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之势也。”东方清琪不屑道:“树大分叉,人大分家,乃是自然之理。甚么七世八世同居,有悖常理,到头来岂非还是作鸟兽散?”
苏公感慨万千,不由思索起仕途前程来,暗忖道:“我自视才高学富,傲视天下,不想当今圣上信谗,朝中小人嫉恨,故而屡遭贬谪,心中隐隐不平。今见《巴氏三十六忍》,醍醐灌顶,人生药石,唯一忍也。”只是有一桩事苏公等人万万不曾料到,这巴氏诗文卷轴之中兀自隐藏着另外一个玄机。
《巴氏三十六忍》一书,本归苏公收藏,视为奇书,后因“乌台诗案”而流失民间。几经周转,此书流落到一个名叫郑绮的书生手中,这书生本是忠厚仁义之人,自书中悟出“孝义”真谛来,以之教诲子孙,一家和睦竟至“九世同居”!明太祖朱元璋闻知此事,大为感动。明洪武十八年六月二十三日,朱元璋召见郑氏家长郑濂,任命郑氏子孙官职,并敕封郑府为“江南第一家”。今浙江省浦江县城东的郑宅镇尚遗有郑氏宗祠古宅,系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本卷完)
后注
据古籍记载,唐代有张公艺一家,九世同住在一起,唐高宗闻知此事,亲自到他家中,询问他居家之道,张公艺取笔写了一个“忍”字回答皇帝,“天子流涕,遂赐缣帛”。历史上是否真有其事,难以考证。但浙江浦江郑义门是有据可查的,有关资料介绍:郑义门始于南宋建炎年间,历经宋、元、明三代,郑氏十五世同居共食,长达三百六十余年,鼎盛的时候有三千多人。
中国关于“忍”的故事很多,譬如勾践卧薪尝胆、韩信受胯下之辱、张良忍辱取履等等。“忍”作为中国古代哲学的一个重要范畴,至今依然在我们中国人(或东方人)身上起着潜移默化的影响。古人留下许多关于“忍”的至理名言,最著名的莫过于孔子的“小不忍,则乱大谋”,又有“必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以能忍耻庶无害”;“忍过事堪喜”;“忍字敌灾星”;“能忍耻者安,能忍辱者存”;“忍之一字,众妙之门”。在民间也流传了许多俗语,譬如“忍字头上一把刀”;“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忍气免伤财”;“忍一言,息一怒”;“忍嘴不欠债,艺多不压身”,等等。
漫长的中国历史,“忍”揉和了儒家、道家以及佛家等等众多的思想,消极方面表现为委曲求全、逆来顺受、安于困境,不思进取,所以有的学者认为,“忍”是中国最悲哀的哲学。其实,古人所谓的“忍”并不是绝对的忍,孔子又说到“八舞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孟子说“人,皆有不忍之心”。
应当看到的是,“忍”在中国传统文化(甚至是亚洲文化)有着相当重要的影响。然而,随着物质生活的发展,伦理道德的丧失、法律观念的淡薄以及自我意识的膨胀,“世间能忍者少,不忍者多矣”,那些成千上万的真实或随时即将发生在我们生活周围的惨剧与悲剧,究其原因,却往往是或因一句一时气恼的话语、或因一桩无关紧要小事、或因一个固执偏激的念头。结局总是令人唏嘘感叹、而又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第八卷 福寿之门
第一章 庸医难逃
〖析尘妙质本来空,更积微阳一线功。
照夜一灯长耿耿,闭门千息自蒙蒙。
养成丹灶无烟火,点尽人间有晕铜。
寄语山神停伎俩,不闻不见我何穷。〗
此诗乃是苏轼因梦中与人论神仙道术而作。
