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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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血红-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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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即便10月2日《阵中日记》“决心”後面的“处置”栏里,写着的不是“各部队仍继续前进”(27),而是“各部队停止待命”,这件事也注定是有惊无险的。毛泽东不可能同意回师打长春,林彪也不可能独断专行,但是,倘若两个“活思想”果真成为事实,林彪是照样再来次锦州撤退的。
“甚好,甚慰”之後,毛泽东回覆的电报中,“完全正确”,“完全同意”,“计划甚好”,“计划极好”,又恢复了10月2日前的字样和口气。攻克锦州後,毛泽东说:“部队精神好,战术好,你们指挥得当,极为欣慰。”(28)。
10月17日,毛泽东指示,下一步行动应该西进打锦西和葫芦岛。
林彪好像又犯了老毛病,19日建议回师东进,吃掉廖耀湘这条大鱼。
毛泽东立即覆电,“完全同意”。
刚吃批评,又唱反调,看准就说的林彪,也真够个性的了。
是打锦州打出了自信?那自信应该是毛泽东的。
那时候,毛泽东和林彪,整个共产党人万众一心。
林彪有几员得意的大将,毛泽东的大将更是非同寻常。林彪靠他们纵横黑土地,毛泽东靠他们打天下。而在黑土地和後来的平津战没,以及进军西南,毛泽东主要靠的是林彪。毛泽东再天才,单枪匹马也不能征服中国。毛泽东巨大的魅力,不仅表现在对流血的政治的透视和骂驭,还表现在对他的大将的了解和统帅。从井冈山到现在,毛泽东对林彪是深知其人,深爱其才的,当他由衷地赞叹著“甚好”。
“极好”、“完全同意”时,那心头,大概是免不了再叫几声“这个林彪”的。
“活思想”确是活的
“打仗是要有三分冒险的,一般说来有七分把握加上主观努力就可以投入战斗,就可以打胜仗,要想有十分把握才投入战斗,那就没有几仗好打的,那是打老爷式的仗,必然会丧失战机。”(29)。
同样意思的话,林彪在黑土地上可没少讲。
“此次锦州战役,可能演成全东北大决战,可能迨戍收复锦州、长春和大量歼灭沈阳出梭之敌的结果,”(30)
同样意思的话,攻打锦州前,林彪讲过几次。
林彪迟迟不南下,兵临城下又犹豫一下,就是因为充分看到锦州牵一发而动全身,“可能演成全东北之大决战”。
林彪的顾虑是有一定道理的。
关门打拘,狗能不跳墙?卫立煌和傅作义能不拚命增援?万一久攻不下,四平好退,长春易撤,锦州就难了。敌人两头夹击,交通线一断,即便部队能走,重装备怎麽办?那可是共产党千辛万苦积攒的家当呀!这些家当丢了,辽沈战役拖後一年不说,而辽沈战役一拖後,淮海和平津战役也就难提起了。
实际上,锦州未攻克前,这种前景始终是很严峻的。
31小时攻克锦州,国共双方都没有想到。对于大练兵效果,“攻城军”和“爆炸军”的威力,林彪没想到是有些失算。但是,对于敌人在战役期间犯的错误,那是事前谁也难以预见的。
如果廖耀湘出沈阳就直奔锦州,10纵会怎样?如果廖耀湘在东边打,塔山援敌士气会不一样,锦州守敌情绪也会受到影响,31小时能攻克?共产党两头忙火,还能那样从容?
然而,就像直到今天还有人说“八·一五”後确实可能会出现一个“和平民主新阶段”一样,林彪的“活思想”再有道理,也被前进着的历史否决了,将死了。
历史的大手笔是毛泽东。
退到松花江以北前的大手笔,是谁呢?
做人难?做神难?
