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敢在夜深人静悄无一人的时候独自偷看,总是熬夜到眼睛都肿了,好在外人只以为她是水土不服罢了。
挽茵看医书,向来是细细翻阅慢慢品读,从未像这样着急过,囫囵吞枣,巴不得一晚就看完整本书,医书一页页翻过只为寻找治好星辰的办法,决不允许他死掉,她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若师父在世,对这样的她大概会摇头叹息吧,行医多年竟还看不透生老病死。
可她就是没办法看透!师父已经死了,如果收留她多年的星辰也死了,茫茫尘世还有她立锥之地?
第12章 后山的客人()
北淮多山,一言堂占了极好的位置,傍山而居,坐拥一座翠绿翠绿的后山,那后山实际上又是一言堂的葬岗,一言堂历任掌门和一些无家可归的弟子都葬在那里。后山鲜有人去,所以身为一派之掌的祝文安时常出入后山特别引人注目,至少特别引挽茵注目。
一个全是死人的山有什么好看的?难不成祝文安不仅迷恋青楼女子还迷恋尸体?想想都觉得恶寒。挽茵曾听人说过,但凡高手隐士都会有点特殊的爱好,况且祝文安本来就不是好东西。
让挽茵对祝文安的印象更荡谷底的事源于前几日,一言堂的弟子要下山采买药品,挽茵闷得慌,也跟了去。小镇说不上繁华,店铺品种倒也繁多,趁那几个一言堂的弟子没注意,挽茵被书店老板连哄带骗地拐进店里。
“姑娘,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书香门第,识字的吧?”
挽茵疑惑地点点头,她虽然不是书香门第,识字倒是事实。
老板如获至宝般将挽茵领到店里更深的角落,从小柜子里拿出一袋子书:“十文钱一本,都是最新的,童受无欺,到哪儿都这个价。”这些书又薄又小,一本都不够上茅厕,也难怪这么便宜。
“这是什么?”
挽茵是很真诚地发问,她这个山沟里出来的真不知道这是什么,老板却露出一副青楼老鸨般知心的表情:“姑娘,不用不好意思,就是你们这帮待字闺中的小姐喜欢看的,全是江湖最有人气的青年才俊。”
“挽神医?”“挽神医你在哪儿?”“挽姑娘?”
门外传来那几个一言堂弟子的声音,挽茵急着走,老板挡着她还想继续推荐,挽茵随便拿了几本书塞进怀里,满满一把铜钱洒在桌子上,有钱人买东西就是这么潇洒,挽茵感觉好极,她在青榜攒了这么多年的私房钱终于能有花出去的一天。
那几本书实在太小,直到临睡前挽茵才想起它们,当她把几本书在眼前排开,挽茵整个人都不好了。
《祝文安怀春楼夜御十女》《祝文安与春喜楼头牌》《一言堂掌门最新风流韵事》《探秘祝文安到底有没有私生子》《风流掌门第十八部》
那本风流掌门挽茵翻开第一页看见那掌门姓祝马上就把书合上了,虽然作者隐去了名字,鬼都知道写的是谁啊!而且这第十八部是怎么回事?前面已经写了十七部了吗!祝文安才二十岁就可以写十八部书了吗!是从他两岁开始写的吗!祝文安你知道自己的名声这么“好”吗!你年纪轻轻已经是小黄书的御用主人公了,下一步是什么?进军春宫图吗?
