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你怎么不把六妹带来?你四姐昨天还念叨来呢。”方世鸿从正房出来,就恢复了二世祖的样子,抹一把头上的汗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架了个二郎腿,令伺候的丫环给众人上了茶,这才大模大样地对王兴说道。
“四姐夫,你这话说的。今天她能来吗?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添乱。”王兴答道。
“你说的也是。不过,平时你也不带六妹来玩,怎么的?想疏远我们?”
“四姐夫,你这儿可是宰相府邸,我们小门小户的,要是经常来串门,知道的说我们是亲戚走动,不知道的,人家不说我们巴结首辅大人?”
“老六,你这话我可不爱听。首辅怎么了?就不兴有两门子亲戚?以后你只管来,别怕那些小人乱嚼舌头,我罩着你。”方世鸿大喇喇地一拍胸脯说道。
“扑哧”王兴刚喝了一口茶,听了他的话一下子喷了出来。
“怎么的?老六,不信你四姐夫能罩住你?”方世鸿见王兴笑喷了,有些生气,一瞪眼珠子,傲气十足地说道。
这就是个现世的李刚,就差说出来“我爸是首辅,我怕谁?”了。
你罩着我?我用你罩着我?你自己先照顾好你自己吧。
“四姐夫,你当然能罩着我。不过,守着外人呢,吹得别太大了,不好哈。”王兴说道。
“我吹牛?我是吹吗?我。”方世鸿一瞪牛眼就反驳王兴,转念一想,也是,守着外人确实不能吹牛,对老爹的形象不好。嗯,亏得老六提醒,要不然,如果传到老爹的耳朵里,又得挨老爹的骂。
“老六,不愧是读书人,坏心眼挺多。行,我听你的。不吹了,不,不说了。反正你心里有数就行,在京城,咱谁也不怕。”
听了方世鸿的话,王兴用手一捂腮帮子,感到一阵子牙疼:“什么呀这是?把读书人一竿子全打翻了?守着人家韩敬、洪承畴,嘴上有个把门的行不行呀?吹得云山雾罩的,还说不吹了?也不知道我老岳父怎么看上的这么个玩艺?”
“老六,捂腮帮子干什么?”
“我牙疼!”
“你等着,我去给你找点花椒来,按上就不疼了。”
方世鸿说完,急急出门而去。
“哈哈哈,王任之,你不是挺能说吗?你倒是说啊?”洪承畴指着王兴哈哈大笑。
“方世兄快人快语是真性情,我倒是非常欣赏。”韩敬怕王兴尴尬,连忙说了句方世鸿的好话。
“简与兄见笑了,我这两乔确实是真性情,人倒不坏。你俩先坐着,我出去一趟。”王兴说完,连忙出了南厢房去找方世鸿。
这一屋全是自己的同年,可不能让这货在这里丢人现眼,他要只是方府公子还好说,关键还是自己连襟啊,自己可丢不起这个人。
“老六,来来来,我找来了花椒,张嘴,我给你按上。”王兴出了门,就见方世鸿急急地赶了过来,手里拿了一把花椒,见了王兴就让他张嘴。
王兴看了看他油乎乎的手,感到一阵恶寒,连忙说:“四姐夫,把花椒给我,我自己按上就行。”
“那行,你可想着按上啊,治牙疼最灵了。”方世鸿把手里的花椒递给王兴,还不忘嘱咐一句。
“四姐夫,听说府里请了戏班子?”王兴问道。
“是啊,请的是程老板,杨老板,唱的剧目是龙凤呈祥。”
“那四姐夫,你一会儿去看戏吧,这边的事你交待给我就行了,反正都是一科的同年,我肯定能照顾好。”
“那哪行啊,要是我爹知道了,非骂我怠慢客人不可。”
“怎么不行?我是谁啊?是你爹的学生,是你的两乔,在这府里我跟半个主人差不多吧?交给我就行了,哪用得着你来操心这些小事?”
“行?”
“行!”
