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苏公近得门口,唤过苏仁、徐溜,低声吩咐二人如此这般。苏仁、徐溜唯喏,出门去了。徐君猷、孟震甚是诧异,急忙追问。苏公笑道:“到时便知分晓。”孟震白了苏公一眼,没好气道:“你这厮别无所长,只好故弄玄虚。”苏公只是微笑。
这时刻,门官来报,只道黄冈县令舒牧求见,徐君猷示意苏公,收了书卷、信笺,道:“快快有请。”门官去了,不多时,廊下来得两人,当先之人正是黄冈县令舒牧,另一人却是县衙仵作。二人入得堂来,拱手拜见徐君猷、孟震。徐君猷道:“舒大人辛苦,且坐。”又令侍女上茶。舒牧谢过,落座后便言白骨一案,查遍户籍卷宗、寻访县城郊外,未有“焦明”或“焦明某”者。
徐君猷点点头,道:“此案还得烦劳舒大人细心则个。”舒牧唯喏,道:“此卑职之本分。卑职此番前来,是因仵作勘验骨骸时,发现了一件物什,颇为蹊跷,特来禀告大人。”徐君猷一愣,问道:“是何物什?”舒牧示意身后仵作,仵作上前两步,拱手道:“昨日现场,苏大人再三叮嘱小人,要细细勘验每一根骨头。昨夜小人整理骨骸之时,竟意外发现多了一截手指骨头。”徐君猷又一愣,奇道:“多了一截手指骨头?”仵作点头,自怀中摸出一物,却原来是一方巾帕,展开来看,果然是一小截骨头。苏公急忙上前,拿过巾帕,置于案桌之上,细细察看。徐君猷问道:“怎的会多了一截?你可曾弄得清楚?”
仵作忙道:“回大人话,小人已然复原整具骨骸,十指皆在,并无少缺。只是多了此截指骨,小人诧异,便报知了舒大人。舒大人以为,此事甚是紧要,便来报知大人。”徐君猷思忖道:“莫不是这厮有六指?”仵作摇摇头,道:“其掌骨明显,非是六指。”徐君猷幽然道:“如此言来,这指骨是别人的?”舒牧、仵作皆点头。苏公拈起那骨头,问仵作道:“此骨可是左手食指前节?”仵作道:“小人琢磨甚久,似是左手食指,但小人不敢定论。”
徐君猷思忖道:“若寻出此手指残缺者,或可觅得白骨案端倪。”舒牧唯喏,道:“卑职即刻赶回,着人寻查手指残缺者。”苏公淡然一笑,道:“苏某倒是知晓一人,正是左手食指残缺。”徐君猷惊诧不已,追问何人。苏公笑道:“昨日诸位皆在场,怎的未曾见得?”徐君猷、孟震、舒牧疑惑不解。苏公幽然道:“便是那田家庄里正田器。”舒牧皱着眉头,思索道:“苏大人此一说,卑职倒是有些记性了。那田器似是残缺了一截指头,但记不清左右手了。”徐君猷问道:“苏兄以为这田器就是杀人凶手?”苏公笑道:“是否凶手,不敢妄言,但至少有些许嫌疑。”
舒牧忙道:“卑职可着人前去将他拘来,严加审问,不怕他不招。”徐君猷瞪了舒牧一眼,道:“无凭无据,焉可随意拘人审讯?”舒牧脸一红,不敢再言。苏公道:“徐大人所言甚是。舒大人可着人暗中监视于他,又可细细查探他断指的原委。此外,又着人查寻其他手指残缺者,万不可错漏凶手,冤枉了好人。”舒牧连连点头,起身拱手道别。出门之时,苏公又叮嘱舒牧,此事不可声张,惟恐打草惊蛇。舒牧唯喏,与仵作去了。
徐君猷复又取出书卷,捧着那卷《诗经》,细细翻阅着。《诗经》,自汉代被儒家奉为经典,又名《诗》,或名《诗三百》,共三百零五篇,分为《风》、《雅》、《颂》三部,徐君猷看那诗句,不由想起当年求学之情形,想当年整卷《诗经》可谓倒背如流,若干年后,再看《诗经》,却如多年不见的老友,竟有一丝说不出的亲切之感。今言这《诗经》中隐藏着一个玄机,倒颇有些新奇。
