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在这一带散步。”莎拉说。“杰拉尔博士,你呢?”
“我陪你吧。”
这时,白英敦太太的汤匙掉到地上,发出很大的声音,大家吓了一跳。
“我跟你一样,毕亚丝小姐。”威瑟伦爵士夫人说。“也许看三十分钟书,再休息一个钟头左右,然后出去散步。”
白英敦老太太在雷诺克斯搀扶下,勉力站了起来。站起后,隔了一会儿,说道:
“下午,你们可以出去散步。”
她的家人都露出惊讶的神情,看来颇为滑稽。
“妈,你怎么啦?”
“我不要你们在身边。我想一个人看看书。不过,吉妮最好不要去,睡个午觉。”
“妈,我不累。我要跟大家一起去玩。”
“你累了。你不是说头疼吗?非好好保重不行。去睡吧!我知道什么对你最好。”
“我……我……”
她挺胸反抗,不久又垂下头——屈服了。
“傻孩子,”白英敦老太太说,“快到你的帐篷去!”
她蹒跚地走出大帐篷,其他的人跟在后面。
“真奇怪的人!”毕亚丝小姐说。“那母亲的颜色真怪。是紫色。大概心脏有毛病。这大热天对她来说,实在难受。”
莎拉想:“她今天下午让孩子们自由活动!她知道雷蒙想跟我在一起。为什么?是圈套?”
吃完午饭回自己的帐篷后,莎拉换了新的亚麻布衣裳。但这疑问仍然盘踞心头不去。从昨晚以来,她对雷蒙的心境已提高到意欲维护他的热情。这就是爱吧——为对方的事情而烦闷——想尽力去除所爱之人的痛苦——是的,她已爱上雷蒙·白英敦。那关系刚好跟圣乔治与龙的故事相反。她是救赎者!雷蒙则是被囚者。
白英敦太太是龙。这条龙突然慈悲心大发。这使莎拉疑惧的心笼罩了不祥的阴影。
三点十五分左右,莎拉想出去散步,向大帐篷走下去。
威瑟伦爵士夫人坐在椅子上。虽然天气酷热,她仍穿着轻便的粗呢裙子。膝上放了国会某委员会的报告。杰拉尔博士站着和毕亚丝小姐闲聊。毕亚丝小姐抱着名叫《爱的探求》的书,站在自己帐篷旁边。这本书的书皮上写着:热情与误会编织而成的惊险故事。
“吃完饭立该躺下休息,我想不太好。”毕亚丝小姐解释。
“在大帐篷的阴影下,可能比较凉爽舒服。哎呀,那老太太居然坐在当阳的地方,你觉得如何?”
大家往前方的岩台看去。白英敦太太纹风不动地坐在那里,那模样跟昨晚像佛像那样不动地坐在洞窟门的情形相似。附近没有一个人。营地的从业人员都睡午觉了。沿着山谷有一群人排成一列在行走。
“那个母亲竟然允许他们自由出游。”杰拉尔博士说。“可能又有什么新花样了。”
“嗯,我也这样想。”莎拉说。
“我们怎么疑心这么重?走,我们跟他们一起去游荡吧。”
他们两个离开想看惊险故事的毕亚丝小姐,绕过峡谷的拐角,追上了缓步而行的那一群人。白英敦家人看来只有这一次才真正悠游快乐。
雷诺克斯、奈汀、卡萝、雷蒙、笑容可掬的柯普先生,加上杰拉尔和莎拉,一行人热热闹闹,有说有笑地走着。
他们都突然涌起了快乐。要细嚼意外获得的乐趣,偶然而来的解放时刻。这种心意盘踞了他们的心。莎拉和雷蒙并没有离开大家。莎拉跟卡萝和雷诺克斯一起走。在他们后面,杰拉尔博士正与雷蒙谈笑。奈汀和杰佛逊·柯普稍微落后。可是,离开这一群人的是法国人。他的话不时中断,突然停下脚步,说:
“对不起,我先回去。”
莎拉回首看他。
“有什么事吗?”