“那好,管家过来。”方世鸿招手叫过一个管家,吩咐道:“那个南屋里的事,你听王老爷的吩咐,要是稍有差池,我打断你腿。”
“是,少爷。”管家老老实实地答应道。
“那,老六,我去看看戏班子来了没有。”
“去吧,去吧,这里你不用管了。”王兴挥挥手,终于把这个二货给打发了。
进了屋,洪承畴招招手对王兴说道:“来来来,花椒呢?我给你按上,你不是牙疼吗?”
“滚!”
第196章 深山出俊鸟()
当晚,方府灯火通明,丫环仆役来往穿梭忙如蝴蝶,珍馐佳肴络绎不绝多如流水,好一副热闹场面。
尽管方从哲早就有话,只接受同年、学生、故旧的贺礼,其他同僚的贺礼皆不受。但这话,他也只是说说而已,为的是要个不收礼的虚名。其实,前来贺寿的也是心知肚明,没有人当真。否则,二门里专门设了个账房干什么?分明是掩耳盗铃嘛。
所以,除了同年、学生、故旧,前来贺喜的官员也不少,这些人基本都是在京官员,外地督抚、官员或亲来,或打发下人来,不管能不能跟首辅见上面、说上话,反正不能缺了礼。
东花厅、西花厅及南厢房设了三十多席,都坐得满满当当,这些还是上的了台面的,那些自觉上不了台面的,都送上贺礼,留下名字,然后悄然离开。
离方府有三十多丈远,悄然停着一顶四人抬小轿,轿上没有任何标志,谁也不知道,轿上坐的正是左春坊大学士、礼部右侍郎、詹事府詹事韩爌。
韩爌悄悄把轿帘拉开一条缝,凝目观察着方府门前的盛况。
韩爌此来的目的当然是给方从哲贺寿,但他又不想明目张胆地前来,怕落个巴结首辅的名声,所以,令管家先去投送礼单,如能悄悄进入方府,亲自给首辅大人贺寿,又不为他人所知,才是他真正的心愿。
不长时间,管家回来了,到轿前回禀:“老爷,礼单送进去了,又被退了回来。方大人回话说,韩大人雅量高致,方某不敢受韩大人的贺礼,今日只宴请同年和学生,不便与大人相见,改日再摆酒致谢。”
韩爌听了,问道:“你没说我亲自前来?”
“说了。”
“嗯”韩爌嗯了一声,然后吩咐道:“回府。”
“是。”
管家答应一声,轻轻一挥手,四个轿夫抬起轿子,疾步而走,回府而去。
韩爌坐在轿子上暗自生气:“自己作为三品大员,亲自上门贺寿,方从哲竟然将自己拒之门外!哼,首辅之职难道是你家的?难道你一辈子都当首辅?莫让我得势,我若得势,定将你踩在脚下,以报今日之辱!”
韩爌知道,自己平日没少批评方从哲的为政之失,虽无关痛痒,但也落了个持论公正的名声,尤其是东林党人,对他尤其有好感。
韩爌不是东林党,也不是齐、浙、楚三党,他给自己定的策略,就是两不相帮,两不得罪,左右逢源,利用两党之争,以谋取自己的利益。
这一策略,已经使他得到了好处。两党相斗,凡事都争得头破血流,对他这种名声很好,持中立立场的人,两边都想争取,以壮大自己一方的力量。
方从哲在他几次关键的提拔上,都使了力,也暗示他加入自己一方,没想到韩爌总是模棱两可,态度暧昧不明。
韩爌当面经常唱方从哲的赞歌,背后却又经常抨击他的施政措施,方从哲听说以后,这才明白,他是当面卖好,背后卖直,典型的官场两面派,心下已经十分厌恶,再也不愿意拉他入伙。
韩爌在仕途上再也不像以前那样顺利,这才明白,他已经恶了首辅,今日之举,目的当然是想修复与方从哲的关系。不成想,方从哲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礼单退回,拒绝接见,这是摆明要彻底放弃他了。
在官场上,要么你就坚定地站到一方,要么你就坚决地做个孤臣,当墙头草的下场往往是很可悲的,因为当两边都发现你不能争取时,一定会一同使力打压。
韩爌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心中也是暗自嘀咕:“加入东林党么?东林党式微,又接连出了唐世济、董元儒事件,让东林党上上下下都觉面上无光,加入他们,能有好结果么?”
