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是好?她现在的样子,仿佛是一个泥偶般,毫无生气,只有空空的一个淡淡的表情,仿佛历经了世事沧桑,已经淡漠,已经心灰意冷。潇湘在前面喊道:“驾!”马车启程,又里凝霜城更远了,蘅儿对于凌霜的思念与牵挂,又增了几分。
夜幕就要降临,月明星稀,几个人来到了一个城镇中,打尖住店。潇湘叫了几个菜,一行人便坐在饭桌前吃了起来。琼珠,潇湘,佩铎三人从早上开始就什么都没有吃,现在终于能用晚膳了,于是吃得津津有味。然而蘅儿不知是因为心情不佳,还是因为前些时日未进餐的缘故,看到菜之后,十分不舒服,黄昏时在马车上那种翻江倒海想要呕吐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为了不让众人为她担心,拼命地忍住了。
潇湘点了一道鱼,为了给蘅儿补补身子。但是,她刚闻道味道,不知为何,往日鲜美无比的鱼,其他人也都吃得很香,她竟觉得有鱼腥味。蘅儿终究忍不住意欲呕吐的感觉,放下筷子,冲出了店门。当琼珠慌忙跑到了外面找到了她的时候,望见了她正在痛苦地呕吐着,无助地用帕子擦着嘴。青丝有些散乱,面色苍白,更显得瘦弱憔悴,如弱柳扶风。她抬头望见了焦急担心的琼珠,刚刚欲对她说她没关系,难受的感觉却又涌了上来,却比刚才微弱了些。她又擦了擦嘴,啜泣起来。
安置好身体不适的蘅儿,待她已经睡下了,琼珠走出了她的房间。潇湘与佩铎二人都站在门口,十分为蘅儿担心。望见琼珠走了出来,佩铎忙走上前去,问道:“蘅儿她现在怎么样了?”
琼珠道:“小姐她现在已经休息了,你们也去休息吧,今晚这里由我来照顾小姐,有什么事情我会去你们房间找你们二位的。”
佩铎沉思了片刻,道:“不行,我觉得还是现在就要给她请个大夫来。她忧思深重不说,这一连几日的也没有怎么进食,这样下去对她的身体不好。还是让大夫开开方子给她调节一下身体吧。”
潇湘道:“方才在下面我已经问过了这里的店小二了,他说这个小镇太小,没有几个大夫,唯一医术不错的大夫带着他的徒弟们去小镇外采集药材去了,估计几日以后才能回来;而且这里距离雄州城非常的近,那里有经验丰富的医生,不妨明日一早启程,估计晌午之前还能赶到雄州,蘅儿一定也累坏了,就让她好好休息吧。”
佩铎点点头,二人回到房间,琼珠望着他们二人走远了,轻轻长叹,回到她与小姐的房间中,轻掩房门。她就坐在桌前,望着烛光点点,跳跃着,闪烁着微弱昏黄的光。她其实已经猜到,小姐她……这样子很可能是已经有喜了。轻叹一声,她痛苦地趴在了桌子上,小姐她为何要承受这么多?本来凌霜的不理解与冷淡,已经让她够痛苦了,现在远离了凝霜城,她独自一人以后难道还要带着一个孩子,含辛茹苦地独自养大这个孩子,并且承受着相思之苦与委屈之痛?