他点点头。
“是的,发烧了。午饭时就觉得很怪。”
莎拉注视他的脸。
“不会是疟疾吧?”
“不错,我要回去吃奎宁。希望这次不至于严重。是去刚果时带来的礼物。”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回去?”莎拉问。
“不必,还不至于如此。我带药来了。你们去玩吧。”
他快步折回营地。
莎拉很不放心地望着他的背影,望了好一会儿。过不久,他与雷蒙双眸相遇,投给他微笑,也就忘了那个法国人。
不久,他们六个人——她和卡萝、雷诺克斯、柯普先生、奈汀以及雷蒙——一道走。
又过了一会儿,她和雷蒙不知不觉离开了众人。他们爬上岩石,绕过岩台,最后在日阴下休息。
沉默半晌后,雷蒙说:
“你的名字是——我知道你姓金,名字呢?”
“莎拉。”
“莎拉,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当然可以。”
“莎拉,谈谈你自己。”
她靠着岩石,谈她在约克郡家居的生活,她的狗和养育她的姑妈。
接着,雷蒙也无休止地谈起他自己过去的生活。
谈完后,两人沉默了好久。他们的手相触后,就像孩子一样握着,涌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感。
太阳开始西沉,雷蒙站起来。
“我要回去了。”他说。“不是跟你一起,我一个人回去。我有很多事情要说,要做,但是做了以后,如果我能向自己证明我不是胆小鬼,我会公开求你帮助。到时,请你一定要帮助我。我可能要向你借钱。”
莎拉微笑。“真高兴你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你可以相信我。”
“可是,首先必须由我一个人去做。”
“做什么?”
他那孩子般的脸庞猛然严肃起来。雷蒙说:“我必须试试我的勇气。现在失去了,就永远没有机会了。”说完话,他转身急急离去。
莎拉仍然靠着岩石,凝望他那逐渐远去的背影。他的话中有些东西骚扰着她。他看来非常紧张——认真得怕人,而且颇为兴奋。霎时,她真想追踪而去。
但是,她控制了这种心意。雷蒙要自己一个人站起来,去试试他新发现的勇气。这是他的权利。
她在心中祈祷,希望这勇气不致受挫。
她在营地一带还未全黑的时刻回去。太阳正西沉,晚霞逐渐暗淡,她向营地走去,看到了白英敦老太太那有点怕人的样子,她仍然坐在洞窟门口。莎拉不禁浑身一颤。
她急急忙忙从那下面的道路走过去,进入点了灯的大帐篷。
威瑟伦爵士夫人头上挂着一束毛线,正在编织蓝上衣。毕亚丝小姐在桌巾上刺绣并不生动的蓝色勿忘草,一面听离婚法的改革论。
仆人进进出出,准备晚餐。白英敦一家人坐在帐篷角落的板凳上看书。粗胖而故示威严的马穆德出现了,看来好像很生气。下午茶以后,本来想跟大家一起去散步,营地里却没有一个人影。因此,极有意义的参观纳巴德亚人建筑的计划遂告落空。
莎拉说,每个人都过着自己愉快的下午。
她走出自己的帐篷去洗手,准备吃晚饭。回来时,经过杰拉尔博士帐篷,莎拉低声呼唤:“杰拉尔博士!”
