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幽兰若定会让他有来无回!
收回思绪,幽兰若望着三尺外的缟素,魂灵都颤了颤。
“小姐,我们还要继续回晟京城吗?”瑕非望了望停在山道边上的马车,马车里现在躺着一个人,一个小姐行任何决定都要再三顾忌的人。
如今的局势显然非常棘手,她们从最开始就失去了先机,现在回去,不是送上门待宰吗?
幽兰若深深的看了眼白得刺眼的缟素,转身大步往回走。回到马车上,陆情轩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幽兰若却眼角余光却瞥到他颤抖的指尖,虽然竭力隐忍,仍然颤抖不止。
“是,”幽兰若顿了下,神色现出不忍,“芳公主,薨了。”
“噗!”
陆情轩颓然瘫倒,一抹鲜红染上衣襟。点点艳色,如墨晕开,却比墨更亮,更刺眼。
幽兰若素闻陆情轩年幼时十日有七日在皇宫,由文德帝教导,还有两日半在公主府由芳公主照料,陆情轩和芳公主只怕情同母子也不为过。乍闻母逝,临终前他未能侍奉在侧,他竟至伤心呕血!
陆情轩抬手一抹,手抬得有些吃力,落下的有些急促,他看着衣袂,衣袂是紫色,沾染红色,变成更深的褐色,他喃喃道:“姑姑刚出生的时候,适逢连年大旱,术士进言,有妖星降世,占卜得卦,污蔑姑姑是妖孽,要处以火刑,姑姑被架上柴堆上时,一声啼哭,瞬时乌云密布,天降甘霖,瑞泽东洛三千沃土。”
这是那个尊贵女子一生荣华的开端。
幽兰若沉默,后来便是先帝以妖言惑众之名处死相士,赐封第一公主的圣旨。芳公主少年时便贤名远播,爱戴百姓,几番为民请命,受人敬仰。
“及笄后,先帝赐婚莫相府大公子,完婚不过三日,莫大公子病逝,喜字还未降下,姑姑就成了新寡。”陆情轩的声音微微颤抖,“姑姑早知,莫相府的大公子病弱,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但当时适龄的皇室公主只有她一人,她不得不嫁。”
“每一代的皇权,安王府握兵权二分之一,莫相府握政权二分之一,安王府选择忠于陆氏江山的继承人,莫相府的嫡子需有一名与皇室联姻,且此人不得参与政治。莫相府以此将家族分为两脉,以求万一获罪于天子还能为家族保存一条血脉。那一代,嫡子只有两人,莫叔叔是定下的家族继承人,他的兄长就是联姻的人。为了皇族对相权的维系,姑姑只能含泪出嫁……”
这一嫁,就是数十年的守寡生涯。一个妙龄少女,最宝贵的青春,葬送。一个尊贵荣耀一生的女人,她不曾为自己活过一天。
虽是早有猜测,但并无这般详细,幽兰若心下怅然。
进城后,幽兰若没有停歇,命修尧驾车直接往芳公主府行去。行至半路,突然一条黑影窜进车厢,幽兰若大惊,正要大叫,黑影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唇,她也看清了这黑影是谁。
幽兰若讶异的看着莫让,莫让素来是一身白衣风流公子模样,现下他的大伯母逝世,正是披麻戴孝的时候,他竟然没穿重孝麻衣。而且,他如今身穿的是世袭官爵继承人的云纹锦袍,那袖子上的金丝暗绣是一只狐狸脑袋,正是莫相府的图腾。
“当初议定莫相府世袭相职时,与皇室联姻的嫡子为入赘,与莫相府再无关系,实际上,阿让和姑姑,是没什么亲戚关系可言的。”陆情轩淡淡解释道。
幽兰若震惊,还有这样一说!此时政权更替,这是避嫌和划分站位吗?皇权这种事,有时可以八竿子打不着的正统传人冒出一个,有时嫡亲的侄辈不能吊唁。
“陛下写下传位诏书封于大殿金匾之后,诏令满朝文武在其驾崩后开启,当夜四皇子带领家将逼宫,岐王秘密发兵,夺取了晟京城的控制权,第二日令百官上朝,见证废太子和陛下退位新皇登基,其时太子已被缚于殿前……”
当所有人都以为这一次荣登大宝的必定是四皇子时,芳公主带领东洛国最神秘的龙魂卫悄无声息的拿下了岐王府和密谋参与逼宫的官员家眷。
