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羹尧心中骂道:“你这秃驴,慢慢叫你知道我的厉害。”心中愠怒,面上却丝毫不
露,陪笑说道:“禅师赏光,那好极了。”跟着了因进去。了因坐下来深深呼吸,笑道:
“好香,像是小姐的闺房。”年羹尧道:“大师说笑了!”了因贼忒忒的四面张看,道:
“绣花的枕头,大红的被褥,哦,你回家秘密完婚,连我们也不告诉,该当何罪?”年羹尧
道:“家母对我自小溺爱,我是独子,他怕我长不大,听一些三姑六婆的说话,把我当女儿
看待,床铺被褥,都是女孩儿家用的,说这样可以化解灾殃,真真可笑极了。”那时民间风
俗,把独子当女儿养大的非常之多。了因将信将疑,突然走到床前,轻摇床柱,年羹尧大吃
一惊,了因笑道:“这张床也造得好精巧。我真想在这里睡一觉。”年羹尧本以为冯琳定被
发现,那知了因摇了几摇,帐后一点声息都没有。
年羹尧好生奇怪,想道:“这鬼丫头怎么躲藏得这样好?”了因把禅杖一顿,坐在床
上。年羹尧道:“我家中另有客房,不敢委屈大师住在这里。”说时面色已变。了因哈哈笑
道:“我是个野和尚,和你说说笑话,休怪休怪!”年羹尧到底是三军主帅,了因不敢过于
放肆。搭讪笑道:“我碰着那个野丫头了。她的武功比前高明得多,你说奇也不奇!”年羹
尧又是一怔,道:“你也碰到她了?”了因道:“还有谁碰到她吗?”年羹尧道:“萨家兄
弟吃了她的大亏。”当下两人各把日间所遇的事说了。年羹尧面色一端,道:“方今明捉不
到,这事可要告诉皇上。”展开纸笔!作势要写奏折,了因不通文墨,最不耐烦看人读书写
字,道:“好哇,小年,你写奏折,要我在这里侍候你吗?”年羹尧巴不得他这样说,忙
道:“我带你到那里大屋去。叫两个歌妓好好陪你。”年家是河南首富,家中歌妓,颇有名
气,了因哈哈笑道:“这样还够朋友。”年羹尧将了因带出荒园,把管家叫来,吩咐他好好
招待了因。然后,又一个人回到书房。
书房中灯光摇曳不定,年羹尧悄悄推开房门,梁上突然跳下一人,年羹尧道:“你这小
淘气和我开什么玩笑。”跳下来的少女拔剑待刺,见来的是年羹尧,忽又缩手。年羹尧道:
“刚才我和了因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了因也碰到你了,你还说你今天未出过这个房子!”
那少女道:“谁是了因?”年羹尧道:“你装什么蒜,宝国禅师你都不认得吗?”那少女若
有所悟,道:“是那个手提禅杖又胖又凶的和尚吗?”
年羹尧哈哈笑道:“你真会说笑,你这话若教了因闻知,怕不把他气死!现在你认了
吧?你是不是今日先碰见了因,后来才碰到双魔的?”年羹尧刚才在房中和了因各说今日之
事,原意就是想叫冯琳听见,看看她的反应如何?那少女似乎颇为疑惑,道:“哦,原来那
个胖和尚就是了因?我非但碰见他,还和他交手来了,怎么样?”年羹尧大喜道:“你到底
说真话了。那么我也告诉你真话吧,你的飞刀不是韩重山教的,是钟万堂教的,我和你虽非
兄妹,和兄妹也差不多。”说着,用手拉那少女,不料那少女衣袖一挥,“啪”的一声,打
在年羹尧脸上。斥道:“嘻皮笑脸,动手动脚,想找死吗?”年羹尧愕然说道:“你怎么
啦?装出这个凶样给谁看呀?”那少女宝剑一晃,斥道:“你是年羹尧,是不是?”年羹尧
道:“我的好姑娘,这里可不是戏台呀!”那少女道:“你今日曾逼那个魔头给我解药,念
在这点情面,可以饶你不死!傅青主的书呢?快拿来给我。”年羹尧道:“什么书呀?”那
少女道:“你装什么蒜?不是你把书搜去了,为什么我遍找不见。”年羹尧心念一动,道:
“就是你刚才看的那本书吗?哈,哈,哼!”心道:“原来我师祖的拳经剑诀是你拿去了,
你的来历我也全明白了,却将我戏耍。”一手抓去,那少女横肘一撞,一个肘捶,把年羹尧
撞得倒退两步,刷的一剑刺去,年羹尧虎吼一声,顺手把一张椅子端起,迎着宝剑一挡,那
少女剑招一发忽收,道:“恩怨分明,我不杀你!”脚尖一点,穿窗飞出。
年羹尧大怒,冲出书房,将她拦截,那少女对园中路径不熟,给他抄小路截着。年羹尧
拔出允祯所赐的尚方宝剑,道:“你这丫头无情无义,你是听谁的差遣,到这里卧底来
了。”那少女道:“哈,我饶了你,你还不让我走!”剑诀一领,一招“春风拂柳”,向年
羹尧胸口便刺!
