖的光。
过了很久,直到屋内的灯烛燃尽,她才在黑暗中抬起头来,周围因陷入黑暗而显得尤为寒凉,她的瞳比夜更深,却比月更亮。
黑暗中,那绝世容颜神情坚定,恍然一笑――
我要的答案,我自己去找!
入夜,墨北别院的书房中,季易修剪着花枝,姿态闲适而优雅。管家宁远从外面进来,恭敬的站在一旁等着,并不敢出声打扰。
“今天有吗?”
宁远一愣,没想到修剪花枝时向来专注认真的主子,会分神问他。他毕竟老成,仅一瞬的延滞后,紧接着答道:
“有,出了个上联: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季易没有说话,继续拿着剪枝刀把那些过密的枝叶剪掉,他面前的那盆月季花,极品的“紫袍玉带”,深得泛黑的紫红色花瓣缀着白色羽裂般的细边,美得雍容而妖媚。
他修剪好枝叶,用沾湿的软布轻轻擦拭着叶片,又拿起药瓶的仔细的撒上除虫的药粉,这才缓缓问道,
“都选了哪些答案?”
宁远将前面的四个下联一一说了,季易淡笑摇头,
“差强人意。”
宁远想了想,又说道,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倒是有个穷酸书生对了个下联,她好像特别喜欢,还站在门口相迎。”
“哦?那书生对的是什么?”
“芸芸众生,惟愿一双人。”
季易拿着瓷瓶的手突然一顿,他看着眼前的花,这种早先只在古籍上记载过的品种,他费尽了心思才嫁接试种成功,这是第一年的第一季花,也总共只开出了五朵。
他看着这些花出神片刻,然后放下瓷瓶,再次拿起了枝剪,在宁远无比惊异的目光中,毫不迟疑的剪掉了四朵正怒放的花。
略显光秃的枝叶中,只剩下一朵深紫红的花朵独自绽放。
季易这才满意的放下枝剪,笑着对仍旧怔愣的宁远说道,
“把这盆花送到聚英楼,就说――这是最美的花,没有之一。”
喜欢送花的人,不止北候季易,还有西候世子叔温则,只是他送花的对象,是锦昭公主。
公主爱花,所以才有锦绣宫,这件事情众所周知,但是会在这件事情上下功夫的人,却只有一个人。
这天,赵玫再次被锦昭宣入宫,这次没有尚若恒,只有她一人以聚英楼老板赵?的公开身份入宫。
在锦绣宫里,她看到殿内厅里的花几上摆着一盆极为名贵的兰花,是惠兰中的“绿云”,因其开出荷瓣般的浓绿花朵外轮而得名。
赵玫不禁乍舌,先前收到那盆孤花的绝品月季“紫袍玉带”就已经被惊艳了,今日竟然见识到了慧兰中的名贵品种――“绿云”。
她记得在前世看过的兰蕙同心录中曾提过这种花,并附着图,那时就想,如果能见到实物,真是三生有幸了。
“?公子也爱兰花?”
她回头一看,原来锦昭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了,于是拱手一揖,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花举世无双。赵?贪看,失礼了。”
锦昭闻言淡淡一笑,眼神看向那盆“绿云”,幽幽的说道,
“举世无双的,是那朵‘惟一’的紫袍玉带吧。”
赵玫一愣,那花昨日方才送到,且并无大张旗鼓,锦昭就已收到消息,看来这位公主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孤弱。
她没有接话,气氛稍显尴尬,锦昭以手掩唇一笑,
“锦昭开玩笑的,?公子不要介怀再说,锦昭可没有嫉妒?公子哦,北候的确是锦昭的长辈,世俗不是那么好跨越的。”
赵玫愕然,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公主,赵?与北候爷泛泛之交,并不是公主想的那样”
锦昭笑得意味深长,摆了摆手,阻止了赵玫的解释。
她转身走到红木镶云石的圆桌旁,坐到放着锦缎软垫的园凳上,习惯性的端起药碗,
“?公子,锦昭觉得与你投缘,心里将你当做朋友,所以不用解释什么。感情的事情没什么对与错,随心吧。这盆‘绿云’是西候世子所送,还有些其他的珍惜品种,都放在后庭,?公子如果喜欢,尽管拿去”
然后她对着赵玫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赵玫也不推辞,坦然的坐下。
“公主说的是,有道是越抹越黑,我就不解释了。不过这些花,赵?可不敢要”
此刻正值巳时,是一天中日光最盛的时刻,王都久旱未雨,日头格外的毒。
赵玫和锦昭相对而坐,却沉默良久。
除了期间茗容带着宫女来换上新的冰盆,再无别的声音。
“玫姐姐,那件事怎么样了?”
