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启动,里边哭声越来越大,沈月浅心揪得疼,和宁氏相携着往回走,有下人说二房三房那边闹起来了,约摸因为银钱的事,宫中动乱没有大肆宣扬出来,可外边哭声喊声已说明了一切,二房三房此时闹,只怕是为了分家不受大房牵连吧,沈月浅和宁氏对视一眼,心中已有了答案,宁氏震怒,沈月浅则麻木地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我和娘一起去看看吧。”
大山去侯府和周府送消息了,会将他们平安送出城的,沈月浅深吸一口气,甚至不敢回头,哭声渐渐远了,她好似才想起,最后都没仔细看看三个孩子,说说话也是好的。
本以为三个孩子跟着她是彼此的福气,如今,沈月浅只害怕不要给三个孩子带来麻烦才好,只愿周淳玉平安出城,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落脚,文家也算有血脉了。
结果竟是两人同仇敌忾,带着人要账房先生拿银子,将军府的家产也不要了,只有银子,宁氏和沈月浅到的时候,文战昭正一个抽屉一个抽屉抓银票,账房管着府里的银子,那些都是平日将军府的开销,账房先生看到她,好似有了主心骨,“大夫人,您快管管啊,二老爷和三老爷是要将全部的银子都拿了啊……”
文战昭扭头瞥了宁氏一眼,乳白色对襟樱花长裙纤尘不染,面容一如既往的平静,他冷笑了声,“京城乱了,亏得大嫂还镇定自若,爹留下来的家业我也不要了,折了银子给我就好。”乱世中,只有银子才是安生立命的基础,文战昭和文战责有备而来,身边带的全是可亲近之人,不一会儿,就将屋子里的银钱全部翻了出来装在钱袋子里,随后解开自己衣衫,全部塞进里衣里,边和文战责道,“马车估计准备好了,趁着京里乱,逃出去正是时候。”
兄弟两默契望了一眼,外边裴氏跑了过来,“老爷,你这是干什么?”裴氏也听到钟声了,外边喧嚣,差人一打听才知道宫里边乱了,宫门口打斗激烈,裴氏心里没个主意吩咐人找文战责,谁知道院子里的人说来了账房,文战责双眼泛红,“你好好在府里跟着大嫂,我和二哥有事出去一趟。”
裴氏跟着他多年,哪会看不出来他是逃命去了,心中刺痛,关键时刻,他竟然没有想过他们的孩子,也没有想过她,“老爷,将几个孩子带上……”话没说完,文战昭和文战责朝身边小厮摆了摆手,一行人就冲了出去,沈月浅宁氏裴氏站在门口,被两人撞倒在地,沈月浅礼门框近,玲霜有反应快扶住了她,而裴氏在中间,直接被撞飞了出去。
文战责没有看裴氏一眼,和文战昭消失在走廊拐角,裴氏身侧的丫鬟也六神无主,还是董家媳妇扶起了裴氏,裴氏愣了片刻,随后嚎啕大哭,这就是她嫁的男人,服侍伺候了一辈子的人。
外边乱了套,院子里却静悄悄的,裴氏的声音悲痛突兀,随裴氏脚步而来的三房小姐心里奇怪,牵着裴氏的手问文战责怎么了,“刚见着爹爹了,我叫他也没答应我,跑得急,娘,怎么了?”