这少女不是冯琳,却是冯瑛,她下山之时,易兰珠吩咐她趁上邙山之便,可到陈留年家
搜寻傅青主的遗书。她不知日间碰到的少年将军便是年羹尧,逃脱之后,养好精神,到了晚
间,便施展绝顶轻功,偷偷来到年家,摸进荒园。她进来时,恰值年羹尧送了因出来,所以
双方都没发现。
冯瑛进了房子,见灯花吐艳,锦幄犹温,分明是女孩子的闺房,而且房间的主人好像是
刚走未久。大为奇怪。四处搜索,都找不到师傅所说的那一本书,搜来搜去,搜到帐后,偶
然触动机关,墙上一道暗门倏然打开。冯瑛心想:这房间里古怪真多。走进暗门,但觉缕缕
幽香,直扑鼻端,好似有人在这里藏过,冯瑛打亮火石,在夹墙里细细搜索,仍是找不到那
本书,但却发现那另一端的暗门,可以通到外面。
原来这复壁暗门,乃是钟万堂当日为躲避仇家,暗中营造的。后来被冯琳发现,年羹尧
却不知道,当了因进来之时,冯琳已悄悄的从暗门溜走。
冯瑛在复壁中搜不到傅青主遗书,回到房间,恰巧碰着年羹尧回来。冯瑛早听得师傅说
过年羹尧是个叛国枭雄,本待将他一剑刺死,无奈他日间救过自己性命,所以手下留情,只
图逃脱便算。
年羹尧却误会她是冯琳,不知好歹,仍然紧紧追来。冯瑛给他逗得发了脾气,展出绝妙
的天山剑法,把年羹尧杀得手忙脚乱!
但年羹尧自幼得钟万堂传授,又得少林三老的指点,武功亦非泛泛,虽然不是冯瑛对
手,但斗了三五十招,仍然未曾落败。
冯瑛不愿久战,连进几招,把年羹尧逼退之后,转身便走。年羹尧对冯琳虽然有意,但
此时此际,见冯瑛对他连下杀手,已起了绝大的疑心,怀疑她若不是允祯派来试探自己,便
是已和自己的仇家结成一路,二者必居其一。因此必欲得而甘心,恃着自己熟悉园中道路,
一路拦截和她游斗。抽空还发出两枝告急的响箭,想把双魔招来!
花园甚为广阔,两人一路游斗,翻过了几座假山,直打到了花园的西北角上。就在这
时,忽听得东边也传出了叱咤厮杀之声,年羹尧一怔,继而一想,莫非是自己手下的武士,
发现了她的同党,也打起来了。于是越发不肯罢手,一面紧紧缠斗,一面高声叫道:“来人
呀!”
冯瑛大怒,斥道:“你真是不知好歹!”断玉剑扬空一闪,一招“大漠流沙”,骤下杀
手。剑光闪烁,沙飞风起,年羹尧奋力挡了一剑,只听得“咋嚓”一声,火花飞溅,自己的
尚方宝剑,竟然缺了一口。冯瑛趁他剑法慌乱,又是一招“大海扬波”,剑光飞洒中,年羹
尧肩头中了一剑,忽见一条黑影如飞扑来,年羹尧叫道:“快把那野丫头拿住!”冯瑛已跃
上墙头,跳出园外。
来的是个长身玉立的少年,冷笑问道:“那个野丫头呢?”年羹尧把手朝外一指,淡月
疏星之下,蓦然发现这人不是自己帐下的武士,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已唰的一剑刺来,年
羹尧大吃一惊,肩头一缩,使出无极剑法中的“一羽千钩”招数,意图以柔克刚,连消带
打,那料敌人剑法奇诡辛辣,剑势明明向左,不知怎的,却倏然向右,年羹尧飞身闪跃中,
陡觉顶心一惊,头发已被割断一束!