暮色四合,一盏写着“韩”字的灯笼,挑在韩府门前。
韩爌心情郁郁地下轿,见大管家快步过来行礼,悄声禀道:“老爷,宫里来人了,在后书房,我已经请宋道长陪着叙话。”
“好,我知道了。”韩爌听了,连忙往后书房走去。
“东李”李蔷薇的表哥,就是韩爌。
这是个秘密,别说官场上人都不知,宫里也只有少数人知道。
原来,李蔷薇的生母,就是韩爌的姑母,嫁了蒲州当地的一个秀才,在李蔷薇两岁时,李蔷薇她爹因病就去世了。后来她娘带着她改嫁给了一个来蒲州做生意的李姓商人,不久她继父生意破产,只好带她娘俩回了保定府老家,守着十几亩地过活。从此,李蔷薇她娘就跟娘家断了音讯。
深山出俊鸟,飞涧有沉鱼。十几年后,李蔷薇出落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大美人。
保定府出太监,官场上多多少少与宫里都有点联系。当时的知府大人听说了李蔷薇的艳名,就想把她送进宫去,派人来跟她继父一说,她继父为了摆脱生活窘境,当然是满口答应。
事情也是凑巧,该着李家转运,当时正赶上为皇长子选妾,皇家当然不叫妾,叫“选侍”,知府通过保定籍的太监运作一番,竟然让李蔷薇选上了。
李家不但没有为这个“拖油瓶”陪上一份嫁妆,反而得了不少宫里和官府的赏赐,从此摆脱了贫困,李家上下自是高兴非常。
韩爌当时是礼部主事,被任命为迎亲使,捧着册封圣旨去保定府安排李蔷薇进宫事宜。
到了李家宣完旨,李蔷薇她娘见了韩爌,心里感觉总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心下诧异不已,不由得仔细打量韩爌,却惊奇地发现,这位钦差大人,怎么跟自己的哥哥长得那么像?
李蔷薇她娘别看是一介妇人,因为出身士绅之家,见识可不短,心里虽有疑问,却没有当着众人面说什么,找了个因由,把韩爌请到内室,大着胆子一问,竟然真是多年未见的亲侄子!
姑侄二人抱头痛哭,叙说别后离情,询问家人近况,自是题中应有之义,自不必提。
韩爌心计深沉,知道宫里争斗十分激烈,李蔷薇要是能生个儿子,能立住,如果皇长子将来继承皇位,她一个贵妃的封号是少不了的。
当然,这是最好的结局,这里面有两个关键因素,一个是生儿子,一个是皇长子能继承皇位。其中最关键的是生个儿子,而且还得能立住,否则,一切都免谈。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姑侄、表兄妹相见,真是好事么?
