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鹬蚌相争,是想让什么人得利?你深更半夜地来,就是为了咒我死吗?你还不觉得愧对死去的父亲吗?就为了你那个任性的老婆?这些年来她又给了你什么?让你一顶一顶地戴着那些绿帽子,难道你还嫌不够吗?咱们家倒霉就倒在那个皇家大公主的手里了。你不仅给你的老婆当枪使,还给朝廷当枪使。那长孙正愁没有杀你们的理由呢,你们倒好,自己送上去硬往刀口上撞。我可以去死。死不足惜。说吧,干什么来啦?你坐在那里发什么呆?没事儿还不快滚蛋!
房遗爱迟疑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向门外走。他对着站在房中央的遗直说,我们兄弟可能是真要生离死别了。我只想告诉你,也许等不到你走,朝廷就会来缉拿你。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恨我?我们到底手足一场,我们……
是啊,就是因为我们手足一场,我才深更半夜地跑来。我最终还是不忍让你糊里糊涂地被捉拿归案。正因为我们兄弟一场,我才不计前嫌地赶来通知你,高阳她又进宫告你去了。而高宗也不再是那个头脑清醒的太宗了。
她又去告我?告我什么?
房遗爱缓缓地从他的袍子里掏出来那些当年房遗直送给高阳公主的珠宝。
房遗直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他也不想再说什么了。
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房遗爱的肩背。他说,谢谢你来。谢谢你来通知我。
这一次你是逃不脱了。是辩机一样的死罪。她把你当年的内衣也带进宫去了。
是的,是死罪。她为什么这么恨我?好吧遗爱,你回去睡吧。临死前我至少得知了你对我的感情。
可是,为什么?遗直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我那么敬重你崇拜你。我从没想过竟是我最爱的兄长在偷我的老婆,当初要不是因为你,高阳也许最终会接受我,也不会再有那可恶的和尚。遗直,你要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你就那么迷恋她,还是她在勾引你?
遗爱,我们不要再说这些了相信我,我不想那么做,特别是不想伤害你。
可你到底还是伤害了我你知道我一直在忍受着怎样的屈辱吗?让她一顶一顶地往我头上戴绿帽子,其中竟也包括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怎么也像那些混蛋的外人那样?
遗爱,你不要再抱怨了。现在她去告了我,正像你说的这是我罪有应得。我本来怨父亲,怨他为什么要是太宗的挚友。他如果不是唐太宗最看重最信任的人,皇帝也就不会把他最宠爱的女儿下嫁到咱们家。而你如果不是娶了这么一个美丽无比又骄纵无比的女人,你的一生也许会很幸福,而我们房家也不会遭受如此的屈辱。相信我,我确实没有想伤害你,即便是你真的因我而受到了伤害,那也不是我的本意,是命运的驱使。如今命运又把咱们卷进了他们李家的皇室之争。你和高阳也将是这场争斗中的牺牲品。一场血腥的皇室清洗就要开始了。我们不过是这场清洗的前奏,是这场清洗的最早的祭品。你们善自珍重吧。我不怨恨高阳,其实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而我爱你。我是真心爱你的,我们只能在天国里重做兄弟了……
果然在那个清晨。
在那个灰暗的早晨,朝廷的禁军突然突袭房府,将房遗直捉拿归案。
高阳公主的目的达到了。
房遗直被抓,房遗爱暂不离京,待一切水落石出后再一并发落。
终于达到了目的的高阳公主,心里竟突然有了种空落落的疼痛。是寂寞的胜利。全没有意思的。
高阳在等待着朝廷最后的判决。她坚信房遗直犯了对她非礼的罪过之后必死无疑。房遗直的死罪使高阳想到了当年同样罪过的辩机。那屈辱和疼痛至今犹在。不同的是,如今把房遗直送上死刑台的不是别人,而是公主本人。
她坚信她必胜但是她并不快乐。她只是有一种感觉。那感觉越来越强烈,那就是她觉出这么多年之后,终于把房遗直告发并把他推向死亡,事实上也是把自己推向了那个终极。
房遗直被抓的那个清晨,高阳觉出了空落落的疼痛。后来她终于悟到,没有敌人的生命其实也是寂寞的。
她很后悔没有亲自去抓捕房遗直的现场。据奴婢们说,大公子全然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样子。于是她不由得不对这个房遗直又心生肃然。她甚至想,死便要这样的死,如果自己也遇到了这一天的话。
高阳是在清晨来到房遗爱的西院的。她不知是怀抱了一种怎样的残酷心理。她有点幸灾乐祸。她想看看如今受了他哥哥欺负后的房遗爱究竟是一副什么倒霉的样子。
她看见房遗爱脸色灰白,向隅而泣。一副很悲哀很绝望的样子。
高阳公主伸出手来去抚摸房遗爱的肩膀。然后她竟用一种很轻松的语调说,你为什么还要哭呢?我不是帮你报仇了吗?
