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所有的大事就好像全都挤在前些日子爆发完了一般,直到秋末都再没有什么发生。
胡玲耶养着胎,毁了容,又没了能够继续勾搭的塔里克,安分了不少。而英蒂萨尔则忙着对付几个看胡玲耶得了甜头后跃跃欲试的小妃子,又因为自己被“寄放”在依兹迪哈尔这里,倒也十分安心地不再找她的麻烦。
例行去依兹迪哈尔的寝宫整理,还没走到寝宫便闻到一股熟悉的檀香味。依兹迪哈尔似乎特别喜爱这种带着浓重宗教色彩的香料,宫中常常会点着这种香。檀香能够让人心情平静,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依兹迪哈尔总是如此淡然的原因吧。
深吸一口空气中馥郁的香气,盛夏推寝宫的开门。
意外的,房间中的窗帘没有拉起,一片漆黑。黑暗中一盏灯火孤零零地点着,摇曳的火光照亮依兹迪哈尔的半边面容。
盛夏忙想退出去,对上依兹迪哈尔望来的视线,不由一愣。
错觉吗?向来年轻淡然的妃子脸上染着两行晶莹的水迹,似是因为自己的突然闯入而尚未来得及擦去。
“什么人!”看有人闯入,依兹迪哈尔低呵一声,然后忙将手中的书信折叠起来。看到门外僵硬的人是盛夏,依兹迪哈尔神色复杂地皱了皱眉,“是你啊。”
“王妃殿下……”盛夏忙回了神,然后俯首一礼。
不知为什么,看到是自己依兹迪哈尔竟然像是松了一口气?
依兹迪哈尔不再遮掩,挑开灯罩,静静将手中的书信放入灯中,火舌添上纸张的边缘,薄薄的纸片在一瞬间被点燃。
纸片很小,燃烧起来不过一瞬的光景。刹那的光明照亮妃子眸中一闪即逝的悲伤。看纸片燃尽,依兹迪哈尔转过身拉开房间中的窗帘,“来得正好,将我的房间收拾一下吧。”
“……是。”
真是感觉越来越有些捉摸不透依兹迪哈尔的想法了,刚才她明明是在看什么重要的东西吧?不然也不会因为自己来了而烧掉,但是为什么现在她却让自己清扫这个房间,难道不怕自己再发现什么吗?
还是说……故意让自己清扫房间,然后再找机会嫁祸自己什么,好处理掉自己?
安逸了这么久,本以为依兹迪哈尔是对自己失了兴趣,不想再多做为难,如今看来,只不过是觉得时候未到啊。如果自己一来这里就被诬陷手脚不干净,或许依兹迪哈尔会被人闲话说刻意为难……
但是,依兹迪哈尔有皇太后撑腰,真要弄死自己,又岂会怕那些没权没势的妃子的嚼舌根?
苦笑一声,盛夏踌躇片刻,还是走上前收拾。
依兹迪哈尔的房间向来很干净,并不怎么需要整理。唯一染上的灰尘也不过刚才她烧纸张产生的灰烬。
小小的一撮灰烬中,一小页尚未被染尽的纸张上的墨迹清晰而熟悉。本不想去看那些东西惹祸上身,然而一抹奇异的香味却悠然飘入鼻尖,盛夏鬼使神差地便低下头瞥了那纸张一眼。
“……使命完成。”
使命,完成?
什么使命?
等等,这字……是阿尔卡米的!
第二十五章棋子与突变(一)()
盛夏潜意识地就想要抬头去看依兹迪哈尔,然而却发现这房间中已经空无一人。依兹迪哈尔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这里。
神经再次因为那个男人的名字而紧绷起来,盛夏伸手将残破的纸片从灰烬中拣出来仔细看了几次。没有错,自己毕竟接手过阿娜妮的工作,对阿尔卡米的字体还是有一定的识别能力的……
阿尔卡米的这张书信是写给谁的?又为什么会到依兹迪哈尔手上?难道依兹迪哈尔拦截了阿尔卡米给某人传递的东西?
