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紧茶杯,跟她实在无法仅止于这一面之缘。
恰在这时,一龟一蛇你追我赶的进了小厅,小乌蹭蹭的爬到赵玫脚边依偎着趴好,小蛇也嗖嗖的溜到赵玫脚边,爬到龟壳上,盘好。
赵玫和尚若恒见到这一幕却蓦地一顿,这场景莫名的眼熟。
回神过来,尚若恒却是想到什么,微微一笑,
“这两个家伙倒是投缘。”
赵玫无奈的看着那一龟一蛇,缩了缩脚,自己虽然不算太害怕,但总觉得蛇不是讨喜的动物,滑滑的,软软的,冷冷的,那手感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她站起身,
“寒舍地方太小,也没有多余的床被”
说到一半,便被尚若恒打断,
“赵姑娘客气了,请自行休息去吧。如果对我们还算放心的话,就让我们在这厅中休息一晚便可。”
赵玫点点头,打了个呵欠就回卧室去睡了,小乌想要跟去,却被赵玫的眼神生生止住
――不准进来,管好你那相好的!
小乌看看主人紧闭的房门,和缠着自己不肯离开的小蛇,一生气,头一缩,不管了!
已是夜半,尚若恒立于院中,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回首这十八年来,他从儿时的“神童”到如今的“骄子”,多少的光环加身,他向来都是淡然沉着,波澜不惊的。
可是今天,心湖却被她搅乱。
看到她时,突然有种感觉,他是为她而来,过去的所有岁月,他做的所有事情,所有的选择,都不过是为了今天能遇到她而做的漫长铺垫。
尚若恒回头看了一眼用身体把那龟壳圈住的小蛇。
仿佛心意相通,小蛇也看向了尚若恒,它放开小龟,便跟着尚若恒一起走到竹林里。
“你喜欢小龟,是吧?”
小蛇点头。
“那么,你留在这里?”
小蛇点头之后又摇头,最后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那么,我们就得想想办法,带她们走”
于是,一人一蛇,在寂静无声的竹林中,达成了共识。
次日,赵玫是被一阵纷乱的人声兽吼被吵醒的。
她睁着惺忪的睡眼来到院子里,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睡意全无。
昨天刚送走的那群野兽,今天又把草庐团团围住,不同的是,它们个个呲牙咧嘴,怒气冲天的样子。
而顺着它们凶恶仇视的目光看去,首当其冲的就是尚若恒以及他手中的小蛇。
然后是夏禄双手捧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兔子走到为首的老虎面前,隔了一段距离轻轻的放到地上。接着是尚若恒满怀歉意的声音:
“各位,十分抱歉。我的小蛇并不知道你们这里的规矩,它捉了你们的朋友来,还好我们及时发现,能不能让我看一下,或许还有救”
看到这里,赵玫明白了。
这山中的野兽,凶猛者如豺狼虎豹,弱小者如麋鹿野兔,一旦吸收了天地灵气,便比一般的动物有了质的飞跃提升。他们视同样具有灵气的动物为友,所以小蛇伤害了它们之中的一员,虎王便领着一众兄弟来报仇了。
如果尚若恒他们不是住在草庐中,只怕早就被大卸八块了。
这时小乌也来到赵玫脚边,它蹭蹭赵玫的脚,讨好的看着她,求她去救救小兔,赵玫白了它一眼,还用你说!