只有相思无尽处
雄州城中的客栈内。
一个中年大夫为蘅儿把了脉之后,问道:“夫人,请问……您这段时间月事可否准时?”蘅儿碍着潇湘与佩铎在身旁,有些拘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确定。大夫微微一笑道:“恭喜了,不知二位谁是这位夫人的相公?”佩铎,潇湘二人脸色微变,猜到了大夫想要说什么。佩铎最先反应过来,走上前去道:“我就是,难道……”中年大夫笑着说:“是啊,这位夫人现在已经身怀六甲,差不多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吧。”佩铎闻之,惊讶之余,一丝酸涩涌上心头。顾凌霜的孩子,蘅儿怀了顾凌霜的孩子……这句话,这件事情仿佛是佩铎心中的一根荆棘,此时的他已经麻木了。半晌,他呆滞地谢过了大夫,给了他诊钱,大夫又留了方子,潇湘见状,忙道谢后送了大夫出门。大夫出去时还用一丝疑惑的目光看着佩铎,也可能是因为十分喜悦的缘故,他才显得如此吃惊?不,那不只是吃惊,不知为何当他得知自己的妻子怀胎之后,竟是一种分外怅惘的表情。
躺在榻上的蘅儿闻之,侧过身去,没有人能看到她是悲还是喜。她只是淡淡地道:“潇湘师兄,佩铎师兄,你们二人可否先出去?我想和琼珠说几句话。”
潇湘理解地点点头,道:“有什么事情去我们房间唤我们。”而后拉了拉依然不知为何事沉思的佩铎的衣角,佩铎才反应过来,又望了望背对着他的蘅儿,走出了房门。
琼珠望见二人走远,关上了房门,跪在了蘅儿床前,哽咽着道:“小姐……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她微微一笑,对琼珠说:“先坐在床边吧,地上凉,跪的时间久了腿会痛的。”琼珠拭去眼角的泪痕,站了起来,坐在了蘅儿的床边。
“我终于可以回到北辰宫了,那里现在一定是桃花满园,美不胜收吧,”蘅儿浅笑着,些微喜悦的面庞上又多了几分期冀。她的笑容犹如在风雪绽放着,颜色之浅好似要融进雪中的梅花,那么淡,那么幽柔。但是,这笑容却又这么惨白无力,因为接下来,她那浅浅的笑容消散,闭上了双眸,她泪如泉涌。“我曾以为,那样与他相处,太累太累,放手了选择分离,便可以慢慢忘却这份痛苦,就当作从未遇见过他,我还是那个北辰宫中的无忧无虑的女孩,整日赏花,练字,写诗;和师兄们切磋武艺;与姐姐谈天说笑,听姐姐吹笛;再就是不经爹的允许悄悄溜出北辰宫到京城中玩耍,听说书,听曲,还能吃好多好吃的东西……真没有想到,那个人总是留在了我的心中,有关凌霜的一切都是那么挥之不去,他的冷冽的外表,他的言语,他的笑容,我们一起共同走过的地方,都有着他的气息。他整个人都印刻在了我的生命之中,无法与他分离,就算是相去万余里,也只有用思念把我们二人联系起来……我要一直思念着他,直到江水为竭,直到山无棱,天地合,可能也难拚这份相思情长。这个孩子,更是把我们二人紧密地联系着,因为这孩子是我们的,是我和凌霜的。”她抚摸着小腹,幸福地垂泪道,“凌霜他已经不要蘅儿了,但这个孩子,是他给我的,你说,这是不是凌霜送给我的最好的礼物?从此以后,凌霜再也无法离开蘅儿的心间了,那段与凌霜之间的美好回忆也无法忘却……”
琼珠心酸地望着面色憔悴的蘅儿。小姐啊,难道这就是您要的幸福么?虽说如此,但是,为何此时您已经是泪水盈眶,愁云满面呢?一定是因为还是舍不得和他分开的缘故吧,为何,既然知道彼此相爱,却为何要选择分别?为什么您与姑爷会走到分开相去万余里的地步?
“不……”琼珠轻轻地,却又坚定地说道:“不能这样,现在我们离凝霜城还不远呢,完全可以再回去告诉姑爷,毕竟,虽然有了误会,但是他一定还是爱着您,他知道您有了孩子,一定欣喜不已的,这样,一切误会可以慢慢消融,你们就又可以过着琴瑟和谐的日子啊!”
