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事情,刹那而过,却又历历在目清晰可见。
沐夜极似乎早有预料的拂袖出掌,镇定自若的旋身撤步,堪堪避过佛珠,翻掌轻击。原本袭来的佛珠骤然急停,旋即以更快的速度飞回,直击了心禅师。罄尽全力振出了反袭的佛珠,转瞬即到直逼眼前的,却是再也躲不开的名动江湖的夜月掌!了心禅师闭上眼睛。沐夜极一掌击向了心禅师胸口,就在印上这一掌之时,却翻手收掌,振腕击出,改以手背击中。这一次换招,力道大为减小,即便如此,仍是将了心禅师一连震退数步,撞到身后墙壁,跌坐在地,气血翻涌,一时无法开口。
而紧随佛珠攻击的灵虚道长就没那么幸运,飞身跃在半空,眼角余光却见横里蓦然袭来黑色身影,仓促间拧身回旋避让,恰倒好处,正是一招著名的“梯云纵”。拂尘去势不改,再次提气,灵虚道长半空旋身回转再攻,却猛然睁大眼,甚至来不及出声,就直直撞上了早已拿捏好时候守株待兔的雪亮剑锋!我命休矣!灵虚道长心底哀叹,感到冷森森的剑刃贴上咽喉,剑气割开皮肤,死死闭上眼。然而,没有预想的剧痛,也没有被开膛破肚,寒气滑过皮肤,激起一身恶寒。
许久,灵虚道长缓缓睁眼,木然低头。胸前,被挑开的衣襟,由咽喉直到下腹,赫然一道血痕!冷汗,浸湿重衣。对面,持剑冷然而立,一席黑衣,黝黑的眸子,闪过幽蓝的寒芒。
四外一片死寂。
“沐……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寂静的大厅里,惟有齐颉的悲戚的声音回荡。
不明白,齐颉不明白。难道那些出生入死的日子都是假的吗?难道那一次次奋不顾身都是在演戏吗?难道那六年的时光匆匆不过是一场骗局吗?难道曾经的一切都是用谎言编织而成的吗?初见的那个转身,永难忘阳光下白衣如雪出尘的少年,从那时起,直到现在,整整六年,几千个日日夜夜,白衣依旧,每一天悄悄过去,每一点铭记在心。他的眼泪,他的欢笑,他的哀愁,他的快乐,他的忠诚,他的背叛,他的友情,他的爱情……这一切一切,难道,都是假的吗?
“我不过是,在实现一个梦想……”
那样沉静而立的沐夜极,望向遥遥相对的林极风,默默交汇着眼光,同样澄澈的如同晶莹的秋水,静静地,深深地流淌着,诉说着只有彼此才懂的故事,汹涌澎湃。那里是,两个人的世界,无法介入的只属于两个人的世界。黑色和白色的世界,单纯而鲜明,却又无比和谐。
一瞬间恍然大悟。
“你是清平山寨的人?”
“不,我是林极风的人……”
……
五天后。
齐颉一直在思索。他不知道,将要面临什么样的结局。现在只知道,这个武林,属于沐夜极和林极风。
如今,武林各派的首脑,都和自己一样,被困在映日山庄的牢房里。被软骨散,困在了这方寸之地。得到了武林,沐,你还想做什么呢?
铁链滑动的声音,惊醒了沉思的齐颉。抬眼望去,眼神冷了几分。
“听说你一直在绝食?”环视着四周,沐夜极的眼光,落在齐颉身上。
视若无睹,齐颉闭上眼睛,盘膝打坐。感觉沐夜极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脸上,耳畔传来清越的声音。
“齐颉,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必须这么做。我答应过风,要帮他完成梦想,他想创造一个清平世界,一个公平的武林,一个可以让人实现梦想的武林……”
“哈哈哈哈~~~~”齐颉忍不住大笑起来,却是无比的悲痛与沧凉,似乎每个霸占武林的野心家,都有这么一套美丽的说辞。“……所以,你就进入映日山庄,为他做卧底。”齐颉的眼光,直对上沐夜极。
“嗯……”竟然真是如此。
“你们很早就认识了?”
“很早。”
“谁能想到……”齐颉感慨,“……云龙客的独子和飞天神魔的弟子,竟然会相爱?”
沉默了片刻,沐夜极轻声回答。
“是啊,因为没有人想到,云龙客和飞天神魔会喜欢上同一个女人,也没有人会想到,这个女人,也会同时喜欢上两个男人。风比我大一岁,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
“你们竟然还是亲兄弟?!”齐颉震惊,“可你们一点都不象!”谁能想到,这样不同性情不同作为的两个人,会是兄弟?