这人正是李治。他自从那日得武成化救醒之后,对冯琳在危急之时舍他而去,甚为不
解。见她留下解药,心中始稍稍宽慰。想道:“瑛妹”下山之后,性情虽然大变,却还不是
寡情绝义之人,看她留下解药,便可知道。因此,寻她之念越急。
武成化虽然是他舅舅,但因并不住在天山,与冯瑛见面不多,因此对她的性格,也就不
很熟悉。听甥儿语气,显然对冯瑛情有所钟,叹气劝李治道:“那女娃儿虽然是易女侠的心
爱徒儿,面貌武功都是上上之选,但察她人品,却不敢恭维。她虽然给你留下解药,但在危
险之中,舍弃至交好友,那却是武林中最不齿之事。”想了一想又道:“何况和你同行的那
个女孩子,是否冯瑛,尚未可知。看她留下的解药,名贵之极,却非天山所产。”李治笑
道:“除非世上有两个冯瑛,要不然就定不会错!”又道:“舅舅以大义责她,道理当然不
错。可是她到底还是个孩子呢!心性未定,易为外物所诱,舅舅你是她的长辈,教诲之责,
你也应当担负。”武成化见甥儿极力为她辩解,也就不再提了。
这日他们适巧来到陈留。武成化想起:无极派的嫡系传人,傅青主的徒孙钟万堂曾在年
家教书,听易兰珠说钟万堂的遗骨便埋在园中。我和钟万堂虽然未见过面,但我曾得傅青主
传过几手绝技,和无极派甚有渊源,既到此地,理应当祭扫他的坟墓。于是和李治趁着夜深
时分,也悄悄溜入荒园。
花园当中,书房里的灯光透出碧纱窗外,武成化道:“咦,这壁有人!”李治道:“这
个花园也造得怪,孤零零的只有这么一间房子。”武成化道:“我听得易女侠说过,钟万堂
死后,她打听得年家已把这花园封了。怎么又有人住在这里?”两舅甥蹑手蹑脚,轻轻的跑
过去看。忽听得书房中哈哈狂笑,有声喝道:哈哈,小年,你回来了吗?你做得好事呀!”
门开处一个胖和尚跳了出来,却是了因。
原来了因此人,虽然一向莽撞,有勇无谋,这回却是粗中有细。年羹尧把他带出园子,
交给管家招待之后。他忽然想起今晚之事,疑点甚多。按说若然是自小给人当女儿养大,成
人之后,必然多少带点女孩儿家的气味。但年羹尧气宇轩昂,做事决断。何曾有半点女孩子
气?
