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擒获,万望大人宽限些时辰。小人定将这厮拿住。”
苏公冷笑一声,道:“项班头并手下四五人竟然连一个小小的泼皮也看不住,恁的可笑。”项辰耷拉着头,脸色通红,不敢言语。
苏公又问道:“本府昨日接得箭口巷何氏申求,其夫王率无端失踪八日,本府遂下得寻人告示,不知有无消息?”项辰并众副班头都摇头。
苏公忽然脸色铁青,终于忍不住心中怒火,猛一拍惊堂木,声色俱厉道:“胆大包天,卑鄙无耻。”苏公突然震怒唬得众官吏、公差面面相觑,茫然无措。司理参军齐默濂诧异的望着苏公,不知苏公何来雷霆之怒。
苏公抽出一支令签,掷于地上,怒道:“张兼、李吉听令,你等速将府司西狱靳宁押来。”张兼、李吉急忙拾得令签,引两名公人去了。
不多时,张兼、李吉押着靳宁到来,靳宁惊恐,跪倒桌案前,俯首乞求苏公饶命,又不免痛哭流涕。众公差公人惊异的望着靳宁,不知他何以栽在新任太守大人手中。
苏公冷笑一声,道:“大胆靳宁,本府与你一夜时辰思索,你可曾想得明白?”
那靳宁连连点头,急切道:“小人愿招。昨夜喊冤之人唤作王率,乃是潍河书院的教书先生,是项班头八日前的夜里抓来关押的。项班头还交代小人,要小人好生保密,又要小人选了四个牢头狱霸同关一室,殴斗王率。哦,大人,项班头还给了小人十两银子。”
苏公冷笑一声,瞪着项辰。项辰脸色大变,急忙道:“大人,休听这厮胡言,定是他诬陷小人。小人与那王率,无冤无仇,怎的会无端抓他?”
靳宁听了项辰言语,不免恼恨,急道:“大人,此事皆是受项辰指使,小人所说句句是实,绝无半点虚言。怪只怪小人贪图钱财,利欲熏心,做出这等拔本塞源之事。”
苏公冷笑一声,他顿时明白了:昨日堂上,王率妻子来报丈夫失踪,见得项辰嘴唇微动,口中嘀咕甚么,脸上又有一丝冷笑。那时刻自己心中疑惑,项辰在冷笑甚么?只当他疑心何氏,原来是心中得意。
苏公厉声喝道:“来人,且将项辰拿下。”张兼、李吉急忙引人围住项辰,项辰左右挣扎,终被擒拿。苏公又抽出一支令签,狠狠掷于地上,喝令将项辰重责二十杖。众公差只得将项辰掀翻在地,但两名施刑公差颇有些迟疑。
苏公看出他等碍于情面,不敢下手,勃然大怒,将那惊堂木重重一拍。两名施刑公差见状,只得行刑。只将项辰打得哭爹叫娘、咬牙切齿。想想平日里只有他打人,何尝想到今日被人打。旁观众官吏公差都不忍心看,颇有兔死狐悲之感。
二十杖过后,苏公又一拍惊堂木,喝道:“大胆项辰,靳宁已然供认,你不知悔改,竟反咬一口,不曾闻得举头三尺有神灵?本府再问你,为何无端缉捕无辜百姓王率?”
项辰龇牙咧嘴,强忍疼痛,满脸委屈,道:“大人且容小人细禀。大人有所不知,这王率乃是个刁民,他四处枉口拔舌、兴讹造讪,胡说密州官府之不是。那日,不合被小人听得,小人一时气恼,便将他拿了。不想这厮放刁撒泼,破口大骂。小人便将他投入了府司西狱。”
苏公冷笑一声,问道:“大胆项辰,你道王率造谣诽谤,却不知他造谣甚事?诽谤何人?”
项辰吱吱唔唔道:“他……他满口胡言密州府的不是。”
苏公鄙夷道:“他说密州府甚么不是?究竟说的哪个官吏?或是哪桩事情?这王率乃是个教书先生,怎不会站在市井街头,无缘无故,凭空骂人吧?”