“公主婶婶现身时,正是陛下命内监宣读退位诏书时,随后的受禅皇子,却还未及念出。太子命接手龙魂卫,捉拿叛逆,四皇子府中家眷悉数下狱,四皇子被乱箭射杀,岐王……”莫让一顿,微微哽咽,继续道:“太子下令,岐王挫骨扬灰。”
【56】太子召见()
“那姑姑是有功之臣!他们如何能……”陆情轩低声愤怒着,压抑了的声线和愤怒,让他的神情看起来竟有几分狰狞之色。
幽兰若微微一叹,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在皇权的更替中,死的不都是有功的人吗?没功的人,还不定有那个荣幸。
“海心和我妹妹现在哪里?”按着幽瑜的谨慎,不大可能直接参与逼宫,况且,他也没多少逼宫的分量,若是幽惜若随四皇子的家眷下狱,幽瑜救不出她,保她无恙却也不难。幽兰若对她倒是不怎么忧心。
反倒是月海心,若涟与诺斓有旧,依着她的性子,断然不会让月海心出事。这些年她两看似互不顺眼,彼此相厌,实则感情深厚。不过是看不惯对方行事,因为亲近而生出的恨铁不成钢之心罢了。幽兰若敢保证,若涟对月海心的情意,绝对比瑕非要厚重。
只是,月海心的性子,岐王爷死得那么惨,她能接受得了吗?
莫让看了一眼幽兰若,叹了口气,“海心姑娘,在听说岐王爷被挫骨扬灰之后,悬梁自尽了。”
蓦地,幽兰若心底一阵剧痛,脑中似一道霹雳过,震得她灵魂颤了颤。一路上,她不忍陆情轩承受丧亲之痛,原来不自己体会,从不知道究竟多痛。
“她怎么这么傻!”幽兰若将脑袋伏在膝盖上,双手环膝,肩膀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他们要公主婶婶死,不过是想得到公主婶婶手中的龙魂卫,却不知,公主婶婶早将令符交给了你。”莫让冷笑一声,“玉,有安王府的兵力,和公主婶婶留下的势力,加上莫相府,也够了!”
幽兰若颤抖的肩膀一僵,他们,这是密谋造反?
“不。”陆情轩夹杂无限痛苦的声音响起,他坚定的摇摇头:“我要去为姑姑守灵,她膝下无子女,只有我有资格去。”
莫让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幽兰若抬头,正看见他眼底的失望。她想起来,莫相府屹立数百年,正是因为每一代对新皇登基的辅弼之功,这一代的莫让,似乎和太子不怎么相熟。而且,莫家这一代的嫡子,只有莫让一人……
马车停在是公主府门前,幽兰若没有下车,她看着莫让扶着陆情轩下车,陆情轩一副悲伤过度的虚弱模样,在公主府门前候立的是芳公主的亲信莫翟,他一看见陆情轩和莫让,便几步上前跪在了二人身前,悲泣道:“轩世子,您总算回来了,公主她……”
幽兰若落下车帘,淡淡吩咐一声:“去岐王府。”
芳公主的丧礼她本应进去上一炷香,但是忧心着月海心,幽兰若实在没什么兴致进去。
而且,陆情轩回到晟京城,有莫让在他身边,她很放心,没有人会傻到在这个时候对他不利。安王府和列王府,在芳公主府和岐王府相继出事后,早已经警醒了十二分的警觉,一出手,不但讨不到好处,只怕陪尽所有筹码。
幽兰若心底,更担心的是朝凤楼。朝凤楼是她唯一暴露在外的弱点,若有人对她心思,很可能会以朝凤楼来挟制她。
她们马不停蹄的赶到岐王府时,岐王府府门大开,半个人影也没有。
“海心真傻,岐王爷谋逆,早将她送了出府,写了休书,她与岐王府再无干系,可她还是要跑回来,说什么生死相随,她难道不知道,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吗?生命,还有她对他的爱情。她最爱的他们的爱情,不过她一个人在爱罢了,她死了,再也没有可以承载的东西了啊。就在这天地,消散了……”
月海心的灵堂稀稀疏疏没几个吊唁的人,这和她生前一出场必定前呼后拥,万人空巷的场面无法相提并论。
灵前悲伤哀泣的那个女子,从来是锦衣华服,既妖娆又贵气的着装,从不肯在衣饰妆扮上落人一筹,今日换下了所有鲜艳的颜色,一身孝服,头上钗环尽除,只带一朵素色的纸质绒花,口中是仍然在骂着月海心:“你这个蠢女人,蠢了一辈子,到死都没能聪明一回!”
