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盛夏脑中思绪万千的时候,海拜哈却忽然转过了身继续往前走动。都已经准备好迎接即将到来的狂风闪电,然而下一秒一切却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盛夏不由再次发懵。
怎么回事?海拜哈为什么什么都没说?
看着海拜哈伸出手摸索墙壁,盛夏猛地醒悟过来,忍不住想敲自己的脑袋一下。海拜哈是个盲人,她怎么给忘了呢?
海拜哈根本就不可能看到自己呀!
虚惊一场,盛夏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看前方的海拜哈已经走远,而不远处就有一个隐蔽的堆放着些许杂物的岔路,盛夏心中一喜忙向岔路走去,然后将自己藏在杂物之间。
位置离海拜哈等人的房间不远,也许还能听到海拜哈和那个男人的对话。
没了生命威胁之后盛夏忍不住开始盘算起其他的事情。虽然海拜哈是个友善的人,而且答应了让她离开后宫。自己也不打算在海拜哈身上做太多算计,但自己若是能得到些秘密,说不定就能保证自己在后宫中的生命安全。
多一条后路,总是好的。
盛夏叹了口气,正感叹自己在这里呆久了简直要来个中东版步步惊心,那个神秘的男人终于来到了房间中。
“海拜哈,你终于肯见我了。”
第十八章故人与相助(二)()
那声音里带着些自嘲和苦涩,听起来竟是那样悲凉。盛夏简直要怀疑之前他和之前那个对属下下达那道充满血腥气息的人是不是同一个了。
听到对方的话,海拜哈沉默着没有出声,晦暗不明的光线中她脸上的表情更显得难以捉摸起来。盛夏在一旁等得手脚都开始僵硬,这才听海拜哈出声:“塔里克大人。”
比起这个叫做塔里克的男人的直呼其名,海拜哈对对方的称呼疏远而有礼。但不知为什么,盛夏却觉得自己从淡漠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无奈和悲伤。这两人之间绝对有很多秘密。直觉这样告诉她。
“十二年了。”男人低低笑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沉痛的哀伤和寂寞,“自从那件事后,你就一直将我拒之门外。”
海拜哈微微吸了口气似是在平复心情,然后摇了摇头,“我本就是哈里发的正妃,与别的男人交往过多本就是让人诟病的事。若不是你当年护驾有功,你也是不能进入这后宫的。难道你都不记得了么?塔里克大人?”
“呵……护驾有功……”男人脸上的笑容愈发苦涩,他摇着头一步步后退,似乎在找一个可以支撑住自己的倚靠物。只有那样才不会让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并没有听说过海拜哈在这宫中有什么兄弟亲信,倒是听说过她有一位青梅在朝为官。再加上两人之间的气氛,并不难猜出对方正是海拜哈的那位青梅。
只是,这气氛已经不单单是青梅竹马之间的羁绊,这两人之间,恐怕存在一种更深,更难以启齿道出的关系。
答案,呼之欲出。
盛夏放慢呼吸,倚着杂物更加小心地听下去。
轻轻喟叹一声,海拜哈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推向塔里克所在的位置,“塔里克,这次见你主要是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的塔里克转头看向桌上的东西,脸色一变,震惊之余竟带上了几分欣喜。他一把抓起桌上的东西,倾身向前情绪激动地抓住了海拜哈的双手,“海拜哈,你……终于愿意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里?海拜哈?盛夏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然后便忍不住踮起脚眯起眼,想看看塔里克抓在手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能让一个身为哈里发正妃十数载,并孕育了一个皇储的女人离开哈里发的后宫?
实在很难想象……什么样的东西,竟然能够拥有这种力量……
塔里克的触碰让海拜哈微微一颤,随后她用力将手从塔里克手中抽了出来,后退几步。这样简单的动作却好像抽干了她身上所有的力气,海拜哈不得不扶着桌子才稳住身体,“塔里克大人,我海拜哈是哈里发的妃子,是阿拔斯的皇储之母,我这一生都只能在这里度过。我早已接受了这个命运,但你为什么还没有清楚这一点?”
塔里克脸上的欣喜和激动尚未来得及收回,和他眼中的痛苦形成鲜明的对比,“海拜哈……”
“不要试图劝说我了。”海拜哈坚决地摇了摇头,“当初你做错的事情,难道还不够让你放弃将我带出后宫的愿望?”
海拜哈忽然抬起了头,用那双无神的双眼紧紧“盯”着塔里克,“你是知道的……我们都失去了什么!”
塔里克脸上露出一抹痛苦的颜色。两人就这样相望许久,虽然海拜哈再也不可能看到塔里克的脸。良久,塔里克叹息一声:“我知道了,那么,你想让我做什么?”
看到终于说服了昔日执拗的恋人,海拜哈终于松了口气。她的声音也终于柔软下来,与盛夏平日里听到的一样,“我要你送一个侍女出宫。”
“侍女?”塔里克脸上浮现一抹诧异,“要她出去为你办什么事吗?”
海拜哈缓缓摇了摇头,“不,让她离开这里。”
空气里的气压骤降,盛夏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原来海拜哈冒着大险秘密会见这个昔日的恋人竟然是……为了自己?