项辰吱唔道:“大人,这王率骂的便是密州府上上下下。”
苏公淡然一笑,道:“如此说来,这王率颇似疯癫,竟敢辱骂密州府上上下下?想必这中间也包括你项班头吧?本府问你,你与王率有何过节瓜葛?”
项辰一愣,连连摇头,不免引起痛楚,哼哼叽叽道:“小人只是为了维护州府声誉,与他并无过节瓜葛。”
苏公冷笑一声,又狠狠拍了一下惊堂木,厉声道:“大胆项辰,本府与你改过悔悟之机,你这厮却遮遮掩掩,避重就轻,不知悔改。本府问你,昨日王率之妻何氏来报失踪,本府受理,遂下得寻人告示。那时刻,你也在堂中,当时并事后为何只字未提?分明是欺蒙本府!你既是为了维护州府声誉,将王率关押狱中,为何要与靳宁十两银子?你区区一个班头,竟动辄出手十两银子?这十两银子何来?难道是你个人薪俸支出?本府又问你,为何交代靳宁令四个牢头狱霸殴斗折磨王率?你这厮,欺本府初到密州府,浑然不将本府放在眼中。今日本府责杖二十下,便是叫你知晓本府的厉害,不要将本府看成盲人聋子。此案幕后主使究竟何人?本府定要一查到底!”项辰顿时语塞,满脸惶恐,垂头不语。
苏公示意苏仁。苏仁会意,急忙入得屏风。不多时,苏仁引一人出来,正是府司西狱喊冤的男子王率,此刻的王率,已经换了件青袍,洗去了灰尘血迹,束了发髻,只是面部仍有数处红肿青紫瘀迹,但难掩儒雅之气。王率至堂中,施礼拜道:“草民王率拜见太守大人。”
众公差见得,都惊讶不已。伏在地上的项辰见得王率,脸上闪过一丝惊恐,不敢再看,急忙低下头来,暗自权衡利弊。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第十九章
苏公淡然道:“王率,你且将前后细细道来。”
王率点头,瞥望了一眼那沮丧的项辰,愤愤道:“草民王率,家住城北箭口巷,三十三岁,在城外潍河书院教书为生。草民向来安守本分,从不做那害人之事,但学不得那忍气吞声,不信那直言贾祸,故而常言些不平话,其实草民也知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草民若只是自顾自,每日教书度日,安安乐乐,断然不会有这等牢狱之灾。然而每每如此思忖,草民便心生愧意,自惭形秽。若天下人皆这般,那不平之事哪日落在自己头上,又将如何?这天下焉还有一丝正气?”
苏公拈着胡须,眯着眼睛,愣愣的望着这王率。
王率又道:“此事本与草民无关,只是草民良心未泯,看不得这可怜事。大人要问,究竟是怎生一回事?说来话长,此事还要从东君阁建造之初说起。”
苏公一愣,言来说去,却原来与东君阁有干连。
王率愤愤道:“这东君阁之建造,于我密州而言,本是桩好事。然而天下之事,但凡与利益为伍,便要生出许多事端来。这东君阁之筹划,乃是将城东和解街拆除,重建新街,从头至尾一共九十九家店铺。这和解街原来住着八九十户人家,若要建造新街,便先要将这些人家迁移,于每家每户予以补偿。如何补偿?草民不想多言。只是有一条理儿:买卖公平,合乎常理。然而为了这补偿之事,双方可谓每日唇枪舌战,好不热闹。草民单说有一家,唤作丁子富。”
苏公闻听一愣,不由想起在那面馆中:那中年食客说这丁子富一家人弄得凄凄惨惨。而那李掌柜言这丁子富太固执,自以为是,不肯劝告,否则也不至于落得今日这般地步。这王率之事怎的与他有关?