裴氏坐在地上,头埋在双腿间,哭声真甜,七小姐又抬头,疑惑地看向宁氏和沈月浅,宁氏叹了口气,开始吩咐,“文保,关门,将所有人都叫出来,誓死捍卫文家尊严。”杜家得逞,第一次要对付的自然是文家,宁氏面容冷峻,声音更是冷,好似从胸腔震碎出来似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日你们卖身我文家就该想着今日了,谁要是趁机逃脱,文保,格杀勿论。”
文保领命离开,宁氏一步一步上前拉起裴氏,脸上满是不容人质疑的冷峻,“你要是想离开的话,我让文保准备马车。”裴氏是三房的主母,她要走的话宁氏愿意帮她。
几个孩子察觉到不对劲,七小姐更是急了,扶起裴氏,声音带了哭腔,“娘,怎么了?”裴氏脸上的妆容花了,低着头,一个劲的摇头,“我陪着大嫂……”这一步,活与不活对她来说没多大的差别了,搂着几个孩子,文战责做的事情真的难以启齿,她说不出口,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他怎么可以这么狠的心。
宁氏叹了口气,“来人,扶着三夫人去雅筑院。”看了眼沈月浅,“你怕吗?”抵抗到最后,为了不落到敌人手中,她们的路只有一条。
沈月浅坚定的摇了摇头,她心里只是担心几个孩子。
小七和吴家覃家几位少爷正在听夫子授课,讲到一半就听响起了钟声,夫子搁下书,蹙了蹙眉,小七已经隐隐知道什么意思了,求证地问夫子,夫子点头,“待会就会有人来接你们了,今日的课业暂时到这吧。”皇上驾崩,全国上下守孝,就是学堂也是要听课的,夫子整理书籍,又听到钟声传来,吴二平时就是和不喜欢学习的,当即认为夫子往回说的不对,“夫子,您之前说钟声响就是宫中皇上仙鹤了,一个皇上,难不成会仙鹤两次?”
吴二哈哈大笑,夫子神色凝重,宫中主子不只皇上,只怕太后也不行了,夫子感慨,听到院子外传来唤沈未洛的声音,夫子拧了拧眉,往常他定然要训斥两句的,这里是念书学习的地方,念及侯府从未出过这样的事情,夫子将训斥的话忍下来了,抬起头,就看见一个高大的男子冲了进来,抱起小七往外边走,小七没认清楚人,挣扎两下,看清是大山后,心里欢喜,“是不是姐姐来了?”
大山不欲多说,桂圆得了通知已经知会夫人去了,吴二和覃家几位少爷心里奇怪,跟着跑了出来,大山斜了他们一眼,“快跟上,出事了。”
大山抱着小七径直去了大门口屁,逢着丫鬟将周氏往马车里塞,事情紧急,大山也顾不得解释太多,朝卢平拱手道,“主子的意思是你们跟着一起出城,还有这几位少爷一并带上。”京城乱了,和文家沾边的人都会出事,大山也是看着几位少爷才反应过来要带上他们的,放下小七,大山又转身走了回去,府里还有夫子,不能将他留下受死。
周氏脸色苍白,身子颤抖个不停,掀开帘子,哆嗦了好一会儿嘴唇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小七,快上来,吴二,你们也上来。”周氏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大事,女儿安排的总是好的,心中惶惶不安,很快,大山就扛着夫子走了出来,他肩头上的夫子嘴里还念叨着屋子里的书籍,大山随手将夫子扔进了马车,又一只手一个孩子将他们扔进了马车,大山让卢平快上马车,“宫中出了事,城门口守城侍卫只怕也六神无主,趁着这时候我们赶紧出城。”
桂圆迟疑,“大山哥,你们走吧,我娘和媳妇在家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回去看看他们。”他不似他们洒脱,桂圆上有老下有小,眼下怎么能一个人走,卢平也道,“大山,你快走,夫人和少爷不在,总有要人守着,你们先走,有机会我再出城寻你们。”
卢平腿瘸了,这几年他也涨不少见识,他这副身子跟着去只会拖累他们,何况,此时,府里已经开始闹起来了,卢平和桂圆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走了回去,夫子嚷着要出去,男女收拾不亲,大山皱眉,小七在里边道,“夫子不要乱说,我和我娘一起的,还有吴二吴三,怎么就是授受不亲了?”小七挡着周氏,小小年纪已经知道什么是名声了,周氏眼里只有死去的爹爹,就是自己最敬爱的夫子,小七都不准他败坏周氏的名声。
夫子低头,也回味过来,拱手朝周氏道歉,“是老夫愚钝了。”
马车缓缓往城门口方向走,周氏一颗心七上八下,尤其看街道上,人们行色匆匆地拎着包袱到处跑,嘴里嚷着宫门方向杀人了,周氏放不下沈月浅,“大山,小姐呢?”
