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突然出现的人,一身青灰色布衣,额前的头发散落挡住了他的面容,只能从大致的轮廓和声音判断,他和鄢茂学应该是差不多的年龄。从发丝中露出来的一只眼睛里仿佛淬着利刃,扎在思云心头。让她不由得倒退两步。那人将画捧在手中,眼底的神情立马变成了心疼和深深的怜爱。
思云只觉得眼前一闪,画像又重新挂回到了墙壁之上。
那人转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思云,“你是云雪蓉的女儿!”明明是个疑问句。说话的语气中却满是笃定,似乎早就认识她一般。
可思云对他却完全没有印象,“你是?”
青灰色男子冷哼一声。“你不用管我是谁,将暗格里的随记还给我,你们就可以走了。”
“你是写这本随记的人?那你告诉我,我娘中间那一页去哪里了,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好不容易了解到关于她娘亲的事情,但中间却是缺的,让她能不急。
青灰色男子突然来了兴致,笑道,“关我什么事,你很想知道?”
思云点点头,肯定的回道,“我娘的事情,点点滴滴我都想知道。”
“可我不告诉你。”
思云愣了一下,突然觉得这段对话怎么这么耳熟?哦。莫轻云和她也这么说过话。她顿时怒不可遏。“莫轻云!”
“莫轻云在哪里?”青灰色男子突然一个激灵,眼底满是惧色,慌里慌张的四处寻找隐蔽之处。
这个反应倒是让思云诧异了,她还以为这货是莫轻云假扮的。可是这条件反射做的也太真实了。他怕莫轻云?
“你和莫轻云什么关系?”
见屋子半天没有人进来,青灰色男子这才恍觉自己被戏耍了。看着思云的眼神也没了好气,但想到她知道莫轻云这个人,随机又收敛了神色,恶狠狠的警告道,“你不许告诉莫轻云我在这里。”
思云嘴角微勾,“你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我就帮你保密。”
看着这小丫头眼底的算计,青灰衣男子恨得咬牙,为了人身安全,却也只能实话实说。
“那页纸是被莫轻云撕走的,这本随记不是我写的,只是里面有关于蕊儿的事情,所以我才央求他给我保管的。云雪蓉的事情,我又怎么会知道,他比我更清楚。”
“你说的他是谁?”
显然不会是莫轻云,听他说话的语气来看,这个他应该是和面前的人年纪相仿的人。
“莫谏言啊,除了他还能有谁。”
莫谏言?乍一听到这名字,思云愣了愣,随机脑中灵光一闪,莫谏言字了然!是了然和尚。
宁致远曾说过的,云雪蓉碰到的那个享有盛誉的江湖人,莫蝶谷的创办者,莫谏言。
那面前的人,是不是也是江湖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本大爷名声响着呢,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易明睿。”
思云很想说,她压根就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看易明睿脸上的骄傲,她竟然有点不忍心将他戳穿。轻咳了一声后,没说话。
然而,却有声音毫不留情的传来,“不就是个患了疯病的人吗,叫嚣什么名声响。”
“啊……”易明睿看着悄无声息进来的人,连忙躲到思云后面,惊恐的看着说话的人,“你……你……你怎么来了?”
莫轻云一身黑衣,悄然的走了进来。
停在思云面前,温声道,“赶紧回府去吧,当年帮余婉秋的大夫我已经放到鄢府后面的柴房了,剩下的,你就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思云一时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莫轻云却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伸手从她身后将易明睿拖出来。等到思云终于反应过来时,就看到莫轻云不知从哪掏出根银针,扎在易明睿后颈处,他便失去了意识。
莫轻云将易明睿扛在肩上,临走前又回头对思云说,“宁致远体质好,休养了这几日,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你不用担忧。”
这次思云反应极快,“谢谢。”
然而思云还没来得及搞清楚莫轻云为何出现在这里,与易明睿是什么关系,他们就已经从视线中消失了。
回到鄢府中时,门口停了一辆豪华的马车,锦布包身的的马车富丽堂皇,看起来像是宫中之人使用的。
思云问看门小厮,“府中是宫中哪位贵人来访吗?”