第26章内战中的内战
沈阳。北平。葫芦岛。“美龄号”频繁起落,“重庆号”往来驰骋。
毛泽东和蒋介石,都想在锦州决一雌雄,住西柏坡的毛泽东,只能用电报做林彪的思想工作。
武装到翅膀的蒋介石,亲自与卫立煌等人面谈,还未开打,国民党自己已经乱套了。
蒋介石的难唱曲
蒋介石先要撤退东北——这正是毛泽东所担心的。
后来又要东西对进,决战锦州——这正是林彪所忧虑的。
蒋介石并不白给。
孙子说:“故知胜有五: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得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
蒋介石丢掉东北,白白断送了一个精锐的战略兵团,正好犯了这五条。其中最关键的是上下异心,将不用命。
各吹各的调
从1948年2月起,蒋介石或派人与卫立煌商讨,或亲自召见卫立煌,反反复复就是一个主题:将沈阳主力撤至锦州。
蒋介石看得明白。
他要连这点也看不出来,後来大概不会把台湾经营成那样子。
打了两年,“攻”打成“守”。而且只能依靠战略城市重点防御,战略上的防线各个孤立。孤悬在黑土地上的一坨,更是岌岌可危。运输困难,大量增援已不可能。不能增兵,只有撤兵,保住一个战略兵团,还能缩短和加强防线。否则,只有白扔在那片让他丢尽脸面的遥远的黑土地上了。
从卫立煌到兵团司令和军长,都不同意一一这倒挺像林彪那个“均”字。
卫立煌说,共军占领了锦沈间的要隘沟帮子,河流解冻,道路翻浆,重武器和部队无法通过,出沈阳会被吃掉。蒋介石说,不撤,补给没法解决。卫立煌说,可以找美国顾问团帮忙。蒋介石说:“只要你对于部队补给有办法,也可照你的意见暂不撤往锦州。”(31)。
“东北新立屯与沟帮子各要点相继失陷,共匪紧逼锦州,沈阳更形孤立,国军若不积极出击,作破釜沉舟之决心,则沈阳二十万之官兵皆成瓮中之鳖。(32)”
蒋介石如此好说话,是忘掉了2月2日所记《一周反省录》中的这段话吗?
主力撤到锦州,等于放弃东北。这将在剧烈动荡的国民党内部引起什麽反响?又该怎样面对国际视听?当年丢失东三省,国内外人声鼎沸,如今再丢一次,“总统”和“委员长”面子往哪儿搁?
“接收”变成“撤退”,心头不是味儿没说的了。可长痛不如短痛,自己拉下面子总比被人打掉面子好。蒋介石看起来明白,说起来也能“破釜沉舟”,做起来就碍起面子了。
辽沈战役把“撤退”打成“决战”。
是退是战,蒋介石都是认定锦州这扇大门是绝不能被打开的。
9月30日,蒋介石飞到北平,与傅作义商讨,决定抽调62军、92军(後来只去个21师)和独立95师,海运葫芦岛,由17兵团司令侯镜如指挥,向锦州攻击。
10月2日,又飞抵沈阳,组织西进。
卫立煌等人仍是一个“均”字。
卫立煌力主守沈阳。他认为,出辽西背辽河、新开河和饶阳河三条大水作战,共军战术一贯是围城打援,太危险。锦州之围应由关内解决,与锦州部队会合後,出大凌河向大虎山攻击前进时,沈阳主力才能出辽西。“沈阳只有一套本钱,合则能守能攻,分则攻守两不成。”(33)“不能单独出辽西,这是真理!”(34)直到西进兵团行将覆灭了,他还坚持这个“真理”,要廖耀湘退守沈阳。
廖耀湘先赞同守沈阳,後来见不出沈阳不行了,就主张出营口。
在沈阳高级军官会议上,蒋介石说:
形势的发展,实在出乎吾人所料。锦州是东北我军的咽喉,势在必保,我此次来沈,是来救你们出去的,过去你们要找共匪主力找不到,现在已其中在辽西走廊,正是你们为党国立功的好机会,只要大家以革命精神下定决心,坚决服从命令,我想一定可以成功。今日惟有死中求生,如此战失败,则与各位再无相见之期矣!以住的失败,就在于不听我的话哟!……我已经60多岁了,死了没什麽,可你们还年轻,再不听我的话,一个个都让共产党把你们抓了去!(35)