蘅儿笑了,缓缓说道:“我太了解他了,凌霜啊,他既然承认他输了比武,尤其对手是佩铎师兄,他就断不可反悔。这是他的骄傲与自尊,他宁可认输,也不愿意违背他的君子一言。况且,你有没有想过,嫣红能弄到那首诗来作为我与佩铎师兄只见所谓的‘传情’之书,那么,现在凌霜是深信不疑的。而且嫣红是他家的丫鬟,自小就在凝霜城,对他既然有爱慕之情,一定对凌霜很忠心,凌霜也曾提到过,他是信任嫣红的,所以,要想澄清误会,太难太难。琼珠姐姐,莫要怪蘅儿不争,只是,蘅儿真的太累,不想给嫣红姑娘争了……。也不想面对那样冷漠的凌霜,那样,心很痛……”她啜泣了一会儿,挤出了一个微笑:“其实这样也很好,我听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等到回到北辰宫,我就和姐姐做伴,照顾暮云,还有这个孩子……”琼珠别过脸来,不让蘅儿看到她的泪如泉涌。可怜的小姐!唉,她方才还说,不管在哪里,她都无法忘怀姑爷的。是啊,怎能忘怀,怎么能相见争如不见?小姐这样的性情中人根本就无法做到,只有自己独自承受着痛苦。而小姐她平日又喜欢为身边的人考虑,因为担心琼珠为了她的事情牵挂不已,她是不会告诉琼珠她的痛苦的……她心中轻叹:“小姐,您又为何如此这般,苦了自己……”
翌日一早,几个人收拾好行囊,准备启程。
佩铎与潇湘惊奇地发现,蘅儿的心情似乎很好,起码看起来很高兴,前两天面无表情的容颜现在也有了笑意。师兄弟二人见了,自是十分欣慰不已,蘅儿有了孩子,可能就会忘却痛苦,迎接新的生活,而佩铎也十分高兴,他执着地认为,如果蘅儿远离了凝霜城,远离了顾凌霜,或许不久就会接纳他,楚佩铎。他甚至自负地认为蘅儿心中还是有他的,只是她不愿承认,或者没有意识道罢了。佩铎想到这里,十分高兴,轻快地策马跟上了蘅儿所乘的马车。
马车中,蘅儿靠在琼珠肩上。琼珠能感觉到,她的愁绪却是有增无减。因为只有琼珠才知道她心中的苦,就如莲子,思念也似莲丝般,拗莲作寸思难绝。她现在的强颜欢笑,只不过是不想让两位师兄还有琼珠他们担心而已。她怎能忘却顾凌霜?
蘅儿在她身边喃喃道:“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
梧桐叶上三更雨
近乡情怯。蘅儿只能这么解释她现在的心情,激动不已,欣喜万分,却又有着一些紧张与丝丝惆怅。她不太想让北辰宫中的人知道她回来了。如果知道她离开了凌霜,只身回到北辰宫,大家又会是什么反应?坐在马车上,她掀帘向窗外望去,又回到了那一片绚丽的桃红色之中,此时的细雨笼罩着整个桃林,雨中的朵朵桃花更是幽柔清丽。桃树在她眼中,有些羞怯如少女的姿态显得十分可爱;花朵上的雨滴,犹如清晨的露水,又像是泪滴,点点是相思,是离情。花圃中的兰花在氤氲的水汽中像是宣纸上被洇出的墨兰,依然如此淡雅,馥郁满园;蜻蜓点水,在轻盈地翻飞在湖面上,藕花满重湖。渌水中,芙蕖泣露,似水惹人怜,依然是那般娇嫩,婷婷玉立。北辰宫,这里永远是她的家,有着她最美好的记忆,让她牵挂不已,思念不已。湖边的凉亭中,姐姐放下了方才在看的书,缓缓站起,喜悦却不敢相信地向她走去。她微微一笑,柔声说道:“姐,我回来了。”姜玥走到了蘅儿面前,为她拭去青丝上的淡淡的雨丝,喃喃道:“好妹妹,你……回来了……你可知道这段时间姐姐有多么想你?”