她快步走过去,蹲下仔细的看了看地上已经昏迷不醒的兔子,脖子中一个发青的牙印清晰可见,她冷扫了小蛇一眼,小家伙,牙还挺毒。
运起灵力,手中凝出一团月白的莹光,将兔子整个罩住,为它补气续命。
接着另一只手运起净化术,青色莹光渗透到兔子体内,清除掉蛇毒。
约莫一刻,兔子便又活蹦乱跳了,它蹭了蹭赵玫的手,便欢喜的回到兽群之中,丝毫不知自己在鬼门关去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赵玫站起身,对着为首的虎王无不歉意的说,
“小虎,他们初来乍到,不知者不罪,这次就算了吧。”
虎王点了点头,既然小兔没事了,赵玫也求了情,便就此作罢,于是高啸一声就带着众兽走了。
赵玫身后,尚若恒和小蛇相视一看,然后继续默契的保持着原样,虽然没完全按照他们的剧本来,但是这戏还得演下去。
而其他的四个呆若木鸡的人就没有那一人一蛇淡定了,尤其是夏禄,他亲手把几乎咽气的小兔送出去,又亲眼看见赵玫把小兔救活,震撼之余,便只剩钦佩。
这时赵玫才转过身,也不理这几根杵在院子里的木头,径直往草庐走,天色还早,还能再睡个回笼觉呢。
走到门口,木头们还没出声,倒是小乌呜呜叫着拖住了赵玫的衣角。
她疑惑的看着小乌,它呜呜叫了两声,难得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
“小蛇又怎么了?这山里的动物能随便咬吗?你怎么没告诉你相好?”
听到那“相好的”一说,小乌身子一僵,它也放弃争辩,继续不死心的咬着她衣角。
“小蛇也受伤了。”
尚若恒眼见时机成熟,便开口解释,语气中不乏焦虑。
赵玫这才注意到他手上的小蛇,也一副恹恹的样子,顿时明了。
“你以为这山里的小兔子是好惹的?你咬了它,它的灵气外泄,自然会伤了你!啧啧,真是得不偿失啊”
她站在原地说得倒是风凉,却丝毫没有要动手救小蛇的意思,小蛇有气无力的吐了吐舌头,只能可怜兮兮的看向小乌。
苦肉计立即见效,小乌眼见着小蛇痛苦的样子,更是死命的咬着赵玫的衣角往后拽。
“好了好了!真是女生外向!”
小乌满头冷汗的暗自反驳:我明明是公的!
细细的查看了小蛇,赵玫皱起了眉,没发觉有什么异样啊?
“你哪里不舒服?”
小蛇张了张嘴,其他五个人都瞬间石化了,小蛇又不会说话
“你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赵玫继续问。
石化的五个人又疑惑了,她好像不是在开玩笑。
“你说,我听得到。”
小蛇也才想起,赵玫天生的能力应该还在,它吐了吐舌头,仍旧一副气虚的样子,暗自却打起了十分精神。
赵玫和小蛇,两两对视中,实际的对话是这样的:
――怎么不舒服?
――浑身没有力气,感觉要死了。
――哪里痛?
――哪里都痛。
对话的结果就是,赵玫对小蛇的病情一无所获
“我先给你补气调理一下,再观察看看吧”
莫名其妙的病状,她能想到的也只能这样了,只是一旁的尚若恒却面露难色,
“赵姑娘,小蛇痊愈需要多少时间?”
“没准。或许一个小时后自己便好了,或许十天半个月也好不了”她的话让尚若恒更添凝重,
“赵姑娘,尚某家中传信,有急事要我们尽快赶回所以尚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姑娘能否跟尚某一同下山,一则需麻烦姑娘医治小蛇,二则我看小蛇和姑娘的小乌情谊匪浅,焦不离孟,也可成全它们,三则,姑娘久居深山,不妨到外面走走看看,尚某愿意为姑娘鞍前马后”
尚若恒的一席话,对赵玫的吸引力无疑是巨大的,尤其是最后一条。十八年的隐居生活虽然悠然自得,却总是封闭的,她想起待月走之前的话,倒像是提前给她放了行。
再加上小乌眨巴着它豆大的眼睛,满心期盼的盯着赵玫,只沉默了几秒钟,赵玫就点了头。
然后以飞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的旅行包,再将心爱的玻璃杯们打包扔给尚若恒,就站在草庐门口,不耐烦的对着那5根石柱,
“怎么?还不走?”
