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微笑道:“我却想他叫人来打斗一番。”遂令张易满去召集各处弟兄。不多时,但见露香园内出来八九人,提刀抡棒,气势汹汹。当先一人正是那刘某,过了石桥,直冲严微而来。那刘某见严微兀自立在原处,毫无逃避害怕之意,不由一愣,高声喝道:“你这厮休走,爷爷来了。”近得前来,为首一人,手指严微,冷笑道:“可是你适才冒犯了刘爷?还不快快跪下求饶。”
严微左手撑腰,右手叉开五指,道:“仁义礼智信,东南西北中。”众人闻听,莫名其妙。原来这是五材帮会暗语,吴越一带江湖中人,一听便知。为首那人不曾明白,呵斥道:“休要罗嗦,且跪下给刘爷赔罪。”伸手便来抓严微。严微不躲不闪,待来手将近,猛出手抓住其腕,反手一扳。那人大惊,急忙抽手,飞起一脚,直踢严微下身。严微撒手,海底捞月,双手架住来脚,向上一抬,顺势猛然一推,那人站立不住,往后倒下,其后三四人急忙托住,方才未倒。那人大怒,顺手抢过一柄单刀,飞身劈将过来。严微冷笑一声,连退数步。那人见状,挥刀直逼。严微左闪右躲,待那人刀势稍弱,反身一腿,将其单刀踢飞,复又一脚,正中那人胸口,那人“哎呀”一声,后倒在地。
严微笑道:“你等泼皮,平日以强欺弱,横行乡里,今日逢着爷爷,便是你等倒霉。”一汉子忽挥刀砍来,严微看得仔细,飞起一脚,正中那厮手腕,钢刀脱手而出。那厮抱腕怪叫,严微紧接一脚,将其踢倒在地。为首汉子眼露凶光,趁严微脚未稳之际,忽一挥手,一道寒光直飞严微。严微躲闪不及,翻身倒地。为首汉子见状,哈哈大笑:“不知死活的东西,却不知今日谁倒霉。”众人皆狞笑。忽见严微一翻身,站立起来,众人皆惊,却见严微钢牙紧咬着一支钢镖!
严微取过钢镖,置于掌心,一看,双眼盯着发镖汉子,不觉笑道:“原来是你!”
刘府陷入慌乱之中,管家刘乙不知所踪,华信屡谏苏公缉拿刘悫,苏公迟疑不决,华信无奈,别了林栋,拂袖而去。苏公劝说林栋暂且移出刘府,前往湖州府衙。林栋谢绝道:“林某与刘大人乃管鲍之交,相识近三十年,林某深知刘大人之为人。破案缉凶之事便烦劳苏大人了。”苏公叹道:“此子瞻份内之事。”苏公担心林栋安危,遂余下李龙,护卫林栋。
苏公别了刘悫、林栋,回得府衙。赵虎早已回来,来见苏公,只道一无所获。苏公遂令赵虎引公差捕快,缉拿刘乙。赵虎领命而去。苏公拈须思忖,究竟谁是刘乙幕后主使?难道果真是刘悫?刘悫与林栋又有何瓜葛?李家巷梁、叶两书生之死又有何干系?又与三春客栈有何干系?两案本不相干,但露香园使之牵连。细细想来,凶手在刘府,而凶机非在刘府,而是随林栋南下而来。凶手必非一人,露香园便是凶犯窝点。那刘乙事情败露,必先告知同伙。苏公思罢,遂令苏仁去截住赵虎。苏仁急急去了。
不多时,苏仁引雷千来报,只道赵虎已引人出了府衙,衙房只余下雷千、贺万。苏公遂令雷千、贺万前往露香园,只是窥视,不可打草惊蛇。雷千领命去了。苏公暗自思忖:幸有严爷把守露香园,想必无有差池。待擒了刘乙,此案便可水落石出了。苏公暗自高兴,忽转念一想:若那凶机乃随林栋南下而来,京城与湖州,其间约莫二千里,凶手为何不在中途下手,而选在湖州?凶手真正企图是为了嫁祸刘悫?刘乙便是潜伏在刘悫身旁之暗线!若如此,那幕后真凶非是随林栋而来,此人端在湖州!若如此,那李家巷梁、叶二书生之死又怎生解释?