敞为中国现代史上最大的悲剧人物之一,能说出这番实在话,只有蒋介石了。
蒋介石在黑土地上的知音,是热点中的热点的范汉杰。
10月2日,蒋介石问范汉杰,是否应将锦州守军撤到锦西。范汉杰“认为如能以锦州守军吸引解放军主力,而从沈阳和关内抽调两个有力兵团,在锦州地区与解放军作一次决战是一个好机会”。(36)结果,他连逃跑的机会都没了。
林彪的东北野战军突然出现在北宁线上时,陈毅的华东野战军已经发起济南战役。蒋介石顾不得东北,专务济南。济南丢了,才奔东北。东北忙活丢了,又去忙活淮海。淮海败了,又奔平津。丢一块放下一块心,最後把自己放逐到台湾去了。
一部50馀万字的《辽沈战役亲历记》,50多位败军之将,都把失败归咎于跑去了那个美丽的宝岛的领袖蒋介石。这很能使人想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後,那些垂头丧气的德军将领写的那些垂头丧气的文章。
不光辽沈战役,国民党在整个大陆的失败,归咎於蒋介石都是理所当然的。
但在具体问题上,不应一概而论。
後备力量已经枯竭,大规模空运补给力所不及,东北已成死棋,卫立煌的“以不变应万变”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退据锦州,和傅作义连成一体,不但能缩短和加强防线,且能把住大门,不使共军进关。
出辽西危险再大,也比坐以侍毙强。共产党先动手了,趁大门还未关闭,东西对进,两面夹击,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不能说一点希望也没有。“击灭共军主力”是不可能的,可打不赢,能不能打平?打不平,能不能突出去一部分?那个白给了的廖耀湘兵团,果真就是那麽白给的吗?
应该说,从“撤退”到“决战”,都不失为下策中的上策:应该说,卫立煌和廖耀湘若能及早出动,孤注一掷,以死求生,林彪是捞不到那麽大便宜的,还应该说,出辽西、出营口,守沈阳,这台戏怎麽唱也难唱。但是,三点中无论抓住哪一点,同心同德干到底,起码,国民党在黑土地上不会“稀哩哗啦”得那样快。
10月2日,南京《中央日报》发表文章:《历代据守长城防敌南侵今日国防危机仍在北疆》。11月2日,即辽沈战役结束这一天,《中央日报》发表社论《东北与世界的前途》,把共产党占领东北称为“十七年後的新‘九一八事变’”。
历代据守长城为防外族入侵,“九·一八”事变是日本侵略中国的开端。国民党故意混淆这场战争的性质(蒋介石曾多次鼓吹黑土地上的内战是“民族战争”),用心是再明显不过的。而对这场关东大决战将在全国产生什麽样的连锁反应,更是看得明明白白。
脑子并不是一团浆糊的蒋介石,却把这场命运攸关的决战搞成了一团浆糊。
也算一场军事学术大研讨。
权高势重,却不能推动部下向预定目标前进,这样的领袖算什麽领袖呢?
蒋介石被他一手铸造的官僚机器将死了。
“万岁”与“崩殂”
为了完成“东西对进,决战锦州’这个主题,蒋介石或个别召见,或集体训话,每次都大讲”黄埔精神”、“北伐精神”。
怒涛澎湃,
红旗飞舞,
这是革命的黄埔……
唱过这支歌的人,谁能忘记广州那个叫“黄埔”的小岛呢?三民主义。国共合作。“打倒军阀!打倒列强!”从珠江之滨唱到长江流域,人民箪食壶桨,大军势如破竹。
蒋介石尤其不能忘记黄埔。
据说,蒋介石在“通国陆军速成学堂”(即保定军校前身)学习时,一次上细菌课,一个日本军医官拿著一块泥巳说:这块泥巴能寄生4亿细菌,就像4亿中国人寄生在里面一样。19岁的蒋介石愤而向前,把泥巴扭成八块,指著其中一块说:这里有5千万细菌,就像5千万日本人一样。
“八·一三”上海抗战,蒋介石不惜血本,调集占全国军队1/3还强的73个师,而且全是精锐,顽强抗击。他自己不顾敌机轰炸,亲临苏州前线督战。