徐君猷翻来翻去,满纸诗句并更改、注解、评点,无有丝毫玄机之言,不由泄了气,将书卷递与苏公。苏公接过书卷,思忖道:“徐大人若是那隐藏玄机者,会如何隐藏之?”徐君猷思索着,说:“徐某以为,最佳者莫过于利用原有诗句,取其中可用之字,组成玄机秘语。”苏公笑道:“此法虽佳,但需破解引子。引子须设得精巧,譬如数字、图画之类。若引子过易,则人人可破之;若引子过难,无人能破。时日久了,便连引子也失去了,玄机则不可解了。”徐君猷思忖道:“苏兄之意:若此书中隐藏玄机,当有个引子。”孟震道:“这引子或许便是不合常理之处。”
苏公取过一碗茶水,将少许茶水浸湿了数纸页,细细察看,并无异常。徐君猷笑道:“苏兄以为,这玄机或是用药水写成,一旦见水便可显现出来?”苏公点点头,叹息道:“可惜无有图文。”孟震笑道:“无有提示,纵然想破脑袋,亦是一头雾水。”徐君猷点点头,道:“至少应当告知我等,这玄机有关何事何物?”苏公默然无语,一页一页翻阅着《诗经》。
且说苏仁、徐溜出了府衙,往东直奔黄冈县城。原来唐代时,黄州府治所驻黄冈,后改迁至长江边,与黄冈县城甚近。一路之上,两人言语,依苏公之意,仅凭一封信笺要寻出写信人,恁的有些困难。徐溜颇有些疑惑,问道:“苏大人要我等前往黄冈酒肆饭铺中,不知查找甚么?”苏仁笑道:“我家老爷以为:那写信人定是酒肆饭铺的店主,或是伙计。”徐溜惊讶道:“苏大人怎的知晓?”苏仁笑道:“老爷定是从那书信用纸、用墨并纸上油迹推断出来的。”徐溜疑惑不解,苏仁笑道:“老爷常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月晕而风,礎润而雨。”徐溜诧异不解,笑道:“此些与书信有何干系?”苏仁道:“但凡人做甚事,必会留下痕迹;有些事物,征兆微小,但可以依其理推断出来。只要用心去察看、思索,便可见微知著。不过此话说来容易,做来却难。”徐溜连连点头。二人一路言语,到得黄冈县城。
徐溜立在街口,张望四方,一时拿不定主意往哪条街巷。苏仁笑道:“且寻一家饭庄坐坐。”徐溜点点头,但见得前方有一处酒楼,上有黄州名士题写的“肤豢阁”三字匾额,遂与苏仁前往。入得酒楼,一个伙计迎了上来,满脸堆笑,道:“二位客爷,且楼上请。”苏仁瞟了那伙计一眼,又看了看酒楼中,约莫七八张桌子,却没有一个客人,心中不由诧异,又扭头看那柜台后,两个伙计正望过来,脸上一丝不可诡异的笑脸。苏仁顿生疑心:“莫非是家黑店?”转念一想,暗笑道:“黑店又怎会开在这热闹市井之中?”
苏仁、徐溜随伙计上得楼来,却见得临西窗一桌有四个食客,正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苏仁心中暗笑自己多疑。伙计引二人到得临东窗一桌边,徐溜要了两斤美酒四碟好菜,伙计唱声喏,流水去了。苏仁低声道:“这阁子生意怎的如此冷清?”徐溜也颇觉奇怪,思忖道:“莫不是这阁子饭菜味儿甚差,知情者皆不来吃?”苏仁斜眼看那一桌,四个食客喝得正酣,划拳猜掌,四下未见包袱物什,分明也是本地人。
不多时,伙计端得酒菜上来,徐溜迫不及待倒了一碗酒,喝下肚去,连连点头,道:“这酒却是好酒。”又举筷吃起菜来,又连声赞道:“这菜味儿也不错。”苏仁见那伙计站在一旁,便招手唤他过来,问道:“你家掌柜姓甚?”那伙计笑道:“二位客爷远道而来,不知来黄冈做甚?”苏仁一愣,反问道:“你怎知我等远道而来?”那伙计笑道:“二位客爷言语非是我地口音,一听便知。”苏仁点点头,笑道:“说的是。”徐溜喝着酒,白了一眼那伙计,问道:“这位爷适才问你,你家掌柜姓甚?你尚未回答呢。”那伙计瞟了徐溜一眼,冷笑道:“到时便知。”忽转身下楼去了。