017 入世(二)*()
宁安城,西候领地之中最大的一座城池,亦是西候王府的所在地。
巍峨高耸的城墙之下,本该大开的城门却只开了半扇,城门的守卫戒备森严,对进城的人都严密盘问之后才放行入城。
已经入伏,天气格外炎热,守卫们挥汗如雨却丝毫不肯松懈,西候王爷治军森严到近乎严苛,所以才练出了一支赫赫有名、冷酷凶厉的“绝煞军”。
城门外已经蜿蜿蜒蜒的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进城的百姓商贩都抹着汗安静的排队,不敢有丝毫怨言。因为相比起城墙边上那些破旧衣物搭建的帐篷中的灾民,他们已属幸运。
长长的队伍中,一辆并不惹眼的乌蓬马车也在其中,赵玫放下车帘,之前收入眼帘的一切都让她心里闷闷的不舒服。
那城门之上,朱漆刻染的“宁安城”三个字鲜艳如血,就如同这一路过来所见的淋漓不堪的现实。
那时一行六人下山后一路向东,尚若恒派了秋寿和冬喜先回家报信,顺带将一些不用的行李先行运走,剩下的四人则坐马车后行。
临水州靠海,生产以渔业为主,即使战乱四起,战火也不曾蔓延到这里,百姓的生活尚算安宁。
可是越往东走,越接近王都,越是惨不忍睹。
**和天祸让半个西候属地民不聊生,征兵战乱夺去了无数家庭的青壮年,蝗虫旱灾则让剩下的老弱妇孺彻底失去了家园。
重灾区里,饿殍偏野,易子而食的事情时有发生,她看着那些人干涸无泪的眼睛,却能深刻的感受到他们有多么绝望。
一路下来,能救则救,能帮则帮,只是她们的力量何其有限。
赵玫又深深的叹了口气。
小乌老实的趴在赵玫手心里,心里默默数着,光到这宁安城下的一刻钟功夫,您已经叹了十次了
“这些逃荒的人,打算去哪里?”
马车往前动了一动,又停下了,她忍不住又掀起车帘。
“他们应该是去东边,但是能活着走到那里的人却很少”
尚若恒沉着语调,不是没有见过灾年,可是像这次这么严重的,还是第一次。偏偏又遇上穷兵黩武的西候爷,他正忙着争天下,又如何管得了这些灾民的死活。
“往东?去王都?”
赵玫不由诧异,现在越接近王都就越乱,灾民为什么还上赶着去战场中心。
“不是,去芯岛。”
“芯岛?”
赵玫搜索脑瓜里那张烂熟于心的山海大陆地图,却对这个名字一无所获。
“芯岛,又被人称为魔岛,据说位于东海,与大陆最东端的越县隔海相望,岛上有一城,名为华城,又被人称为魔城,其实我倒喜欢它的另一个名字――时间城”
尚若恒沉稳的声音轻柔的说着,在这闷夏的时节如同一汪清冽凉爽的池水。
而真正让赵玫心里一动的,却是他柔缓的语调吐出的最后三个字:时间城。
时隔十八年,她对时间城的疑惑,终于由另一个男人为她解开。
原来所谓的时间城,不过是因为城中的一座塔。
据说这座塔塔高万丈,直入云霄,具体有几层,无人知晓,因为从塔中生还出来的人寥寥无几,而这些寥寥无几的人,也被抹去了塔中的记忆。
但是却有这样的一个传说在山海大陆流传开来。
那是一座可以操控时间的魔塔。
塔中岁月从一个人呱呱落地开始到其垂垂老矣为止,进塔的人只有依次在人生的每个阶段闯过对应的每一关,才算闯塔成功,最后便能得到时间城城主的一个承诺。
而之所以称之为魔城,多是因为一入城中,就等于签下契约,终身不得离开,除非闯塔成功,而闯塔则是万死一生,出魔城的机会便微乎其微。
“进入时间城,便是以身侍魔,传言魔尊性情暴戾,生性残暴不到万不得已,人们不会选择去那里避难”
可是如今,那里却成了这些人最后的希望。
对于尚若恒的话,赵玫不置可否。
时间城给外人的印象或许如此这般,但是真正如何,她绝不会听信传言妄加揣测,因为光魔尊性情一项就不实。