大山专心驱赶着马车,想着沈月浅多半是不会离开的,抿了抿唇,故作没有听到周氏的话,三位小主子送走了,无论如何也要将夫人和小七少爷送出去。
周氏一行人的马车越靠近城门,越难往前。
而雅筑院,裴氏情绪渐渐平复,左右围着一群儿女,对面的沈月浅和宁氏竟不紧不慢喝着茶,裴氏吸了吸鼻子,才留意胸前的衣衫被眼泪淋湿了,又脏又皱,七小姐不死心的又问裴氏发生了什么,裴氏摇了摇头,望向宁氏,“大嫂,大哥他们不在府里?”
宁氏让丫鬟给裴氏泡茶,就是她,也被文战昭和文战责的做法惊讶到了,大难临头,逃难是正常,可多妻儿不管不顾,真是让人寒心了,“你大哥他们进宫去了,你先喝杯茶,几个孩子在,别哭了。”
宁氏点了点头,问起二房的几个孩子,“怎么没见烟姐儿,二嫂不在,几个孩子可怎么过?”齐氏一死,几个孩子守孝甚少出来,就是裴氏也甚少看见几兄妹了。
“我已经让人过去吩咐了,你别担心。”
裴氏心里如何不担心,她不是几岁大的孩子,自古新旧交替就是死伤无数,她心里估计也是怕了,是啊,人都要死了,怎么可能不怕,裴氏摸摸几个孩子的头,眼泪不争气的又流了下来,“是娘没用,护不住你们,是娘没用……”
沈月浅想到自己的三个孩子,眼里也蓄满了泪,他们那么小已经认她了,她却不能看他们开开心心长大,不能看他们走路!听他们说话,更不能陪着他们了。
宁氏神色一沉,“别哭,等着吧,只要来得及,京外大军进城说不定会扭转局面。”先皇让文家戍守京城或许就是为了这一日的吧,禁卫军和杜家联手不见得能赢,当然,也不一定会输。
裴氏点了点头,将眼泪憋了回去,气氛沉闷,大家都没有说话,沈月浅握着手里的杯子,好似是她的三个儿子,握在手里,就不会分开了。
这时候,天边一声滚雷,屋子里所有人身躯一震,随即,乌云滚滚,前一刻还亮堂的天突然黑了下来,大风呼啸,七小姐紧紧抱着裴氏,“娘,我心里害怕。”
“不怕,不怕,不会有事的。”裴氏轻声哄着,哥儿年纪大些,隐隐猜到什么事情了,咬着唇,一言不发,等着黑暗快过去,屋子里更是针落可闻,随即,一道闪电起,大雨倾盆而下。
屋子里没有掌灯,隔得近,也只能隐隐看到对方的身形,裴氏张嘴,打破了屋里沉默,“大嫂,大哥会回来的吧?”关键时刻,能给她安全的只有大房,文战嵩上阵杀敌无数,文博武更是个有能耐的,裴氏望着沈月浅方向,心里渐渐有了勇气,沈月浅在,文博武一定会回来的,她们夫妻关系好,文博武一定不会像文战责抛弃她那样抛弃沈月浅的。
玲珑回来,一身都淋湿了,气喘吁吁进了屋,急忙让玲霜点灯,突然的动静让裴氏身子一抖,待听到声音后心才重新落到实处,面对未知的恐惧,裴氏紧了紧手臂,七小姐被她拽得疼,却一个字不敢说,默默忍受着。
玲珑掌了灯,给沈月浅禀明情况后转身退了出去,到门口,听到玲霜指着院子里的人惊呼,“大少夫人,奶娘们回来了,还有三位小主子,大少夫人……”
声音夹杂着惊讶,害怕,不等裴氏起身就见沈月浅已经飞奔了出去,心里觉得奇怪,跟着出去,就见沈月浅从奶娘怀里抱着孩子,大哭不已。
文贵在一边,杜家余孽已经全部被抓住了,城门口闹得厉害,文贵随兵部尚书去城门疏散人群,道路上听着奶娘的声音,吓得大气不敢出,文家马车豪华,不少人起了歹意,这么乱,出了事,事后也找不到追究的人,奶娘紧紧抱着怀里哭得厉害的小主子,喊着救命。
救下奶娘驱散人群才知道沈月浅和宁氏的主意,文贵心里一阵后怕,再看马车里的周淳玉,手里拿着的刀还流着血,文贵不敢想来迟一步会发生什么。
“大少夫人,小主子受了惊吓,您快抱进去,大爷过会儿就回来了。”文贵身上还有事,顾不得周身被打湿,说明了情况,转身就往雨里走,玲珑将手里的伞递给丫鬟让她追上去,自己回屋给三位小主子找衣衫。
