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徐君猷依照苏公之计,先令仵作出了初检、复检验尸格目,未发现伍寒灯尸首,遂召集众衙役捕快,密令他等满城找寻伍寒灯。第三日申牌时分,徐君猷正召集黄州大小官吏商讨事宜,有捕快来报,在城北一园内生擒伍寒灯。徐君猷令将其关押刑房,严加看守,待明日大堂候审。当夜,徐君猷令余下两名公差把守,且在刑房外吃肉饮酒,其余人等伏在四下,等候贼至。徐君猷、蔡真卿自在二堂静候消息,等到子时过去,未有丝毫动静。
徐君猷心中疑惑,莫不是走露风声?心中甚是焦虑,待到丑寅时分,闻得前房刑房院内喊声大作,徐君猷、蔡真卿顿时大喜,出院来看,但见刑房院人声沸杂,料想是贼人来了。徐君猷急忙奔到刑房院,众衙役举着火把,提刀找寻甚么。徐君猷询问情形,众人皆道适才闻得声响,便蜂拥杀来,却不见有人。徐君猷叹道:定是中了贼人投石问路之计。有衙役在院墙外拾得鞋子一只,料想是贼人逃脱时落下。
徐君猷、蔡真卿商议,料想贼人不知伍寒灯是假,或会再来,再行埋伏,不过加派三四人提着灯笼来回巡查,造成加紧守卫之势,以免贼人生疑。待到天明,未有动静,料想计谋被贼识破,两日来无有苏公等人音讯,徐君猷甚是焦急。蔡真卿甚是恼火,口中嘀嘀咕咕,但又无计可施。
待到辰巳时分,有人来报,道是马踏月将军求见。徐君猷、蔡真卿欣喜,马踏月进来,拱手施礼。徐君猷急忙问道:“将军可有发现?”马踏月点头道:“卑职奉大人台旨,在市井暗查,三教九流、五花八门、茶坊酒肆、花街柳巷,昨日探得一事,道是城中文庙后有一园,住着一伙人,为首之人唤作吴仁顾,通晓些拳脚,会耍刀枪棍棒,为人凶恶,人送诨号双拳太岁,手下一干闲人,其中有五人,甚是凶悍,唤做黄州五虎将,平日常在赌坊酒楼勾栏瓦舍厮混。卑职探得,这吴仁顾乃是韦公平韦大人的护院教头,不知为何,其与手下五虎将近几日不见了踪影。”
蔡真卿疑道:“韦大人护院教头?那夜,捕快邢戈所见伍寒灯入韦府,莫非便是见此人?”徐君猷皱起眉头,思索道:“马将军疑心他等?”马踏月点头道:“卑职察看伍宅众尸首,凶手出手狠毒,端是习武之人。卑职询问吴仁顾手下喽罗,得知当夜吴仁顾并五虎不知去向,次日便不见了踪影,想必是作案之后藏匿起来了。”蔡真卿点点头,道:“端的可疑。”徐君猷思忖道:“他等与伍寒灯有何瓜葛,要下如此毒手?”马踏月道:“他等定是受人指使。”蔡真卿惊道:“如此言来,韦公平难脱嫌疑。”徐君猷思忖道:“韦大人素来清正,为人正派,颇有赞誉,若无真凭实证,不可妄言他与命案相干。”蔡真卿然之。
马踏月道:“卑职已着人查寻吴仁顾并五虎下落,但见其人,当即拿下。”徐君猷点头,忽问道:“那五虎之中可有唤作孔佑者?”马踏月摇摇头,道:“无有此人。”徐君猷诧异道:“依苏大人推测,这孔佑似是凶手其一。”蔡真卿思忖道:“或是这厮化了他名,那五虎分别唤作甚名?”马踏月道:“乃是彭蒿、龙捐、靳力、眭晚、常劳,皆是市井泼皮,断无孔佑其人。”徐君猷疑惑道:“莫非苏大人推测错了不成?”