僵硬许久的塔里克似乎终于理解了海拜哈所说的话,忍不住再次开口问道:“放她出宫?离开这里?什么交换条件都没有?”
塔里克问的话也是盛夏想问的话,听到他这么说,盛夏忍不住捏紧了拳头。海拜哈真的会就这么简单地把自己放走吗?什么……交换都没有?
经历过深宫残酷的考验,从死人堆中挣扎着存活下来的海拜哈……怎么可能这么单纯天真?
就因为自己说有个深爱的人在宫外?
“对,什么条件都没有。”
就在这时,海拜哈忽然开口,清清楚楚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这让盛夏都感到有些难以接受,更别提塔里克了。
一旁的塔里克闻言立马跳了起来,忍不住对她大声质问起来,“什么条件都没有?!海拜哈!你知道当初为了让你出宫,我们耗费了多少心血?你的家族,我的家族,都是怎么消亡的,难道你都忘了吗!”
因为自己任性的感情,兄弟姐妹父母长辈全都在自己眼前被杀……
怎么可能忘记。
海拜哈忍不住闭上眼睛,即使失明多年,就算塔里克的容貌已经变成模糊的样子,脑海中遗留着的,亲人们被杀的血腥场面却依旧是这样历历在目。
盛夏闻言忍不住捂住了嘴,虽然知道身为宫妃想要出宫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但她从未想过,不过是抵抗,竟然会让皇族将两个家族以这样的雷霆手段毁灭,
“我没有……忘记。”
海拜哈再次开口,嗓音已经喑哑难听。
天,下着滂沱大雨,然而再大的雨水也无法冲刷掉地面上一层又一层被鲜血染红的土壤。
“艾因!”塔里克使劲摇晃着躺在地上的年轻人。艾因昔日英俊的脸上此时已经刻上了一道深深的伤口。被雨水冲刷后的伤口卷翘翻开,泛着满是死气的白色。也许已经一滴血都流不出来,但青年脸上的笑容却是那样满足。
艾因,他塔里克最好的兄弟,曾经一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整个巴格达的人都认为他往后的前途一片光明,迟早会成为一位少年将军,然而今日却为了自己早早结束了本该辉煌生命。
“艾因……”已经伤痛到连泪水都要无法流出,塔里克失神地抱着兄弟的尸体,无助地望着天空。
他做错了吗?这是安拉在惩罚他的自私,和对哈里发的不忠吗?
想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想将爱人救出深宫地狱而逃跑的行为,果然是不被允许的吗?
“塔里克大人……”衣角忽然被人扯动,塔里克茫然低下头,只见一个少年正拽着他的衣角。
他认识这个少年,虽然少年的脸上满是伤痕和血迹,连拽着他衣角的手都已经只剩两根手指。但他认识这个少年,因为少年脸上的笑容,他从第一眼看见时就已经无法忘记。
但是,他不知道他的名字。
是吗?就算是自己不记得名字的孩子,也因为自己的自私而失去了性命吗?
少年却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身上的那些痛苦一般,笑嘻嘻地继续拉着塔里克的衣角,“塔里克大人,艾因大人说为知己者死,死而无憾。为了您死,他是快乐的。您要是对他露出这副悲伤的表情,艾因大人是不会开心的。”
塔里克失神地看着少年,是吗?艾因是快乐的吗?
就算失去了荣耀,失去了生命,仅仅是为了这一声“兄弟”。
少年剧烈咳嗽起来,塔里克忙回过神,痛惜地看着少年,“别说话了,保存体力。”
少年却笑着摇起了头,表情十分执拗,“塔里克大人,请您让我说吧,若是不说,我恐怕以后都没机会对您说话了。”
这样年轻的生命,因为自己而回归安拉的怀抱。塔里克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自责,作为一个领导者,他是不负责的,失败到了极点的。
压制住想哭的冲动,塔里克在脸上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孩子,好孩子,想说什么,你说吧。”
“大人,我无父无母,是您将我从死人堆里拣出来的……您还记得吗?”少年一边笑着,一边咳嗽,血沫不断从唇边溢出。
看着少年纯白的笑容,一瞬间塔里克的脑中是一片空白的。
他不记得。
他怎么会记得这样一个孩子?
因为对他而言,救助这样的孩子甚至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但对这个孩子而言,他也许,却是一切。
那一刻他真的想对他说千千万万遍对不起,明明在他眼中甚至不过草木一样稀疏平常的孩子竟然都为了自己的一句话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而自己却不记得他。
但他说不出口,颤抖着的嘴唇,最终只是紧紧闭上。
男孩脸上的笑容还是那样充满朝气,即使年轻的生命正在随着滂沱的雨水急速流逝,“其实我一直都十分……”
男孩的话戛然而止,然后塔里克看到那个孩子还在微笑着的头颅随着一道溅起的鲜血飞了出去,扑地一声落在满是泥泞的地上。
“不!”