苏公思前想后,不得其解,不由又取出叶正之灶下的那块残纸,置于桌上,细细端详,“殳刀赤”,字迹隽秀,却不工整,纸质似非一般,墨汁亦非寻常。苏公思忖间不觉走神,呆若木雕。苏仁见状,悄然出房,不多时,沏来一碗热茶,近得苏公,轻声唤道:“老爷。”苏公唬得一惊,猛一回身,手肘正撞着茶盘,苏仁猝不及防,一碗热茶倒在桌上。苏公惊慌,晃过神来,急忙去取桌上残纸,却已迟了,茶水早已浸湿那块残纸。
苏公急忙取过残纸,把眼望苏仁,正欲埋怨。苏仁忽指残纸,惊道:“老爷且看。”苏公急忙低头来看,却见残纸上显现出三个字来!苏公看着三字,唬得目瞪口呆!
惊诧间,有门吏来报,道是门外有严姓人求见。苏公料想是严微,收了残纸,令苏仁引严微前来。不多时,苏仁引严微来,苏公急忙上前,道:“严爷辛苦了。”严微笑道:“大人,我已擒得谋害李家巷书生的凶手了。”苏公大喜,道:“怎生擒得?”严微遂将前后一一道来。
原来,严微躲过钢镖,群凶遂一哄而上,团团围住严微,欲置严微于死地。严微艺高胆大,抽出贴身宝刃,厮杀起来。群凶欺严微手持短刃,只顾刀劈棒打,哪里知晓这是件削铁如泥的宝刃。三四个回合,群凶刀断棒折,兀自有四五人伤了胳膊腿脚。此刻间,张易满引人赶来。双方厮杀一处。群凶怎是对手,片刻间撂倒了五六人,余下几人见势不妙,撒腿便逃。严微怎肯放过,追将上去,踢翻两个,不待爬起,早被张易满一棒打昏。余下那个发镖汉子仓皇逃过石桥,急往露香园大门。严微早拾得一粒石子,打将过去,正中那发镖汉子后脑。那发镖汉子“哎呀”一声,鲜血迸流,踉跄数步,栽倒在地。严微赶将上去,一脚踩住,利刃抵住其咽喉,那发镖汉子焉敢动弹。
苏公听得精妙处,连声叫好。严微道:“这伙凶犯现押在露香园内,听候大人处置。”苏公道:“与你相撞那刘某可是唤做刘乙?”严微笑道:“正是正是,若非这厮,兀自引不出众凶来。”苏公笑道:“且引我往露香园。”严微取过一匣并一包裹,道:“大人且看。”苏公疑道:“此是何物?”严微解开包裹,道:“那刘乙身怀此物,大人或有兴趣。”苏公取过诗抄,翻阅数页,奇道:“子直集?莫非是刘悫所作?我闻刘子直好写五言,从未见识,今方一见,果然不凡。”又见数封信札,皆是京城刘悫故友旧交往来书信,其中有林栋两封尺牍。苏仁诧异道:“刘乙逃匿时,不携金银珠宝,却盗得这些诗抄信札,所为何故?”严微笑道:“初始,我只道他是个书生。”
苏公拈须思忖,喃喃道:“奇怪奇怪。”严微笑道:“大人,此不足为奇。”苏公一愣,奇道:“不足为奇?”严微笑道:“这匣中的字轴则益发奇怪了。”苏公疑道:“却不知是何人所书?”严微道:“非是他人,乃是大人手书。”苏公笑道:“我之手书?”连连摇头,哪里肯信。严微笑道:“乃是一家字画店伪造。”苏公笑道:“原来如此。”严微道:“大人墨宝,天下人皆仰慕,真品难得,市井便有赝品,以投世人所好。”苏公笑道:“不想湖州市井间有人仿我笔墨,我却未见得,不知仿得如何?”严微笑道:“颇有几分神韵。”
苏公摊开字轴,一看,大惊失色。这哪里是甚赝品,分明是苏公亲笔手书!
