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弈见那小二如此上心热情,知其必有些匡他之意,也不点破,顺势道:“若找不到车马倒是麻烦,不知小哥可有办法?”
小二一听,眸子精亮,低声问了:“办法倒不是没有,只不知公子可愿使银子?”
伯弈心里好笑,只道:“银子好说。”小二一听,赶紧拍了胸脯:“那公子放心,雇车马的事儿就算包在我身上。您只管准备好要携的随身之物便可,午时前必使了马车来接您。”
伯弈淡淡一笑,虚应了两句感谢的话,给了一枚银锞子,将那小二打发了去。
午时,一辆虽不华丽但尚算宽大的马车缓缓自曲梁城中驶出,驾车的是一眼睛略为鼓突、面上泛着些青紫的紮须汉子,而车内坐着的正是伯弈、无忧和包子三人。
无忧与包子在车上一如既往地说说笑笑,又不时掀帘瞧瞧景色,全然未提起昨日发生的事。
伯弈略和二人说了几句闲话,便自个儿盘膝打坐吐纳修习起来。
如此约莫行了两三个时辰,伯弈忽然睁眼,掀了帘子一角,透着缝隙瞧了外面,脸上渐渐生了凝色。
无忧和包子忽看他一番举动,正欲出言相询,伯弈却将一只修长的手指压到唇上。
无忧和包子顿时会意,仍是笑闹不止,全当没有发现任何的异状。只见,伯弈屏息躬身、缓缓站起、步步轻挪,朝驾车人背坐的方向移去。
待靠近幽帘时,伯弈右掌斜扬,朝那车夫端坐的位置凝神一击。伯弈出掌极快,瞧着那手掌分明实实地打到了驾车人的背身上,谁料那人却滑不溜丢地贴掌而过,让伯弈打了个空。
伯弈略惊,撤掌回身不及,背后竟又生起一阵十分强劲的罡风,伴着无忧、包子的惊呼,砰的一声,窜至伯弈身后的车夫将伯弈整个人击飞了出去。
伯弈毫无准备地生受了一掌,身子抛跌地上一动不动。
那车夫未料伯弈如此不经打,猛地腾空而起,向伯弈飞落的地方着急赶去,眼见伯弈双目紧闭,气若游丝。
车夫黝黑的脸变成了青白色,身体里同时发出两种声音,只听,一个声音道:“蠢蛇,你若杀了他怎能拿到宝贝?”
另一个声音道:“死蟒,刚才那一掌用尽全力的便是你,如今却赖我一个。如今死就死了,拿下他的乾坤玉回去复命就是。”
被称作死蟒的回了:“蠢物就是蠢物,这乾坤玉乃仙界灵物,与主人同魂同灵,主人一死就会变成无知死物,内里的东西就会被永远的封存起来。要想拿到东西,还是快救他吧。”
车夫一番自语后,急忙忙地蹲下去瞧伯弈,却被一把极锋锐的剑刺入了脊背正中处,黑血如注而出,染透了粗布青衣。
“嘶嘶”两声,车夫的身体软化下来,变做一条布着浅灰□□状斑花纹,长了两个扁圆的脑袋,约莫三四丈长的双头蟒,喷出两股毒烟后就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幻做车夫的双蛇蟒因伯弈的偷袭,被打回了原形。
伯弈反手执剑,站在双蛇蟒倒地处,青影幽动的龙渊剑上沾了一点褐灰色的血渍。
眼见伯弈得了手,包子和无忧也紧跟着下了马车,站到了他的身后。
伯弈将剑收好,掐指念诀,以指为笔以气为墨在空中画了一道束妖符,剑指道符,银光闪过,道符被催化入瘫软的蟒妖体内,蟒妖发出“嘶嘶”叫声,很快便缩到拳头大小,被另一边的无忧收入到了新月环中。
伯弈手指轻扬,那原本倒在地上的“伯弈”便化作了一个纸人,燃为了灰烬。
待一切处理妥当,几人走回马车处,伯弈掀帘,让无忧和包子坐入车内,自己则留在车外充起了马夫。
只见他手掌抚向马背,掌心在马儿的脊背上细扫了一遍,十根亮晃晃的粗大银针自马儿封住的穴道里尽数吸出。
马儿一声嘶鸣,马身不变,马头缓慢地变幻成了雄狮的模样。原来这马儿,竟是妖界的战马狮首。
妖气铺天盖地而来,伯弈暗道不好,大袖飞鼓、素手扬鞭,急急催马调头,马儿发出狮子般的怒吼,四蹄高踏而上,向来处疾驰而去。
只一会儿,无忧便掀帘出来,一屁股坐到了伯弈的身边。无忧扯着他的大袖,歪着头,杏目闪闪地看着他道:“师父,我刚和包子在车内研究了半晌,仍不明白你是怎么发现那车夫有古怪的?”
