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不是呢,就是一想到常氏那张狐狸脸,总觉得心里膈应得慌。”大夫人抚着胸口神情郁郁,“不过,若老太太非要身边养一个女孩子,养六丫头总比养五丫头强。”
“可不是嘛,听说五小姐那儿闹腾得厉害,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陈妈妈掩着嘴笑了起来。
“人小心倒大。”大夫人冷笑一声,“比她亲娘还要知道上进东西。就叫她闹去,左右是怨上了六丫头,没咱们什么事儿。也好,让她盯着那头,省得一天到晚乱琢磨心思,没得害过茵如再来妨芳如。”
主仆正说着话儿,外头阮妈妈挑了帘子进来,笑着说:“荣亲王王府来人了,说是老王妃要上元节王府里头办个灯会,听说老太太和郡主打从金陵回来,特地过府来下贴子,要请老太太,夫人和小姐们一同过去热闹呢!”
大夫人“腾”地坐起身,一把抓住阮妈妈手腕子,目中射出热切光芒:“真?老王妃请了咱们?”
“是呢!”阮妈妈一张白胖脸笑成一朵花来,“不光请了宗室和勋贵家里夫人小姐们,荣亲王还请了各家公子少爷同乐,听说是想亲自给家里几位小姐相看夫婿。夫人,这可是个上上机会,让三小姐好好准备准备,说不定能找个宗室里女婿。”
阮妈妈这话字字说到大夫人心里。茵如虽嫁进了国公府,但毕竟是三房又非嫡长子,且婆婆不喜,丈夫不宠。以茵如性子,将来日子里,除了名声好听些,只怕也难有什么出息。沈家便是想借亲家力也困难。但芳如不同了,虽相貌没有茵如出众,但豪门高户里,相貌并不是首要,能执掌门户,得到夫君敬重,公婆喜爱,反倒是那些相貌平平,但进退有礼,行事有度。上能笼得住公婆丈夫心,下能收拾得了不安生姬妾侍婢,理得了家事,做得了主张,掌得住中馈……
大夫人越想越觉得自己小女儿样样出众,将来定要嫁得比姐姐好,还要能拿捏得住,也好让她恒国公府三夫人面前扬眉吐气。
“去,把我那只酸梨花镶翠羽和螺钿匣子拿出来,”大夫人神采奕奕敲着床沿,“帮我好好挑几样首饰。记得一会去叫天衣阁绣娘来,给芳如做几件衣……也给那几个丫头做一身。”
初入荣王府()
蕙如和老太太,昌平郡主坐了一辆马车,车里铺了厚厚毡垫,木板下铁隔档里铺了一层热炭,车外虽然春寒料峭,车里却是温暖如春。
老太太穿了件赭红色百福连寿纹锦袍,戴了一套琥珀嵌绿松石包银头面,头上围着蕙如做暖帽,手里捻着小叶檀佛珠。马车一路行来,摇摇晃晃得让人昏昏欲睡,老太太一大早起来就忙着看蕙如妆扮,身子也有些乏了,靠柔软垫枕上打着盹。昌平郡主孩子们前几日送去了康郡王府见外祖父外祖母,她也乐得几日清闲,便拉着蕙如一一说起京中各家关系渊源。也不论蕙如能记得多少,她只自顾自地讲,讲着讲着,眼眶渐渐湿了。
“到底是离京日子太久,很多事只怕都变了吧。”涂着丹蔻指甲衬着她手背益发显得纤细白嫩,她叹息了一声之后,很又重拾起精神。“婶婶跟你说,荣亲王老王妃跟咱家老祖宗可是手帕交,未出阁那会好得跟亲姐妹似。你四姑姑亲事还是老王妃做大媒……只可惜,你姑姑没福气。”
沈家四姑奶奶是昌平郡主嫁过来后第二年没了,昌平郡主个性爽直,与温婉平和小姑非常合得来,她自己没有姐妹,便将小姑当成了亲妹妹。可是小姑年纪轻轻就突然病逝,当年她可是除了老太太哭得伤心人。
“老王妃若见了你,一定欢喜。”这么些年过去了,昌平郡主想起那位红颜薄命小姑还是忍不住唏嘘,“你大方着点儿,老王妃虽然看着严厉,其实是个很和善人,用不着战战兢兢,反倒让人家觉得小家子气。若得了那位老太太眼缘,她家里好东西少不了你。”
闭着眼老太太突然一巴掌轻轻拍郡主背上:“又胡沁了。别听你婶婶,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你们都当我们老了不中用,装掰着拿些好话来哄。其实哪个是真心哪个是假意,我们比你们可清楚多了。所以六丫头,别跟你那些虚头巴脑姐妹们学,待人要真,才能让人以真心待你。”