严微见苏公满脸惊诧,不由一愣,疑道:“大人,难道……?”苏公微微点头,道:“此确是我亲笔手书。”严微惊道:“怎生落到外人手中?”苏公思忖多时,道:“我依稀记得此稿前些时日尚在书房。”苏仁道:“难道府中有窃贼?”苏公思忖道:“可府中未见遗失他物。”苏公遂赶往书房,苏仁、严微紧跟其后。苏公清点新近诗稿,大吃一惊,竟不见了四首诗稿,四诗皆是苏公有感于百姓疾苦而作。
苏仁奇道:“府中果真有贼。”严微道:“大人可另有抄录?”苏公然之。严微笑道:“既已抄录,无有大碍。大人诗词书法双绝,盗贼亦是依附风雅之人。”苏公拈须思忖,道:“四诗稿非一日所作,此厮亦非一次盗得。他三番两次入得书房,究竟是何人?”苏仁疑道:“可书房并无窃贼进入迹象。莫非是贼中高手所为?”苏公望着严微,笑道:“贼中高手便在此。”严微笑道:“若是我来,便一古脑儿悉数卷走。焉会留下一稿?”苏公笑道:“此人定是我等熟悉之人,故无有丝毫防备之心。”苏仁迟疑道:“近些时日,华信华大人往来颇多,老爷常与他在书房谈诗论画,莫非……?”
苏公一愣,摇头道:“华大人好我诗稿,只管开口索取便是,何必施此下策?”苏仁疑道:“莫非若刘府一般,府中出了叛逆?”苏公拈须沉思,良久,幽幽道:“此厮非同一般,为何单却少了此四诗稿?其中有何用意?”愈想愈疑。严微道:“大人休要多想,且往露香园,待审罢凶犯,岂非真相大白?”苏公点头,遂叫苏仁备马,赶往露香园。
一夜审案,不题。
次日,苏公回得湖州城,一路沉默寡语,面容憔悴,显得分外心力疲惫。苏仁惟恐苏公有所闪失,紧紧相随。其后又有两抬轿子。将近府衙,见得前方一抬官轿停下,下来一人,正是通判华信。华信见得苏公过来,急忙上前相迎,高声道:“苏大人一早何来?莫非自刘悫府归来?”苏公翻身下马,淡然一笑,拱手问候道:“华大人来得正巧,苏某正欲遣人去请。”华信回礼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苏公笑道:“乃为林栋之事。”华信道:“我亦为此事而来。莫非大人已然想明白?我道那刘悫定是凶手无疑,只是不明白他的行凶动机。”苏公叹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华信惊道:“莫不是林栋辞官归田,携有甚么宝贝,无疑间被刘悫窥见,起了贪心?”苏公微微一笑,道:“华大人果真厉害。”言未尽,却见两抬轿中下来二人,正是刘悫、林栋。华信见得,上前拱手相迎。
苏公、刘悫、华信、林栋入得府衙,至厅堂,宾主依次落座,早有丫鬟上得茶来,四人面容冷淡,皆不言语,甚是尴尬。林栋轻咳一声,端起茶碗,正欲饮茶,苏公忽叫道:“林大人且慢!”众人皆惊,满脸诧异,不知苏公何事叫唤。苏公近得前来,端过林栋手中茶碗,仔细察看,脸色铁青。林栋惊诧不已,道:“苏大人,何事?”苏公冷冷道:“这茶水中有毒!”众人唬得一惊,华信笑道:“苏大人玩笑了。”
苏公将茶水泼撒于地,冷笑一声,道:“苏某绝非玩笑之言,只因真凶便在此。”众人皆惊,面面相觑,适才四人分坐四处,皆未起身,又怎生下毒?苏公望着林栋,道:“林大人,你可知真凶何人?”林栋茫然摇头。刘悫、华信如坠云雾。
苏公冷笑道:“真凶便是你,林大人!”刘悫、华信闻听,大惊失色。
林栋一愣,凄然一笑,连连摇头,叹息道:“苏大人,你……”华信疑道:“林大人怎会谋杀自己儿子?又怎会下毒谋害自己?绝无此理,绝无此理。”刘悫迷惑不解:若是林栋谋害林涧,为何又要血书“刘子直”三字,意图嫁祸刘悫?苏公叹息道:“林大人虽非杀人真凶,亦非下毒之人,其实真凶另有他人。真正的凶手乃是苏某。”刘悫、华信、林栋皆愣。苏公长叹一声,道:“一切祸事皆因苏某而起。”华信奇道:“苏大人何出此言?”