房遗爱把高阳的手从他的肩上推了下去,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拒绝高阳公主对他的难得的温存。
你是在为他哭吗?高阳并不生气,继续平静地问。你不知他这是罪有应得吗?
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他死呢?
要么便是你去死。你愿意去死吗?你怎么能在这场你死我活的生死搏斗中还要求什么两全其美呢?我们的生活已经太不完美了。一个房遗直有什么了不起,值得你如此地痛心疾首哭天抢地?他上我的床的时候,你也会这么同情他吗?
这也不全是他一个人的错。
是吗?你是说那错是我的?是我勾引了你哥哥吗?
如果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好啊房遗爱,你终于说出来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你说出了你的心里话。很好。你说得对。当初不是你哥哥,也会有别的男人来上我的床。可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不是我天生淫荡天生下贱,而恰恰是因为你,你是我此生最最讨厌的男人。
高阳说过之后飘然而去。她觉得她在心理上又获得了一次满足。
高阳一边向外走着,一边又听到了房遗爱绝望的抽泣。高阳恶狠狠地想,她终于在这可怜男人的心上又戳上了一刀。高阳又想她自己的罪孽既然是已经很深重,那么再多一点罪少一点罪又有什么不同呢?
在把房遗直押走的那段日子里,高阳的心里一直很凄惶。她于是便又召来了能占卜祸福的智勖,能驱赶鬼神的惠弘,和能为她看医解病的李晃。她已迷乱。满心的凶恶。她只想醉生梦死,在最后的时刻,及时行乐。
杨妃逝世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江南李恪的王府中。恪痛不欲生。他是在很深的悲痛之中,从江南吴王的府邸星夜兼程,赶回长安为仙逝的母亲送葬的。
葬礼很简朴。这是她自己的要求。此刻躺在棺椁中的杨妃终于洗尽铅华,结束了她大家闺秀、锦绣繁华的一生。
恪掩不住心中的悲哀。他觉得母亲此生尽管享尽荣华但她依然不幸。在大唐的王朝中却身为隋炀帝的女儿,母亲一直为此背负着重压。她不能被封后。而她的儿女们也被另眼相待。恪知道,母亲这么多年来就一直生活在这压抑中。她始终对孩子们深怀着歉疚。为此,杨妃从来就没有真正地快乐过。
恪就是因为了解着母亲心中的不幸,他才格外地悲伤。
但,终于解脱了。恪又为母亲庆幸。
杨妃陪葬昭陵。
杨妃之所以能青史留名,因为她是隋炀帝的爱女,又因为她生下了一个十分出色的拥有着双重皇室血统的儿子吴王恪。