这里不想评价上海抗战在军事上的得失,也不想论述蒋介石在8年抗战中的功过。比之汪精卫之流,在民族危亡关头,要紧的是一颗男子汉的中国心。
而在像一部乱七八槽打斗片的中原逐鹿中,蒋介石就像个技艺超笔的武林高手。流血的不流血的双管齐下,大小军阀不是被收买,就是被干棹,打遍天下无敌手。抗战中那些听命於他的战区司令,近一半是他当年的对头。中国心固然举足轻重,蒋介石的魅力也不应低估。
动乱年代发迹的领袖,绝少庸碌之辈。有些文章把蒋介石说成是军事上的低能儿,那是把他和後来的毛泽东比较了。当初孙中山倚重於他的,主要就是他的军事才能。但蒋介石的才能,主要还在政治上。他是政坛高手,是阴谋大家,是权术大师。“智谋”与“阴谋”,是经常难以区辨的。正义的事业,有时也要凭借阴谋手段来完成。
红领巾时代,历史老师讲“八年抗战,蒋介石躲在峨嵋山上”,讲“蒋介石早年投机革命”。投机也好,革命也好,蒋介石当年确曾革命来着(不然,有些事情就讲不明白)。他赖以起家的那所军校,也确实有一种“黄埔精神”。
一种代表了那个时代潮流,充满朝气与活力的革命精神。一种救国救民、发愤图强的民族精神。一种不为官,不为钱,不要命的战斗精神。
其实,蒋介石不用讲那麽远,那个大轰炸期间的重庆就够辉煌的了。那些成千上万入川的人,如果留在沿海吃汉奸饭,日本人和汪精卫给的薪水是蒋介石的两三倍。没有一个盟国支持蒋介石,各个战场上传来的都是沮丧的消息,前途就像雾重庆一样渺茫。可他们宁肯把父母和妻子儿女抛在敌後,也要跟著他们的委员长来重庆吃炸弹。因为蒋委员长在抗战,抗战中的蒋委员长的脉搏,是和全民族的脉搏一起跳动的。
可如今蒋介石再讲起这些,就像个浑身掉渣的老太婆在那儿炫耀:瞧,我当年多麽漂亮!
产生蒋介石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黄埔精神”早死了。不然,他会落到这步田地吗?
他驾驭革命潮流统一了中国,获得了一切。当他达到权力和荣耀的顶峰时,立刻就迅速而自然地跌落了。
这是蒋介石的悲剧,也是历史的“规律”,“一个领袖,一个政党,一个主义。”
大千世界,茫茫人海,谁没有头脑?谁没有思想?如此人间才冬暖夏凉,这般世界才日新月异。有人却要把人都变成木偶:“服从要到盲目的程度,信仰要到迷信的程度。”“一切都在领袖的脑壳之中,领袖的脑壳要你怎样就应该怎样,我们一切不必问,也不该问。只要随著领袖的脑壳去,你可以万无一失。”(37)。
世界上果真有这样的“脑壳”,4亿中国人情愿把脑袋当作吃饭的家什,跟著这样的“脑壳”正步走。可惜没有。没有就要思想,要思想就是罪过,就是“共匪”、“奸党”,就抓,就杀。“莫谈国事”——这就是蒋介石治下的“民国”。
一个人成了超乎一切之上的神时,神和人的悲剧就开始了。
人民苦到了极处,是因为专制到了极处,官僚腐败到了极处。
“有条(金条)有理,无法(法币)无天。”谁有条?谁有法?“国家”、“民族”挂在嘴上,都借革命营私取利,官越大本事越大。剿不光的共产党,因为共产党和人民站在一起。抓不尽,也不能抓贪官污吏。若是把贪官污吏都打灭了,蒋介石的天下不就垮塌了吗?
据说大讲“黄埔精神”的蒋介石挺廉洁。这倒不乏一种以身作则的榜样力量。可一个把整个国家都视为己有的人,还用得著往腰包裹划拉甚麽吗?
8年抗战,不能忽视蒋介石的中国心,也不应忽略这场民族战争同时也是他的战争。中国灭亡了,他给谁当“委员长”?
蒋介石当总统大庆大贺。他当总统与人民何干?谁当总统还不是他说了算?不就是把“蒋委员长万岁”换成“蒋总统万岁”吗?上层龙争虎斗,鱼死网破,“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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