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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公叹道:“苏某不免又想起月香姑娘所说的一番话,月香姑娘道:此番花榜,这石公子一心向着佳佳,兀自求得了苏大人诗词,想必暗中也与另外两位主评商议,此番花魁非佳佳莫属了。即便是与那佳佳要好的红桃也沾了光,前几日,月香便窥见得那红桃与石公子在僻静处言语甚么,到得昨日,这红桃便入得前五名,端的是爱屋及乌。”月香随即佐证苏公的话,只道他确实见到了。
苏公捋着胡须,道:“苏某想知道的是:红桃姑娘与石昶水在僻静处究竟言语了甚么?是为了入得花榜前五?前三?还是其他事情?苏某疑惑不解,故而请求徐大人首肯,在牢狱之中见到了石昶水。”
红桃闻听,忽然掩面痛哭起来,泪如雨下。众人疑惑,但也猜想到:苏公所言是真的,凶手正是红桃。
苏公幽然长叹,召手唤颜未过来,令他点燃烛火,因为堂内已经黑暗下来。待烛火点亮,堂内顿时光亮许多。
苏公叹道:“想必贾员外、冯掌柜也知晓些内情,这石昶水是个风流公子,依仗着堂堂一表、满腹才学,周旋于青楼妓馆、豪门大户,暗中引诱玷污女子,又诓骗女子的钱财。这还罢了,石昶水最为可怕之处是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凭着那张满是甜言蜜语之嘴,竟能融化女人之心,令女人对他死心塌地、痴心一片。红桃姑娘便是受害者之一。”众人闻听,都惊讶不已。
苏公喃喃道:“可惜这石昶水风流成性,一味只是玩弄女子,哪有什么情分?在月香姑娘之前,红桃姑娘被石昶水诓骗利用,最终被抛弃。红桃姑娘兀自痴心不改,暗中打探,知晓石昶水喜欢上了月香,甚是嫉恨。然而两个月之后,石昶水竟又与佳佳有了情分。而那佳佳兀自不知,竟将红桃当成闺房密友,将女人心事告知了红桃,这益发令红桃痛苦万分,怒极生恨,于是起了杀心。于是思量出这杀人嫁祸之计,意图除却心头情敌。”众人听了,恍然大悟,又不免唏嘘感叹。那月香亦忍不住流下泪水。
堂内只有红桃的哭泣之声,一阵晚风自堂门口吹进,靠近的烛火随风摇曳。
苏公望着那烛火,猛然担心烛火被晚风吹灭,那烛火摇曳一番之后,却又稳住了,发着熠熠光亮。苏公拈着胡须,表情木然,喃喃叹道:“古往今来,一个情字,不知要害了多少人?”
两日后,黄州评花榜最终评出梅花仙子,花魁是探春阁春晴,第二名兰花仙子是花儿苑月香,其余第三名菊花仙子、第四名莲花仙子、第五名芍药仙子,是从花榜前十中已遭淘汰的五人中选出。花榜之结局可谓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此时刻,花榜前三已不是黄州百姓议论的话题,市井街坊说的是花榜谋杀案。
夜色蒙胧,微微有些闷热,此时刻,探春阁大门前兀自车水马龙,阁楼四处彩灯高悬,红色的光亮分外诱人,门前堂中院内充斥着言语声、吆喝声、笑声、歌声、丝竹之声,分外热闹。酣歌恆舞,美人在怀,何其逍遥。
风度翩翩的相公书生、大腹便便乔装改扮而又趾高气扬的官员、衣着华美出手阔绰的富商豪贾、深沉稳健而又淫心蠢蠢欲动的乡绅老爷,凡此等等,指名点姓要春晴姑娘相陪。生意这等兴隆,老鸨自然笑得合不拢嘴,只恨春晴姑娘无分身之术。众多客人只得退而求其次,点了其他姑娘,而有些客人依然不改初衷,非春晴姑娘不可。
探春阁的东家果然头脑精明,随即提高春晴姑娘的身价,求见春晴者,须交纹银五十两,且限言谈一个时辰,若要歌舞、弹唱之类,须交纹银一百两,且每个时辰计纹银五十两,若是饭局则计纹银二百两,过夜者须纹银五百两,凡此等等。此法果然阻挡了些许客人,但大宋天下,有钱者实在太多,可谓源源不断,络绎不绝,春晴姑娘身价也愈抬愈高。过得半个月,若想见春晴姑娘一面,也要纹银一百两了,真可谓红得发紫,一时无二。
那探春阁的某间简陋厢房内,一张桌子,摆着酒菜,桌旁坐着一个男子,那男子一手搂住着一个妖艳的年轻女子,一手端着酒杯,哆哆嗦嗦,竟找不着口了,好一阵才挨到嘴边,一口饮下,那年轻女子媚笑着又斟满酒。那男子又端了起来,猛然饮下,可惜那酒未入到口中,全进了脖颈里。那年轻女子娇声笑道:“朱爷,你真的醉了。”