恪在前来吊唁的宗族的亲人们中默默无语。这是多年来恪在朝中权力的争夺战中积聚的一份为人处世的智慧。既然他是庶出。既然他还带着一份敌人的血统。既然他已远赴江南已远离了这京城权势争斗的中心。他又何苦要引火烧身呢?何况他早已是有家室儿女的男人。他再也没有勃勃的朝气和雄壮的野心。他的心的深处只有苦涩和冷漠。还有对亲人的那一份温情和责任。
待杨妃下葬之后,吴王一家便离开了长安。
但他在临行前的那个晚上,冒险去房府看望了他最最牵挂的妹妹高阳公主。
那个寒冷的月夜。
吴王恪的马车悄然停在高阳公主的院外。
他早已听说房府中近来的诸多变故。高阳公主此次被明令不许去为杨妃送葬。恪还没有见过高阳,他不能就这样离开长安。
恪走进高阳公主的院落。一片凄冷肃杀令恪寒意顿生。
灰头灰脸的房遗爱把吴王恪带进院子后,便被高阳公主支走了。他能和皇室中很多王孙贵族攀附,但就是不能接近吴王李恪。他甚至不敢同吴王李恪讲话,他甚至比惧怕唐太宗还要惧怕恪,他对恪从始至终深怀了一种很深很深的敬畏。也许还有由这敬畏所衍生的那一重很深的仇恨。
高阳公主在房间里只剩下了她和恪之后,走上前去。她抱住了恪。她说,三哥,抱紧我。
恪便抱紧了高阳。恪说,我不能不来看你。
恪在幽暗的灯光下仔细地审视高阳。她年轻的眼角旁竟也出现了许多细碎的皱纹。于是恪的心里很难过。恪说,我已不能如往日那样保护你了。
确实这已不是往日,可以消消停停地倾吐离情别意。非常时期温情都很短暂,高阳很快就开始向三哥宣泄近来内心的激忿。她说当今朝廷是外戚专政。皇帝大权旁落。治不过是一个无能的摆设。他们这些皇室的后代也就只能被那老贼任意宰割。三哥你不能眼看着咱们丢了江山而无动于衷啊!
高阳的激忿使李恪的心情更加沉重。他苦笑着说,当初父皇要我远离京城也许不是一件坏事。
可是三哥你怎么能如此袖手旁观呢?那我们李家的王朝就真要落在那个混蛋老臣的手中了。
可我们又能挣扎出什么呢?高宗虽是皇帝,却完全唯长孙无忌之命是从。你和房家兄弟的事显然是被他利用了。高阳,不要再闹下去了。我甚至希望你能跟着房遗爱到房州去。那里天高皇帝远。那里……
三哥,三哥你变了。你好像不再是我心目中的那个吴王了,你变得……
胆怯了,懦弱了,对吗?是的。我承认我现在的心境同父皇在世时不一样了。心境不一样是因为处境不一样。但有一点是不会改变的,那就是我对你的关爱。
好了,我要走了。我觉得这长安城内到处是眼睛又到处是杀气。所以高阳你一定要好好地善待自己,千万不要再自投罗网。
高阳说,三哥我不知道今生今世我们兄妹是不是还能见面。其实我早就觉出了那长孙的剑就悬在我的头顶。我早就有了那预感,是因为有了那死的预感我才想将这死编织得轰轰烈烈。我拉上了房家的兄弟。我已已经在西市场的刑台上被父皇亲手杀死了。我所剩下的事情就是报复那些曾使我不幸的人。我伤害他们也伤害我自己。我把生活搞得乱成一团。反正我要死了。而唯有三哥你。恪。唯有你这个真正疼我爱我的男人依然活在这无望的世间。我会想念你的。你能也如我一样无论我活着还是我死后全都想着我吗?