那几本书对挽茵的触动太大,以至于在祝文安和后山之间挽茵可以毫不费力地总结出恋尸癖这个理由,眼见为实,到底是不是真的去后山一探究竟既可。最好的时机是用晚膳的时候,负责守后山的弟子换班吃饭,白天总有弟子来找她寻医问药,晚上也正是她清闲的时候。
趁着天色还没暗,挽茵一路躲着潜进后山,正值盛夏,山里一片葱绿,与挽茵设想的遍地坟头的景象不同,高大山木之间只零零散散一些孤单的墓碑,多躲在绿荫之内,挽茵想着,如果死后能葬在这里也不错,安静地听着蝉声。她想多了,她是一言堂追缉的逃犯啊,怎么可能葬在人家后山。
这满山遍野之中,有一个孤坟格外引人注目,别人碑前供奉的都是瓜果糕点,它坟前供奉的却是一把琴,挽茵不懂声乐,只觉得这把琴很干净很漂亮,每一根琴弦都被细细擦亮,死人总不会自己跑出来擦琴吧?这样一把在荒地还一尘不染的琴,记载的必然是满满的思念。
段弥君
墓碑上刻着这个名字,光从名字分辨不出男女,乍看之下是个稍显阴柔的男子姓名,但现在许多江湖女儿也喜欢起些雌雄莫辩的阳刚名字,比如那本《一言堂掌门最新风流韵事》的女主人公就叫李狗蛋,书中描写李狗蛋有众生膜拜的曼妙身材和倾世容颜,名为李狗蛋的绝世美人……可见人心思维之宽广是不可揣度的。
挽茵拨弄了两下琴弦,弦声依然清脆,不枉那不知名的痴情人将它保养得这么好。
窸窸窣窣
草木摩擦出奇怪的声音,并非被风吹,挽茵侧耳听着,墓碑的主人不至于这么小气吧,不过碰了下他的琴就要出来吓人?
电光火石之间,一把乌黑的大刀横在挽茵脖子上,背后有人体的温度以及……血的腥味,挽茵被人挟持了,还是个受了伤的男人。
“小丫头,祝文安在哪里!”
嘶哑的男声一点都不好听,而且男人说话时血腥气更加严重,挽茵判断这男人还受了内伤。
“当然是在一言堂之内,他的房间或者段小柔的房间。”挽茵老实地回答。
“带老子去找他!”
这男人是疯了么?别说是进一言堂,光是守山弟子一人一刀足够送他去西天,既不敢从正门进一言堂,一定是不受欢迎的客人,不知道和祝文安是个什么关系。
“听见没有!带老子……去……”
啐了毒的毒针已悄无声息地扎进男人的腰部,挽茵将横在脖子上的大刀推开,离那男人远远的,总算能畅快地呼吸,虽然她是医师却十分讨厌血腥味,最近总是被挟持,难道因为她看着太好欺负?
挽茵蹲下身子,一边休息一边打量眼前的男人,身上脏兮兮的,光外伤就有好几处,还有感染化脓的样子,这副鬼样子也好意思出门,出来吓人么?
“要杀便杀!”
“你是什么人?找祝文安做什么?”
这世上有问必答的人只有教书先生,男人自然不会轻易告诉挽茵,挽茵要用一点非常的手段。
荆条蜜最甜,山上到处都是,蜜虫蚂蚁都爱,涂在伤口上抑制伤口愈合,挽茵很享受狗尾巴草沾着蜜在人体上涂抹的感觉,像作画一样,还有各色虫子匆匆赶来作画现场捧场。这是一个奇异的景象,荒山野岭中,一个少女用狗尾巴草调戏一个□□上身爬着虫子的成年男人,就算绘成春宫图也得是最重口味的那种。
“放了我吧!我说,我说!大小姐求你饶了我!”男人急吼吼地喊,挽茵扫兴地用狗尾巴草把他身上的虫子扫走,只坚持了这么一会儿,她还没玩够呢。
正如挽茵所料,这个男人和祝文安有仇。
枯鹰寨,依附于一个偏僻小镇的土匪寨子,虽然在江湖上没有响亮的名号,闷声过自己的土匪日子倒也潇洒,好日子持续到上个月初七,初七是个好日子,宜嫁娶,枯鹰寨的寨主,也就是这个名为钩子王的男人,决定在这一天成亲。
新娘子是镇上怀春楼新买来的姑娘,年芳十八,这个钩子王少说也得有四五十岁,青楼女配土匪男,这个搭配真够罕见的。钩子王不好意思地承认,那个青楼姑娘是他硬生生抢来的,本来镇上没有人敢得罪他,他抢个压寨夫人也没什么,偏偏时运不好,一言堂奔赴聚贤大会途经小镇,怀春楼的老板娘趁机找祝文安告了状。