蕙如郑重点头:“蕙如明白,老祖宗您放心。”
年纪大了,经事也多,虽然不说,可老太太心里明镜儿似。就像她前世里那位活了八十高龄曾祖母,看着整天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可那心里,比谁都清楚。
蕙如将身向前探了探,伏老太太膝盖上:“祖母是打从心里疼我,孙女也一定打从心底孝顺您。”虽然多少是占了过世四姑奶奶光,但蕙如明白,老太太和郡主是真心对她好。
人和人之间相处很是奇妙,明明之前还是陌生人,相处时日也短,但彼此间心底都生出那一份情谊,就像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杜若重生为沈蕙如,以慰沈老太太思女之情,而沈老太太则圆了杜若慕孺之意。这几天处下来,蕙如是真把老太太当亲祖母一样看待了。若说之前还存着借势讨好之心,现,则全是身随意动,字字句句都发自肺腑。
“喂喂,你们这祖孙俩当着我面儿这么腻腻歪歪,也不怕我吃醋。”昌平郡主笑着去拉。
“谁不知道你,就是一醋瓮,哪天不呷几口醋来喝。”老太太笑着把郡主也揽入怀中,“悄悄对你们娘儿俩说吧,早先皇上指婚时候,老婆子心里还不大乐意。虽说赐婚这事荣耀,但一想着我那娇生惯养小儿子要娶个郡主回来供着,被老婆骑头上直不起身,我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母亲!”昌平郡主撅着小嘴,一脸委屈,“媳妇哪敢啊,您那位宝贝儿子每天回来不给我脸色瞧咱就阿弥陀佛了!”
“是啊,谁知道你是这么个小性儿。”老太太伸手媳妇脸上掐了一把,“你可不就是上天给沈家送宝贝儿。老三都悄悄儿我跟前抱怨多少回了,自你来了之后,我就再不疼他,全都疼你了。”
瞧着婆媳俩嘻嘻哈哈,笑笑闹闹样子,蕙如真心为她们高兴。这两人都出自豪门,难得都有着一颗赤子之心,看起来全不像婆媳,倒像是嫡嫡亲亲母女。可怜大夫人争强好胜了一辈子,可能都不如弟媳妇婆婆怀里撒个娇,打个滚得来欢心多。
大齐自开国以来,历经过两次谋乱,牵连王公勋贵无数。当年开国皇帝封了自己子侄兄弟共十二个亲王,夺夺,削削,杀杀,降降,如今只剩了荣王、宣王这两位亲王,和康郡王,东昌郡王,献郡王三位郡王。现天下承平,皇帝感慨先帝世杀了太多兄弟子侄,对现几位便分外优容。其实太平年代王公也好当,只要不过份干涉朝政,只要不参与谋乱,这世袭罔替爵位就可以子子孙孙地传下去,比那些过三代便要降爵公侯伯子男要幸福得多了。
荣亲王府占地极大,因荣亲王自小是跟皇帝一起长大,堂兄弟感情深厚,皇帝登基后,便把与荣亲王府靠一处原裕亲王府也赐给了荣亲王。两座王府后院一打通,逼仄京城里,荣亲王府便成了除皇宫之外,大府邸。
年里,难得荣王老王妃有这么好兴致,几乎满京城勋贵都早早来了。沈家马车离着王府角门很远就被迫停了下来,蕙如掀开帘子一角看去,就见挂着各府标记马车几乎将整条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看这样,怕是要等大半个时辰才能进呢。”蕙如放了帘子,活动活动手脚。
“我出去看看吧。”郡主挑了车帘,唤过一个婢女,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过了没多久,一个管事颠颠儿跑来。
“老太太和郡主到了啊,”那管事三十多岁,态度十分恭谦,“咱们家老王妃一早就念叨,可算将您给盼来了。”
沈老太太眯着眼打量了半天:“原来是小贵儿啊,你们老夫人身体怎么样?还咳着吗?”