徐溜莫名其妙的望着苏仁,问道:“这厮怎如此说话?”苏仁心中疑惑,暗道:“这阁子颇有些蹊跷,我等须留心些个。”徐溜低声笑道:“朗朗乾坤,青天白日,县城闹市,有甚么蹊跷?”苏仁淡然一笑,不吃酒肉。徐溜毫无顾忌,只管吃喝。待吃饱喝足,徐溜唤来伙计结帐,那伙计满面堆笑,道:“客爷,这酒菜一共五两银子。”那伙计话一出口,唬了徐溜一跳,反问道:“甚么?五两银子?定是你那帐柜算错了。”那伙计笑容褪去,冷笑道:“不曾算错,就是五两银子,一文不多,一文不少。”徐溜怒道:“这酒菜不过三四十文钱,怎的要五两银子?分明是在讹钱!”那伙计狰狞笑道:“我这肤豢阁便是这等价钱!你吃过,便要付钱。”徐溜气得满脸通红,来看苏仁。苏仁淡然笑着,喃喃道:“原来如此。”
那伙计凶相毕露,气势汹汹道:“若不付钱,你等便休想走出我这肤豢阁半步。”徐溜怒道:“这等昧心欺诈,我要到县衙状告你等。”那伙计冷笑道:“你等外地鬼,也不打听打听我家尚大官人是何许人?小爷奉劝你等,还是老老实实交了酒菜钱离去,省得惹来麻烦。”徐溜瞪着伙计,正待驳斥,却见那桌四个食客站了起来,个个凶神恶煞,其中一人手中兀自拿着一柄钢刀。徐溜顿时心慌,把眼望苏仁。苏仁淡然笑道:“你吃了人家酒菜,自当付钱。我可是滴酒未沾、块肉未吃。”徐溜瞪了苏仁一眼,无奈何,只得自腰囊中摸出一锭银子来,放在桌上。
那伙计眉开眼笑,道:“你这厮倒还是识趣。”伸手来拿银子,却不想苏仁手快,早将银子夺了过去,那伙计一愣,怒道:“你这撮鸟,恁的不知死活。”苏仁笑道:“你这撮鸟,要这五两银子不难,却要让我等明白,这酒多少钱一斤、这菜多少钱一碟?且写张帐目清单与我。待回去我家老爷问起,我等也好歹有个交代。”徐溜听得这话,连声附和。那伙计将信将疑,侧眼望了那四人,而后转身下楼去了。
不多时,那伙计回来,手中拿着一张纸,递与苏仁。苏仁看去,那纸上写着“酒两斤,纹银二两;菜四盘,纹银三两”。苏仁摇摇头,道:“这单子拿得回去,我家老爷焉肯相信?只当是我等糊弄于他。你须在上面写得你肤豢阁字样,最好有你家掌柜的指印或是印鉴。”那伙计一脸愠色,瓮声瓮气道:“你这撮鸟,恁的罗嗦。”苏仁满脸委屈状,叹道:“这家老爷甚是厉害,若无实证,定以为我等做了手脚,不定要打断我等的腿。烦劳小二哥辛苦一遭。”那伙计望着桌子的五两银子,压着怒气,复又拿过纸单下楼去了,不多时,又跑将上来,将纸单递与苏仁。
苏仁见那纸单上写有“肤豢阁收帐”,微微点点头。那伙计见状,急忙伸手去拿五两银子。苏仁急忙移开,笑道:“此上无有日期,我家老爷定然不信,烦劳小二哥再跑一遭,添上日期时辰。”那伙计满腹怒气,早已按耐不住,不由分说,强行来抢。苏仁故作惊恐,连忙转身,顺势抓住那伙计手臂,轻轻一带,那伙计收势不住,往前扑去。苏仁脚尖一拌,那伙计顿时仆倒在地。
苏仁又假意去扶那伙计,口中诧异道:“小二哥怎的如此不小心,快且起来。”那伙计恼羞成怒,爬了起来,挥拳便打。苏仁假意害怕道:“小二哥饶命。”待那拳头过来,闪身躲过,反手一拳,正打正那伙计鼻梁。那伙计“哎呀”一声,后退数步,捂住面孔,鼻血流出。徐溜躲闪在一旁,见那桌四人扑了过来,急忙叫唤。苏仁回身抓过一把椅子,冲着那四人,喝道:“来者通名报姓。”那四人气势甚凶,哪里通甚名报何姓,围将上来,挥拳便打。苏仁抡起椅子,狠狠砸在一人头上,那厮哼了一声,倒在地上,晕死过去。那三人见苏仁如此凶猛,心中胆怯,不敢贸然上前。拿刀的那厮依仗手中利刃,一顿猛砍。苏仁挥舞椅子,挡住钢刀,三个回合,那厮钢刀脱手,苏仁一脚踹在那厮胸口,竟将那厮踢飞起来,哗啦落在另一张桌上。那伙计见势不妙,悄然逃下楼去,一阵呼喊,又引来了五六名汉子,或抡着棍棒,或舞着钢刀,冲上楼来,分左中右三路围住苏仁。苏仁拾起钢刀,递与徐溜,唤他躲在身后,而后自腰间摸出分水娥眉刺,呵呵笑道:“你等可识得此兵刃?”七八名汉子诧异的望着那对分水娥眉刺,这等奇门兵刃确实不曾见过。