钩子王万万没想到啊,鼎鼎大名的祝掌门会来救一个恕不相识的烟花女子,钩子王哪里是祝文安的对手,不仅压寨夫人被抢跑了,自己也被打伤。枯鹰寨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一群好吃懒做仗着有几分武力的家伙聚集在一起豪夺强取实现自己好吃懒做的愿望,这样一群家伙最大的优点就是欺软怕硬,当初钩子王凭借自己一身武功镇住这群家伙,得了寨主的位置,突然之间他受了重伤,底下的人哪里还能安分,他的内伤来自于祝文安,而外伤多半是以前称兄道弟的家伙们。
挽茵相信他的话,因为这段故事已经传遍了整个江湖,一言堂的掌门只身杀上枯鹰寨只为一个青楼女,在有的人的眼里是美谈,在有的人眼里是笑谈,不管怎样,都是件大家乐于讨论的事儿。《祝文安怀春楼夜御十女》这本书写的就是祝文安救了那位怀春楼姑娘后,老鸨为了感谢祝文安给他安排了怀春楼最漂亮的十个姑娘,凭挽茵对医学的研究,再强壮的男人也不可能一晚上对付十个姑娘,挽茵看这本书时一直是用批判的眼光看的。
倒霉的方式有很多种,归根结底根源还是祝文安,也难怪钩子王拼了老命来报复,不过这报复的手段太低级了点,要命的不是弱小,而是愚蠢。
“你觉得你死在一言堂有什么用?尸体搬进后山一把土埋了不过费两个弟子的力气。”
“我!哪怕废他一条胳膊一条腿也好,就这么算了,我死不瞑目!”
挽茵将他的眼睛蒙住:“你还是现在就瞑目吧,凭你,他的一根指头你都伤不到。”
受了伤的母鸡,怎么可能咬断鹰的翅膀,但这只母鸡既然是一只抱着必死决心的母鸡,说不定有好用的地方,挽茵心中有了另一番打算。
第13章 红娘是牛肉面()
挽茵找了个隐蔽的山洞安顿钩子王,钩子王本来伤的就重,又被她狠心折磨,要治好他颇费力气,挽茵后悔,早知道对他温柔点就好了。钩子王被挽茵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行为弄蒙了,好在他不傻,半天反应过来:“你不是一言堂的弟子?”
“我是你的同党。”挽茵笑嘻嘻地说。
“不像,丫头片子你到底是谁?”
“像不像的,你现在除了相信我还有别的办法?我要是害你,你刚才就死了,我留你一条命,你乖乖听我的话有什么损失?”
钩子王再不语,挽茵说的在理,只是一个十来岁的毛丫头能有多大能耐,他和她合作真能动得了祝文安?顾虑不了那么多,再不会有更坏的结果,钩子王只得点头:“好,命都是你的,老子就听你的。”
挽茵这次轻装简行出来探险,针和药一样都没带,只随身带了防身的毒针和救急参片,塞了参片在钩子王嘴里,嘱咐道:“我去拿药来给你疗伤,这里应该不会有人来,你千万不要发出声音。”
钩子王身上的伤,寻常人要疗养上几个月,挽茵不打算耗费那么长时间,想不留下后遗症当然要温和的药慢慢吊养着,对于一次性用途的人,只用这一次,哪需管以后,只要用最猛的药,让他迅速恢复到能作战的状态,有毒的也没关系……
初到一言堂时,祝文安就吩咐过,药房的药材随便挽茵取用,只需要说自己要研制点新药,没什么问题。除了要给钩子王用的药,还挑了点自己喜欢的,挽茵抱着满满的收获回到房间,却见祝文安已在房内等他。
在别人家做客就是一点不好,因为是客,有点风吹草动的人家都要放大了看,生怕一点招待不周,何况挽茵这种来救人的贵客。
得知挽茵没有用晚膳,祝文安怕是北淮的菜肴不合挽茵口味,特意吩咐膳房做了点四海通用的家常菜亲自给挽茵送来,挽茵淡定地问了好,转眼看见几碗饭菜放在她的书桌上,旁边那摞书的最上面放着几本小小的不同寻常的小书,最上面那本《探秘祝文安到底有没有私生子》明显有被翻看过的痕迹。
洒扫的弟子都是早晨来,挽茵房里医药贵重,平时没人会进去,挽茵出门急,也没多注意自己的*小书,祝文安你也太热情了,客人多吃一顿少吃一顿你也要管,你这个掌门当的到底是有多闲?