三人正推论时,堂外有人报苏公求见,徐君猷大喜,急忙道声快请,遂起身相迎,至廊阶下等候。不多时,苏公入得院来。苏公见得徐君猷,笑道:“苏某此行,不辱大人使命。”徐君猷甚是欣喜,忙迎苏公入得堂来,四人落座。徐君猷令人上了香茶,急切询问。蔡、马二人亦满脸期盼之色。苏公道:“苏某此番查探,确有发现,数桩命案渐浮水面。”徐君猷喜道:“凶手何人?”苏公道:“此案凶手甚多,非止一人。”蔡真卿惊诧不已,道:“凶手甚多?此是何意?”徐君猷急道:“快请苏大人一一道来。”
苏公饮了口茶,点点头,道:“容苏某从头道来。此案发生当自三四月前说起。”马踏月奇道:“三四月前?此是为何?”蔡真卿笑道:“马将军只管听来,休要多问。”徐君猷望着苏公,问道:“此是为何?”苏公道:“三四月来,黄州多有幼童失踪之案。府衙亦曾暗中追查,但无进展。此案便因此而起。”徐君猷皱眉思忖,自言自语道:“原来是拐卖幼童勾当。”苏公又道:“此伙贼人行事甚是谨慎,皆为单人暗中联络,但凡拐抢得小孩,便送往一处,此处又送往另一处,如此多处,前处不知后一处。至于其中究竟几处,尚不知晓。但孔佑、罗五味、何夜雨、伍寒灯四处已然明了。”
徐君猷惊诧不已,怒道:“果是如此!死有余辜!”蔡真卿思忖道:“不知是哪一处出了纰漏?莫不是露了马脚,被人察觉,而后杀人灭口?”苏公点头道:“乃是无极肆罗五味一处。”徐君猷急道:“苏大人快快道来,究竟怎生回事?”苏公淡然道:“徐大人休要着急。这无极肆有个帮闲伙计,唤作孔六。”徐君猷点头道:“此人便是被杀弃尸河中之人。”苏公点头道:“此人在无极厮帮闲,却不知罗五味害人勾当,正如店中伙计何太一般,毫不知情。但这一夜,他无意间听了罗五味与何夜雨密谋此事。”蔡真卿思忖道:“闻人言,那孔六亦曾是个泼皮,罗五味何不利用于他,反杀人灭口?”徐君猷疑惑道:“杀人害命,抛尸河道,反招惹出了事端。此等泼皮,不如与些银两,收买用之。”苏公淡然一笑,道:“二位大人所言不无道理。但有一事你等不知。”徐君猷追问何事。
苏公淡然道:“只因罗五味、何夜雨商议拐骗的孩童便是孔六之子孔悯心!”徐君猷一愣,恍然大悟:“原来他等欲拐骗孔六之子!”蔡真卿思忖道:“行事者莫非便是孔佑?”徐君猷疑道:“孔佑与孔六乃是同族,自小长大,颇为要好,怎生做此畜生勾当?”马踏月叹息一声,道:“这世间,有的人为了钱财,哪里还顾及人情伦理?”
苏公道:“罗五味、何夜雨商议,欲令孔佑实施此事。孔六窃听得,惊诧万分,遂一不做、二不休,偷得罗五味家中值钱物什,用竹筐挑着,其上掩些青菜,临逃时兀自拿走了罗五味一件黑锦袍。天方亮便出了城门,径直回孔家庄。途中正逢着苏某与家人来城中挑粪。”徐君猷叹道:“便是逃回孔家庄,他亦难逃此劫。”苏公点头道:“孔六料想罗五味不肯放过他,便思量出一条计策来。”蔡真卿奇道:“甚么计策?”苏公道:“金蝉脱壳之计。”徐君猷一愣,疑道:“你道孔六未死?”苏公点点头,蔡真卿奇道:“那河中尸首是何人?”苏公淡然道:“乃是孔佑!”徐君猷惊诧不已,转念思忖,连连摇头,道:“苏大人错矣。那孔六尸首乃是其浑家辨认,其足有六趾,甚是清楚,何曾有假?”蔡真卿点头道:“徐大人所言甚是,辨尸之时,兀自有孔家庄乡人,以其六趾为据。”苏公淡然一笑,道:“正是如此,便无人疑心了。可惜孔家庄非孔六一人是六趾!”徐君猷、蔡真卿不由一愣,徐君猷奇道:“你道孔佑亦是左脚六趾?怎生如此巧合?”