小厮道,“回大小姐,是二小姐从宫中回来了。”
鄢惜妤回来了?从围场回来后就一直在庭华宫中,这个时候怎么舍得回家了。
莫不是知道余氏被迁出鄢府了,所以回来找她讨回公道的?
可惜,余氏纯属咎由自取,与她有何关系。
府内依然井井有条,行走的丫鬟婆子,走在忙碌着各自手头的工作。柏竹堂也没听说有什么动静,鄢惜妤到底回来干什么的?
思云诧异,脚下已经走到了玉桂苑中。
坐在梳妆台前,思云捻着桌上的银钗,指尖发白,“柳絮,你去玉棠苑看看,二小姐现在在做什么!”
“是,奴婢这就去。”
等柳絮走了,惠风便凑过来,“小姐,您不去莫御医说的地方看看?”
经惠风提醒,思云这才想起来,还有这茬事情被她忘了。
“去,当然去。”顿了一下,思云道,“顺便,也去把父亲请过去。”
说着,便和惠风一同往鄢府的后门去。鄢府后门就在玉桂苑和玉棠苑之间,用砖砌成的围墙中开了个小门。门前有处废弃的小屋,里面常年没人使用,后来便被收拾出来,厨房的人会放置柴火在里面。
柴房上上了锁,从一边的窗子里往里看,能看到一个带着羊角胡子的老人正在屋里,蹲在地上,手中拿着木棒不知道在地上画些什么。
“小姐,这门上虽然有锁,但是并没有锁上。”
思云推开门,老头猛地一惊,抬头来看到思云,眼底闪过惊恐,念念有词,“有鬼……见鬼啦,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是我的错。”
“你认识我?”思云惊疑的看着老头,反身将门重新关上。
“当年不是我要下毒害你的,是余姨娘,她拿我一家老小的性命要挟我,我才会答应她的。你要怪就去怪余姨娘。”
听得这段话,思云便知道,老头是将她认作云雪蓉了。所以才会一副见到鬼的模样,索性,思云便用云雪蓉的口吻,“余姨娘与你有何仇怨,你害死了我还让我去找她偿命。”
“不是的,不是的。”老头似乎有些神志不清,看着思云的眼底满是惧意,“当年我在京城不过是个普通的大夫,时疾突然出现的时候,我女儿也染上了。我用偏方将她医治好了,却在京城出了名。后来给很多人都治好了。
那个时候,余姨娘听说了我有治疗时疾的偏方,就派人过去将我请到了鄢府说是给夫人治疗。但是却在我准备对症下药时,她却对我说,我女儿和夫人都被她关起来了,如果不想她们没命,就乖乖的在药里下一种不易察觉的药,日积月累要人性命。
我当时很犹豫,可是却不能不管我女儿和夫人啊,自从那件事后我就再也没做过大夫,整日里惶惶不安,我真的很后悔,愧对师父对我的一番教诲。”
思云轻点头,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停顿在门口,她便知道,鄢茂学已经来了。
“这么说,所有的事情,都是余姨娘策划的?你有证据吗?”