蘅儿哽咽:“当然,蘅儿当然知道,蘅儿也想你,想你们大家……。想念北辰宫,这个我生长的地方。姐,我们姊妹二人从此以后就相伴彼此,照顾孩子们……”
姜玥大吃一惊,半晌才开口道:“你……现在可是离开凝霜城,并且离开了凌霜?还有……”姜玥扶住了蘅儿消瘦柔弱的肩,颤抖地问:“还有,你说孩子们……你的意思是,你怀着凌霜的孩子?”她面色苍白,但还是点了点头,轻声说:“是的,一切……就如姐姐所说。他不要我,并且听信了一个丫鬟的话,一切,尽是一场误会,但……我们二人都太累了……”姜玥沉吟了一下,心疼地说:“你竟日益消瘦了,比临别的时候瘦了好多圈!外面在下雨,又如此凉意习习,我们就到屋子里吧,然后你再把一切都告诉姐姐。”说罢,脱下外衣,为蘅儿挡风遮雨,蘅儿心中顿时感到十分温馨,有姜玥在,为她挡开风霜雨雪,寒冷不再,所在的地方温暖如春。
“姐,你说你后悔爱上了黎公子么?”蘅儿望着熟睡的小暮云,不由想起了那位风度翩翩,文质彬彬的公子,轻声问道。这孩子现在已经长大了,她刚刚跟姐姐回到房中的时候,暮云正在丫鬟的照看下,蹒跚地走着路,望见了她,小暮云先是一愣,然后对她笑了,那笑容格外灿烂,并且慢慢地朝着她走去。蘅儿泪水盈眶,上前抱住了小暮云,暮云十分开心,叫着:“娘……”然后咯咯直笑。姜玥心中十分温暖,微笑着对暮云说:“暮云,这是你小姨,来,叫小姨……”暮云听罢,嬉笑着,有些不清晰,却努力地唤着蘅儿:“姨……小姨……小姨……”那表情,还有他那面容,像极了黎歌。
姜玥慈爱地望了望暮云,帮他盖好了被子,走出了小暮云的房间,向着自己房间中走去。蘅儿跟上了她,来到姜玥的房内。
姐姐的房中,一切还是是那么整齐,干净。书架上的书籍,姜玥已经看过好多遍,但还是保存得很好,一看就是被悉心呵护过,像新的一样,码放地整整齐齐;桌子上的花瓶之中还有清晨刚刚采撷的桃花, 娇艳欲滴;玉炉沉香袅袅,香雾空濛;昏黄的灯光暖暖的,使得气氛十分温馨。窗外的淅淅沥沥的疏雨到了傍晚时分,渐渐下得大了起来,外面的雨声潺潺,雨水打湿碧纱窗外梧桐叶的声音,点点滴滴,叶叶声声是别离,却显得格外泠清寂寥。
姜玥为蘅儿倒了一杯热茶,道:“用情至深,则无怨无悔。此生难忘黎公子,也不后悔与他相识,相恋,相知。”顿了顿,她关心地望着蘅儿,语重心长地道:“倒是你,蘅儿,你告诉姐姐你太累,想要远离那些是非纷繁,所以,才离开了凌霜,回到北辰宫来。姐姐也知道你因为被你所爱的夫君所误会,心中很是委屈。但是,你真的能放得下和凌霜之间的这份美好的感情和往事么?”
蘅儿凄楚地说道:“我到希望我能放下与凌霜之间的这段曾经我们二人都甚为珍视的感情与美好回忆,去忘却这份爱恋,但是,我做不到!从凝霜城回来的时候,我想到了一句诗,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姐姐,根本无法忘怀不是么?如果有谖草,那么,或许这种情伤也会消散吧,但是,同时那些与凌霜之间的事,都会消散,蘅儿做不到……做不到真正把和凌霜之间的一切都放下……”她垂首饮泣,默默不语。
“咳……”姜枫进了姜玥房内,打破了沉默。蘅儿泪眼婆娑,缓缓起身,唤了一声:“爹……孩儿好想您……”,姜枫也是泪水纵横,喃喃地道:“蘅儿,爹也想你……也知道你受的苦,你的委屈与辛酸啊。你此番回来的原因,琼珠她已经告诉我了,佩铎那个小子……唉,也不能完全怪他,也不能完全怪凌霜,只能说你与凌霜二人……情深缘浅……”
是啊,的确情深缘浅,她与凌霜二人虽然相爱,情深意重,然而之间却隔着这么多的事情与人,再也无法长相厮守……回首往事,那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他微笑着说不要别离,一同白首,现在想想,那些都已经不算数了吧。她凄然笑了,道:“分别是相爱,为什么却是这样……”她伏在姜玥肩上哭了起来。姜枫走到她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蘅儿,为父觉得,你应该给顾公子说一声,最起码,告诉他你怀了他的孩子的事情,他要作爹了,一定会很高兴的,我还是觉得琼珠说得没错。你觉得呢?”蘅儿慢慢停止了啜泣,抬头望着慈祥的姜枫。他这几年,很显然地苍老了一些,两鬓原来几乎没有一丝斑白,现在也有些霜花了。蘅儿心中一阵酸楚,又簌簌落泪,而后,她用帕子拭干了眼角的泪花,轻叹一声,道:“也好……毕竟,这孩子是他的孩子,他一定会万分高兴吧。一会儿我就修书一封,让人送往凝霜城。”想到这里,蘅儿此时油然而生了几分期冀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