苏公拈须笑道:“何止他二人,苏某打听清楚,孔六的母亲便是六趾。”蔡真卿疑道:“此与孔六之母有何干系?”苏公淡然道:“但凡手之六指、足之六趾、多自父母所传,亦有祖父母外祖父母隔代相传者。那孔六与孔佑明为同族同辈,实则不然,他二人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徐君猷、蔡真卿闻听,惊诧不已。徐君猷奇道:“此是为何?”苏公道:“若言来,又是三十年前妇道人家的羞耻之事了。”蔡真卿醒悟道:“原来如此,故而孔佑六趾之事隐瞒甚久。”苏公点头,道:“可惜此等事情终究瞒不过庄中老人,那日,苏某前往孔家庄打探,遇着一老农,问及孔六孔佑相交如何,那老农嘀咕道:何止相交,他二人本……就是一丘之貉。那老农本意是:他二人本就是兄弟。”
徐君猷奇道:“如此言来,那河中尸首是孔佑,凶手反是孔六。血案现场所书‘何’、‘伍’字与孔佑签名之‘佑’字似出自一人之手,实则是孔六模仿其字,意嫁祸孔佑,迷惑我等?”苏公点头,道:“正是。那孔六虽曾是个泼皮,但还有些良心,今事危及自身,便欲暗中追查清楚,断了贼人恶念。他先寻得孔佑,只道是识得一美貌妇人,欲邀孔佑夜间同去相会,那孔佑本是好色之徒,自是高兴。当日夜间,孔六瞒过浑家,将儿子抱走,藏匿某处,而后引孔佑去会妇人,寻得时机杀了,换了衣裳,而后剁去头颅,弃尸河中。”徐君猷点头道:“虽说是为保自身,却亦是为民除害。”苏公取出一纸,道:“孔六逼令罗五味写下供状,先后锤杀之,今苏某将此供状交与徐大人。孔六又潜入慈善巷何宅,逼问何夜雨,得知贼人伍寒灯情形,而后又锤杀何夜雨。地上血字何、伍,皆是孔六所书,意欲暗示官府。那夜他潜入伍宅,欲杀之,可惜未能得手。亏得邢戈拾得玉鱼,又寻到余匠人,得知此人约莫三十上下,面容白净,无有胡须,左眉心有一黑痣。不由令苏某想起那日巧遇之人来。”徐君猷接过供状,细细阅看。蔡真卿惊叹道:“苏大人一面不忘,蔡某钦佩不已。”
徐君猷思忖道:“那伍家灭门之事似非孔六一人可为之。”苏公摇头道:“杀害伍家十八人并府衙捕快四人者,非是孔六,乃是所谓黄州五虎者。”马踏月惊道:“苏大人亦查到黄州五虎了!端的厉害。”苏公笑道:“非是苏某查到,乃是孔六探得。徐大人可曾记得,那日我二人自回首楼出来,苏某觉得有人跟随我等。”徐君猷点头道:“记得记得,只是其后一路留心,并无甚人。”苏公笑道:“确有其人。”徐君猷疑道:“莫非便是孔六?”苏公点头道:“正是。”徐君猷奇道:“他为何跟随我等?”苏公道:“那孔六探得贼人内幕,欲告知我等,但他行事小心谨慎,犹豫再三,最终作罢。”蔡真卿问道:“那黄州五虎为何杀了伍寒灯?”
苏公道:“此本是拐骗幼童之案,不想竟牵连出五年前官银被劫一案来,何夜雨已然暴露,但凡与之往来密切者,必被府衙怀疑。伍寒灯亦因此被杀。”蔡真卿思忖道:“此正所谓拔出萝卜带出泥。只是真卿有一事不解,何夜雨、伍寒灯虽非富甲一方,却也是大户人家,何夜雨行善举捐赠何止千两银子?伍寒灯醉红楼日进百金。且不言他等劫有官银,又怎会贪图拐卖幼童之小钱?”徐君猷点头道:“蔡大人,初始本府亦不信他等会拐卖幼童,但苏大人推测,他等非是拐卖幼童。”蔡真卿一愣,思忖半晌,道:“恕真卿愚钝,不知大人此言怎解?”徐君猷道:“苏大人以为,他等非图钱财,而是娈童也。”蔡真卿闻听,惊诧不已,良久未语。
苏公叹息一声,恨恨道:“此等人骄奢淫逸,荒淫无度,竟抢劫幼童,肆意凌辱,以满足其变态之心。”蔡真卿两眼冒火,双拳紧握,怒道:“此等人千刀万剐,不足解恨!”徐君猷压住心中怒火,问道:“苏大人可曾查明幕后真凶?”苏公摇摇头,道:“幕后真凶,究竟何人,尚不得而知。”马踏月思忖道:“如今之计,当先擒住吴仁顾并黄州五虎。”苏公一愣,问道:“吴仁顾是何人?”马踏月如实相告。
苏公似有所思,喃喃道:“莫非是他?”蔡真卿问道:“苏大人所言他是何人?”徐君猷不假思索,脱口道:“韦公平韦大人?”苏公把眼望徐君猷,幽然道:“徐大人此言有何证见?”徐君猷语塞,摇摇头。马踏月道:“若擒得吴仁顾等,严加审讯,必然招供。”蔡真卿思忖道:“此事当小心谨慎,万不可打草惊蛇。若他将吴等六人灭口,此案难矣。”徐君猷、马踏月然之。
苏公道:“他等杀害伍寒灯全家并四名捕快,而后火烧伍宅,非是神不知鬼不觉,实则有人亲眼见得。”徐君猷大喜,追问何人。蔡真卿猜测道:“莫非是孔六?”苏公点头,道:“今早,苏某与孔六相见,孔六将前后告知苏某,又道黄州五虎等人藏匿在微泉园内。”蔡真卿问道:“这微泉园在何处?”苏公道:“乃是城东北十里外一处庄园,苏某已令家人苏仁与其同往,秘密监视,见机行事。”徐君猷甚是欣喜,拍手叫好,道:“既如此,可令马将军率军前往,围剿微泉园,生擒贼人。”蔡真卿思忖道:“苏大人之意,欲放长线钓大鱼?”