老头紧张的摸了摸衣服,从衣服里面掏出一张银票和一个银簪,递到思云面前,“有有有,当年余姨娘让我做成这件事后,给了我余氏通行的银票还有她给我的凤钗,我一直都保留着。”
余氏通行的银票,只在余氏人手中才有。一般人也得拿着余家人的信物才能去余氏钱庄兑换现银,当年余氏还经营着钱庄,但是被当时还在世的余婉秋之父,整日沉迷赌色,好端端的钱庄亏空无数,最后自取灭亡了。
门外怎么还没动静?思云微微侧头,继续问道,“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今天才说出来。”
“我就是一直后悔,所以才会回京想来拜祭一下那位夫人,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被人给抓住了。”
门突然被人推开,直到鄢茂学走进来,思云还愣在当场。莫轻云不是说,他抓到的这大夫吗,怎么是他自己闯进来的。想到鄢茂学的犹豫,她才顿时了然。只有大夫说是他自己闯进来的,才不会让鄢茂学认为,这是她精心策划的。
鄢茂学脚下生风,怒气冲冲的从门外走进来,周身的空气中似乎都带着他的怒火。
他很快走到老头面前,这个大夫他也是认识的。正是当年余婉秋举荐的人,鄢茂学拉着他的衣领,怒道,“当年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记叼亩血。
“鄢……鄢老爷。”大夫战战兢兢的开口道,咽了咽口水之后,终于又将事情重新讲了一遍。听完后,鄢茂学一甩手将老头丢回到地上,“余婉秋,原来是你!”
他一直以为云雪蓉是死于时疾,还道天不遂人愿,好人多薄命。原来,不过是一场被人蓄意安排的阴谋。鄢茂学只觉得心在泣血,他为何不能及时的发现雪蓉的不对,还害的她白白丢了性命。
见鄢茂学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整张脸仿佛苍老了十几岁,思云顿时觉得有些愧疚,“爹,你没事吧?”
其实,不用她验证。鄢茂学对云雪蓉,始终是一往情深的。
鄢茂学摇摇欲坠的身子晃了晃,扶着思云才没有倒下,“我累了,扶我回去休息一会吧。”
思云眼神示意惠风,惠风连忙上前和思云一左一右的扶着鄢茂学,出了柴房。大好的阳光照射在身上,才让鄢茂学苍白的脸色回缓了些许。
他看着刺眼的阳光,回想起了那年,他初见云雪蓉时,也是这样一副阳光明媚的午后。
那年,他十四,她十三。那年他还是个穷苦人家的小子,刚从山上砍柴回来。云雪蓉驾着白马,路过他家门前。一身锦衣如织,未施粉黛的小脸被太阳晒得通红,她坐在在马上嘻嘻笑着,问他还有多久才能出了京城范围。
当时的鄢茂学还是一个整日为生计发愁的穷人,整日整日的吃上愁下。他原本是最讨厌那些有权有势之人的,觉得他们不懂人间疾苦。
但是见到云雪蓉,见到她身上昂贵的衣衫,却莫名的让他生出一阵好感。
只因她没有对他呼来喝去的问话,而是温言细语,礼貌得体。让他怔愣了片刻,被她的笑容吸引了目光。从他嘴里得到答案后,她还送了他一锭银子,并告诉他,先天的身世虽然不能改,但是后天的努力也是可以让自己过上幸福生活。
从那以后,他便在心里暗暗发誓,要过上幸福生活。从此,他发奋努力,一边砍柴维持生计,一边在学堂外面偷偷听夫子说课。他每夜每夜的握着她给的银子,思念那个笑颜如花的人,并发誓要变成能和她匹配的人。
再见时,是会考后,他得了前三甲。在他终于考取了功名,却因家世不好,无以得到重任之时。那日他好不容易买了一身华丽的荣装在身,回头就见到柳树边,她仍骑着白马,身上的衣服却不再华丽,素白如雪,脸上的笑容不改当年。
那一眼,他便将她深深的埋在了心间。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他将来的妻子,一定会是她。