幽兰若看着若涟,她眼眶红肿,脸上没有泪水,但全是泪水泡过的痕迹。她是最重视自己容貌的人啊。
走到月海心灵前,幽兰若站在若涟身侧,没说话,静静的听着灵堂上或一阵叹息,或几声悲泣。
良久,若涟将心中所有的不满都数落完,似不能自已,转身扑在幽兰若身上失声痛哭起来。幽兰若身子微颤,默然一阵,抬手在她脊背上安慰的抚了抚。
“死者已矣,治丧致哀即可,悲痛太过反倒搅扰亡灵。”幽兰若出声,方发觉声自己亦全是悲伤的调子。这样的声线,没有安慰人的作用,若涟哭得越发悲痛,瑕非站在一旁,也忍不住隐隐哭出声。
灵堂上大多是从前为月海心神魂颠倒的世家公子,剩下的是朝凤楼与她月海心关系相近的女子。从前月海心风华无限的时候,这些公子们只能远远看着,如今能隔得近了,却只是她的棺木了。
“小姐……小姐,这个傻女人,”若涟断断续续的悲声道:“太子殿下已经免了她一死,失去了岐王爷,天底下还有这么多男人,她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啊……”
幽兰若心下凄然,已经顾不得若涟如何失仪了。只是扶着她的肩,本想传递安慰的力量,却是和她一起颤抖起来。
最后,仍然是素来冷情的秦无双站出来将两个相拥哭成一团的女子拉走了。
迈出岐王府门槛的时候,若涟直接哭晕了。秦无双在前边拉着幽兰若,幽兰若拉着若涟,幽兰若正要甩开秦无双的手双手去扶若涟,有一双手更快的接住了若涟软到的娇躯。
幽兰若愣愣的看着梁公子,但见他面色也是一片苍白,眼眶四周有不正常的浮肿。
梁公子惨笑一声,“这几日若涟已经哭晕数次了,跟在她身侧真是想手脚慢一点都不行。”
幽兰若看一眼若涟,她现在躺倒在梁公子怀中,脸上全是泪痕,格外的柔弱,似找不到归途的孩子,在陌路上悲伤哭泣后,哀伤的睡着。
“梁宇乾倒是个痴心的,从前真没看出来。”秦无双望着梁公子将若涟抱上他家的马车,微微怅然道。
月海心一生追求真爱,到死都痴心一个男人的真心,看不上若涟游走在无数男人中的姿态,反倒是月海心自己,没能求得那个男人的真心,而若涟,有真心,可以付出真心,也可以随时收回,看得明白什么是最适合,对自己最有利的。
“若涟和诺斓……”幽兰若下意识的想到诺斓和若涟相携的身影,她们身份有云泥之别,但是每每见到,他们站在一起,那气质风华,总那么和谐。不管是知道诺斓身份后,还是知道他身份前,她都不觉得若涟站在他身旁,有违和的感觉。
但是旋即想到,现在哪里还有什么诺斓,那个人是太子,角逐东洛至尊之位的人。
“诺斓?”秦无双声音微冷,带了三分嘲讽语气,“太子殿下倒是念旧情,没有为难朝凤楼。若涟以相随为妾的条件请求他保月海心一命,他答应得也干脆,只是他忘了,早在两个月前他为了表示对承平郡主的诚意,已经斩断了和若涟的情意。”
幽兰若眸光微眯,其实若涟要跟随诺斓,也只能为妾,只是,她倒是不知,若涟已经和诺斓掰了。
“不过断了正好,不经历一些事,哪里辨得清谁真心谁假意。”上了马车,秦无双犹自唏嘘,幽兰若心中微微讶异,她先前觉得今日的秦无双有些反常,此刻才发现,秦无双身上,竟然没有散发生人勿近的冷气。
“梁宇乾传闻顽劣不堪,不过是他老子对他寄望太过,苛求太多,达不到他的要求,便是不成才的不肖子,其实梁宇乾自幼耳濡目染,家里家外都是清正刚直亲友,他能坏到哪里去?”至多不过是青少年的叛逆期罢了,幽兰若暗叹。
