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第二日,午时,历山脚下的舜耕酒楼,戒备森严,除了山东都司的兵在外围警戒外,钦差大人王兴的锦衣卫卫队也尽数出动,警戒酒楼内层。
各位看官要问为什么弄如此大的动静?那是因为,钦差大人要在此宴请山东省主要官员及地方豪绅大户,以感谢官民在赈济灾民方面做出的贡献。
接到请贴,官员们倒是无所谓,知道这是钦差大人要拿士绅大族开刀了,都存了看热闹的心。而那些大户则知道酒无好酒,宴无好宴,昨天王三善家发生的事谁不知道?这回怕是要狠狠地挨上一刀了。所以,大户们都准备好了银票,有的还自作聪明地把银票分开放到身上,要是能少出点血就少出点血吧。
舜耕酒楼上下两层,第二层是钦差王兴、钦差事务总管李忠、巡抚钱士升、左布政使李长庚、右布政使曹楷、提刑按察使沈演、都指挥使杨国盛、济南巡抚汪有功、右布政使司分守道胡升、按察使司分巡道廖如龙等这些大员坐了一席,以汇仁粮行掌柜刁一民、裕仁粮行掌柜皮子生为首的粮行掌柜坐了一席,另外济南府的士绅大户坐了三席,当然,那个倒霉的王三善也满脸晦气地坐在其中。
王兴今天身着官服,却是没有一点威严,一脸和煦的笑容,手拿折扇,不停地跟钱士完、李长庚等说着笑话。
众粮商和士绅大户稍微放下点心,这钦差大人看上去跟个书生差不多,面善心则善,这样的人好糊弄一点,弄不好,今天不用出多少血就能过关。
茶水喝了一碗又一碗,肚子都已经咕咕叫了,钦差大人还不让上菜,只是在那里谈笑风声,众人不由得心里直嘀咕,快进入正题吧,早死早脱生,早早交了银子,也好早早回家,省得在这里提心吊胆。
就在众人心神不宁之时,就见一名锦衣卫快步来到王兴身边低语了几句,王兴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朗声说道:“诸位,静一静,请安坐,听我一言。”
一听钦差要训话,众人心道:“来了,看看他怎么说。”——现场迅速静了下来。
“诸位,王某身负圣命,来鲁赈饥。说实话,自直隶到山东,一路行来,千里赤野,遍地饥民,心甚忧惧。如此大灾,实属罕见,仅靠官府,确实是力有不逮,必须各方齐动,才能解民之倒悬。所幸上赖圣上洪福,下赖山东诸司各位大人齐心协力,迅速稳定了百姓情绪,赈饥之事稍见成效。当然,也有赖于在座诸位乡绅的慷慨解囊。昨日,更有乡绅王三善义助赈银五万两!德高则人聚,人聚则财生;德薄则人散,人散则财去。这个道理不用王某多讲,诸位自是懂得。像王三善这样大仁大义之举,王某已跟钱大人议定,将上奏朝庭,予以旌表。另外,请杨都司派兵保护王宅,免受流民、宵小之辈侵扰。官府也会给他以后行商提供便利,各司不得刁难。”
“对于肯为官府解忧,为黎民造福的士绅,官府肯定会多方维护,但对吝惜财物不肯乐输者,官府就不可能给予各种便利,还请诸位三思而行。”
“好了,王某说一大堆,其实真正目的,还是想请诸位乡绅掏腰包,这里有一本簿子,请各位将乐输的数额写上,王某先行谢过。”
王兴说到这里,潇洒地作了一个团团揖。
王兴说到后来,众人都笑了,连忙站起来还礼不已。
第243章 赈饥平乱(十一)()
见王兴面带微笑,温文尔雅,众士绅心里舒服了一些,纷纷站起来表态说定当支持钦差大人。
王三善坐在那里且喜且忧。
忧的是,钦差大人将自己抛出来,说自己昨天慷慨义助五万两银子,明明是把自己当了挡箭牌,这是给自己招仇恨啊。