不,怎么可能有人可以拦得住阿尔卡米的东西?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这书信,是阿尔卡米给依兹迪哈尔的!
心中忽然一颤,然后盛夏有些神经质地将纸片放在鼻尖一嗅,一股独特的檀木香传入鼻尖。不是依兹迪哈尔惯用的熏香,这味道确实是阿尔卡米惯用的……
也是檀香?
盛夏一愣,随后脑中浮现依兹迪哈尔流泪的面庞,手上不由一颤。
依兹迪哈尔使用檀木,阿尔卡米也是用檀木……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是依兹迪哈尔是阿尔卡米的手下,还是……恋人?
怎么想都觉得第二个猜想是事实的可能性很小,但经历过海拜哈和塔里克的事情,盛夏不由得想要多想。
不管怎么样,依兹迪哈尔都和阿尔卡米是合作关系。那么为什么当初依兹迪哈尔要迫害自己?纸片中的内容又是什么?
皱着眉将手中残余的纸片揣紧。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
“该死的天气,竟然在这个时候突然下起雨来了!”
雨瓢泼而下,小摊贩骂骂咧咧地嘟囔了一句,然后匆忙收拾起正在贩卖的烙饼。仓促之间,一个烙饼滚下案台,小摊贩潜意识地伸手想捡,但那烙饼已经骨碌碌地滚进了一旁阴暗肮脏的小巷里。小贩看了看那小巷,不由皱了皱眉,暗骂一声晦气之后离开了。
倚着墙角的一团烂麻布颤了一颤,一双清澈的眼出现在黑暗中。随后一只脏兮兮的小手从麻布下伸出,摸索着伸向那只掉在地上的烙饼。
忽然一只饿得瘦骨嶙峋的狗蹿了出来,一声狂吠,嚣张地叼起那张烙饼,然后用挑衅的眼神看着那个裹在烂麻布中的孩子。孩子皱起眉头,清澈的双眸中流露出凶狠的神色。
“放下。”孩子用微弱却毋庸置疑的声音命令道,狗仿佛看着敌人一般看着孩子,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威胁声,显然并不想放弃口中的食物。
孩子眯起了眼,明明肮脏瘦小的身体,却好像在一瞬间迸发出惊人的威慑力,那只狗不由瑟缩一下,身上的毛全部竖了起来
见那狗固执,孩子扶着墙站起身,然后用有些踉跄却稳重的脚步一步步走向那只狗。狗向孩子呲着牙,面露凶色,但这样中气不足的威胁显然不能让孩子轻易退缩。狗被孩子逼着步步后退,如临大敌地与孩子对峙着。
孩子在它面前停顿了一秒,随后狠狠地一脚踹向了那只狗。狗吃痛地呜咽一声,口中的烙饼掉落在地。孩子从容地伸手去捡,狗反应过来之后猛地一口咬向孩子的手。
鲜血从狰狞的犬牙间落下,但孩子仍旧一口一口地将那烙饼慢条斯理地往口中塞着,完全无视那狗的攻击。狗不由被孩子的行为惊呆,有些害怕地松了口,蹲在地上完全不敢动弹。
孩子吃完了烙饼,然后就着雨水擦了把手臂上的血迹,紧接着再次猛地向狗一脚又一脚踹去。狗发出凄厉的惨叫,终于明白过来这个脏兮兮的孩子并不是自己以前见过的那些好惹的小乞儿,而是个疯子。它拖着伤残的腿转过身拼命地往外跑去,不敢再和这个疯子相处。
孩子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它逃跑,也没有一点想要追上去的意思。正当孩子转过身想重新在自己刚才蹲坐的角落休息时,一团物体被抛入了小巷。伴随着肉体落地,狗痛苦的叫声再次从那物体上传来。
孩子终于转过了头,看向那几个将狗又丢了回来的男人。为首的男人——或者说少年,不过十几岁的模样,但那双深褐色的眼眸中已经沉淀了与十几年龄极为不符的苍凉世故。
雨水将他栗色的长发沾湿,贴在他已经显出几分冷峻的脸上。
他看了看孩子,目光流过孩子仍在流血的手臂,薄薄的唇边勾起一抹极浅的笑意。少年将身边侍从腰间的佩刀拔了出来,一把丢在孩子脚边。
“我给你一个向它复仇的机会。”仍带着几分稚嫩的嗓音却是十分清冷。
孩子与少年对视,然后淡淡回答:“我饿了,没有力气杀了它。”
少年一愣,随后低低笑了起来。摆了个手势,然后身边的侍卫将一个皮囊递到了他手上。少年掂了掂手中的皮囊,对孩子说道:“我现在没有带什么吃的,只有这酒。杀了这狗之后,我可以给你找些下酒菜。”
