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突兀的,苦苦百般挣扎的杀意瞬间以超越赵三自己理解的狂暴在体内炸起,短促的一声厉喝之后,赵三的身子就像被劲弓射出的怒箭一般往方榕的身前射来。
从开始到此刻,怒火攻心的赵三根本就一点都没相信过方榕的辩解。后面种种的举动,都不外是为了获得这次机会的来临。
平静的注视着半空中赵三瞬间似血般的双眸和脸上狰狞的线条,方榕微带笑容的脸上,闪耀着一抹飘忽的淡漠和嘲讽,就那么一动的不动的,用自己有些多肉的胸膛,迎向带着风声,利刃般插过来的手掌,无动于衷。
“蓬!”结结实实的一掌狠狠的砸在胸脯上,错愕的赵三能清晰的感觉到手掌下胸骨瞬间的塌陷。但此时,牵动着他全部心神的,却是脸色瞬间变成苍白的方榕,渗出血迹的嘴角那一抹依旧飘忽着的淡漠和嘲讽的微笑,以及他依旧那般平静的注视着自己的双眸。
“为什么?”近乎嘶吼着,就在瞬间陷入沮丧和后悔里,赵三紧紧抓住方榕的肩膀,疯狂的摇晃着问道。他在手掌即将插入方榕胸脯的前一刻,看到了方榕脸上的神情和嘲讽,就在那电光火石的瞬间,纯粹靠着下意识的本能,他前插的手掌变为砸劈,同时更凝结了全身其余的力道,准备迎接方榕惨烈的反击。可这一切,就在手掌砸实的瞬间,变成不可理解的错愕。
随即他的心,就在明白过来的瞬间,被狂涌而来的沮丧和后悔所包围。很多年了,这是他头一次对自己的情绪失去控制。
“不为什么,只是想告诉三哥,这事真的不是我做的而已。”微笑着伸手轻轻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方榕好似一点事都没发生过的一样道。
“为什么?”已经多少能控制住自己情绪的赵三忽然又忍不住问出了一个为什么。
“因为当你三哥是个可以一交的朋友。”方榕轻轻地后退一步,随即又在脸上浮现出的苦笑里道:“再者,刚刚我也真的有些希望能借三哥的手解脱一切,有时候活着真的很累!可惜三哥不肯帮我这个忙。”就在他说话中,原本苍白的脸上连续闪过三次看上去有些妖异的艳红,随即脸色便恢复原有的红润。
“这就是你血夜凤凰的实力?”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方榕的变化,赵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激荡和疑讶,一直压在心里的疑问冲口而出。
苦笑着摇摇头,方榕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倒心里忽然一动:“三哥,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血夜凤凰就是我的?”
“是苍狼兄昨天告诉我的,所以他连夜避开,谁知道……”说到这里,赵三的双眼又开始微微变红了。到了现在,他已经完全相信苍狼他们的死,不是方榕干的了。
“哦,难怪……”方榕心里一下子明白了。怪不得昨天夜里,刘英奇也知道自己是血夜凤凰,看来也是从这个叫苍狼的人那里知道的。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禁又有些奇怪:“三哥,这位苍狼听起来也是江湖中人,他是从哪来的?”
“你真的认不出他了?”瞪大了眼镜,赵三惊讶的看着方榕。
“我应该认识他吗?”方榕也是一愣。尽管心里隐隐的也明白,这个苍狼就昨天和自己在书店里见了一面,然后就立即认出自己,随后又连夜躲避,应该是和自己有过很深纠葛的人,可自己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难道你忘记了你血夜凤凰的名号是怎么得来的?”尽管此刻心里乱的厉害,但赵三还是有点哭笑不得感觉,心里更是为已经变成干尸的苍狼不值。“苍兄,妄你也是一方之雄,你仇恨和惦记了人家这么久,现在连命都搭上了,可人家对你连个印象都没有。你若在泉下有知,是不是也会觉得不甘心?”