喜的是,钦差大人打了一巴掌,还给了个甜枣。朝庭旌表,派兵保护,为行商大开方便之门,不但有名,以后做生意也好做的多了,利益也会随之而来啊,这份荣耀也算济南独一份了。
总之,五万两白银扔到水里,也算听了个响儿。再者说了,昨天的事明眼人一看就知是无奈之举,只有别有用心的人,才会认为我是主动捐的呢。
这样一想,他的心里好受多了。
“王大哥,你看我捐多少好啊?”王三善正在胡思乱想,坐在自己旁边的另一富商朱自先探过头来问道。
王三善可是济南府首富,平时朱自先他们都是以他马首是瞻的。
“老朱,这我可不能给你拿主意。不过,我可跟你提个醒,别看这位钦差大人年纪轻,说话跟个书生似的,其实可不好糊弄。”王三善说道。
其实,他哪了解王兴啊,不过,他有一个阴暗心理,就是自己捐了五万,别人最好也捐五万,甚至更多才好,要是捐得太少,自己更要疼死了。
“哦,那我再跟其他人商量商量。”朱自先说道。
其实,不光是朱自先,别的人都在窃窃私语。皮子生悄声问刁一民:“刁兄,到底写多少,你倒是给个章程啊。”
刁一民不理他,往主桌胡升方向看去,胡升状若无意地举起手,假装搔头,五根指头蜷起两个,只露出三个手指头。
刁一民会意,回转身对皮子生说道:“钦差大人苦口婆心地说了半晌,不能让他老人家把话落地下。我捐三千两,你家大业大的,可以再多捐点。”
“刁兄,别开玩笑了,满济南城谁不知道您是第一大户啊,我皮某人可不敢越到您头里去。得了,你捐三千,我就捐两千五。”皮子生笑呵呵地说道。
只要有了带头的,后边跟的就好办多了,大家都各自根据自己在士绅中所占的排名位置,写好了自己的乐输数额。
巡抚衙门里一个师爷见乐输簿子填好了,连忙把簿子拿到主席上,交给钱士升,钱士升翻看了一下,最多的就是刁一民,是三千两,最少的才五百两,总计八万五千两。
钱士升不动声色地把簿子转给王兴,王兴略看了看,抬起头与钱士升交换了一下眼神,钱士升微微点头,王兴会意。
就见王兴随手把簿子往桌上一扔,站起来,慢慢踱到窗前,看向不远处的历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来说道:“大家应该知道这舜耕山的来历。当年,舜耕于历山,因德配于天,才有象帮耕鸟帮耘的美谈。如今,山东百姓九十余万嗷嗷待哺,圣上远居京城尚且忧惧于心,本钦差到任之后,也曾颁布赈规,也曾三令五申,不许囤积居奇,不许趁机发黑心财。可偏偏有人顶风而上,欲试王某鞘中刀是否锋利。咯咯咯。”王兴咯咯笑了两声,脸上神色顿转狰狞。
“诸位喝了一肚子茶水,想必早已经饿了。那好吧,王某就给诸位上一顿大餐。来人!”
“属下在!”随着王兴一声断喝,李忠从座中站起,一挥手,蒋华率领一队锦衣卫鱼贯而入,来到王兴身前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大声应道。
“将分守道胡升,汇仁粮行掌柜刁一民拿下!”王兴命令道。
“喳!”
蒋华大声答应一声,站起身一挥手,各有两名锦衣卫将胡升、刁一民分别拿下。
“王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右布政使曹楷站起来,问王兴道。
分守道胡升正是他的手下,见王兴不由分说就将胡升拿下,不由得又惊又惧。
“哼!曹大人,不用慌,一会儿再说你的事。”王兴冷笑一声说道。
此时场中形势大变!刚才还是和风细雨的春天,怎么这会儿就电闪雷鸣了?