苏公拈须笑道:“知我者,真卿也。”徐君猷忧道:“恐夜长梦多,若走露风声,贼必惊走。”蔡真卿笑道:“昨夜苏公诱敌之计,虽未擒住贼人,但可知府衙未有贼人细作。此事只我四人知晓,细细守候,定可引出大鱼来。”徐君猷犹豫不决。苏公道:“徐大人所虑不无道理。苏某之意,待探明贼情,可令马将军引人趁夜潜行,悄然围剿,不可走露一人,而后伏在庄内,守株待兔。”
徐君猷闻听,思忖后应允。四人细细商议,由蔡真卿、马踏月挑选忠诚可信军兵,分作两路,一路由苏公、马踏月率领,待到亥子时分,传府衙急令调往麻城县剿贼,出北城门,转东围剿微泉园;一路由徐君猷、蔡真卿率领,围守韦府,以防不测。待苏、马得手后,当即审贼,取得口供后即刻回报,徐、蔡即拿下韦公平。午膳后,蔡真卿、马踏月先行告退,不题。
待到未申时分,苏仁回报:午牌时分,有一人入得微泉园内,后出园来,一路跟随入城,那厮终入得团练使韦府。徐君猷闻听,不由长叹一声,喃喃道:“好一个韦公平呀!”
待到亥牌时分,苏公会合马踏月,集合一百五十名精兵,只道奉知府大人急令,速往麻城县剿灭山贼,而后出北城门,由苏仁引路,转往东北,一路急行,至微泉园外。那微泉园傍着青山,隐于林中,园外有一溪,蜿蜒而过,借着蒙胧月色,隐约见得园门上偌大一块匾额,上有楷书“微泉园”三字。苏仁学了三声猫叫,但见自园墙外一株大树有动静,下来一人,此人便是孔六。孔六见过苏公、马踏月,只道园内无有动静,园门口两条恶犬已被其毒死。
马踏月遂兵分三路,其中两路分左右包围微泉园,亲引一路自大门而入,早有人翻墙而入,开启园门,大队军兵遂入得园内。穿过前堂,至厢房,悄然无声,亦无灯火,料想园内人早已入睡。马踏月遂令各组军兵,入室擒贼。不多时,各组军兵陆续回报,各室内皆无一人。马踏月惊讶不已,遂询问苏公,苏公甚是惊诧,喃喃道:“莫非走露了风声,贼人早已潜逃。”孔六亦诧异不已:“莫非贼人察觉出小人,而后自后林悄然逃走?”马踏月连连顿足。此时,有一组军兵回报:后堂发现数人。
苏公、马踏月急忙赶至后堂,那后堂甚是别致,水池花园亭榭间有一室,隐约见得那室匾额上书有行书“得闲斋”三字,入得斋内,只见数人或躺倒地上,或伏在桌边,一动不动。马踏月伸手逐一试探,五人皆已死去,遂令军兵四下搜寻,找寻活口。那斋中有一桌,桌上满是佳肴美酒。苏公令苏仁取过一火把,察看尸首,喃喃道:“我等来迟矣,他等乃是中毒身亡。毒药或下在酒中,他五人只当美酒,不想竟要了性命。”马踏月恨恨道:“这凶手好生狠毒。”苏公叹道:“他等与凶手干系非同寻常,绝然不曾料想其会下毒。”马踏月思忖道:“他五人或便是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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