苏仁哈哈大笑道:“此玩意唤作夺命亡魂刺,不知要了多少汉子性命。今日便让你等撮鸟开开眼界,来来来,不怕死的只管上来。”众恶汉见得苏仁这般豪气,心中胆怯,畏缩不前。这时刻,楼梯口上来两人,其中一人恶狠狠道:“何人吃了老虎豹子胆,竟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恁的不知死活。”众恶汉闻听,忙左右分开,闪出一条道来。苏仁看那人,遮莫三十八九,虎背熊腰,凶神恶煞,脸上一条刀疤痕,分明狰狞可怕。
那伙计上前,点头哈腰,兀自擦着鼻血,满脸委屈道:“尚爷来得正巧,这厮赖着酒菜钱不给,兀自打人砸店。”那尚爷瞥了那伙计一眼,冷笑道:“在黄冈城,还没有人敢在老子面前说个不字。”那伙计连连点头,道:“尚爷,这两撮鸟是外来鬼。”那尚爷哼了一声,道:“那就做个异乡鬼吧。”跟在那尚爷身后的汉子笑道:“大哥,小弟手脚甚痒,此事交与小弟便是了。”那尚爷哈哈笑道:“二弟整日酒色,恐拳脚都生疏了吧。”那二弟捏起拳头,笑道:“今日便要让大哥瞧瞧,黄州震天虎断然不会让女人淘空的。”众恶汉高声附和。
那二弟上前数步,望着苏仁,双拳捏得骨节咯咯作响,冷笑道:“今日逢着爷爷,算你走运,好歹留个全尸。”苏仁淡然一笑,问道:“你便是黄州震天虎?”那二弟微微点头,冷笑道:“知道老子名号,也算死得明白。”苏仁故作惊喜,笑道:“震天虎,你不认得我了?你再仔细看看,我是何人?”那震天虎一愣,眯着眼睛,仔细打量苏仁,满脸疑惑。苏仁如他乡遇故知一般,满脸欢喜,连声道:“你再仔细看看,是我呀!是我!”那尚爷与震天虎皆莫名其妙,茫然不解。众恶汉见得这般情形,只当苏仁是震天虎的旧交。震天虎眯着眼睛,左思右想,实在想不起来面前之人是谁了,疑惑道:“你是何人?我想不起来了。”
苏仁笑道:“我是你老子呀。”话音未落,苏仁早一脚踢出,那震天虎未曾提防,躲闪不及,反欲挥拳打出,但苏仁这一脚正踢中震天虎下身,但闻得震天虎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全身卷缩一团,痛苦呻呤不止。众恶汉惊恐不已,皆把眼望着那尚爷。那尚爷脸色铁青,咬牙切齿,自旁边拿过一柄钢刀,上前三步,冷笑道:“你这厮可曾听过黄冈尚青鹤?”苏仁明知来人便是尚青鹤,淡然笑道:“我倒是听过烹琴煮鹤。”尚青鹤闻听,冷笑道:“你是何人,且报上名来。”苏仁笑道:“外乡过客,何足挂齿。”尚青鹤冷笑道:“我尚青鹤咳嗽一声,黄冈城便要抖三抖。今日你犯着我尚某,算是你的造化,若跪地求饶,尚爷我可留你一具全尸。”苏仁冷笑道:“我却不信,大宋天下,黄冈县城,你敢杀人害命。”尚青鹤并众恶汉闻听,皆哈哈大笑,这震天虎坐在地上,扭曲痛苦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猖狂的笑容。
苏仁叹道:“既如此,我便要为黄冈百姓除却一害。”言未尽,苏仁猛然出手,一枝分水娥眉刺刺向尚青鹤咽喉。尚青鹤吃了一惊,急忙将手中钢刀一横,挡住分水娥眉刺。但苏仁另一支分水娥眉刺却刺向他腹部。尚青鹤惊恐不已,连退数步,待回过神来,唬出一身冷汗,勃然大怒,狂舞钢刀,一顿猛砍。苏仁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