“他也是狼!难道他是那夜的漏网之鱼?”方榕一直平和的眼中忽然精光一闪,一股刺骨的杀意一现即没。
被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刺激的略觉不适的赵三在心里暗惊的同时,黯然的点了点头:“那一夜只有他侥幸逃脱,血夜凤凰这个名字也是因他的刻意的散布而名传江湖的。谁知道东躲西藏了这么久,还是不能幸免。难道这冥冥之中真的有只眼吗?”
“有个狗屁的眼,这老天的眼早就瞎了。”忽然,出乎赵三意料的,一句粗话从神色有些激动的方榕嘴里冲口而出。
“啊?哈哈哈!”似乎有些忍俊不住的赵三哈哈大笑了起来,惹得脸上有些悻悻的方榕也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方榕,如果真当我赵三是朋友,那就告诉我是谁杀了他们!尽管苍兄在你眼中是十恶不赦的混蛋,但他对我赵三却有救命之恩,提携之情,这仇不能不报!”大笑声突然一落,面色一转的赵三标枪般的挺直身子,眼睛一瞬不瞬的紧盯着方榕的双眼,语气中有种非同一般的认真和坚定。
“这……”方榕一愣,心里暗暗叫苦。他没想到赵三会来这么一手,一时间想装不知道都来不及了。
“方榕,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谁是凶手。我知道你知道的。当我是兄弟,就不要骗我。”根本不容方榕细想,此刻看上去有些咄咄逼人的赵三紧盯着方榕的眼镜,又踏前了一步。这时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五寸。
“不错,我是知道是谁杀了他们,可是三哥,我也有不能告诉你的苦衷。就如不能不出头一样,我也不能不保持缄默。你就当人是我杀的罢,要报仇冲我来,我绝不还手。”就在赵三贴身的逼视下,方榕忽然也变得强硬了起来。他双手背到身后,再次挺起了胸膛。
气不过的赵三狠狠盯着方榕,久久说不出话来。半晌之后,他忽然退开了一步,抬头望着天,用饱含深刻感情的语气缓缓道:“当年,我本也是和大我三岁的姐姐相依为命,良善纯朴的普通少年,尽管历经生活的艰难,可还对这人世间抱着美好的期望。可是在我十八岁的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横祸改变了一切。”赵三忽然开始的诉说里,带着一股浓浓的悲哀和沉痛,让原本有些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些的方榕也紧张了起来。因为此时的赵三的嘴唇和身躯都在微微颤抖着的,显得痛苦非常。
“三哥,三哥!”一时间,方榕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本能的叫着他的名字。
“听我说完!”微颤着的赵三猛地摆了摆手,有些粗暴的阻止了他的叫声。方榕只好轻轻地点点头,凝神听喘了口粗气的赵三继续往下说。
“其实你大概也知道我说的那横祸是什么,聊城这地面上到处都有关那件事的传言,但是还有很多事,别人都不知道。我也从没给别人说过,这些事这十几年来,一直压在我心里,很多时候压得我都喘不过起来,你就让我说完,好吗?”喘了口粗气的赵三显然平静了些,在发觉了自己刚才的粗暴以后,又似恳求,又似歉然的对着方榕又说了上面这番话,随即再次陷入自己的情绪里不能自拔,径自开始了缓慢低沉的诉说。这诉说再次把自己和方榕带回了那不堪回首的当年。
“我清晰的记得那天下着雨,在建筑工地上累了一天的我,带着特意跑了很远买来的两斤羊肉往家里赶。你也知道,那时候街面上卖这些东西的地方并不多,所以在我往回赶的时候,夜幕已经罩住了聊城。