马车刚行了两步,突然停下,幽兰若刚缓了启动时的惯性,立刻又袭来一波惯性,她赶紧抓住车帘稳住身子,待车挺稳,她一甩帘子怒气冲冲的向外面看去。
“幽小姐,太子殿下召见。”一道尖细的声音从马车前传来。
幽兰若的怒气一滞,微微蹙眉,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已今非昔比,小姐断不可大意轻心。”秦无双在幽兰若身后提醒道。
太子殿下召见,能不去吗?幽兰若转身,奇怪的看着秦无双,“往日娄小公子都是如影随形,现下这么要紧的时刻怎么不见了影子?”
秦无双脸一红,“我也不知,芳公主薨逝后全城发下缟素,他看了眼素白的缟素就跑得没影了,到现在也不曾现身。”一顿,思索了一下,“没听说楼将军府发生什么事,我想,他应该不会出事,也就没留意了。”
幽兰若暗自摇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都会降低,得到了芳心的男人都不会再如从前一样殷勤。
“修尧,你送无双回朝凤楼,我去见太子。”幽兰若一边跳下马车,一边吩咐道。
修尧略迟疑,低声道:“太子不好相与,召见小姐也不知意欲何为,小姐只身前去只怕不妥。”
“呵!”幽兰若冷笑一声,“就凭他,还不敢把我怎么样!”
【57】爱有几分()
“商女幽兰若,见过太子殿下。”
雾月楼三楼的一间雅阁中,蟒袍玉带的清贵公子正看在一壶煮好的茶水出神,一道不怎么恭敬的问候突然响起。
雅阁中躬身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的随从,听见这道声音,身子愈加恭敬的弯下。
幽兰若踏进雅间,走到诺斓对面,不管是神情还是姿态,都无半分恭敬。
诺斓轻笑,命侍从将煮好的茶水递过来,自己动手倒了一杯,放在对面,一指对面的空位,对幽兰若道:“请。”
幽兰若看了他一眼,大方的落座,举杯,饮茶。
“商女幽兰若?”诺斓状似回味着这几个字。
幽月,幽兰若,一个人,两重身份,地位悬殊,立场分明,却从未昭示人前,如今是打算,彻底摊开吗?
“呵呵,幽小姐,”诺斓笑容不变,口中唤的是初见时的称呼,“听闻幽相最近身子骨不太好使,幽小姐少年心性,洒脱豪爽,行事却也不能不顾忌一二啊。”
说得好像他不是少年似的,幽兰若冷哼一声,“没动我的朝凤楼,我还以为你果然能看在聚先庄的面上退让一步,没想到你是在这里等着我啊!”幽兰若嘴角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只是诺斓,你觉得我轻轻松松把聚先庄送给你,真是因为我没有能力与你较量?觉得我,”笑了笑,问道:“没有能力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当然不是,”诺斓摇摇头,“幽小姐的能力在下从来没有怀疑过,只是不想出手罢了。”
“你既然认得清,又何必来惹怒我!”幽兰若冷嘲道。
诺斓突然沉默,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悠悠品了两口,放下茶杯又是一声轻叹。
“幽小姐,听说你之前每月初七都会来雾月楼品雾月饮?”诺斓冷不丁的换了个话题。
幽兰若没应声,他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