宁氏抱着孩子,眼角也有了泪花,三个孩子惊吓不小,嘴唇都已经乌青了,奶娘包裹得再好,身上还是淋湿了,吩咐丫鬟熬将姜汤,让玲霜抱周淳玉怀里的孩子,“你先找身你大嫂的衣衫换上,别着凉了。”是她误解了宫里钟声的意思,没想到太后也在今日……
皇上驾崩的消息传到太后宫里太后就随着去了,文贵回到城门口,下着大雨,百姓还是往外边冲,城门堵得一塌糊涂,给文贵送伞的丫鬟没有追上,回来的时候一脸讪讪。
沈月浅摸了摸孩子体温,让厨房熬碗姜汤,三个孩子脸上没有血色不说,嘴唇一片乌青,沈月浅耐心轻轻哄着,坐在床上,让宁氏和玲霜将孩子放下,“娘,您先出去吧,我给他们暖暖身子。”往回三个孩子只要醒着,沈月浅说话三个人都会目不转睛的望着她,而此时,脸上没有一点生气。
宁氏点了点头,想到沈月浅将三个孩子送走的时候,三个孩子像是有感应似的抓着沈月浅衣袖心里就一阵酸楚,退出去,让人去请龚大夫,裴氏得知文博武过会就回来了,心下一松,闭眼晕了过去,一时之间,屋子里一阵手忙脚乱。
玲霜给孩子换衣衫,沈月浅抱着葡萄,一个一个喂奶,可能问到她身上味道了,荔枝张嘴哭了起来,嗓音明显哑了,像蜜蜂似的嗡嗡声,沈月浅又开始哭了,“葡萄不哭,娘喂奶,张嘴吃点……”
这时候,荔枝和葡萄也哭了起来,玲霜给两人换好衣衫了,怎么哄也哄不好,沈月浅咬了咬牙,眼泪随之滑落,学文博武,一只手抱起一个,脱了身上的衣衫,背过身,慢慢喂奶,等葡萄不哭了又去抱荔枝,三个孩子吸得她疼,沈月浅默默流泪,“娘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送你们走了,慢慢吃……”
这一刻,她竟然无比感谢当初龚大夫开的药方没有让她断奶,不一会儿,床上葡萄又开始哭了,沈月浅松开苹果,苹果霸道的含着不松,哪怕闭着眼,脸上已有不耐,皱着小脸,好似又要哭了,沈月浅心下难受,只得松了刚含着一会儿的荔枝,如此反反复复,等三个人吃饱了才彻底安分下来,不过抓着她褪到腰间的衣衫不肯松开,三只小手极为用力。
外边的天还黑着,沈月浅疼惜的将三个孩子放成一排,脱了衣衫盖在他们身上,自己跟着躺了下去,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们……
宁氏许久没听到屋子里有动静,让玲霜进屋看看,龚大夫给裴氏看过了,说惊吓过度,睡一觉就好了,宁氏让龚大夫再给周淳玉,奶娘把把脉……一圈下来,忘记还有三个孩子了。
玲霜撩起帘子,看床上身形一动不动,以为是睡着了,床上不时传来孩子的哭泣声,玲霜欲上前查看,就见沈月浅坐起身来,“姜汤好了?”
玲霜点头,“龚大夫在外边,说是给三位小主子请脉,奶娘只怕受了风寒,担心过了病气……”
“找身衣衫我换上,他们睡着了,让龚大夫进屋吧。”她和文博武内室,除了贴身的丫鬟和奶娘,谁都不准进屋,玲霜听沈月浅的话一怔,忙去衣柜找了身衣衫给沈月浅换好,今日经历的事情多,所有人身上都稍显狼狈,沈月浅更显得十分柔弱,一朵娇花叫外边的风吹雨打没了精气神也情有可原。
龚大夫给三个孩子把脉后,心里默默松了口气,“只是受了惊吓,大少夫人多和三位小主子亲近亲近就好。”小孩子眼力不好,可不可否认他们能靠着味道识人了,何况还有血缘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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