那男子醉眼半张,冷笑一声,嘀咕道:“我何曾醉了?……春晴那贱人,无情无义,竟不理我……端的可恨……”那年轻女子笑道:“朱爷想见春晴,可有那多银子?”那男子瞥了年轻女子一眼,冷笑道:“若非我朱春涧,他焉有今日?”原来这男子竟是朱春涧。
那年轻女子闻听此话,不免好奇,低声笑道:“春晴有今日,与你朱爷何干?”那朱春涧喘着粗气,贴着那年轻女子的脸,喃喃道:“你这小雌儿,何曾知晓这中间的秘密?”那年轻女子嗔笑道:“朱爷且说来一听。”朱春涧打了个嗝儿,望着那年轻女子,忽然笑了,摇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
那年轻女子撒着娇,用力摇晃醉了八九分的朱春涧。朱春涧经不起折腾,双手搂住那年轻女子,低声笑道:“朱爷我告诉你便是了。”那年轻女子方才住手。朱春涧颇有些得意道:“春晴那贱人能夺得花魁,乃是有我暗中相助。”那年轻女子疑惑不解,问道:“朱爷助他甚么?”
朱春涧眯了眯眼,低声笑道:“你这小雌儿,可知计谋善之善者?”那年轻女子茫然摇了摇头,喃喃道:“甚么扇(善)之扇(善)者?”朱春涧得意笑道:“孙子云……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其意就是……是说,你……你无须动手,便打败了对手,夺……夺取了胜利……”那年轻女子依然一脸茫然,疑惑道:“孙子?朱爷怎有孙子了?朱爷你这话与春晴夺魁有何干系?”
朱春涧脑袋左右摇晃,望着那年轻女子,竭力睁着醉眼,似笑非笑,嘀咕道:“画屏、红桃,都是……是中了我借……借……”那年轻女子见朱春涧有醉倒迹象,急忙追问道:“朱爷,中甚么?借甚么?”
那朱春涧合了醉眼,嘟囔着:“借……刀……杀……人……”
言罢,朱春涧身子向后一仰,倒了下去。
(黄州篇完)
后注
一、关于蚊香:古人为了防止蚊子祸害,逐渐发明了蚊帐和蚊香。蚊香的发明可能与端午节的习俗及烧香祭祀的习俗有关。《荊楚岁时记》记载:“端午四民踏百草,采艾以为人,悬之户上,禳毒气”。《诗·周颂·维清》:“维清缉熙,文王之典,肇禋。”所谓“禋”,就是燃烧柴火冒烟来祭天。大约到了汉代,开始了真正的烧香。史料记载,汉代有通过焚烧“月至香”以“避疫”的记载。但真正的蚊香究竟出现在什么年代?目前还不是很清楚。宋代欧阳修有诗写到了驱蚊,“虽微无奈众,惟小难防毒”、“熏之苦烟埃,燎壁疲照烛”。冒苏东坡之名编写的《格物粗谈》记载:“端午时,收贮浮萍,阴干,加雄黄,作纸缠香,烧之,能祛蚊虫。”这应是较早的“蚊香”记载了。
二、借刀杀人,古代三十六计之一,“敌已明,友未定,引友杀敌,不自出力,以《损》推演。”比喻自己不出手,巧妙利用他人之间的矛盾,借别人的手去害人,以达到自己的目的。李炳彦将军在《三十六计新编》中写到:“此计原属于腐朽的封建官僚之间相互利用、尔虞我诈的一种政治权术。把它应用到军事上来,就是强调要善于利用第三者的力量,包括制造和利用敌人营垒内的矛盾。古兵书中所讲的‘借’,内容是多方面的,如《兵法圆机》中讲:诱敌就范,以逸待劳,以借敌力;迷惑敌人,造成敌人部别之间的错觉,互误为敌,自相残杀,以借敌刃;取之于敌,用之于敌,以借敌财物;离间敌人将领中的矛盾,令其自斗,以借敌将;知其计,而将计就计,以借敌谋等。”
徐君猷、马踏月籍贯考
《苏东坡断案传奇》黄州篇中写到两个人物,一人是黄州太守徐君猷,另一人是黄州兵马统制马踏月,前者是历史真实人物,后者是小说虚构人物。
依据小说《黄州迷案》第三章“府衙疑云”中说到:
〖……苏仁诧异,道:“大人怎的先发制人?”徐君猷道:“你随我即刻去见黄州兵马统制马踏月马将军并通判蔡真卿蔡大人,共商擒贼事宜。”苏仁稍有迟疑,道:“他二人是否可信?”徐君猷道:“马踏月马将军乃是徐某同乡,交情甚厚。蔡真卿蔡大人到黄州只四月,为人清高,刚直廉正。二人皆是可信之人。”苏仁点头。〗
由此推断出,徐君猷与马踏月是同乡,故同籍贯,那么,黄州太守徐君猷、兵马统制马踏月的籍贯是哪里呢?