那湖州府地境内有一座名山,唤作莫干山。相传春秋末年,铸剑大师干将、莫邪曾在此铸剑,剑铸成便被吴王所杀,后人以其名取山名。山上有塔,始建于五代后晋天福二年,立于山巅塔顶,可远眺茫茫太湖;莫干山荫谷中有一池,池水清澈,飞瀑悬空泻下,景色秀丽。此池便是干将、莫邪磨剑处。后人至此,无不嗟叹凭吊。
话说那莫干山西北三十里有一个小庄镇,唤做张公镇。一条河道自西而来,贯穿小庄,往东北去,庄子北五里又有一河,二河汇合,奔湖州,入太湖。两河交汇之处,有一个船埠头,两河三岸边有渡船往来。那河岸上有一处木楼,高挑旗幌,幌上有一斗大的“茶”字,但见那茶舍里摆着三四张四方桌子,坐着四五个茶客,悠然自得,品茶论事。凭栏眺望,但见渡船、渔船、客船、货船,顺流逆流,来来往往,好一派江南水乡胜景。那河边有候船者四五人,立在埠头的石阶上,指指点点。一个顽皮的小孩下石阶到水边戏水,早被长辈望见,厉声呵斥,小孩急急退身回来。待河中渡船近得岸来,船夫高声吆喝,但见他用长篙撑抵住岸石,那船稳稳停将下来。船夫跳将上岸,将船栓牢。那渡船上客人纷纷立身,鱼贯下船。那船夫自在石阶上收取铜钱。
但见那河堤远处过来四人,各自骑马,近得前来,原来是三男一女。当先一个年青男子快马过来,见得茶舍,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寻了房前的一株柳树,系住缰绳,入得茶舍。茶博士见那男子洒脱富贵模样,满面堆笑,急忙上前唱声喏,引那男子上得阁楼。那男子上得茶楼,环视四下,兀自有五六个茶客,手指临窗的一张方桌,道:“便在那桌是了,但有好吃好喝,你只管上来。”言罢,自下楼去迎接同伴了。
不多时,那男子引另三人上得茶楼。其中一个长须中年男子近得栏栅前,眺望河面,不免感慨。那年青男子立于一侧,言道:“古人诗云: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于此俯瞰大地,青山河川尽收眼底,端的心旷神怡。”那长须男子微微一笑,欲言又止。那年轻美貌女子嫣然一笑,道:“如此江南美景,大人何不即兴赋诗一首?”那茶博士正端茶上楼,隐约闻听那女子言“大人”,心中诧异,暗自打量四人。但闻那长须男子笑道:“江南胜景,吾心已醉,诗兴词趣亦醉了。”那年青男子笑道:“无怪昨日莫干山上大人如痴如醉。”那长须男子笑道:“严爷之言甚是,那莫干山真有如人间仙境一般!”那年轻美貌女子扑哧一笑,道:“大人何不在那莫干山上筑一小舍,日夜与山泉青竹为伴,岂不妙哉?”长须男子抚须笑道:“如此言来,我便是那陶令第二了。”原来这长须男子正是湖州府尹苏轼,其余三人是苏仁、严微与东方清琪,游历莫干山后,苏公欲往安吉县,而后经梅溪回湖州。
且言那河埠边又聚了两三名过河客,那船夫正欲进茶房喝杯热茶,却见得一辆马车急急而来,近得堤埠,马车夫猛一勒缰绳,那马长嘶一声,扬足立住。待车身稳定,车帘掀开,自车帷内下来一名男子,身着青袍,约莫四旬。其后下来一名中年妇人,只见妇人冲着车内言语,又有一男两女三名孩童下得车来,满面惊恐。那中年男子又自车内搀扶下一老妇人,那老妇人约莫六七十岁,许是年迈体衰,行动颇为不便。那马车夫自车内取下两只木箱、三四个青布包袱来。那中年妇人搀扶老妇人匆忙下得堤岸。马车夫肩扛木箱,踉跄至得埠石边,那中年男子与孩童携抱着包袱匆匆奔下堤去。七人手忙脚乱上得渡船,妇人、孩童惊魂未定坐下身来。
那马车夫与中年男子下得船来,高声呼喊:“船家何在?船家何在?”那船夫回过身来,大声回应道:“且稍等片刻,待某家先喝壶热茶则个。但有十七八人,某家便开船。”那中年男子见船夫答话,流水奔将过来,道:“这位船兄,我有紧要之事,但求船兄相助,快些渡过河去,我自加倍付与船钱。”言罢,那中年男子自怀中摸出些一二百文钱来,递给了船夫。