这时,一颗胖乎乎的脑袋从幽帘中钻了出来,扬声附和道:“就是就是,刚才分明没什么不对,但师公怎么就瞧出了不对呢?”
伯弈早知这二人会忍不住来问,反问他们道:“那你们瞧瞧此时,四周景物可有异样?”
无忧、包子二人环顾四周,又相看一眼,齐声回道:“没有。”
伯弈哀叹:“叶不动、物无影,怎会没有?”
听伯弈一说,二人一下便瞧了出来,齐声问道:“为何这样?”
伯弈只得一边驭马,一边耐心地为他们释疑:“因为此处便是人界往妖界的通路,所以我们行了两三个时辰,根本就没往天晟去,而是在向妖界赶路。”
无忧、包子同时叫道:“这里是妖界的通路?”伯弈点头:“万妖之路。”
见包子也是一脸诧异,无忧总算动了下脑子,对包子挤眉溜眼地道:“不对啊,包子你既是妖,怎会看不出这里是哪儿?”
第105章 古庄()
对无忧无心地一问,包子心中发虚,他圆目微闪,急忙忙地掩饰道:“我是散妖,哪里去过妖界。”
“哈哈哈,你哪里是什么散妖,你分明就是仙界的灵兽,如此拙劣的谎言,也只有他们能信。”空中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声。
包子脸色煞白,浑身绷紧。无忧双眉紧皱,瞪大眼看向他:“那人说的可真?”
包子对上无忧清澈无垢的眼,一时竟呆愣住了,不知要作何回答。伯弈此时却低声替他解围:“狐妖最擅揣摩人心,所说之言做不得准。这会儿,她想使我们分心慢下,拖延一阵待其他妖来,我们便再难出去。你二人若能凝神助我,也算增了一股力量。”
无忧听伯弈如此说,固然信了,便收起了疑惑,将两掌覆到伯弈背上,借力于他。包子暗暗地出了口气,依葫芦画瓢照做,只小脸儿皱做了一团,眼中生了疑惑,暗想伯弈何等精明的人,绝不会全然信了自己,但他为何却不道破自己的谎言?
包子陷入了沉思,见伯弈一脸淡然,藏而不露实在很难揣摩。
伯弈此时却无心理会包子的小心思,只专注眼前,以气为力不断催快马速。那狮首四蹄高扬,足下生风,渐渐腾飞起来。
狮首头顶遮来一片阴影,一个不男不女的尖嗓子道:“进了我妖界之路,哪有这么容易出去。”
数十只蝠妖自云端俯冲下来,龇着锋牙朝着狮首马袭去。
那狮首马本也是妖界之物,伯弈以一身术力压住它的逆心,方使它乖乖听话,故而一时再无力抵挡蝠妖的袭击。
蝠妖张口撕咬马儿,锋利坚齿咬中的地方立时留下一排深及见骨的齿印。
狮首马无处可躲,数处被咬得血肉模糊,身体吃痛、暴躁嘶吼,身形难稳,便左右乱晃起来。
伯弈情知一点耽误不得,急忙出言喝道:“忧儿、包子,尽力护好马儿。”
无忧和包子联手,专心守住三边。伯弈专注前方,加力奔驰,狮首风驰电掣,蝠妖紧咬不放。
伯弈快要驶入人界之路,蝠妖渐被甩远。为首的蝠妖一声长啸,全身血红,两翼伸展变作巨翅,扑扑一声便窜到了几人的头顶处,朝着狮首扑压而下。
伯弈站于狮首背脊上,衫襟翻飞,两掌向上,欲推击下压来的血蝠。然血蝠尚未未落、伯弈掌风未出,半空中却飞来了一柄赤炎剑,噗的一声,剑身自血蝠身体穿过,血蝠瞬间便灼烧而焦。
赤炎剑自来处悠悠折去,绕了个大圈回到一赤须红发的老仙人手中。