刹那,挽茵从头冷到脚底,偷偷看点淫词艳曲没什么,像她这么大年纪的姑娘从医学上来说正好是思春期,特别容易春心萌动,但好不容易偷偷看点小黄书偏偏被小黄书的主人公看见,这是怎样一种狗屎运?怎么办,屋里的气氛沉默到尴尬,一个偷看了小黄书,一个偷看了偷看小黄书的人的小黄书,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我没有私生子。”祝文安淡然地打破沉默。
挽茵蹭地脸就红了,羞愤极了就变成恼羞成怒:“原来祝掌门有偷看别人藏书的习惯,早知道我该用五道金锁把它们锁起来才对!”
“可那书名里有我的名字……”祝文安说得委屈极了,你说你看到一本书上写了你的名字能不翻开看看吗,何况是那么露骨可疑的名字。
挽茵气得鼓鼓的,也不知道在生谁的气,偏偏祝文安还没事儿人似的好心提醒她:“挽姑娘少看这些书吧,看多了上火,你看你现在火气多大,脸都红了。”
挽茵怒视祝文安,她不信祝文安真的不懂,装疯卖傻来拿她打趣,这是流氓的行为!
看到挽茵肺都快气炸了还找不到反驳的发泄口,祝文安扑哧笑出声:“祝某的错,平日里看挽姑娘正了八经的样子就忍不住调侃,挽姑娘别气了,祝某给你赔罪。”说着便给挽茵作了一揖。
挽茵气虽然消了,脸上红潮不肯褪去,私藏的小书被祝文安看见了是不争的事实,这家伙自己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害臊?那里面写了他和好几个女人这样那样难以启齿的行为啊,衣冠禽兽果然脸皮很厚。
“原来祝掌门的待客之道就是私窥*。”
“挽姑娘的坐客之道不也是幻想祝某做那等事儿。”
挽茵憋得脸都肿了,她要是知道那些书里写的都是祝文安她才不会买呢!祝文安惯会伶牙俐齿的,跟他口舌之争占不到任何便宜,反被他调笑一番。
本来只是拿挽茵开玩笑的祝文安突然正经起来:“挽姑娘对祝某的情义,祝某今生是万万成全不了,挽姑娘……把心思收回去吧。”
这番正经话让挽茵面如火烧,目瞪口呆地看着祝文安,什么心思?快等等,祝公子你思想这么活络你死去的爹娘知道吗?虽然自己所作所为看起来真的很像那么回事,但那全都是误会啊!慌忙解释:“祝公子我对你的心真的没有半分占据之意……”
“我知道,”挽茵的话又被祝文安打断:“我知道你图谋的是我的肉/体。”
我知道你图谋的是我的肉/体……图谋的是我的肉/体……我的肉/体……肉/体……
这句极具杀伤力的话在挽茵耳中不断地回响,她再顾不上礼貌,忍不住问道:“祝公子能告诉我你是吃什么长大的么?”
祝文安一声叹息:“打听我的饮食想在里面下春/药?我吃得出来。”
“我……”
“如烟早告诉我,你对我的饮食起居格外关心,挽姑娘别再费心,祝某和你没有未来。”
“我……”
“弟子说挽姑娘每晚点灯夜读,我还以为你是读我送来的那些四书五经,我还倍感欣慰,没想到原来读的是这些东西。”
挽茵每想申辩总被祝文安打断,总算抓住机会说:“就算我读的是你那几本诗经,祝公子有什么好欣慰的,你既不是我父母,又不是我师父。”
“我也不知道,只觉得你要是听了我的话,我会很高兴。”
平白不加修饰的话,配上那如沐春风似不自觉的笑容,比那几本露骨的艳文小书还让人面红耳赤,怪不得那么女人连他品性都不知道,只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