神秘的时间城究竟是什么样子,她会耐心等着待月来亲自告诉她。
只是转念一想,三百年历史的泱泱成朝,居然没落到百姓将生存的希望寄托于传言中的魔城,何其悲哀。
她看向那群面露菜色,瘦弱病态的灾民,他们紧抓着唯一的稻草做着垂死的挣扎,都不知道能不能走得到芯岛。
他们扎堆的挤在一起,互相依靠,互相慰藉,他们之外,却另有一个孤零零的身影显得突兀。
赵玫仔细看去,那个蜷缩在树荫下纹丝不动的一团,灰蓬蓬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是依稀看得出是女装的款式,脸被脏兮兮的头巾蒙的死死的,只露出干枯发黄的头发,还一缕缕的打了结。
如果不是偶尔伸手扇走身边飞着的苍蝇,赵玫几乎以为她已经死了。
人在悲惨的境遇面前,总会向同样悲惨的人寻求安慰,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聚在一起,因为同病相怜。
只是这个同样悲惨的人,却被那些孤立排除在外,让人费解。
这时,难民的人群中几个还有精神的小孩子,突然跑到树下,捡起地上大小不一的石块向那团人影扔去,那些稚嫩的嗓音说出的难听的话,便同样进了赵玫的耳朵――
“快看,又是丑八怪!”
“娘说了,丑八怪是怪物,不吉利,跟着我们,大家都会倒霉!”
“对,赶她走!”
“哎呀,你们快看她的脸”
那团人影被打得实在受不了,终于爬起来缩着脖子躲到树后面,可是孩子们依旧不依不饶,直到她悲愤的抬头,那双满是惊慌失措的眼睛下,因为头巾掉落而露出的脸便一览无余
无知的孩童立即作鸟兽散,赵玫一眼看过去,也抽了一口冷气
的确很奇怪,因为那张裂开的嘴
赵玫第十一次的叹气,是唇裂
018 宁安城不安宁()
面对着那样的一张脸,赵玫却并没有转开视线,吸引她的并不是那畸形的嘴唇,而是那张满是灰尘污垢的脸上,那对清透无暇的眼睛。
面对别人的嫌弃鄙夷甚至咒骂,那双眼睛有害怕有自卑有悲伤有愤怒,却始终没有恨,也没有绝望。
那是一双对未来还有着美好希夷,并没有被残酷无情的现实染黑的一双眼睛。
在这浑浊的乱世之中,何其珍贵。
只是到了最后,那双眼一瞬间充斥的情绪全然消退,她淡漠的环视众人一眼,便迅速的戴好头巾掩住脸,顺着城墙跑远,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赵玫掀起车帘的手紧了紧,才缓缓放开,过了一会,车子又缓慢的动起来。
马车中,尚若恒一言不发,眼睛却紧紧盯着赵玫。
他试图从她脸上捕捉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却发现即使在看到那样一张脸的时候,她也只是轻吸了一口气,脸上仍旧平静无波。
从西向东这一路走来,看得多了,理应麻木。但是他却有种感觉,她不是麻木,她的平静仿佛是一种力量的积蓄,一旦爆发,便能翻天覆地。
成朝女子大多以柔弱温顺为美,从小到大,他看惯了深闺之中娇柔恭顺的千金小姐,却还是第一次,从一个女子的身上,感觉到了坚毅的力量和气势,即使她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
如果一开始她对他的吸引是从他自己也不清楚的莫名亲切熟稔感开始,那么此刻,他才深深的体会到,她有多么不同。
这时,赵玫缓缓开口了,
“我们会在宁安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