赵玫心里一叹,她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面对那活色生香能坐怀不乱,谨守礼教,谨遵本分,在这点上,他做的不错你要求的试探,他通过了。”
“那么,其他的呢?”
“拒收官员的礼,拒见朝廷中人,每日只在别院中习文练武,生活不豪奢,待下温和”
赵玫说的这些,都是她让冗括买通叔温则住所里的下人得到的消息,只是她心中却打着鼓,公主明显有自己的信息渠道,为何非要用她呢?
难道公主是想以这种方式检验两个人,除了尚若恒,还有她赵玫。
这个刚刚及笄的少女,心思也深沉似海呢
想到这里,赵玫心里一寒,她直觉这个少女危险而深沉,可是看着锦昭露出满意的神情,她仍然带着稚嫩的笑,即使可能被怀疑有私心或者私情,她还是忍不住要劝阻锦昭,
“公主,你真的决定了吗?其实东候世子不好吗?虽然稍稍乏味了些,可是贵在踏实何况东南候的关系形同一家”
“玫姐姐,你不知道,第一眼很重要,我相信我看见的。而且,正因为东候势大,我才不能选伯子锐,否则我只能沦为傀儡,根本无力反击”
话都说完,赵玫再不想久待,她很快就告辞,离开了王宫。
今日已是八月十二,距离奉明宴只有三天,她提前知道了答案,却并无欢喜。她突然有些体会了待月的寂寥和荒芜,先知的悲哀在于,预知,却无法改变。
而她,似乎已经预见了这个乱世难以结束。
她走出宫门,回头看了眼那高立夯台之上的雄雄王宫。多少年过去了,那恢弘的万千宫殿依然恢弘,变迁难测的,只是人心。
079 阴谋()
从王宫出来之后,赵玫独自一人往聚英楼走。
长街之上,熙熙攘攘,她不知不觉走到华月钱庄,紫底金字的幌子随风飘扬。
赵玫顿了顿,自那次两人不欢而散,他再没来聚英楼,她也没去小院或者钱庄找过他。
这一次是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闹别扭,不是赵玫耍个赖,或者他带个赵玫爱吃的点心就可以言归于好。
他不来,意味着他坚持不给她答案;而她不去,是因为她再不想装作什么都在乎了。
可是天地渺渺,她要的答案,又该从何找起呢
她定了定神,目不斜视的从华月钱庄门前走过,连站在门口向她致礼的钱大掌柜都没有看见。
一路回到聚英楼,还没到门口,她便看见门边站着一个人,正向门内张望着,她赶紧闪到旁边巷子里,钻进了通往后厨的侧门。
让赵玫避之唯恐不及的,正是那日对出下联的那个书生。
自那天之后,他每天都会来聚英楼门口等着赵玫出题,辰时末来,未时才走,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饿了就拿出自带的干粮,去一旁的巷子边吃完,然后又回到门口等。
澄澜实在看不下去,去告诉了赵玫,赵玫想了想,让澄澜去请那书生进来休息,那书生居然拒绝了,坚持要凭答题进去。
赵玫一挑眉――小爷最近心情不好,无题可出,爱等就等!――只是,她却不敢从正门进出了。
此时,她一脸郁闷的从侧门进入后堂,喃喃自语着,
“我躲什么啊,又没做亏心事”
正走着,突然有两个人影连滚带爬的跪到她面前,连声喊道,
“老板!公子!赵爷爷求求您行行好,放了我们吧”
“您老大人有大量,这罚也罚了,碗也洗了七天了,看着我们是受人指使的份儿上,就饶了我们吧!”
赵玫抬眼看着眼前的两人,差点笑出来。
陈老三和赖大,这两个王都里恶名昭著的混混,曾经斗鸡走马、欺男霸女,干过不少坏事,如今两人举着被水泡得红肿的双手、穿着杂工粗布短衣,唯唯诺诺的对着赵玫告饶,也算是为那些受过欺凌的百姓出了口恶气了。
“你们可知错?”赵玫板着脸问道。
“知错知错,小的们再也不敢了,还请赵爷爷行行好,赐我们解药吧”
解药?
