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坐在一起,热闹又喜气。
上回蕙如回门时,菀如避着不出来见人。这回芳如回来,她倒是笑呵呵地出来了。
只是头上以紫檀木簪挽发,身上穿着青黑色的海青,不着脂粉,不佩首饰,却也有一种别样的雅致。卸了簪环,洗净脂粉,五小姐就仿佛脱胎换骨了一样,脸上挂着恬淡微笑,气定神闲,再无往日尖刻浮躁之气。
蕙如暗暗点头。菀如每日里礼佛读经,倒真正是修身养性起来,虽不能说是大彻大悟,但于心性倒是极佳的修持。
芳如这边跟她说了几句话,又坐到菀如身边去,跟她笑谈起来。
若是以前的菀如,见了芳如这样的王妃装扮,心里不定要多嫉妒不服,可是现在却是落落大方,谈笑皆自若。老夫人笑着对蕙如说:“皇上让她在家礼佛也是个机缘,她自己也说与佛门有缘,觉得佛法无边,可化胸中戾气,可以增福添寿,还抄了好几份佛经,非缠着让我读呢。”
“那是五姐姐孝顺,想让祖母福寿安康。”家里一切都是这样美满,蕙如见了也觉得心中暖暖的,十分开怀。
大夫人到底还是觑了空儿将芳如拖到自己房里,细细问了许多闺中之事。
一想到这个女儿又要离她远远的,就忍不住要哭。将自己的陪嫁压箱之物翻了个底儿朝天,用的上用不上的,只要她觉得好,一股脑儿全塞到小女儿那里。
“到了范阳后,一切都要自己小心。”大夫人殷殷叮嘱着,“一来要注意代王和你自己个儿的身体,到底年岁不大,你也不要急着要孩子,最好过上一二年,身子骨儿结实了再生养才好。那些个侧妃你也要加着小心,虽然都是大门大户里出来的,谁知道心肝是红还是黑?凡事加着小心,防人之心切不可无!”
芳如连连点头应了。
“就算她们先有孕了也别急,你是正妃,生下来的才是嫡子。”大夫人扯着她,“重要的是要拢着王爷的心,让他敬你爱你,将后宅全都托付给你。只要有王爷的宠爱,手中又握着权柄,任她们有什么心意也翻不出你的掌心去。”
一直在跟前儿养着的女儿这一远嫁,也不知道要过几年才能见上一回。说着说着,大夫人哭得泣不成声。
“若不是有你父亲你祖母在这儿,我真恨不得跟你一同去。你小小的年纪,一个人在那里如何能让我放心得下?”
芳如将母亲抱住。
“母亲放心,女儿一定会好好顾着自己,多多来信报平安。”
代王有两个侧妃,一个是皇后家的亲戚周氏,父亲在吏部任职,是三品侍郎。一个是却是她以前就认识的,陈阁老家里的嫡孙女陈如是。这两位当初是跟芳如一道参选的,结果沈氏成了代王妃,这两位成了侧妃。
周氏容貌极美,年纪也小,是家里娇养大的,仗着皇后撑腰,心里对芳如便也不大敬重。
大婚当夜,她就说自己肚子疼,非要人将新房里的三皇子请到她院子里去。
李怡新婚之夜,刚喝过了合衾酒,正在灯下观赏含羞带怯的新娘,心中蠢蠢欲动着,结果这个什么侧妃就让人来打扰,让他心中极为不快。
“我又不是大夫,叫我过去干嘛?我去了她就能不同了?”李怡黑着脸让人去请大夫,“让她早些睡下,别再来烦我!”