没有回答。她绕到帐篷门口,往里瞧。博士安静地躺在床上。莎拉以为他已睡着,便悄悄离开门口。
这时,仆人走来,指着大帐篷那边,说晚饭已经准备好。她又缓缓走下去。除了杰拉尔博士和白英敦老太太之外,大家都围着桌子。仆人急忙派人去通知白英敦老太太晚饭已准备好。过一会儿,外面突然闹起来。两个仆人急忙跑过来,激动地用阿拉伯语向译员说了一些话。
马穆德突然惊慌地望望四周,然后向外跑去。莎拉也冲动地跟过去。
“什么事?”莎拉问。
马穆德回答:“那老太太,阿布达说,她生病——不能动。”
“我也去看看。”
莎拉加快脚步,跟着马穆德爬上岩石,直向老太太所坐的椅子奔去。她摸摸那肥大的手,探探脉息,然后弯腰看她的脸……
她挺起身子时,脸色非常苍白。
她折回大帐篷。在大帐篷门口站了一会儿,望着坐在桌子里侧的一群。她说话时,觉得自己的声音听来非常不流畅、不自然。
“真遗憾。”她对白英敦家的老大雷诺克斯说:“令堂去世了,白英敦先生。”
接着,她以奇妙的眸光望着五个人的脸,这消息对他们来说无异是宣布他们自由了。而她的目光仿佛是从远距离眺望一样……
第1节
卡勃理上校隔着桌子向客人微笑,举起了玻璃杯,“为犯罪干杯!”
赫邱里·白罗眨眨眼,回答了这适切的祝辞。
他带着雷斯上校给卡勃理上校的介绍信到了安曼。
卡勃理对会见这个世界级的著名人物极感兴趣,因为他的老友、情报局的同事雷斯极力赞扬这人的天赋才能。
“你会发现一个极其巧妙的心理学推理事例——”雷斯写出白罗解决塞塔那谋杀案的经过。
“我会尽可能带你去看看这个地方。”卡勃理拧着他那蓬乱而色彩斑驳的胡子说。他头已半秃,蓝眼柔和,中等身材,体态粗胖,肌肉松垂。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军人;更缺乏敏捷感,很难说曾经过严格锻炼。可是,在托拉斯约旦尼亚,他却很有权力。
“耶拉西这地方,你觉得如何?”卡勃理问。
“每件事都很有趣!”
“当然。不这样,人生就没有意义。”卡勃理停了一下。
“请问,你的专业工作是否会跟着你不放?”
“什么?”
“简单地说,你每次休假到外面旅行,以免为犯罪案件烦扰,是否会又意外地遇到尸体?”
“有啊,有过好几次。”
“呵,真的?”卡勃理愣了一下。
他突然挺起身子。
“我非常不高兴,现在就有个尸体运来了。”
“呃?”
“运到安曼这个地方来了。是美国老太太。和家人一起到培特拉旅行,今年比往年热,那老太太心脏又不好,旅游的辛苦远超过想象,她的身体受不了。疲劳终于袭击了心脏——暴毙了!”
“在这里——在安曼?”
“不是,在培特拉。今天才把尸体运到这里。”
“哦。”
“一切都很自然。完全可能。好像真的在这世界上发生了。只是——”
“呵!只是——?”
卡勃理搔着秃头。
“我想是她家人杀的。”
“啊!为什么这样觉得?”
卡勃理上校没有直接回答。“据说,是个很坏的老太太,死了也没有人伤心。她身边的人都觉得她死得好。她家人也许都已联合起来,必要的话,一起说谎,那就很难查证了。真麻烦,有可能导致国际性的不愉快事件。最简单的作法就是装着不知道。因为没有什么证据。以前认识一个医生。他告诉我——他对病人之死常常会发生疑问——干脆让病人到彼世去算了!他说除非有推脱不掉的证据,最好置之不问。如果办不好,案件不能解决,反而声誉受损,像一般认真热心的医生那样心中不安。说来这道理也不错。可是我——”他又搔搔头——“一向是规规矩矩不打马虎眼的人。”说得出人意料。
卡勃理上校的领带垂在左耳下,裤子全是皱纹,上衣污斑很多,处处有综线。但,赫邱里·白罗没有笑。他清楚看出卡勃理上校内心的洁净规矩——心中坦荡荡又有条不紊。
“是的,我是一个规规矩矩不打马虎眼的人。”卡勃理说。他无意识地挥着手。“不喜欢杂乱无章。看到事情杂乱无章,就想整顿它。你懂吗?”