“托您福,今年还没咳,身体棒着呢。”那管事笑呵呵地伸手来搀,“老太太您请,咱换辆车,老王妃吩咐了,要咱们送您直接进府呢。”
昌平郡主回头看了眼蕙如,眉毛挑了挑,一脸得意。
蕙如想了想,低声对老太太说:“祖母先去,蕙如到母亲车上,跟姐妹们一起进去。”
现要是就跟老太太和郡主先进王府,不止大夫人,怕连二夫人和所有姐妹都会想把她给撕了。老祖宗再怎么疼她,她毕竟还是个庶女,没有记大夫人名下,嫡庶有别,就算没有别,太出挑总是会被人惦记。
老太太点了点头。六丫头这点好,不论什么事,总是分得清楚轻重先后。难为她这么年幼,又没见过世面,可行事稳重妥当很。
半个时辰后,沈家车马总算进了王府。原本等得昏昏欲睡姑娘们精神大振,进了待偏厅,又有穿着天青色比甲几个大丫鬟出来奉茶,略作休整之后,孔武有力仆妇们扛着小轿将女眷抬进了后园。进了二门,又有几位穿着粉紫色比甲束着豆绿束腰内府丫鬟迎出来,带着她们绕过几处回廊,走进了老王妃春晖堂。
荣亲王老王妃看着约六十余,头发已经花白,修眉凤目,眼尾虽有几道细纹,但风姿犹存,年轻时必是个倾城美人儿。沈老太太坐她身侧,一张团儿脸,虽没有老王妃那般美貌,但胜面色红润,眼神清亮,脸上又一直带着三分笑,看起来比老王妃还要年轻几岁。
不知为什么,这位老王妃一直板着张脸,神情冷漠,明明堂上已经坐了不少女眷,她们却都不敢说话,老老实实地低垂着眉眼,堂上安静无声。
大夫人带着沈家女眷们行礼问安之后,正想找个地方站一站,突然听见老王妃开口问:“你们家六姑娘呢?是叫沈蕙如吧,上前来给我看看。”
她这一句话,不止大夫人吃了一惊,满堂女眷都惊到了。她们自进了春晖堂,不管说什么,老王妃都只应一声:“嗯”,或是“哦”,再不就是“好”,可谓惜字如金。老王妃性情清冷京中是出了名,大家也不觉得怎么着,但她怎么就对一个三品京官女儿上心了?然说出这么一长串话儿出来!
大夫人回头看着站人后沈蕙如,就见她双手稳稳地放右侧,脚步轻移,腰上坠着冰玉双鱼压裙,还有一串缀着银铃缨络,这几步走起来,然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仪礼态度只怕芳如也不一定能做得像她这般好。
“沈蕙如给娘娘请安,祝娘娘福寿永年。”一室安宁之下,蕙如声音显得极为清亮明晰。
老王妃就看见一个身穿了水绿色遍绣银菡萏褙子,下着一条墨绿走银丝八幅云湘裙少女款款走到自己跟前,福下身,垂着头,只看见一头乌鸦鸦黑发和一弯雪白如玉颈项。
她不觉直起身,向前探了探:“抬起头来。”
众矢之的()
蕙如抬起了头,双眉如黛,目蕴烟波,小巧直挺鼻子,雪白晶莹小脸,好一个灵秀钟于一身美人儿。老王妃自认见过美人儿多了去,却极少见到像蕙如这般有灵性女孩儿。难得是,那一双眼睛,轻灵透澈,似单纯无一物,又似深不见底。她不像别女孩子羞羞答答闪避着视线,而是这么直接,毫无掩饰将目光迎上来,坦荡直率而不轻浮。
若说相似,这孩子相貌只得四成,但这对眼睛,这样态度,却是像了个十成十。老王妃了然了,怪不得沈老太太对这个庶出孙女儿如此上心,她面前夸成了那样。
老王妃一直如冰山似表情这一瞬间柔软了下来,像是春季里结冻冰河,碎成无数冰棱后,只留下了柔暖春水。
“果然像。”她轻轻地念了一声,侧头对沈老太太笑了起来,“好你个老货,临老了临老了,然得了这么个福气儿。”
无数道视线有如实质一般射蕙如身上,如刀似剑一般,要将她剐成了碎屑,但她依旧淡定安然,仿佛完全感觉不到一般,带着微笑,蹲着身,仰头看着上首两位年老妇人。