结果周氏又叫人来请了两回。
闹了下半夜了,他们都脱衣上床了,眼瞅着心心念念的佳人就在眼前,却还没行成周公之礼,李怡怒了,便要卷了袖子去揍人。
芳如拦了他,穿上衣服自己去了偏院。
“妾身是正妃,妹妹们身子不舒服当要亲自去看的。”
李怡不放心,于是也套了外衣跟过去看。
结果到了周侧妃房里,三皇子差点气得没背过气去。
周氏房里烧着地龙,又拢了六七个炭盆,房里如盛夏深春一般的暖,她身上穿着一件半透的烟绫纱,里头葱绿的小衣清晰可见,露出雪白的脖颈和半个胸脯,脂香粉浓,屋里还燃着助兴用的合欢香,一副待君采撷的模样。
听见人说殿下来了,周氏还摆了个盈盈娇娇的姿势等着让殿下惊艳一番。
结果殿下没惊艳,周氏被惊吓了。
她就看见,殿下到了是没错,但在他身后半步,素面朝天的正妃沈氏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妹妹看着不像身子不舒坦,方才可请了大夫来看?大夫有说什么没有?”沈氏悠然的声音里带着温柔和暖的味道,可周氏听着,只想在地上挖个洞将自己埋起来。
她不过是仗着自己貌美,娘家又有权势,想着要将新婚头夜从正妃这里夺了来,就算夺不来,她也要让殿下瞧瞧自己的美貌绝艳,让正妃不自在……
可没想过这位正妃她会跟着殿下一起过来!
李怡已经一脸厌恶地将桌上燃着的春香打到地上,指着她说:“谁说周氏没病?我瞧着就有病,还病得不轻!想是这里太热了,定是热出来的毛病。”说着,让人将周氏拖到院子里让她凉一凉。
周氏穿成这样,哪敢出门,只手打脚踢地反抗着不肯出去。
芳如解了自己的披风,让身边的嬷嬷给周氏披上,笑着说:“就算再热也不能没件遮身的衣裳。妹妹总是殿下的侧妃,传出去殿下您脸上也不好看。”
外头天寒地冻的,只披着一件披风能抵什么事?周氏在院子里没蹲上半个时辰,就生生冻晕了过去。
芳如便让人再将她拖回来,这一冻一暖,周氏当夜就起了高烧。
别说想伺候李怡,就是她在床上躺的这三四天,连溲溺也不能自理。
待稍好一些,周氏想着要去宫里告状,却听见太子妃被废的消息……
太子妃可是皇后的侄女儿,居然说废也就废了。周氏再想想自己跟皇后七歪八拐的亲缘,顿时蔫了,再也不敢有半点想头。
至于另一位侧妃陈氏,芳如却是完全不放在心上。
陈如是是个极为清高孤傲之人,这一生所敬的,就是懿安仁德太后,所想的,便是找个当世英雄,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却没想到自己会被配给了无所作为的三皇子,且还是个侧妃。
陈氏只想离开李怡远远的,恨不得三皇子永远想不起还有她这么一位侧妃。
这些天里,芳如和李怡如胶似漆一般,日子过得甜蜜和谐。
*****
二月初八,卢国公太夫人被三百禁军护送还乡。
二月十五,代王李怡和王妃侧妃一同离京,前往范阳。
送走了芳如,蕙如回到燕然居里呆呆地坐了半晌。
李晟已经有十来天没有消息送回来,算算行程,他应该早已到了江夏,可为何一点消息也没有?
她想李晟,哪怕只有一张小小的字条,字条上只写两个字便好。
“平安!”
她只希望丈夫和哥哥可以平安,希望他们早日归来。
这时候,大长公主府上来了人,给她下了贴子。
请她明日到大长公主府赴宴,同去的,还有三位长公主,两位公主及几位郡主县主。
大长公主这是要将她正式介绍给皇室宗室里的各位贵妇。
她收拾好心情,挑了几样礼物,一大早便坐了马车前往大长公主府。
二月十六的清晨,天空如铅一般阴黑沉重。
刚出门的时候,天上飞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明明已是开春,天气渐暖,却在这时下起了雪!
阴冷,潮湿,让人心情压抑沉闷。
很多年后,当蕙如回忆起那天,都会觉得浑身发冷!