那船夫见得这多铜钱,眉开眼笑,正欲接那铜钱,抬头细看那中年男子,奇道:“你莫非是余先生?”那中年男子吱唔道:“正是余某。”那船夫忙道:“不知余先生何事如此紧急?”余先生叹道:“余某有十万火急之事,万望船兄助过河。这些便是船钱。”那船夫急忙回身,道:“小人罪过,险些怠慢余先生,休怪休怪。余先生请上船,我即刻就开船。”那余先生闻听,方才宽心,连忙谢过船家。那船家却不肯收那余先生船钱。原来这余先生唤作余济生,乃是当地有名的郎中。
余济生与马车夫匆匆言别,上得船来,那船夫早解了船绳,取过竹篙,撑船离了埠岸。那船行得不过五六丈远,却见堤岸上奔来数十人,但闻有数人高声喊叫道:“休要走了余济生!”有人奔至埠边,呼道:“那船哥,休要渡那杀人凶手过去!”叫嚷之声引来闲人围观,有好事者上前询问究竟。那船夫隐约闻得只言片语,不解其故,遂问余济生何故。余济生慌恐不语,那船夫料想他有难言之隐,亦不多问。
眼见那渡船将近河对岸,追兵束手无策之际,却见一人奔将过来,吹起牛角,“呜呜”之声震耳欲聋。那船夫闻得牛角号声,回头望去,大惊失色。那余济生见状,惊恐不已,浑身颤栗。那船夫惊恐道:“余先生究竟甚事?”余济生哭丧着脸,道:“余某亦不知晓。”那船夫为难道:“若放走你等,我便无容身之处了,如此怎生是好?”余济生思忖半晌,叹道:“但求大哥救余某家中老小上岸,余某愿回对岸。”那船夫稍加犹豫,点头道:“便依你言。”船夫将竹篙抵住河岸的一块大石头,渡船缓缓靠了岸。
且言茶楼上众茶客闻得号角声,纷纷离席,凭栏观望,窃窃私语。苏仁甚是好奇,挤身过去,探头张望,问旁人道:“不知甚事?”旁人随口答道:“原来是福寿门。”苏仁不解道:“甚么福寿门?”那旁人闻听此言,回头来看苏仁,见是一副陌生面孔,不复再言。苏仁甚是诧异,正思忖间,旁边有人笑道:“想必这位客官是远道而来的。”苏仁寻声望去,正是茶楼小二。苏仁笑道:“正是,正是。敢问小二哥,这福寿门是怎生回事?”那小二笑道:“这位客官好生有趣,岂不常闻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苏仁迷惑道:“这话倒是省得,却不知与此何干?”那小二反问道:“此语何意?”苏仁疑惑道:“乃是祝人福寿吉言。”那小二道:“正是,但凡人生在世,所求甚么?非财、非色、非权、非势,唯有福、寿……”
小二正眉飞色舞之时,却见得茶楼掌柜怒气冲冲上来,望见小二,厉声呵斥道:“我道你在哪里?却在此聒嘈。小心大爷我割下你那长舌来。”那小二见状,唬得半死,逃一般下楼去了。那厢苏公听得分明,颇有感触,幽然道:“这小二虽是个粗俗之人,但他所言倒有几分道理。”严微笑道:“可惜世人日夜只为那名利奔波。”东方清琪反驳道:“严爷此言错矣。世人为名利奔波者甚少。”严微不觉一愣,笑道:“小姐此言何意?”东方清琪指着前方,道:“且看那江中辛劳的渔人便知。”严微恍然,叹道:“东方小姐言之有理,世人多为生计奔波。”
苏公闻听,似有所思。忽闻楼下人声鼎沸,有人叫道:“打死他!打死他!”又有人嚷道:“抛下河去喂鱼鳖!”打骂声一片。楼上众茶客纷纷下楼去了,苏公不免好奇,离席近得楼栏边,探头望去,却见楼下数十人拥挤一团,几条汉子拖拽着一厮,但见旁人或唾骂、或拳打、或脚踢,那被拖之人正是郎中余济生。