了因心有所疑,顾不得贪欢慕乐。管家将他带进一间华丽的客房,笑道:“大师,你稍
歇会儿,我叫两个歌妓陪你。”了因忽道:“且慢。”管家停了下来,道:“大师有何吩
咐?”了因道:“你家的小主人是独子,自小一定很受双亲宠爱的了?”管家笑道:“这个
自然。”心中暗道:这和尚何以会问这些话?了因道:“你们乡下的风俗,独生儿子,多半
被父母作为女儿顾养,是吗?”管家笑道:“是有这样的风俗,可是我家的小主人却与众不
同,他自小顽反到极,最爱和人打架。你想,他怎肯给父母当女儿打扮?”了因听了,半晌
不语。过了一阵,说道:“我不想要歌妓来陪了,日间来的那两位形容古怪的老人,还在府
上吗?”管家回道:“在。”了因道:“我想和他们一见。烦你对他们说,宝国禅师有请。”
管家知道他们乃是同伴,毫不疑心,果然去请双魔。心中还想:主人说这个和尚贪酒好
色,想来是夸大其辞的了。
双魔未睡,听说了因在此,急忙来见。了因屏退管家,对双魔道:“主公(指允祯)叫
我们监视小年,我们都以为小年忠心可靠。殊不知我今晚却发现他有欺君罔上之事。”双魔
惊问所以,了因将年羹尧骗他的事说了。说道:“他的房中定有古怪。我们再去搜他一搜如
何?”了因以为双魔必然答应,却不料双魔两位在了因哈布陀诸人之下,了困又极傲慢,他
们久已不甘。年羹尧看出他们和了因之间颇有芥蒂,早已用恩结了他们。双魔听了了因的
话,齐声说道:“这点小事,也算不得是欺君呀!他到底是三军主帅,岂可对他无礼。”了
因大怒,道:“好吧,你们不去,我若搜出什么证据,禀告皇上之时,你们也有干连。”八
臂神魔萨天刺比较老成练达,拉了弟弟一把,道:“既然宝国禅师有命,我们岂敢不遵,请
禅师先去,我们兄弟,随后就来。”萨天刺用心是想看风使舵,了因见他们既肯答应,也就
不为已甚,由得让他们在后面把风。
了因再到书房之时,正是年羹尧将冯瑛追到园子西角的时候。花园广阔,三人并未碰
头。了因虽隐隐听得西北角上有兵刀碰击之声,但想起机会稍纵即逝,便一心搜索。一搜便
搜出了冯琳日常所穿的衣服,心中冷笑:原来是小年把这野丫头收在这里与我们作对!再用
禅杖敲击墙壁,又发现了复壁暗门,更是生气。正想出房去找年羹尧,却不料碰到了武成化。
了因在武成化手下吃过败仗,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提起禅杖,搂头便打。武成化展开
虎撑,霎忽之间,连进数招,和了因打得难分难解。就在此时,李治听得年羹尧的响箭传
声,寻声觅迹,追到西北角上,遥见年羹尧和一个少女动手,赶到之时。那少女已跃过墙
头。李治使出白发魔女的独门剑法,一剑割断年羹尧的一束头发,忙去追赶那个少女。
年羹尧被李治见面一招,几乎丧命,大为吃惊,按说李治武功虽然厉害,但比年羹尧也
高不了多少。不过白发魔女所传的剑法,与各家剑法相反,奇诡凶辣,天下无匹,年羹尧猝
不及防,以致吃了大亏。心中凛然,猜疑是冯琳邀了高手来袭击自己,急急赶回书房去看。
这时了因扣武成化打得正酣,两人都是内功深厚,神力惊人。禅杖与虎撑每一相交,便
发出一声巨响!打到急时,但听得呼呼轰轰之声,园中花木,给两人兵器打得稀烂,花飞叶
舞,枝断干裂,方圆数丈之内,沙飞石走。两人都给对方的兵器逼出一丈开外。
年羹尧见此威势,不敢上前。过了一阵,了因渐处下风,武成化运起内家真力,虎撑荡
风,哗啷啷一响,在禅杖上面,喷出一溜火光,了因虎口发麻,急退两步。武成化无心恋
战,逼退了因之后一转身便走。了因气红了眼,一退复上,禅杖一招“苍龙摆尾”,又是卷
地扫来。武成化的虎撑一横,反手一招“星横斗转”,将了因的禅杖横封出去,喝道:“凶
僧,你真个不知进退,俺可要替你超度了!”口中念念有辞,左手掏出一个铜铃,铃铃的摇
个不停,铃声噪耳。把了因听得心烦意乱,杖法使开,已不似先前精妙,武成化的虎撑横射
直击,越发凌厉!了因喝道:“小年,你在旁边干瞪眼吗?”年羹尧是大将身份,本就不肯
和了因一齐动手,何况敌人太强,他更不愿冒此危险了。了因一喝,年羹尧心中发气,口中
却冷笑道:“双魔就快来到。何必我来动手。”说话之间,东南角上两条黑影由隐而现,果
然是双魔到了。
年羹尧叫道:“你们快来助战!”萨天刺颇工心计,身形飞起,在掠过年羹尧身边之
时,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声:“了因曾搜你的房间!”一掠即过,待年羹尧霍然醒起之时,
他已和萨天都左右分进,三个人排成品字形,将武成化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