“一路上,或许是心境的关系吧,那一夜我觉得聊城的夜色分外的迷人和安宁,星星点点的灯火透过各家的院墙,刺穿蒙蒙细雨织就的雨幕,时不时还能听到有些人家里的狗叫鸡鸣,再加上街上昏黄的街灯下,零星而过的路人被拉长了的身影,一切都给我一种非常新鲜,非常温暖的感觉。
“因为我已经又很多年不曾这么清晰的感受过聊城的夜色了,尽管那时岁数也不大,可是自从父母相继在一年离世后的十年里,我真的好像是第一次这么熟悉的感受到聊城夜色的温暖。
“因为那一天,不但是我十八岁的最后一天,家里有温柔的姐姐在等着给我过生日,而且重要的是那天,经过我三年的苦干和努力后,工地上的同事们终于在组长评选中推选了我,这样每月我就可以多挣一万多,以后就可以让姐姐不再那么辛苦的拼命劳作和省吃俭用,也可以稍微的打扮一下了。所以那天我很开心,看什么都觉得顺眼,舒心。
“可这一切的一切,在踏进家门的时候全部的崩溃了。原本没有开灯的家里,在我奇怪的拉开灯后,竟发现姐姐就那么吐着舌头,衣衫不整的吊在房梁上,往日并不怎么高的身子在惨淡的灯影里拉的很长很长。”痛苦的一闭眼睛,诉说着的赵三脸上滚下两行热泪,全身剧烈的颤抖着,竭力的控制着自己不哭出声。
强忍着心头的凄然和惨淡,方榕踏前两步,只是无声的轻拍着他的肩背,一句话都说不来。
无声的任由热泪发泄般的奔涌了一会后,逐渐能控制住自己情绪的赵三迷离着泪眼,沙哑着嗓子继续道:“等回过气来的我手忙脚乱的和在听到我撕心裂肺的哭嚎后,赶来帮忙的邻居们的帮助下,一起把姐姐从梁上放下来,她已经全身僵硬了,就连嘴角溢出的血迹都已经变成了乌黑的血痂,她已经早就断气了。
“后来,帮忙的邻居们在翻倒在地的桌子下面,发现了沾满姐姐血泪的一封短信,随即他们在恍然了的惊慌和私语里纷纷离去。
“那一夜,几乎被悲伤和怒火彻底击垮了的我什么都没做,只是默默地流着泪,坐在地上抱着姐姐冰冷的尸体一直坐到了天明,也就在那一夜,我对着她那双尽管失去了明亮的光泽,但一直圆睁着几乎突出眼眶的眼睛,和半含在嘴里已经全部断掉的舌头,发下了这一生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毒誓。一定要把糟蹋她的那家伙千刀万剐,跺成肉泥!”体会着咬牙切齿的赵三身上瞬间爆发出的惊人杀气,同样觉得杀意盈胸的方榕什么都没说,只是重重的点着头。此刻,他身上,竟然在狂散着不逊于赵三杀气的同时,还隐隐弥漫着一股蠢蠢欲动的魔气。
就是这淡淡的魔气,让身边沉浸在愤怒和悲伤中的赵三,都感觉到了强烈的不适。他一抬头,就看到一脸冰寒的方榕那已经开始变得微微发红的眼睛,在那双眼睛深处,已经看不到任何牵扯到人类应有的感情,充盈着的,是宛若地狱鬼火般冰冷的寒意和一种能让注视这着双眼睛的人在瞬间崩溃和窒息的沉闷压力。
看着这双不似人类的眼睛,就连以他自己的强横,胸口都不由的一窒:“方榕!方榕!”就在察觉到自己即将被周围不知时候也变得沉闷无比的空气压得完全窒息的前一瞬,他拼尽全力挣扎着叫了方榕的名字。
“哦!三哥,对不起!”在方榕一愣回神的瞬间,一切瞬间又变回原来,只有体内瞬间狂跳个不停的心脏和转眼汗出如浆的身体,忠实的反应着刚才那一刻的反常和压力。
“难道这才是他血夜凤凰真正的实力?”在震撼过后的赵三心里电一般的闪过这么一个念头,随即便被一种温暖的感觉所包围。
“就是这样一个具有魔神般惊人实力的人刚刚还袒露着胸怀,毫不防备的挨了自己的一掌。原来,原来他真的当自己是朋友啊。”想到这里,赵三就觉得一股难以言说的激动和颤栗电闪过自己的神经,这让他的双眼再次有了点湿意。
“三哥,对不起,请继续。”显然,略有些失神的方榕并没有察觉到他的激动,只是歉然的提醒他继续。
心头闪过一股强烈到差点就要控制不住的冲动,赵三张了张嘴,话都到嘴边了,却又黯然的咽了回去。