孩子看了看少年,然后捡起脚下比自己的胳膊粗了好几倍的长刀,再次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对少年伸出手,“拿来。”
少年愣了一愣,没有明白过来。
“下酒菜,不就在这里吗?”孩子用刀指了指那只狗。
少年忽的笑了出来,然后扬手将手中的酒囊丢给了孩子,“很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孩子拿过酒囊,咬开瓶塞将酒囊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丢掉空的酒囊,提着刀狠狠朝那只狗砍去……
“我可没想到过你竟是个女孩。”第二日一早,孩子便看到了那个将自己捡回家的栗发少年。
女孩从卷铺上爬起来,淡淡回应:“女孩就不能喝酒杀狗了吗?”
深褐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赞赏,“当然可以。”
女孩没有回答,眼眸也没有落在少年的神色,只是透过他,静静望着他身后屋外湛蓝的天空。
栗发少年忽然走到她身前蹲下,然后从衣襟中掏出一条雪白的帕子,在女孩诧异的目光中淡淡解释,“既然你是个女孩,那么若是要为我做事,身上就不可以留下难看的伤痕。”
“是。”
“你叫什么名字。”简单的包扎之后,栗发少年淡淡问道。
“我没有名字。”女孩垂眸收回视线。
少年伸手捋开她腮边的发丝,仔细打量她一番,“你很美,让我想起沙漠上的依米花。”
女孩没有淡淡回道:“大人,我并不喜欢依米花。”
沙漠之中的依米花,用整整五年的光阴酝酿四天的怒绽,然后死亡。那样的生命虽然光辉,然而却太短暂。
少年轻轻一笑,站起身来,完全没有理会她的抗议。和初见时一样,站在她遥不可及的地方,似乎永远都会这样高高在上地看着她。
“那么,叫依兹迪哈尔如何?”
依兹迪哈尔——怒绽的花朵。
女孩的眼睫一颤,没有再开口否认,只是跟着站起身对少年行礼,“依兹迪哈尔……向主人请安。”
……
依兹迪哈尔静静站在整个后宫最高的观星台上,一身素白的衣服在风中仿佛蝶翼一般招展。
“依兹迪哈尔妹妹,这个时间约我出来可是有什么事啊?”英蒂萨尔扬了扬眉,走到依兹迪哈尔身边,与她并肩而立,向远处望了望,万里无云的晴空,“看今天的天气,再过几个时辰许是能看到不少星辰。不过现在可不是什么观星的好时间呢。”
依兹迪哈尔淡淡一笑,“多谢姐姐应邀前来。”
英蒂萨尔抬了抬眉毛,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这些日子你怎么这么安静,就这样一直窝在宫中也没什么动弹?难不成成天就在琢磨着怎么对付你新收到手下的那个小侍女,茶不思饭不想,连出来玩玩的心思都没有了?宫里那些小贱人这些日子不安分,摆平她们虽让我耗费了些时间,但比起计谋,她们和你还是差的远了。”
英蒂萨尔也不知是喜是忧地叹了声,“这些日子你不在,我可真是没处打发时间呢。”
“那可真是依兹迪哈尔的不是了,让姐姐寂寞无聊这么久。”依兹迪哈尔淡淡一笑,“想不到事到如今,你我这两个外人眼里水火不容的对手竟然也会有如此心平气和相对而谈的时候。”
“咱们也磕磕碰碰在这深宫中呆了快十年了。本来就没什么深仇大恨,天天见面也算是见出些交情了。”英蒂萨尔难得正紧地说了回话,“正如你之前说的,有时候比起对付你,我倒是更愿意对付那些新进来的妃子。毕竟一起走过来的人里,也只剩你我两人了。”
依兹迪哈尔忍不住转过头看了英蒂萨尔一眼,素来热烈张扬的女人此时看起来竟有几分淡然。不由跟着英蒂萨尔一起望向远方的天空,依兹迪哈尔一笑,“也许是吧,姐姐妹妹的喊多了,讽刺的,虚伪的,喊到后来也就成了真心的。”
第二十六章棋子与突变(二)()
两人皆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依兹迪哈尔忽然开口喊道:“英蒂萨尔。”
“嗯?”英蒂萨尔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瞥了一眼身边眼角已经带上细腻皱纹的优雅女人,有些失神地想着,连比自己小的她都已经熬不过岁月了啊。
自己脸上的皱纹是不是比依兹迪哈尔脸上的更多呢?