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那天对于她,对于大齐,对于未来,有多么重要。
那漫天飞扬的雪花,是,天之殇舞。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两位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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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噩耗()
143 噩耗
大长公主府的内庭里;衣香鬓影,笑语晏晏。在坐的全是大齐顶尖的贵妇。
长公主,公主;郡主;县主,还有几位郡王妃及几位与宗室有血亲之谊的国公夫人。
她们都将自己年纪幼小的儿女带了来;正是好玩的年纪;大大小小混在一起,嬉笑打闹着,让大长公主府里增添了不少浓浓的暖意。
雪下得大,只一会儿就在地面和花木上覆盖起了一层薄薄的雪;庭院里银装素裹着煞是好看。
小孩子本就爱下雪;一个个不顾着奶嬷嬷的劝阻,在外头撒丫子疯跑,将笑声传遍了整个内庭。
花园里有一处快雪亭,名字倒是应景儿,安乐侯夫人就在快雪亭里搭上了铁架子和炉火,亲手烤着腌制好的鹿肉。
大长公主亲自带着蕙如,一一去见那些宗室里的长辈或同辈妇人,美其名曰:认亲。
见了一圈礼下来,那么多张脸,蕙如也觉得能都记住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好在她身旁站着娘家的婶婶,昌平郡主。
昌平郡主将沈青茂也带来了,交给嬷嬷们看着,自己跟在蕙如身边,不时出言提点她。
大长公主身份在那里,辈份又高,不可能将每个亲戚都详细解说,有昌平郡主在一旁帮忙,实在是让她松了一大口气。
约是瞧出她的紧张来,过来招呼众人去吃烤肉的安乐侯夫人笑着握了她的手说:“别怕,宗室里就是人多热闹。我刚刚嫁进来的时候,这里头的人能记得的十根手指头也能数得过来。多多交往攀谈,慢慢也都能认全了。大长公主今天请来的,都是宗室里正派大方,心正行端的,你跟她们结交只有好处。”
安乐侯夫人天生一副热心肠,对蕙如又诸多照顾,让她也十分感动。
端了一小碟子烤好的鹿脯,蕙如亲手送到大长公主的跟前。
就听大长公主正在与一个中年贵妇说着话。
这贵妇她记得,是昌平郡主刚刚说过的,献郡王妃孔氏。
“你的妹妹今年都二十五了吧,可怎么得了啊。”大长公主对献郡王妃说。
“可不是?”孔氏叹了口气,“我爹娘为了她可愁白了头。我那妹妹您是看过的,样貌品性样样都好。她的婚事是她还在我母亲肚子里的时候祖父给定下来的,没想到那家公子六岁上溺了水。不过就是口头上说说,又没有下定纳采,偏就再说不成亲了。”
大长公主点了点头说:“是啊,那样的好女儿,真可惜了。”
献郡王妃便凑近了说:“姑姑,万彻表弟现在也还没娶妻,您看我那妹妹可合适?”
大长公主神色微动:“你说的是真的?你妹妹肯嫁给万彻?”
“瞧您说的,表弟相貌俊伟,人又重情重义,谁嫁了他那才是福份。就怕他看不上我妹妹。”
大长公主笑得弯起了眼睛说:“不忙不忙。皇上说了,今年要换防,等到了五月,万彻要跟着陆威将军回京述职,到时候我跟他说一说,安排两个人见上一面。”
献郡王妃一听,便知道大长公主对自己家的妹妹是满意的,当下心里极为高兴。
“那可敢情好,全仗姑姑成全了。”
“不过话我可先说在前头,安排是能安排,但我家那头犟牛不一定肯听我话的。”
“表弟等见了我妹妹,一定能答应的。”
这一转脸,正看见蕙如端着碟子站在下首,献郡王妃笑了起来,对她招手说:“来来来,让我仔细瞧瞧,咱们宗室里这位新娶的媳妇怎么就这么漂亮呢!”