王率稍微停顿,又叹息了一声,道:“这丁子富一家五口人,丁子富与他婆婆,一个儿子与媳妇,又有一个三岁大的孙儿。一家五口本和和睦睦,其乐融融。因着东君阁的建造,他家旧屋在拆除之列,于是便有了这补偿一事。草民听说,那时刻,他家补偿约莫是三百两银子,属于中等之列。若是忍让将就些个,也就无事了。这丁子富为人虽然老实本分,但也固执霸蛮,死赖不肯同意搬迁。他拿自家与同街其他人家比,据说有的人家得了六七百两银子,依据他家房屋的大小与位置,至少也得五百两银子,如此却少了二百两银子。这丁子富怎的想得通?几番周折,对方答应多出五十两银子,但丁子富胶柱鼓瑟,执而不化,便是一口咬定要五百两。最后惹得对方恼怒了,便一两银子也不给他了。”
苏公不动声色,淡然问道:“你所说的对方是指何人?”
王率道:“便是密州四大家之一的方恭禾。”
苏公点点头,追问道:“后来如何?”
王率叹道:“这和解街众住户都领了银子,拆走往城北一带去住了,只余下丁子富孤零零一家,那方恭禾也不再理他。且说去年一天的深夜,丁子富一家睡得正熟,忽然冲进来二三十余泼皮无赖,他等人人手持棍棒,强行将丁子富一家五口拖了出来,丁子富一家焉能答应。双方便扭打起来。那伙泼皮心狠手辣,遂痛下毒手。说来真是令人发指,丁子富的儿子儿媳竟然被活活打死,丁子富的老婆双腿被打断,丁子富亦打折了一条腿。那伙泼皮无赖还砸了他家所有物什,而后扬长而去。”
苏公闻听这话,惊得目瞪口呆,而后忿然作色,手一哆嗦,竟然扯下了数根胡须,疼痛顿时令苏公清醒了,压住心头怒火,问道:“这伙杀人害命的泼皮无赖可曾绳之以法?”
王率苦笑道:“那为首的泼皮唤作薛雾,至今逍遥法外。”
苏公听到“薛雾”,心头之火又起:如此为非作歹、横行霸道,满手是血的歹人为何能逍遥自在?这是开柙出虎、姑息养奸!难道官府就不知道这桩血案?断然不可能。唯一的解释就是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所以昨日项辰放走了薛雾。但是,若说项辰与薛雾一伙猫鼠同处,那么前知州大人任翼也不知晓此事吗?或者其中另有隐情?
苏公蹙着眉头,偏过头来,看着司理参军齐默濂,淡然道:“齐参军,你可知晓此案情形?”
齐默濂点点头,轻叹一声,低声道:“那丁子富一家确实可怜,任翼任大人也曾审理此案,然而此案颇有曲折。丁子富状告薛雾行凶杀人,但无有人证。那被告薛雾到得堂上,死活不承认此事。双方争来吵去,因原告无充足证据,此案最后不了了之。”
苏公冷笑一声,道:“原来是一桩糊涂案。薛雾既不承认,那么官府可曾缉拿杀人真凶?”
齐默濂道:“此案查了半年,一无消息,后来便成了一桩悬案。”
苏公点点头,遂高声道:“此案既悬而未决,本府今决定审理此案。”遂抽出两支令签,一支交张兼,令他引人将受害人丁子富传来;又一支交李吉,令他引人将当事人薛雾传来,不得迟误。张兼、李吉领命,急急引人去了。
苏公又道:“王率,你且继续说来。你与丁子富一案有何干系?”
王率叹道:“回大人,草民与丁子富一案并无干系,只是草民闻听得他家惨事,心中隐隐不平,自古以来,杀人者偿命。而丁子富一家死了两人、残疾两人,却无人来管!难道这世道没有了天理王法?财大势大,就可一手遮天吗?草民常愤愤不平,但不平又能如何?休说寻常百姓的言语,即便是寻常百姓的性命也只能算个屁!顷刻间便无影无踪了,充其量不过留下一丝臭气。草民只能是个看客,冷血无情的看客。非是草民无有正气,只是这等正气在权势财势之前,无异于以卵击石,自觅死路。然后,就在半个月前,草民闻听得一桩消息,道是苏大人将来我密州。草民欣喜不已,因为草民早就闻听苏大人是个为民的好官。草民便思忖将丁子富之事设法告知苏大人,求苏大人能为民做主,却不想引来了牢狱之灾。”
第二十章
苏公不觉愕然,王率之言隐隐表明,他很是不信任前任知州与通判,而寄希望于尚未到任、素未谋面的苏轼?而这王率的无端入狱竟还与苏轼的到任有关系?