远远见到那人,伯弈颌首示意,无忧甜甜喊出:“赤火大仙!”老仙人笑得甚是可亲,遥遥回应:“烨华上仙、无忧小友,此处妖气渐浓,若等妖王赶来,你我联手难敌。现下,老夫便助你们加快脚力。”
那赤火大仙也是上仙品阶,素日与伯弈有些论道的情意,素日遇见无忧也会玩笑几句,是仙界里难得的亲和之人。
只是没料到会在此处遇见了他,还遇巧得他仗义出手。无忧转头对伯弈道:“师父,赤火大仙站着的地方应就是人界了,我们还是快些过去的好。”
伯弈点头,凝力向赤火大仙所站处奔驰而去。身后传来无数狮首战马的铁蹄之声,众妖紧追而来。
赤火大仙果然义气,在前扎稳马步,不惜虚耗仙力,凝注一道牵力,引狮首往他处而去;伯弈则在狮首身后发力,如此一前一后,狮首的移动已快到非肉眼能查。
越是往赤火大仙处靠近,许是接近人界的缘故,那狮首朝天扬蹄、躁动不已。
眼看妖界大军左右不过再五、六丈远,无忧和包子一面借力入伯弈体内,一面忍不住在伯弈身后不断催促:“快呀,快呀……”
赤火大仙在前沉喝一声,引力加大,狮首奋力疾驰,得见两界相接处,阴影灼灼。
狮首四蹄矫健一个跃身大跨,穿过万妖之门,将将停驻人界,却在那不过眨眼的功夫,无忧和包子二人却莫名地被伯弈以迷踪术带离了狮首所拉的马车,一溜烟地朝着另一个方向奔出了老远。
眼见伯弈几人渐行渐远,身后一片惊愕。
妖界那边,妖军在万妖之门前徘徊踯躅。没有妖王之令,他们怎敢擅入人界?
人界这边,赤火大仙和四五个仙童愣在当场。就在他们身前的不远处趴伏着用天罗地网紧紧束套住的狮首车身。此时,狮首马的身子已被十数支□□贯穿,歪倒在了地上。
套住了马车有何用,车上的人都飒然去了,赤火大仙双目冒火,咬牙切齿地恨恨道:“狡猾的小儿,反倒将老夫给利用了。”
伯弈所施迷踪术比那狮首也丝毫不慢。无忧和包子只来得及瞧上一眼,就被伯弈带着疾跑到数丈外。
因担心追兵,伯弈不敢耽搁,提着一口气不停向前跑。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飘逸的白衣汗湿了,光洁的额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俊逸的脸颊微微泛白,脚步也不由得慢了下来。即便伯弈术力再强,也着实禁不住这多番的虚耗。
无忧心疼师父,远远地望见右前方有一座灰白色的庄子,便着急开口道:“师父,前面有人家,我们过去寻主人说说暂歇一晚,明日再走。”
包子也有些困倦了,忍不住道:“是啊,师公,腿软手酸的,都过申时了,肚子仍是空空如也。再一会儿便将天黑,还是寻个落脚处找点吃的好。”
伯弈缓缓停了步子,他凝神看向不远处的农庄,又放了五识细查了一番,并无庞杂的气息,但不知为何他心里总也难安。
百里内渺无人烟,农庄外不见田地,生了许多的杂草,堆着那么多的乱石,显然废弃已久。
伯弈心下有些犹豫,又见无忧和包子仰头望着自己,一脸的期待之色,思量着若错过此处落脚,少不得要在荒郊野外行路,夜间阴寒气重,气息更不好掩藏,确然添了危险。
两相权衡,也就顺了无忧和包子之意。得了伯弈点头,三人向那庄子走去。
无忧又紧赶上前扯了伯弈的袍摆:“师父,赤火大仙到底何意,竟似要活捉我们吗?”