黄州篇故事《鬼魅传说》的后注中提到:
〖关于黄州遗爱亭,苏东坡《遗爱亭记》云:“何武所至,无赫赫名,去而人思之,此之谓遗爱。夫君子循理而动,理穷而止,应物而作,物去而复,夫何赫赫名之有哉!东海徐君猷,以朝散郎为黄州,未尝怒也,而民不犯,未尝察也,而吏不欺,终日无事,啸咏而已。每岁之春,与眉阳子瞻游于安国寺,饮酒于竹间亭,亭下之茶,烹而饮之。公既去郡,寺僧继连请名,子瞻名之曰遗爱。”〗
黄州篇故事《胭脂笺》第六章“一醉轩”中又提到:
〖……那黄谋见来者不善,收敛三分,问道:“你是何人?”颜未正待呵斥,徐君猷冷笑道:“你便是一醉轩的主人黄谋?”黄谋点点头,道:“正是黄某,敢问阁下是哪位?”徐君猷冷笑道:“东海徐君猷。”……〗
由此可知:徐君猷的籍贯是东海,那么,马踏月的籍贯亦即东海。
那么“东海”又是指哪里呢?
北宋元丰三年,苏轼因为“乌台诗案”受挫,被贬任黄州团练副使。苏轼到了黄州之后,生活困顿,多亏了黄州太守徐君猷的帮助,才度过难关,也就有了后来的“苏东坡”。《苏东坡全集·与徐得之四首》中写到:“始谪黄州,举目无亲。君猷一见,相待如骨肉,此意岂可忘哉!……”
徐君猷这个历史人物,如果没有苏东坡流传下来的文字记载,恐怕要湮没在历史长河中了。
关于徐君猷的籍贯,后人共有三种说法:阳翟(今河南禹州市)人、江苏东海人、建安(今福建建瓯)人。
河南阳翟人一说,来源于南宋王明清《挥麈录》的记载:
〖徐得之、君猷,阳翟人,韩康公婿也,知黄州日东坡先生迁谪于郡,君猷周旋之,不遗余力,其后,君猷死于黄,东坡作祭文,挽词甚哀,又与其弟书云:轼始谪黄州,举眼无亲,君猷一见,相待如骨肉,此意岂可忘哉。〗
王明清,生于1127年,死于1202年,汝阴(今安徽阜阳)人。自幼继承家学,酷爱文史,以博闻洽识著称于世,传世之作有《挥麈录》、《玉照新志》,因内含丰富的文献史料而备受时人及后人重视。
王明清的说法,似乎佐证甚少,早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苏东坡全集·太守徐君猷、通守孟亨之,皆不饮酒,以诗戏之》一诗中:
〖【施注】:徐君猷,名大受,东海人。孟亨之,名震,东平人。举进士。……
【诰案】:徐大受,字君猷。其弟大正,字得之。查注引《挥麈录》,讹化一人,固非;其云君猷乃韩子华婿,尤谬。据本集《与徐得之书》,君猷妻舅,乃张仲谟户部。时公方经纪君猷丧事,故云既葬之后,邑君与十三十四等可暂归张家为长策。……又,施注后引《闲轩记》称东海徐君大正,二徐实建安人,可见此注不误,查注谓阳翟人,亦误也。〗
施:指南宋的施元之,与人合著有《施顾注东坡先生诗》;查,指清代的查慎行,也是武侠小说大师金庸的先祖。
江苏东海人一说,似乎占了上风,因为《苏东坡全集·遗爱亭记代巢元修》原文说得清楚:
“何武所至,无赫赫名,去而人思之,此之谓遗爱。夫君子循理而动,理穷而止,应物而作,物去而复,夫何赫赫名之有哉!东海徐君猷,以朝散郎为黄州,未尝怒也,而民不犯,未尝察也,而吏不欺,终日无事,啸咏而已。每岁之春,与眉阳子瞻游于安国寺,饮酒于竹间亭,亭下之茶,烹而饮之。公既去郡,寺僧继连请名,子瞻名之曰遗爱。”