“风比较象他父亲,而我,就比较象母亲,我们的母亲,是波斯人。”
这样说来,林极风会有蓝色的眼睛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而沐,轮廓也的确要比一般人深刻,而肤色也更为白皙。
一切,终于水落石出。
“沐,”尽管已是行同陌路,齐颉还是改不了以往的称呼,“现在的武林,难道不是你们想要的清平世界吗?丰集峰已灭,大家本来可以平静的生活,为什么,你们还要再起波澜呢?”
“现在的武林?清平世界?”沐夜极不觉嗤笑,“你真的这么认为吗?维护正义锄强扶弱的,真的是那些躲在自己洞|穴里的伪君子们吗?仗势欺人的,巧取豪夺的,争名夺利的,故步自封的,有这样的英雄豪杰,哪里会有清平世界?老庄主为什么远走天涯?武林盟主之位为何多年空悬?一个丰集峰,何以多年不倒?齐颉,你想过吗?祝贺你做盟主的,各个争先恐后,和丰集峰对战的时候,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又有几个和我们出生入死?”
无法反驳,齐颉无语。
“你真的想改变这个武林?”齐颉问得很认真。
点点头,沐夜极肯定,随即又补充道:“是风这么想!”
“不是为了你们自己?”
沐夜极很快的摇摇头,“不是,”想了一下,又点点头,“也算是吧。最初,是风觉得很不满,很不公平,才这么想。后来见多了,我也这么觉得。”
“我明白了……”齐颉微微笑起来,似乎想通了什么,“单纯的梦想,很好……”他看向沐夜极,眼中微微有泪花闪动,“只剩下扫清障碍?”
沐夜极没有回答,避开齐颉的眼睛,默默垂下眼帘。
“沐……”齐颉深深唤了一声,感觉那个名字,顺着喉咙,一直滑落到心底,深深的沉进骨髓里,刻在记忆最深处。即便被欺骗,即便被牺牲,最爱的,还是这个人。
“我……”齐颉动了动唇,想再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出口,只是痴痴凝望着沐夜极,眼中神采变幻,似有万语千言。
沐夜极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碧绿的小玉瓶,递到齐颉面前。
齐颉起身站起,握住玉瓶时,已经恢复了平静,露出淡淡的苦笑。
“齐颉!齐颉!”沐夜极猛然扑上去,紧紧抱住了齐颉。
“沐……”怔怔的任沐夜极抱住自己,眼泪滚滚而落,“沐……下辈子让我们做好兄弟,好不好?”
“齐颉——齐颉——”沐夜极只是不断哀声重复着,一味紧紧抱住齐颉。
任眼泪扑簌簌滑落,齐颉轻轻抱了下沐夜极,满足的微笑着,举手把玉瓶递到口边,咬去塞子,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
“啪——”玉瓶落地,摔成无数碎片。
沐……你……是在……为我哭泣吗……
微甜的苦涩液体滑进胃里,缓缓绞痛起来,眼前逐渐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沐夜极流泪的容颜,耳边回响的,是声声的呼唤。
死,好象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
十二月二十二,下了这个冬天第二场雪。
银装素裹的红叶川,终于迎回了久违的主人。
“你说齐颉,还会不会恨我?”
“这么担心,为什么不索性杀了他,永绝后患?”
“你说得轻巧,杀了他,谁来替我们完成梦想?”
“有道理!那就别担心了,就算恨你,他也找不到你!”
“嗯,风,我饿了,你去做饭好不好?”
“为什么是我?难道不是你做吗?”
“我比较辛苦,所以要风做!”
“可我牺牲比较大,我可是放弃了整个武林啊!”
“你后悔了是不是?我就知道……”
“怎么会?已经到手的东西也就没乐趣了,那么操心的事还是扔给齐颉那种傻子做比较合适。”
“你怎么这么说?”
“呵呵~~~~实话实说!夜,你是不是不饿了?”
“……”
……
“风,我好想知道,齐颉醒过来时候的表情,一定很好玩!”
“嗯,我也想看……”
“他当时,一定认为是毒药,可还是义无返顾!”
“我知道……”
“风,你担心阿澜他们吗?”
“还好……”
“风……”
“夜!你能不能专心点啊!”
“啊——不要——风——”
“你又想说什么?”
“我们打个商量,我能不能要求在上面?”
“下次!”
“哦——风,你想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谷去玩?”
“很快吧……”
嗯,风说很快。那么江湖,我很快,会回来看你的,不过,要等风平浪静后再说吧……
不过真的很快。
因为人们常说,三秋一过,武林就迅速把你忘怀。
江湖中,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沐夜极和林极风。
对于后来的人而言,他们不过是曾经的传说——关于黑白极的传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