赫邱里·白罗大大地点头,他懂。
“那里有医生吗?”他问。
“有,有两个。一个因疟疾病倒了。另一个是女医生,刚从学校毕业。看来她还蛮懂医术。老太太之死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本来心脏就弱。据说,早就一直吃心脏药。会那样突然死去,也没有什么奇怪。”
“那你有什么好担心呢?”白罗沉静地问。
卡勃理上校用困惑的蓝眼睛望他。
“你听说过戴奥德·杰拉尔这个法国人吗?”
“听说过。在他研究的范围里非常有名。”
“跟精神病院有关的。”卡勃理上校指出。“他提出了一种学说,什么四岁爱上清扫妇,三十八岁可以当上坎特伯利大主教。为什么?我一点也不懂。最好能解释清楚一点。”
“杰拉尔博士是内因型精神官能症(或称神经症)方面的权威。”白罗微笑地同意:“可是……对于培特拉发生的案件,他能够从这观点推论吗?”
卡勃理大摇其头。
“不,不是这样。要是这样,就没有问题啦。呵,我不是说我完全不相信。那是我不能了解的事情之一,就像我的培杜因部下在辽阔的大沙漠中央,从车上下来,用手抵着地面,可以跟一两英里外的人说话一样。那不是魔术,但看来很像。可是,杰拉尔博士的故事可不是如此,完全单刀直入。正是明显的事实。如果你有兴趣——你有兴趣吗?”
“有,有。”
“好,我挂电话去,请杰拉尔到这里来,你可以亲自听他说。”
上校把这意思告诉部下后,白罗问:
“这个家庭有些什么人?”
“姓白英敦,有两儿子,一个已经结婚。他的妻子很漂亮、老实,又很机灵。此外还有两个女儿,看来完全不像,不过都很漂亮。小女儿有点神经质,可能是受到一时的冲击。”
“白英敦?”白罗说,扬起了眉毛。“那就怪了——真奇怪。”
卡勃理探询似地望着他。但白罗没有说下去,卡勃里接着说:
“那母亲显然很坏,作威作福,把家人当作身边服侍的仆人那样支使。她还控制了所有钱财,不让家人带一文钱。”
“嘿!那真有趣,你知道她如何处理遗产吗?”
“我曾悄悄问过——据说,她的遗产由全家人平均分配。”
白罗点点头:
“你认为他们全和这个案件有关吗?
“我不知道。这就是为难的地方。是大家合力干的?还是其中头脑灵光的一个人干的?我不知道。也许整个事情都是虚构的!不论如何,我想听听你这个专家的意见。呵,杰拉尔来了。”
第2节
这个法国人以悠闲的步伐迅速走进房间。他跟卡勃理握手时,向白罗投以深饶趣味的眸光。
卡勃理说:
“这位是赫邱里·白罗先生。现住我家。刚刚才谈到培特拉的案件。”
“呵,真的?”杰拉尔迅速上下打量了白罗一下。“有兴趣吗?”
赫邱里·白罗举起双手:
“真悲哀,谁都不能不对自己的职务有兴趣。”
“说的也是。”杰拉尔说。
“喝一杯吧?”卡勃理说。
他倒了威士忌和苏打水后,放在杰拉尔旁边。然后探询似地把玻璃瓶递向白罗,白罗摇摇头。卡勃理上校放下瓶子,稍微把椅挪近,坐下。
“从什么地方谈起?”他说。
白罗对杰拉尔说,“卡勃理上校好像很不满意。”
杰拉尔颇有含意地动了动身子。
“是我不好,也许我错了。卡勃理上校,也许是我看错了。”
卡勃理不满地哼着鼻子。
“把事实告诉白罗。”
杰拉尔博士先扼要地谈到旅游培特拉以前的事。他叙述白英敦家每个人的特征,并说明他们被逼入精神异常状态的情景。
白罗趣味盎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