除了钱士完、杨国盛外,其他官员士绅都被刚才的变故惊得面如土色!只有沈演冷笑不已,似乎对这件事的发生早有预见。
“钦差大人,冤枉啊,冤枉啊。”胡升被两名锦衣卫紧紧按在地上,他挣扎着,高声喊冤。
“冤枉?好,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你不落泪。来人,带人犯!”王兴高声喝道。
“喳!”
蒋华答应一声,一挥手,门口押进来两个人。
“让我们的胡大人看看,这两个人是谁?”王兴吩咐道。
负责押看的锦衣卫抓起胡升的头发,让他把脸转过去,当胡升看到自已的二管家胡存义,还有官仓乙字号库仓大使李云秀时,立知事情败露,一股惧意从心里升上来!
“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啊!”他跪倒在地,浑身哆嗦如同筛糠。
“饶命?哈哈哈,哈哈哈,胡升,你不觉得你是在讲一个天大的笑话吗?”王兴大笑三声,只不过这笑声在场中诸人听来,透着那么冷!
“你苦读寒窗,得中两榜进士,可算得知识渊博之人,本官问你一句,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圣贤道理都让你就着饭粒咽了?死人骨头上刮油吃,你不觉得恶心吗?”王兴半蹲下身,用手中折扇拍拍胡升的脑袋,骂了他两句。
然后站起身来,对场中诸人说道:“胡升身为分守道,不但不恪尽职守,为国分忧,为民解难,还伙同汇仁粮店掌柜刁一民大发国难横财。昨夜晚,不顾本钦差和巡抚衙门不许囤积居奇的赈规,竟将汇仁粮店存粮五万石秘密转移到官仓乙字库,真是狗胆包天!此等恶贼,不杀不足以平民恨,不杀不足以刹贪风。”
“李公公,请王命旗牌!”
“喳!”
随着王兴一声令下,李忠一挥手,八名锦衣卫手举王命旗牌昂昂然进入大厅。
“诸位大人,快帮胡某说句话啊,难道你们就不怕胡某说些什么吗?”胡升一听请王命旗牌,知道王兴这是要杀他立威了,情急之下,冲席上诸位大员哀求,但语中却含着浓浓的威胁。
第244章 赈饥平乱(十二)()
胡升此言一出,李长庚、沈演眼中寒意闪现,曹楷浑身颤抖,汪有功、廖如龙意态悠闲,好像此事跟自己根本无关,而钱士完和杨国盛则面面相觑,然后打量其他四人。
胡升真是愚蠢透顶!他不说这话还好,这威胁的话一出口,就是有人与他有勾连,也不敢在此时冒头了。谁敢在此时帮你说话?那不是不打自招吗?
王兴把众人的反应全看在心里,略一思索,立即命令薛义:“让洪林卸了他下巴,不能让他乱说。”
“是。”薛义答应一声,暗暗给洪林下了命令。
洪林立即悄悄走到胡升身旁,趁他不注意,捏住他下颌,一用力,就把他下巴卸了下来。
胡升根本来不及说出其它话来,就被洪林卸了下巴,嘴里徒然地“呜呜”地叫着。
王兴想了想,此时不宜多生事端,快刀斩乱麻才是上策。
他对着王命旗牌大礼参拜,众官员、士绅也纷纷跪倒在地,随着他磕头。
参拜完毕,王兴从李忠手里捧着的令箭筒里取出一支令箭,严肃地说道:“将犯官胡升、官仓乙字号仓大使李云秀、奸商刁一民速速斩讫报来!”
然后把令箭往地上一扔。
蒋华跪倒在地,俯身拾起令箭,大声应道:“喳!”
锦衣卫拖着三人往外走去。
刁一民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有人还暗暗佩服他硬气。等锦衣卫拖着他往外走时,大家才知道,他早就吓晕过去了,大小便已经失禁,被锦衣卫一拖,屎尿顺着裤腿流了出来,臭气顿时弥漫了整个酒楼二层。
“回大人,胡升、李云秀、刁一民三人奉命斩讫!”不一刻,蒋华手提绣春刀跑上楼来,将滴着血的钢刀举过头顶,单膝跪地大声复命。
“布政右使曹楷愚昧昏愦,职守之内发生如此大案而不自知,着革职听勘!济南知府汪有功兼署分守道。犯官胡升、李云秀,奸商刁一民虽死不足以赎其罪,着都指挥使杨国盛协助锦衣卫查抄三犯家产,所抄资财尽作赈银,交由左布政使李长庚处治,着提刑按察使沈演将胡存义及官仓乙字库兵丁尽数收监,钱大人,请你将此案案由经过传示各府,以儆效尤。”
“遵命!”