第197章 千里之外采花人()
有明以来,朝庭对外戚是相当防备的。公主下嫁或者皇子选妃,必须是平民家的孩子,负责选妃或选驸马的,也不是朝中大臣,而是宦官,这样就防止了宫里与大臣们的勾连,有效地避免了外戚干政。
当然,如果像李蔷薇这样,被选上后,发现有一个直系血亲在朝,那肯定会将这个血亲的官职剥夺,不会让他跟权力沾一点边。
所以,韩爌与姑母相认后,迅速冷静下来,权衡一番后,嘱咐姑母将这个关系掩住。一来表兄妹二人一在宫里,一在官场,可以暗中守望相助,对二人都有好处;二来,如果暴露这个关系,韩爌作为血脉至亲,仕途肯定会被结束,李蔷薇也会失去进宫资格,就是进了宫,也不会得宠。
所以,暴露这个关系有百害而无一利,对谁都没有好处。
李家听从了韩爌的建议,没有声张,把这层关系掩了下来。
除了这几个当事者,知道这件事的,只有被指派伺候李蔷薇的王承恩和一个小太监知道,为此,韩爌还拿出一大笔银子,作为封口费,给了王承恩和那个小太监。
那个小太监却是李进忠的老乡,一次酒后,一时没把住嘴,露出了一点口风,李进忠非常奸滑,又哄又吓又灌酒,终于完全知道了事情原委,结果,这件事情,又多了一个知情者。
李蔷薇进宫以后,韩爌并没有给予特别关注,因为当时国本之争甚烈,大臣们力挺朱常洛,而皇帝却独爱朱常洵,朝臣和皇帝互不相让,明争暗斗二十多年,胶着局面已成。直到梃击案发生,皇帝终于扛不过朝臣,册封朱常洛为太子,封朱常洵为福王,并之国洛阳,国本之争这才划上一个句号。
朱常洛当了太子,韩爌这才发觉,自己暗藏于宫中的这着棋,怕是起不到什么作用了。因为,李蔷薇无子,生了一个儿子,却是不到一岁就夭折了。即使朱常洛最后当了皇帝,李蔷薇作为一个无子的嫔妃,在宫中地位也不会高,更不会成为自己官场上的助力。
直到有一天,宋道长的到来,才重新激起他的雄心壮志,功名心才重又热了起来。
今年年前,有一天,韩爌正在书房看书,管家进来禀报:“老爷,门外有一个游方道人,求见老爷,说要送一桩大富贵与老爷。”
“哼,一个道人会送什么大富贵与我?分明是骗吃骗喝,给点银两打发了。”韩爌随口吩咐一声,眼睛根本没有离开书本。
“是,老爷。”管家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管家手捧一束鲜花又回来了。
“老爷,这个道人恐怕真有点本事,老奴给了他一些散碎银子,想打发他走。没想到,他从怀里掏出这些花,让交与老爷,说老爷一见,定知深意。老爷,你看这些花非常新鲜,也不知他是怎么变出来的。”管家说着,把那束花捧给韩爌。
“噢?”韩爌一听,心下大奇,接过鲜花一看,却是一束蔷薇,花朵鲜艳欲滴,看枝折处,也是新鲜的,把花凑到鼻子前一闻,还隐有香气。
此时正值冬季,北地寒冷,别说鲜花,就是青草树木都不见一点绿色,原野之上光秃秃的,没有一丝生命迹象。这显然是刚采的,莫非此人有通神之能,从遥远的南方采过来?
他从小受的就是儒家教育,对鬼神之说自是不信。但寒冬腊月却见到鲜花,这怎么解释?
“蔷薇?莫非此人知晓了表妹之事?用此花来警示于我?先逞奇技惊心,再以花朵暗喻,此人到底是何用意?”韩爌心里惊疑不定。
无论如何,此人得见,见了以后探探他的底细再说吧。
道人被带进书房,韩爌一见,心下更奇。
就见此人五短身材,面上没有特殊之处,眼睛却是精光闪动,似乎能一眼就能把人看穿!
头戴道冠,手执一柄拂尘,身穿一层薄薄的道服,却是一点不见有畏冷萎缩之像,反而非常洒脱地长身而立。
这还不算什么,最奇的是,韩爌竟然看不出他的年龄!
说他是个五十岁以上的老人,却是二十多岁的年青人的皮肤,说他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脸上却带着说不出的苍桑和世故。
“吩咐下去,我与道长有事要谈,不得召唤,任何人不得靠近书房。”韩爌心知遇上了奇人,连忙吩咐管家道。
“韩大人,无妨,有贫道在此,就是有一只蚊子进来,也休想瞒过我。”那道人自信地一笑,说道。
韩爌一听此言,知道这是个练家子,能练到寒暑不侵的地步,肯定功力深厚,耳聪目明自是必然。
韩爌摆摆手,令管家退出去。
“请教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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