赵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当初这两个家伙被绑在后堂时并不老实,赵玫拿出一个瓶子,打开对着他们的鼻子,他们吸了一阵之后,就开始亢奋,然后面色苍白,出现各种不适症状,流涎、呕吐、嗜睡
赵玫当时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了――
“你们吸了我的逍遥散,想活命,就给我乖乖干活,干到我满意为止!”
所以他们以为赵玫给他们下了毒药,其实赵玫给他们闻的不过是麻醉剂的原料――乙醚而已。
短时间吸入后,就会出现那些反应,如果是急性大量接触,就会有生命危险了。
那之后,这两人就只好老老实实的在后厨帮工,再无二话。
想到这里,赵玫咳嗽一声,
“你们表现好的话,我自然会给你们解药。”
陈老三和赖大对视一眼,像是做出什么决定般。然后陈老三左右四顾后,压低声音说道,
“老板,万隆钱庄的杜老板想对付你。”
赵玫无所谓的笑笑,“我知道啊,不然开张那天,怎么会让你们来找我麻烦?”
陈老三又道,“可是他真正想对付的,是华月钱庄”
赵玫眉头一皱,同行如仇,这万隆看不得华月好,也可以理解,公平竞争可以,但是明枪之外再放暗箭的话,那就是他万隆自寻死路了。可是
“他们想动华月?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陈老三一愣,似乎没想到赵玫会这样说,然后试探的问道,
“传说老板您跟华月的老板关系密切,不然不会给你那么高的存据利息;而且那天店开张的时候,带面具的男子难道不是华月钱庄的老板?”
“哦?你凭什么肯定他是华月钱庄的老板?”
陈老三看着赵玫淡淡的笑意,心里一凛,难道自己猜错了?可是他还是答道,
“是小人猜的。华月老板身份神秘,向来不在人前显身,那天小人看见那位公子戴着面具,就觉得有可能是”
赵玫不置可否,心里却觉得这陈老三有些眼力。
“那么你说说看,这万隆钱庄的老板,到底是何来历?”
陈老三有些惊讶,
“老板您不知道啊?那万隆钱庄的老板杜承平,是当朝大司马杜狩的长子,不过是庶出的,没地位,自己又不成器,杜老爷子就没让他入仕,只把万隆钱庄交给他管了”
赵玫这才想起,伯子栩当时就说过,“一笔写不出两个杜字”,她当时还以为对方顶多是杜家的远亲,不想居然是主脉。
“但是杜承平并不服气,私底下拉帮结伙,想等杜老爷子归西以后争权。杜家现在是老二杜承杰在掌权,他是嫡子,官至光禄丞,主管宫内戍卫,可不简单啊,杜承平只有万隆,所以”
“那他打算怎么对付华月?”
赵玫打断陈老三的话,陈老三讪讪一笑,“我们这种角色,又怎么会知道他具体的计划啊我只知道他一直在策划什么,还有他一个远房的外甥在帮他。”
陈老三想了想,又补充道,
“对了,可能会拿您上次给的那张存据做文章”
赵玫微微皱眉,她也是一时疏忽,后来想起时才觉得直接给存据不妥,她到钱庄去问才得知一直没有人来取钱,待月当时还让她不要多想,现在看来,对方果然是要拿存据做文章
待月他,一定早就猜到了,只是不想让她内疚,才什么都不说。他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跟她说。
她心情复杂的挥了挥手,
“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等下澄澜把解药给你们,你们就可以走了。”
“是是,谢谢老板。”
那两人异口同声的说着,这才起身离去,
“等等。”
赵玫叫住了他们,“出去以后好好做人,如果还想回来,聚英楼的门,随时为你们敞开。”
陈老三和赖大一愣,微微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冗括正好从前厅进来,看了眼陈老三和赖大,然后脸色怪异的来到赵玫身边,
“主子,你又收拾他们了?”
赵玫诧异道,“没有啊,怎么这么说?”
“那他们怎么眼眶都红红的?”
赵玫淡淡一笑,他们也曾是一张白纸,被墨浸染才会变黑,如果还会感动,或许还有救。
“你有事吗?”
冗括这才想起正事,附身低声说道
080 结束还是开始?()
聚英楼二楼,雅字间。
赵玫轻叩隔扇门的朱漆裙板,里面并无动静。
她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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