第十九章对峙与生存(一)()
一瞬间,塔里克的精神崩溃了,他对敌人向自己刺来的刀剑不躲不闪,只顾着扑向孩子在泥水中打着滚的头。然而敌人却丝毫不想放过他,一下两下三下,冰冷的铁器一下下刺入身体,带入冰冷刺骨的雨水,带走沸腾绝望的鲜血。
终于塔里克摸到了少年的头,他竭尽全力将少年的头颅抱进怀中,用粗糙的手指擦去少年脸上的泥水和鲜血,目光呆滞地望着远方不断呢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身后的敌人是毫无怜悯之心的,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刀,就要将塔里克的脑袋削去,就在这时,栗色长发的男人举起了手,制止了刽子手的行刑。
期待着的死亡没有到来,绝望中的塔里克却也再没有精力去管周围发生的事情,直到自己的头被人一脚踩在地上。脸接触到肮脏血腥的泥水,里面鲜红的颜色,全是他的兄弟们的血染红的。怀中孩子的脑袋再次滚了出去,塔里克无力地伸手想要去将那颗幼小的脑袋再次捡回来,但是却怎么挣扎都无法再触碰到孩子的头。终于,他狠狠捶打着地面,捶打到手掌破裂,筋骨翻出,喉中发出野兽一般嘶吼。
“清醒了吗,塔里克?”冷酷无情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看着已经没有力气挣扎的塔里克,阿尔卡米撤开脚,身边的卫兵上前将瘫倒在地的塔里克抓了起来。看着已经失去一切生气的叛军头领,阿尔卡米冷笑一声,上前单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塔里克,别忘了你自己是为了什么才举旗反抗哈里发的。”
为了什么?——
为了反抗暴政,为了使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
“放屁……”塔里克笑了起来,然后大声怒骂道,“都他妈放屁!”
阿尔卡米看着塔里克的眼神有些怪异,然后他轻笑一声:“你在骂谁?”
“骂我自己,什么仁义道德,什么为民为国……都是借口!”塔里克眼中的泪水一颗颗落下,却又放肆地大笑,“我只是个为了自己的儿女私情而牺牲了无数人的伪君子……”
为什么要为了我牺牲,为什么要听信我说的话,为什么要把我当做希望……
阿尔卡米忽然跟着轻声笑了起来,“没错,你就是个伪君子。既没有能力,又没有胆量,还没有谋略的伪君子。”
说罢他松开手背过身去,淡淡问道:“你知道,若是你和王妃殿下的关系被人知晓,你的所作所为,不仅仅会让你声败名裂,更会让海拜哈王妃殿下即将受到牵连吗?”
塔里克猛地颤了一颤,然后不再说话。
阿尔卡米眯起眼睛,侧过脸看向他,“塔里克,我会给你一个机会……”
听到塔里克痛苦的声音,海拜哈终于握住了塔里克颤抖的手,轻轻拥抱住他。
“最后为了能够让我活下来,你不得不成了阿尔卡米的走狗,失去了身为男人的资格。”
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阿尔卡米是残忍的,无情的,他给人生存的机会,作为交换的代价是惨痛的。
“你说塔里克在哪里?”海拜哈紧紧握着手中的木雕娃娃,一把抓住了传话的侍女的手,侍女手中的象牙梳摔在地上破裂成数瓣。
“王妃殿下,您会见到他的。”相比海拜哈,已在宫中看过太多变故的侍女显得无比淡定。她重新从妆枢中拾起一把梳子,继续为海拜哈梳理头发。然而海拜哈却一点也不配合,扯着她的衣角不让她有所行动,“求求你告诉我,塔里克现在怎么样!”
自己被强行抓回宫后便听到自己和塔里克家中入了贼寇,全族被诛的消息,之后民间便出现了一支反抗军。但海拜哈虽然对政事不敏感,但毕竟不是傻瓜。自己和塔里克的家族都是大家,一般的贼寇怎么可能会将自己家中的人杀的一干二净?
必然是自己和塔里克的行为触怒了哈里发,皇族降罪所致。而之后的那支反叛军出现的时候又是这样巧合,她想都不用想也知道那支反叛军的首领会是谁……
拥有巴格达兵权的塔里克,要组织起一支成规模的反叛军简直轻而易举。
之前又听说反叛军被阿尔卡米带人剿灭,现在的塔里克……海拜哈深吸一口气,摩挲着自己掌中的木雕娃娃,捂着自己尚未隆起的腹部,让自己不要想太多。
娃娃是自己和塔里克幼时相约的信物,塔里克时时刻刻带在身上,从不离身。虽然现在那个娃娃上已经满是鲜血和刀剑所致的伤痕……
但既然这个侍女是阿尔卡米派来的人,又带给她这个木雕娃娃,就说明塔里克在阿尔卡米手上,而且暂且安然无事。阿尔卡米正在试图与自己交涉……不,是在对自己表示,他即将对她下达命令,自己必须配合。
他很清楚自己和塔里克的关系,所以知道他们都是为了对方能够不惜一切的人。
眼中流过一丝哀伤,海拜哈在侍女的沉默中终于冷静下来。她放下手放弃徒劳的挣扎,静静问道:“请问,大人想要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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