后来机缘巧合,她得知他是那天在城郊遇见的那个砍柴的少年,便告诉他会让家父提点一二。从此,让他的官场之路,一帆风顺,步步高升。
他一面感激她,却又有些害怕,害怕她会瞧不起自己。
可是,几次接触中发现,她从不曾在意这些虚名。
第二年春天,她的好姐妹宋蕊儿被下旨嫁入宫门。在宋家的后花园内,她哭得梨花带雨,诉说蕊儿从此再也和自由无缘了。他只能小心翼翼的安慰她,甚至不惜用自己的糗事来逗她开心。
那之后又过了半年,他再遇她时,她瘦了许多,脸上的笑意不再。他心疼不已,却听到她脸上带着清泪,声泪俱下的诉肠情。
她说,他为何不愿意娶她,她都愿意抛下一切只要和他在一起。
她虽然看着他,他却能感觉到她的视线,是透过他看着的另一个男人。
他突然觉得很嫉妒,嫉妒那个她愿意为之抛下一切的那个“他”,可他不知道他是谁,无从报复。却恶从胆边生,对她说,他愿意娶她。
月余,京城十里红妆铺满地,就连皇上和容妃也来参加了他们的婚礼,他终于迎娶到了心中的佳人,高兴之余,多喝了几杯。到新房时,她轻手轻脚的帮他洗漱,擦脸,所做的一切都那么好。
却在一个月后,突然对他说,余氏有女初长成,对他一见倾心,让他不能负了佳人意。她一脸认真的将他推给另一个女人,还告诉他,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他不忍心驳了她的意思,便将余婉秋娶进了鄢府。可他怎么也想不到,余婉秋背后的余氏,会是一个大坑。
他们相处的日子里,她处处为他考虑,却从来不曾和他说过她心里的想法。也不在乎自己多苦多累,直到被查出自己怀有身孕之时,她喃喃出声,“有孩子了,她竟然有孩子了。”
他分明的看出,她眼底滑落的是一行清泪而没有半分笑意。他以为,她心里还念着那个负他的人,所以怀了他的孩子,心有不甘。
那一年,云雪蓉十月怀胎,他从未到她身边照看。反而日日留恋于余氏,和外面的勾栏院。
子淇出生时,早产。是外面一个善曲的艺妓所怀,是他酒后种下的恶果。子淇她娘不在乎自己的名分,但求能让子淇在府中成长,她别无他求。
可是,云雪蓉却强势的将她赎身,安排到鄢府中,子淇成了庶长子,而她成了兰姨娘。因为子淇这个庶长子,云雪蓉一度成为京城中人的笑话。云家实力并不弱,嫁入鄢府本就是他的福气,她还容忍庶长子,简直是愚蠢。
可是她说,她被人笑话又不会少了肉,可子淇是活生生一条人命,就这么被弃之不顾,她做不到这么残忍。因为这番话,他才终于回忆起了,那些被云雪蓉吸引的时光。
产下思云的那一年,她在城中救下了秦盈盈。也是在同一年被云雪蓉安排进了鄢府,她帮他扩充后院,将他原本合计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生生变成了三妻四妾。
思云茁壮成长,余氏也紧随其后诞下了惜妤。他本就不喜余氏,对她们关心也就少了许多,反而日日陪着思云。可她或许是看到或者听到了什么,有一天她突然对他说,孩子都是他的,不该厚此薄彼,让他多陪陪余婉秋。
那之后,她便独自带着思云,日日进宫与容妃和宁致远玩耍,和他生疏了许多。若不是余氏和惜妤,他必定能日日陪同雪蓉和思云,他越发不喜余氏。
想必就是那个时候开始,余氏心中埋下了对雪蓉的恨意。难怪她时时会无奈的对他说,她或许并不该成为鄢夫人的。
这段回忆绵长而悠远,已经足足过了十年的时间了,他仿佛仍能看到眼前云雪蓉一身素白衣衫,笑意盎然的模样。
回到柏竹堂中,思云小心翼翼的将他安放到床榻之上。走了这许多的路,鄢茂学的脸色已经缓和了许多,吩咐一边站着的紫竹道,“去通知别院的余婉秋,让她今晚回府,我要将余氏一家全都送进监狱。”
“爹,我娘为什么在别院?”
门口传来鄢惜妤的娇喝声,她一身桃红色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