“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死了,你会怎么样?”依兹迪哈尔脸上的表情是如此淡然,淡然到英蒂萨尔看着不由觉得有些可怕。
这句话一点都不像是个提问,倒像是一种——预言。
对自己死亡的预言。
错觉吧,好好的,依兹迪哈尔怎么会死?
于是英蒂萨尔故作轻松地呵了一声:“依兹迪哈尔你是脑袋不好使了吗?我可是你的敌人,你在这里唧唧歪歪的和我说什么如果呢?你死了我可是巴不得!”
依兹迪哈尔脸上露出一抹遗憾,“是吗?我还以为你看在我们多年的交情上,可是会说句‘我会每年祭拜你’的。”
“什么死不死的,依兹迪哈尔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么感性的人了?”英蒂萨尔转过身作势要走,“你我都是经历了这么多死亡,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人……”
可能连死神都已经懒得来收我们的命了吧。
“只要你不会觉得寂寞就好。”
依兹迪哈尔清冷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英蒂萨尔的脚步不由一顿,紧接着便被人一把拉住了手腕。英蒂萨尔警觉地回过头,却看见依兹迪哈尔正微笑着将一把匕首向自己捅来!
瞳孔猛地一缩,英蒂萨尔忙伸手去挡,却还是没有挡住依兹迪哈尔的攻击,手臂上顿时落下一条长长的伤口,鲜血染红了衣袖。
“依兹迪哈尔!你在发什么疯!”英蒂萨尔捂着手臂连连后退数步,怒视着依兹迪哈尔。
从没想过眼前的女人竟会对自己用这么低级的手段!正是因为太信任她,所以自己才会将主动将侍从遣散,单独来见她。
该死!这真是自己多年来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然而就在英蒂萨尔为自己的生命安全担忧的时候,依兹迪哈尔却又再一次举起了手中的匕首,然后——狠狠刺向了自己的胸口!
“依兹迪哈尔!”英蒂萨尔不可置信地看着依兹迪哈尔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她素白的衣裳。
“你在做什么!”
依兹迪哈尔淡淡一笑,一如既往,“姐姐,不要怪我,阿尔卡米大人要这后宫中只留依娜丝一人……”
“什……”英蒂萨尔瞪大了一眼,看着摇摇欲坠的依兹迪哈尔。皇太后身边最亲信的妃子,不过十岁就入宫为侍女的依兹迪哈尔……竟然真的是阿尔卡米的手下?!
依兹迪哈尔一步步向后退去,倚在观星台的矮墙上,对英蒂萨尔绽开最美好的笑容,“姐姐,妹妹先去一步。”
说罢,她便向后一仰,整个人坠下了高高的观星台。
英蒂萨尔冲到矮墙边伸出手,最终什么都没有抓到,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这个陪盼着自己近十年的宿敌就这样以这种方式结束了自己可悲的一生,结束了自己最后的使命。
风让她的衣袂扬起,不断下坠的女人仿佛展翅蹁跹的白蝴蝶一般耀眼美丽。一条雪白的手帕忽然从她的衣襟中飞了出来,飘起落在英蒂萨尔的手中。
“依兹迪哈尔……你这个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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