所以施元之注东坡诗,写得清楚:徐君猷,名大受,东海人。
但因为史料稀少、时间久远,这个“东海徐君猷”变得有些云山雾罩了。
现在许多关于苏东坡的书籍,必然要写到黄州;而写到黄州,自然要提到黄州太守徐君猷;而提到徐君猷的籍贯,竟多注为“福建建瓯人”。
为什么说徐君猷是福建建瓯人呢?
一是《苏东坡全集·太守徐君猷、通守孟亨之,皆不饮酒,以诗戏之》一诗中的诰案,写得清楚“二徐实建安人”。
其次,是从《苏东坡全集》中考证出来的。徐君猷的弟弟徐得之,与苏东坡书信往来很多,流传下来的有十余封,主要分为苏东坡在黄州、惠州两地。苏东坡在惠州时,徐得之正在建安(亦即福建建瓯)。苏东坡有诗为《真一酒法寄建安徐得之》,估计后世学者就是因此得出结论的。
再者,《苏东坡全集·徐大正闲轩》诗中:
〖【施注】:徐大正,字得之。因其兄君猷守黄州,始从公游。秦少游《闲轩记》曰:“建安之北,有山岿然,与州治相直,曰北山。山之南,有涧,涧之南,有横阜。背山而面阜,据涧之北滨,有屋数十楹,则东海徐君大正燕居之地也。……”〗
所谓“燕居”,意思是退朝而处,闲居之所。可以推断,徐君猷的弟弟徐得之晚年住在建安,亦即福建建瓯。但他住在建安,并不等于籍贯是建安。所以,苏东坡《真一酒法寄建安徐得之》这句话也可以理解为:苏东坡将真一酒法寄给住在建安的徐得之。
王明清也好,施元之也罢,都是苏东坡死后五十年的南宋人物了,距离徐君猷之死的元丰六年(即1083年),更是有六七十年了。徐君猷其人,想必只有苏东坡的文字记载了。古代通讯落后,信息的传递恐怕多有纰漏。
最为可信的应该是与徐君猷同时代人的记载。根据苏东坡、秦少游等人留下的文字记载,徐君猷、徐得之兄弟明明是东海人,为何说籍贯是建安呢?
那么“东海徐君猷”、“东海徐大正”中的“东海”指的是哪里呢?“东海”是不是指建安呢?
且说建安,宋代时属建州,宋绍兴三十二年(即公元1162年),改建州为建宁府。建安从来没有别称为“东海”。查阅《宋史·列传》上出现过的同时代建安名人:
〖吴育,字春卿,建安人也。父待问,与杨亿同州里,每造亿,亿厚礼之。门下少年多易之,亿曰:“彼他日所享,非若曹可望也。”累官光禄卿,以礼部侍郎致仕。……
吴充,字冲卿,建州浦城人。未冠举进士,入为国子监直讲、吴王宫教授。等辈多与宗室狎,充齿最少,独以严见惮,相率设席受经。……
徐的,字公准,建州建安人。擢进士第,补钦州军卅推官。……〗
以上三人都没有用上“东海人”,而是使用“建安人”、“建州人”。
为什么二徐名字前就用上“东海”呢?如果一定要牵强附会与建安联系起来的话,因为福建东临大海,唤为东海。苏东坡、秦少游在徐氏兄弟名字前加上一个“东海”,是否意在用东海来尊称二徐呢?看过《宋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