苏公叹道:“诸位大人,苏某便来揭开其中玄机。苏某在朝为官之时,自鸣得意,忘乎所以,故而得罪不少权要。即便贬谪州府,他等亦不肯忘记苏某,不免时时牵挂,欲一脚置之死地而后快。御史林栋林大人,光风霁月,守正不阿,敢于言实,为苏某不平,直于谏言,因而招致小人嫉恨,只得辞官归隐。然那干小人却不肯善罢甘休,意欲谋害林大人。”刘悫、华信、林栋皆惊。
苏公道:“那干小人派遣一名姓李的得力密使尾随林大人,相机行事。一路无事,入得湖州地境,这日天色渐黑,这名密使歇脚于一家客栈,此客栈唤作三春客栈,本是一家乡间小店。客栈掌柜乃是一个寡妇,唤做陆三嫂,店中有帮工两人,其中一名男子,唤做叶正之,乃是个落魄书生;又有一个姑娘,唤做花雨,乃是一月前陆三嫂收留的苦命女子。”
苏公叹道:“林大人并家眷曾路经三春客栈,并在此歇足饮茶。且言那帮工叶正之,因家境贫寒,平日在此帮闲度日,自见得花雨姑娘,不免心猿意马起来,苏某在勘验叶正之尸首时,曾寻得叶正之《韵雨》诗一首,以为佐证。那花雨姑娘颇晓风情,弄得那叶正之心上心下。”华信不免插言道:“这叶、花二人与林大人何干?”
苏公淡然道:“世间万千事,许多看似毫无干系,但隐隐相连。这叶正之、花雨二人与林大人本不相干。且言那密使投宿在此,在房间内不合将银两露白,被叶正之无意窥见。叶正之顿起贪心,趁那密使与花雨调情之机,入房将其青布包袱盗走,其内竟有银子百余两。叶正之欣喜若狂,那日大早便逃离了客栈,赶往李家巷家中。入得庄来,恰巧遇见好友谭言。那谭言遂将好友相聚之事告之,并邀叶正之赴会。叶正之一口答应,只道先回家中料理一番。那叶正之回得家来,急忙打开包袱,取出了银两。”华信叹道:“果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苏公淡然一笑,道:“叶正之致死缘由非是因银两。”刘悫叹道:“乃是贪心欲望。”苏公摇头道:“那密使若只是丢失了百两银子,断然不会追杀到李家巷。”华信奇道:“那是为何?”苏公道:“乃是包袱中有一封密函!”林栋惊道:“密函?”苏公微微点头,道:“只因那包袱中有一封机密信函,此函干系重大。叶正之见得密函,一时好奇,便拆开来看,可惜信函内容古怪,竟不知所云。叶正之亦不理会,遂将之焚烧。苏某勘验命案时,自其灶下拾得一块残片。”苏公言罢,令苏仁取过残纸,示与刘、华、林三人观看。刘悫奇道:“殳刀赤?是何意?”林栋见得残纸字样,似有所思。
苏公看着林栋,道:“林大人,可曾看得清楚?”林栋迟疑道:“这字似曾见过。”苏公淡然一笑,道:“林大人定然见过,此乃是御史中丞李定李大人亲笔手书。”林栋恍然大悟,连声道:“确是李定笔迹。苏大人好生眼力。”苏公道:“苏某亦思忖多时。李定文书现于江南山野贫家,谁人肯信?细观此残片纸张、墨汁,皆非寻常纸、墨。亏得苏某通晓四宝,识得此上等纸、墨。此纸、墨乃是出自京城碧德斋,朝中官员多用此斋四宝。”华信疑道:“这殳刀赤三字,想必是李定李大人诗词之断句,非是甚机要密函。”刘悫思忖道:“华大人言之有理。”
苏公摇头道:“非也。此三字结构不匀,或偏左,或偏右,不合书法之道,此焉是李定风格?”苏公淡然一笑,将残纸置于桌上,用茶水浸湿,而后小心拈起。众人好奇看去,但见残纸字样渐变,“殳刀赤”三字竟变成“殺毋赦”!
刘悫、林栋、华信顿时唬得目瞪口呆。
苏公放下残纸,道:“叶正之怎生料到无常将至。众书生相会,筵席之间,叶正之因与梁汉卿言语不合,拂袖离去,归得家来,却不曾料想那密使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密使追问信函及银两,叶正之只得如实招认。”华信疑道:“那密使怎生识得叶正之家宅?”苏公不答,又道:“书生梁汉卿因一时戏言气走好友叶正之,心中内疚,而后追将而来,欲赔言致歉,来得叶宅,却见到密使正在谋杀叶正之,惊骇万分,想必是逃跑时不合弄出声响,被密使听得。密使遂追杀出来,梁汉卿狂奔至大道。密使射出钢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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