蕙如红了脸,走上前头。
昌平郡主接了她的碟子走到大长公主身前。
“昌平啊,”大长公主轻轻拉住了她的手,眼眶微湿,“回去跟你婆婆说,万家对不起她。万彻为了四小姐守了这么多年,我不想他将来老了老了身边连一个人也没有。”
昌平郡主忙扶了她了手,哽咽着说:“以前婆婆和我都不知道万将军是被人陷害,心里对他对您一直都有怨言,跟您疏远了这么久,您也别怨我们。他的情意咱们都知道了,这世上像他这样情深意重的好男儿也没有几人,若是妹妹泉下有知,也一定不希望万将军这样孤独终老。您放心,若有合适的女子,咱们沈家必封了厚厚的礼前来相贺。”
多年的误会能解开,对沈家,对万家,都像放下了一块重石。
这世间的男子多的是三妻四妾,能有几人会像万彻这样生死相许,忠贞不二的呢?
就连沈老夫人也为此感动,直说自己没有这个福气。
一说起万彻来,大长公主心里就觉得难受。
外头热热闹闹的,如果当年万彻跟沈四小姐成了亲,现在膝下也应该儿女成群了吧。
大长公主轻轻叹息了一声。
突然听着外面有喧哗之声,还有小孩子的尖叫哭泣,正沉浸在感伤之中的大长公主猛地一回神,问身边的嬷嬷:“去看看,外头怎么回事?”
还没等嬷嬷走出屋去,就看见一人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因为腿脚不便,他跛瘸着脚努力奔跑的样子十分可笑,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手中的拐杖在空中乱挥,刚刚便是因为手杖打到了树,将树上的积雪震落下来,正好砸到一个孩子头上,那孩子才被吓哭起来,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在他的身后,安乐侯夫人一脸的惶急,一边追一边喊着:“侯爷,您慢些慢些,小心脚下,别滑倒了!小心啊!”
进来的,正是大长公主的长子,安乐侯万仞。
“母亲!母亲!”万仞进了屋,将手里的拐杖一扔,匍匐于地放声大哭起来。
年近四十的男人哭起来的样子并不好看,何况安乐侯此时头冠也歪了,袍袖也扯破了,身上都是泥点脏污,看起来更加狼狈。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安乐侯万仞生性豁达,与世无争,从来都是乐呵呵地笑脸迎人,别说蕙如没见过他哭,就连安乐侯夫人也没见过他落过几回泪,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如孩童一般渲泄似的哭法。
大长公主站起身,面上血色尽失。
安乐侯夫人追进屋,伸手便要去扶丈夫,却被安乐侯一把挥开。
“走开,走开!”安乐侯捶着地,哭得浑身发颤。
“母亲……万彻,万彻……”
“他怎么了?万仞,你弟弟,他到底怎么了?”大长公主厉声高喝。
“万彻他,战死了!死了……”万仞抬起头,咽头干涩,两眼糊满泪水,根本看不清楚母亲此时脸上的表情。
“你胡说什么?”大长公主大步上前,一把揪住儿子的衣襟,“西北并无战事,万彻又是驻守在北庭,离前方边境足有百里,怎么可能会战死?啊?!”
万仞一把抱住了母亲,哭着说:“是宫里传来的消息,西北八百里加急战报,狄戎来犯,万彻他……”
衣襟一松,大长公主晕倒在长子的怀里。
献郡王妃站起身,因为手臂僵硬而将桌上的茶碗挥到了地上。
“啪!”清脆的声响中,细白瓷的精美薄胎茶盏跌成了粉碎。
万彻死了,福宁大长公主最心爱的儿子,万家最有天份最有才学的儿子,就这样没了。
她还在打算着要怎么缠着他,迫着他应下一门亲事,打算着要跟皇上说说,怎么样才能留儿子在京里,打算着要带儿子去沈府走一趟,让沈老夫人可以开解他,让他不要再这样自我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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