苏公忽然想起了郑子直的话语:那夜,王率在郑子直家中吃鱼,这王率多饮了几杯,话语便多了,其中说了些东街东君阁的事情,还提到了他知晓我苏轼将来密州,甚是高兴,还说我苏轼是个千载难逢的好官。看来,那时刻,王率心中已思量了首告之事,但不知为何,他走漏了风声,此事竟被歹人得知,歹人先下手为强,反将他擒拿入狱。
苏公蹙眉问道:“事发前夜,你曾在好友郑子直家中食鱼?”
王率点点头,道:“正是。”
苏公问道:“据你好友郑子直言,你二人饮酒到酉戌时分,你恐家中妻子挂念,便告辞回家了。而据你妻何氏说,那夜你是亥正时分回到家中。本府又曾询问郑子直,你二人家宅相距约莫四里路程。为何四里路程,你却自酉戌时分走到了亥正时分?其间,你是去了何处?或是遇着了何人?”
王率惊讶的望着苏公,连连点头,道:“大人好生精明!草民确是去了一户人家,非是他人,便是亓正光亓班头家中。”
苏公闻听,心中不由一惊:亓正光?原来是他?
苏公不动声色,问道:“你与亓正光是何干系?”
王率摇摇头,道:“草民本不识得亓班头,因着好友郑子直与亓班头是表兄弟。草民与郑子直言及了首告之事,郑子直只道这世道人心叵测,此事甚为机密紧要,必先要寻个在府衙做公的人,而后觅机拜见苏大人。而这亓班头为人正直,又是郑子直的亲戚,端是可信之人。”
苏公听得此话,心中甚是疑惑:此等大事,郑子直也好、亓正光也罢,竟然只字未曾说过?他等分明在欺蒙本府!那么,这二人与丁子富一案又有何瓜葛呢?
王率又接着道:“草民为着首告此事,兀自认真研读了《重详定刑统之典卖指当论竞物业门》,我大宋例律说得明明白白,保护百姓田地家业之真实与不可侵犯。然而,此等野蛮行为却肆意猖獗,岂非视例律于不顾?”
苏公取过那卷《重详定刑统之典卖指当论竞物业门》,微微点头,心中思忖:家有家规,王有王法。这王法国律,本应一视同仁,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然而今之世道,这王法国律却只对无权无势的百姓而言,动辄处罚、抓捕入狱,更甚者强加罪名,草菅人命。而对那些有财势权势者言,却如同一纸空文,形同虚设,宛如聋子的耳朵?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如此,这王法国律又有何用?其强大之威慑力终将在百姓心中荡然无存。若民不畏法,又将如何?
王率又叹道:“可惜亓班头为人小心谨慎,闻听得草民所言,不敢替草民周旋,反来劝说草民,只道是官场险恶,官官相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费那些心思去惹来祸端。草民无奈,只得罢了。不曾想果然被亓班头言中了,次日便引来了祸端。那日,草民与书院的伍兢先生分道后,行至一处,忽然闻听得身后有响动,草民正待回头去看,不想头上便挨了一闷棍,眼前一黑,便啥也不知道了,待到草民醒来,却已身处牢狱之中。草民询问缘由,那些个牢头狱霸不由分说,上前便是一顿拳脚。如此三日日,草民便学得乖了,不再追问。后来因着闲聊时,有一人说及他外甥在潍河书院上学,正是草民的学生。那伙人方才对草民好了些许。”
苏公听得明白,令书官记录清楚,淡然道:“本府断案,素来依据法度。项辰,本府今网开一面,与你一个改过自新、将功折罪之机会。你可有甚么话语对本府说否?”
项辰忍着疼痛,心上心下,闻听得苏公此话,连连点头,道:“小人愿意招认,只求大人饶过小人。此中前后,皆是受了薛雾那厮的利诱,小人糊涂,把持不住,酿成了大错。”
苏公点点头,脸色严峻,厉声道:“你且细细道来,休要有一丝一毫之隐瞒,但凡牵涉到府衙官员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