“那可不,点羡慕我吧。”沈老太太爽朗笑声回荡春晖堂里,“说好了,拿见面礼来。”
老王妃笑了笑,招手唤蕙如上前,从头上拔了一根嵌碧玺五福如意长簪,细心地给她簪上。
“我没备什么好东西,不嫌弃话,留着玩儿吧。”
那支簪通体翠绿油亮,一丝杂色也没有。上嵌六颗碧玺,中间一颗大如鸽卵,色映七彩,一见便知是极为稀罕珍贵之物。四周女眷禁不住起了骚动。这根簪子大家都知道,当年老王妃嫁入荣亲王府时候,先太皇太后赐了这支天宝如意簪,价值连城,十里红妆时,这支簪子放了头抬。前年簪子上一颗小碧玺石跌落了一角,荣亲王遍寻京中玉石铺子找不到能修补匠人,后来特为此事,进宫去求了皇帝,从大内宝库里找了一颗大小差不多碧玺石给补上。
为了这颗石头,荣亲王付出了三斛南海珍珠和一幅陈孝先《四海奔马图》代价。得了便宜皇帝为此称赞他孝心可嘉,此事传遍朝野。
这么贵重天宝簪,然就这么送给了一个刚见面,三品京官女儿当见面礼。
这礼也太大了些!
女眷们交头接耳了半天,当得知这个被老王妃青眼相加少女然还是个庶女后,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蕙如自然不知道这根簪子背后故事,她只知道,这根簪子极贵重,若是将来她离开了沈府,自己靠着这根簪子,吃吃喝喝三辈子都够了。
见小姑娘眼中闪现出惊讶之意,之后却是大大方方没有推辞地接受了,女眷们不觉嗤之以鼻,什么玩意儿,然就敢收下了,还真是没见过世面不知道害怕。老王妃却是高兴起来。她没有推辞,可见是将自己当成了至亲长者,对自己家人,自然用不着气。
“好孩子!”笑意从心底直达眼底,老王妃拉着蕙如手,半天舍不得松开,“老姐姐让这丫头我这儿住几天陪陪我吧。”
大夫人只觉得自己脚下发软,整个人像是踩云朵里似软绵绵提不起劲来。她知道婆婆跟荣亲王老王妃有旧,但两家鲜少往来,她不知道这两位关系然好成这样。让老王妃喜欢到要留王府住几天,这是多大荣耀和机会啊。若跟老太太跟前,得她提携人是芳如,那该有多好!
大夫人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自己女儿,却见芳如垂着头,静静地站身后,脸上不惊不怒无忧无喜。反而是站她身侧菀如,那一双眼睛几乎要烧起来似,直盯蕙如身上。
“这可不行。”沈老太太一口回绝,“留给你了,谁来陪我解闷儿?再说了,六丫头虽然小,但也十三了,你这儿成天介多少哥儿要来请安说话,万一不小心被哪个哥儿相中了可怎么行?”
“那正好,就不还给你了,直接留王府里得了。”老王妃笑出了声。
众人咽了口唾沫。
原来是老王妃要给自己孙儿们挑媳妇!众人投向蕙如视线中多了一丝了解,紧接着,就是一股怨气。
谁不知道荣亲王有四个好儿子!都是嫡出,还都是少年俊秀,文武全才!这样子弟,就算是沈家嫡女来配都显得高攀,何况是个从未听过庶女!
大夫人双手缩袖子里,紧握着拳头才能控制住不发抖。老太太这是故意!故意将常姨娘女儿接到身边养,故意老王妃面前抬高这个庶女身价,故意要给那丫头说一门贵不可言亲事打她脸。
她还有芳如没说亲,若是蕙如这丫头嫁入了王府,芳如怎么办?芳如若是亲事说低了,岂不是一辈子要被这个庶女踩脚下?
“你倒打好主意,”老太太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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