伯弈不语,显然是默认之意,无忧心中愤然,亏她还当赤火大仙是个可敬的长者,平日里客气恭敬的,却想不到他竟以上仙的身份做出如此龌龊鬼祟的事儿来。
包子不明所以,奇道:“那什么大仙为何要如此,莫非与师公有仇不成?”
伯弈摇了摇头:“皆是修道的仙者,能有什么仇怨。恐是听了传闻,冲了神物而来。”
无忧撇嘴:“若不是师父,我只当他是好人,定会被活捉了去。”
包子追问道:“对了,师公你究竟是怎么发现赤火大仙不对劲的?”
伯弈浅笑盈盈,凤目悠悠:“我三人既已伪装过,缘何他却能认得我们?即便是探查到我们所带的仙气,也断不会知名知姓啊。”伯弈一说,包子和无忧方才恍然悟了,那老匹夫刚才的确是直接叫了他们。
循着小径向下,穿过一片贫瘠荒芜的田地,爬过一座小坡,在倾倒杂乱的乱木堆里和散落着的嶙峋怪石间,孤寂地立着一座灰扑扑的庄子。
包子性急,撒开蹄子窜了过去,先探路寻食去了。
伯弈和无忧却走得不疾不徐。只见那落日余晖中,一高一矮,两个隽秀飘逸的身影并肩而行,向古朴的农庄慢慢走去。
这两人,仿佛自浓墨渲染的山水画中行出,古韵悠扬。
轻风拂动、裙袍招展,脱了稚容的绝美少女,唇角微翘眉目含情,媚然的中又带了一点烂漫婉约的脱俗之气,说不出的动人。
她的身边伴着一个高大修挺的俊逸男子,行至潇洒、从容若定,一双凤目若暗夜里的星辰,清冷而明亮,只需瞧上一眼就再难忘记。
走过庄子前灰色的无字阀阅,见到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内杂草丛生,四散堆积成堆的落叶,不少已经腐烂了,空气里充溢着一股霉湿而古旧的味道。
步入院落,幻了人形的包子从屋里跑了出来,对着伯弈和无忧道:“师公、小主人,这里原是没人的废弃庄子。”包子已将屋子和院落左右都瞧了一遍。
无忧轻扬了头,望着伯弈道:“师父,此处可有古怪?”
伯弈低头看她,凤目黝黑深邃:“以五识来探,并无不妥。”
包子插嘴:“我瞧着也没什么古怪的,就是一处普通的农庄。正对我们的这栋有七八间厢房,连着正堂与偏厅,房间都较宽敞,应是主屋;左右两栋再有二十来间厢房,右边的一栋带着一个较大的火房,估摸着是下人的所在。”
包子说完,当先带路,迎着伯弈和无忧进了主屋的正厅。
两扇略有些破旧斑驳的雕花门洞开,方正的会厅里空无一物,地面、木梁、窗户皆铺了厚厚的一层灰,遮住了原本的形容。
第106章 股掌()
瞧过主屋,三人又看了连着的几间厢房,除了每间屋子里有一张宽大的矮榻外,再无余物。
包子询问伯弈道:“可还要再去瞧瞧另两边的情形?”
伯弈摇头道:“不用了,就在主屋寻紧邻的几间歇息一晚便是。”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三人选了紧挨会厅的三间住下。无忧居中,包子和伯弈二人各居一侧,屋子之间隔了一段不近的距离。
三人各自歇下。无忧推开松松垮垮的木门,扑面而来是一股子暗霉的气息,确是许久不曾住人的样子。
无忧略施术法,清除了屋椎间盘蘑菇厚厚的积尘,又借着微弱的月光,瞧了瞧屋中唯一的陈设,一张以阴沉木所制的床榻。
那榻又宽又大,榻沿及边角处雕刻了凹凸有致的细纹,弯弯曲曲线条复杂,有些像是符字。
无忧用手掌抚过榻面,上面还铺了一层薄软的被褥,细细抚摸能摸到一些浅淡的凹凸纹理,竟是用的上好制料。
无忧脱了软鞋,正要解衣上榻歇息,忽觉背后一阵凉意,好像有个影子在她身后晃过。
她心中一紧,赶忙转身看向房门处,大声问道:“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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