苏仁好奇道:“不知那厮犯了甚事,竟惹得这般众怒?且下楼看个热闹。”严微然之,道:“看他究竟则个。”苏公默然。四人下了茶楼,跟上涌动的人群。严微上前打探,原来被擒之人唤作余济生,是名郎中。有知情农夫怒气冲冲道:“这厮端的可恶,医死病人,见势不妙,竟自逃了。幸得追上,方才将他拿住。”又有旁人叹道:“又是一个害人的庸医。”那农夫悲愤道:“唉,可惜那孩童不过四五岁,天真可爱,不想活生生的一条性命竟被这厮医死了,真个作孽呀!”严微听得,怒道:“原来如此!此等庸医若留人世,恐又害人。”那农夫连连点头,道:“这位大哥说的是,若留这等人在世上,不知还要害死多少无辜之人。”
严微出得人群,来见苏公,道:“这厮唤作余济生,原来是个庸医,无端害了人家孩子,见势不妙,欲逃之夭夭,幸亏被人发现,方才擒拿住他。”苏公闻听,叹息不已:古往今来,有几多无辜病人死于庸医之手?官场亦如此,那庸官有如庸医,往往害人于无形之中。众乡人将那庸医拖搡去了,围观闲人亦各自散去,只将此事留作那茶余饭后的话柄。
苏公正欲复上茶楼,隐约听得一侧有人叹道:“世间郎中怎的皆是这般下场?可悲可叹。”心头不觉一震,寻声望去,却是一书生,满面惋惜之情。苏公近得前去,拱手施礼道:“借问这位相公,何言世间郎中皆是这般下场?”那书生把眼来望苏公,却不回礼,冷冷道:“莫非这位爷亦是郎中先生?”苏公心念一动,随口道:“在下乃是游方的郎中,恰自杭州而来宝地。”那书生淡然一笑,摆摆手,道:“我劝先生速速离去,休要在安吉呆留。”苏公疑惑,道:“公子何出此言?”那书生冷笑道:“且看那余济生便知。”苏公笑道:“在下自小随父行医,已近三十年,不敢言比扁鹊华佗,却也敢言悬壶济世四字。那余济生不过是一庸医也,焉可与我相提并论?”
那书生瞥了苏公一眼,冷笑一声,道:“先生休要夸口,且听我忠言,快快离去吧。”苏公奇道:“莫非这安吉县不容外来郎中?”那书生只是摆手,叹道:“先生何必多问,若不听小生言,恐追悔莫及矣。”言罢,摇头叹息而去。
苏公望那书生远去,心头疑云顿起,上得楼来。待他落座,严微问道:“苏爷与那书生言语甚么?”苏公拈着胡须,疑惑道:“此事颇有些蹊跷,我欲探查个究竟。”严微疑道:“苏爷莫非疑心……”忽又止言。东方清琪不解,追问道:“疑心甚么?”苏仁道:“既如此,我等且尾随前去,见机行事。”苏公点头。严微付了账钱,四人下得楼来。
苏公四人问明方向,沿道前行四五里,却见前方一个古朴村镇,近得镇头,却见一条小河自镇中而过,蜿蜒回转,成“几”形往东而去。镇头河上一座两孔石拱桥,桥身长约十七八丈,宽约三丈,长条麻石垒砌而成,桥头立有一块石碑,高约丈余,碑身刻有“张公桥”三字,碑后刻有捐钱修桥人名姓百余人。原来,此处本无桥,往来乡人皆是坐船渡河,那摆渡的船家姓张,名芝,因在族辈中排行十三,故而又唤做张十三,这张十三每日早起晚归,不论酷暑严寒、刮风下雨,天天摆渡。但凡有老弱病残孕妇等,上船上岸,小心搀扶,且不取分文,故而四里八乡皆敬重他,唤他做十三公。张十三摆渡四十余春秋,待到六十大寿那日早上,渡船至河中,不想突起一阵大风,张十三一时把握不稳,满船乡人皆翻落河中,此刻正是深秋时刻,河水甚寒,众人皆奋力挣扎,张十三同善水者将落水者救上岸来,急急清点人数,似少了一人,张十三复又游至河中及下游寻人,哪里见着有人?有人细心清点,方知并未少人,众人急忙呼他上岸,不想张十三终在冷水中时辰过长,因年老力乏、手脚麻痹,竟溺水身亡。待将他的尸首打捞上来,众人皆悲伤不已。传言张十三出殡之日,送葬乡人竟达上千之众,一时震动安吉。后来四方乡绅百姓为了纪念张十三公,有钱捐钱,有人出人,修造了一座石桥,请得善书者书“张公桥”三字,又请巧匠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