恪说,当然,否则我就不会来看你了。恪把高阳的手拿到了他的嘴边亲吻着。
高阳紧紧地搂住了吴王。她把她柔软的身体贴在了吴王僵硬的身体上。冬夜很寒冷。高阳的心也很寒冷。然后,她放了吴王。她说你走吧。活着。活着想念我。
恪难过极了。他不懂为什么每一次离开高阳的时候,都会如此地揪心断肠。但他还是抑制着自己离开了高阳的怀抱。
高阳公主趴在床上大声哭泣。
她的哭泣竟掩不住恪渐行渐远的马蹄声。一切全都完了。绝望袭上来。没有尽头的。她不知她此生还能不能再见到三哥的身影。
房遗直坐在尚书省官吏的面前。
他认识那位审他的朝官。他想他们在此之前还算是朋友。他想朝廷派他的朋友来审他,足以说明了朝廷对他的尊重。
这案子根本就不用审。在如山的铁证面前,房遗直一点儿也不想为自己辩解。他一进来便看见那案台上摆放着的袍子和内衣。他很坦然。他想他之所以能够如此平静,还是应当感谢房遗爱提前为他通风报信。
房遗直坐在那里。他突然想到当年那个卓有才学的和尚辩机很可能也是坐在这里。而辩机面前摆放的不是内衣和血迹,而是高阳公主那稀世的珍宝玉枕。全都是高阳的东西。同样的铁证如山。她的血和她的珍宝。这是个怎样的女人。她总是喜欢置男人于死地。
房遗直坐在那里,面对着十几年前他对高阳公主非礼的罪证。他反省自己。他发现自己并没有羞愧难当。只是淡泊了。而直到此刻面对着那带着高阳血迹的内衣,那依稀的往事才缓缓地被记忆了起来。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那个夜晚至今想起来依然是美好的,而那个穿着蝉翼般丝裙的高阳也是美好的。他记得在最初的一刻他确实拒绝了她。他是为他的弟弟来说情的,他没有非分之想。他只是欣赏那美罢了。然而就在他控制着他的激情的时候,他听到了高阳那么温柔的请求。
留下来吧。
是的,她是说留下来吧。她求他能留下来。
后来,他记得那个美丽的少女跪下来流着眼泪求他拥有她。他不知所措。他也许真的想走。而那个黑暗中的执著任性的女人却硬将自己投进了他的怀中……
他那时也是那么年轻,周身聚集着欲望。他经受不住那诱惑。他抱住了她。他一抱住高阳就不能再放开她了。
但他无憾。因那也是他的一段真爱。
而当年她流着眼泪说她已死而无憾的时候,他能想到日后会有一天她拿着他的内衣来同他翻脸吗?
不,当然不会。她是满怀着爱意留下他那内衣的。她留下了那永恒的印迹说要做永恒的纪念。那是爱的凭证。他们在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确实相爱。他们又怎么能想到那爱的凭证在十几年后又会成为恨的罪证呢?
那么后来呢?房遗直拼命地回忆着。回忆着那炽烈的爱为什么又转成了强烈的恨。
是的是爱。在房府里的偷偷摸摸的爱。后来,是房遗爱的可怜目光骤然触动了他。他夜夜被自己的女人拒之于门外,那是男人难于启齿的悲哀。而他呢?他却穿越了那悲哀去和弟弟的女人偷情。他成了什么人!于是他离开。可是后来在临淄的某一天,他又终于不堪忍受自己的不幸。还耗在这里干什么?还坚持什么仁义道德?还硬撑着什么虚伪的君子风度?于是他立即动身,日夜兼程。他终于回到京城。但是他不敢冒昧地去造访他心爱的女人。他压住那热望来到西院。他见了正兴冲冲备马的遗爱。使他误以为离家数月的目的已经达到,高阳终于归顺遗爱。如同一盆凉水浇灭了那热望。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后来不顾一切地赶往终?span class=yq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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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失之交臂,又引发出此后生活中多少阴差阳错!
房遗直同他的兄弟房遗爱一样,深谙高阳公主与辩机的一切。高阳用银两和美女,就封住了可怜的房遗爱的嘴。而他房遗直呢?她从此居高临下地待他,嘲弄他羞辱他,后来又入骨地恨他。但是他忍着。他忍让他沉默他不反抗也不解释那是因为他在心的底处还一直深深地爱着高阳。甚至直到今天,直到他坐在御史台的这些高阳亲自送来的罪证前。
他一直弄不懂高阳何以对他怀着如此强烈的仇恨。
她恨他什么?恨他当年的不辞而别吗?
但是他又能怎样?他不能眼看着他的弟弟因他而一天天身心交瘁。走是他唯一的选择。但事实证明他是白做了牺牲。命让高阳嫁给了房遗爱,而命又让他们终生不能做夫妻。如果她嫁给一个可以相爱可以以身相许的男人,她会从一而终吗?房遗直不知道。房遗直看到的只是现实中的高阳。只是她身边一个一个不停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