钱士完、杨国盛、李长庚、沈演、李忠等人齐声应命。
李忠走到曹楷跟前,得意地说道:“曹大人,把官衣官帽都脱了吧?还穿着装模作样么?”
曹楷战战兢兢站起身,两名锦衣卫帮忙,把官服全脱了下来。
王兴见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谁也不理,起身往酒楼外走去。
李忠及洪林、潘九等紧紧跟上,走到那些士绅面前时,李忠“哼”了一声说道:“不识抬举!”
静,可怕的静!
王兴大发淫威,大开杀戒,一下子就摧毁了士绅富商们脆弱的心灵。刁一民号称刁百万,在他们这些士绅富人们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在这些官老爷眼里,他算个屁?胡升是布政使司左参议兼分守道,从三品高官,还不是说杀就杀了?
没有政府资源,没有官员当靠山,在官本位的体制下,你有多少钱,一旦想治你,官府有的是办法。
大家想明白这一点,再想一想王三善的遭遇,对官府充满了畏惧,这种畏惧原来就有,但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在眼前展现过。
钦差大人一言不发就走了,显然是被他们这些人气着了,要是再不识相,怕是下场都赶不上王三善,尤其太监李忠最后那一句“不识抬举”,阴恻恻令人不寒而栗!
“笃笃笃”,王兴及随从下楼梯的声音已经远去了,大家仍然不敢抬头,甚至不敢大声喘气,只能听到自己咚咚咚心跳的声音。
“诸位乡贤受惊了,请起,请起!”在令人感到窒息的寂静中,大家终于听到了巡抚大人的声音。
钱士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煦一些,连连说了好几遍,那些士绅们才战战兢兢地站起来。
钱士完见他们一个个面如土色,惊魂甫定的样子,心中暗笑,心说:“要不在他们吓破胆的情况之下多拔他们几根毛,真对不起王任之这番苦心布局了。”
“诸位乡贤,也别怪钦差大人发怒,真是也太不像话了。比如刁一民,如果没有官府护卫,你能有一个平和的环境?别说做生意赚钱了,你的财物能保住?身家性命能保住?你的身体要不被那些流民踩成泥才怪哩。所以说,山东遭遇这么大的灾害,不只是官府的事,跟大家都有关系。别的不说了,钦差大人是看到这份簿子才发怒的,你们再想一下,是不是再改一改?”
钱士完说完坐下,悠闲地喝起了茶。
钱士完这番话看似平和,其实还是暗藏杀机,行,你们不改也行,那你们就等着让流民抢了你们家吧,到时候老子可不管。
士绅们当然听懂了,但有的人又起了别的心思:这回多捐点可以,是不是会成为常例啊,要是成为常例,那这生意还做个什么劲?
“诸位乡贤,钦差大人主要职责是赈饥,只要把百姓的肚子填饱,别说填饱了,只要每天喝上一碗粥,别再发生大规模的饿死人事件,钦差大人的差使就算了了,就会去别的州府巡视,或者回京复命,咱们也得理解钦差大人的心思啊。”
沈演见钱士完说完,没人响应,就知道了他们的心思,于是站起来说道。
世上不乏聪明人,有人听懂了他的意思:赶快把这个要命的钦差打发走,他一走,其它的事都好办。
“巡抚大人,我想问一句,如果我多捐一点银子,能不能也能享受王三善王大哥那样的待遇?”朱自先站起来问道。
“只要捐银超过五万两的,就能享受跟他一样的待遇。”钱士完郑重地说道。
他心里可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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