刚刚他实在是只想握住方榕的手,袒露开自己的胸襟,结交这个直觉里可以生死相托的知己和兄弟,可骨子里这多少年江湖生涯刻下的烙印,和当年仅有过的另一次同样让他差点哭出声来的感动及情意却突兀的横亘在心里,使他怎么也说不出那句话来。
低下强忍着因心中的剧烈冲突而变得有些沉重麻木的脑袋,忽然觉得心里好累好累的赵三轻轻而又缓慢的退后了两步,也不看有些纳闷的方榕,扭转过身子,对着山那边高挂空中的朝阳,有些意兴阑珊地道:“后来的事估计你也听说了,我在安葬了姐姐之后,立马去找那家伙,可那家伙早就听到风声,避到外地了。
“与此同时,不时有些背景强硬的来找我,要代表他家和我私了,在我多次拒绝之后,先是我在工地上的工作莫名其妙的没了,随后又无端端的被警局找理由拘留了好几次,就连我都不怎么回去的家里,门窗上的玻璃都被无端飞来的黑砖打光了。
“后来我知道,再这样下去绝对不是办法,不但报不了仇,而且到最后自己都可能先被他们祸害了。所以我干脆选择暂时远远的离开,直到过了好几个月后,这才悄悄回到聊城,在十字路口将那以为没事了的家伙乱刀捅死。
“在第一刀捅进去的时候,我也明白,自己的这辈子也就算完了,可是我那会满脑子都只想着姐姐关爱的眼神和她就连下葬时都不曾闭上的眼睛,于是我的刀就不受控制的不停的一刀连着一刀的捅下去。
“最后直到砍下那家伙的头,我身上的力气才忽然空荡荡的全部消失,不但力气没有了,就连心里也是空荡荡的一片平静,那是自姐姐走后的几个月里,我头一次觉得那么平静,也是头一次才再次发现这世上,天空还是蓝的。
“关进拘留所的第一夜,我睡了这几个月来再也没睡过的好觉。本想着这一生就这么痛痛快快的走完了,可没想到我这些聊城的父老,这些千百年来一直格守着“自扫门前雪”这句老话信条的父老,却破天荒的弄了个全城联名。在他们的全力周旋下,我这个自认必死的杀人犯,竟然只判了无期。
“聊城父老们的一片义举和好心,当时让自认必死的我心里也受了很大的震动,再一次,我在等候押解的期间开始整夜的失眠,就在这种震撼和感动中,我已经死了的心再次活了起来,记得当时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减刑,及早出来证明给父老们看,他们没瞧错人。
“可谁知道,去了位于沙漠中心的监狱农场后,等待我的却是另一场噩梦的开始。”
说到这里,赵三英挺的背影再次就在朝阳的光辉里,伴随着些微的颤抖,萎靡灰暗了起来。
“怎么?”方榕不解的踏前一步问道。
“那里的一切和外面的世界绝对是两个极端,在政府强大的压力控制不到的地方,那些光亮照不到黑暗里,随时随地的都发生着叫人觉得生不如死的羞辱和欺压。
“如果在外面的人眼里,当街杀人的我是恶狼的话,那里的很多人就是成了精的妖魔和精怪,种种超越了常人理解的丑恶和龌龊是那里生活中再正常不过的一部份。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暴力和血腥是那里最好的注解,拳头和实力就是那里生存唯一的保障。
“就在那里,就在那个连打个盹都会作恶梦的地方,在我最危险最难堪的关头,我遇到了一双肯扶我站起来的手,一双带给我一丝暖意的眼睛。我就是在那里,遇到了看上去毫不起眼,但在狱中却没几个人敢惹的苍狼。
“就是他,一直毫不保留的在里面罩着我渡过了我最痛苦也最开心的三年,在那三年里,他就像父兄一样,手把手的教会了我在那里作为强者生存的能力,也因为他无意间的感慨,让我在他出去后,在磨练自己成为那里无人敢惹的强者的同时,也逐渐成为那里的一个异类。
“方榕,你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