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庄主!我没时间休养!秀栖鸿知道映日山庄的布防情况,是我亲手画给他的!这个错,我必须弥补!”沐夜极的表情,是少有的郑重,“不灭丰集峰,沐夜极死不瞑目!”
齐颉耸然动容。
该是怎样的爱恨情仇,让他如此决然?
依稀中那个记忆里任性的闹脾气的孩子,而今却是冷冷地站在那里,一席白衣胜雪,说着决绝的誓言,带着凛然的寒意,沉静如水。那是历经了多少风浪尝过了多少苦痛后才能磨砺出的成熟和冷静,磨去了他的纯真,他的任性,他的不通世故。
恍然间心痛如割。
这一刻,齐颉知道,曾经熟悉的那个沐,变了。
即便恢复了记忆,沐不可能也永远不可能,再回到以前那个无忧无屡率性而为的沐夜极了。
这就是江湖,这就是,江湖啊……
这一年的夏,是难熬的酷热,爽朗的秋,却又短的一晃而过。寒冷的冬,笼罩了大地。
十二月初一,是载入武林史册的不同寻常的一天。那是初雪过后的一个晴天。
这一天,丰集峰,永绝武林。
鲜血,染红了雪白的丰集峰。冲天的大火,整整烧了两天一夜。
遥遥望着丰集峰,紧紧的搂着沐夜极,听着他极力压抑却仍然忍不住流泻出来的呜咽,林极风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背。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即便那个冷傲自负的男人已经在烈焰中灰飞湮灭,在夜的心里,还是会留下他的身影。也许随着时光的逝去,哀痛会逐渐风化,身影也会越来越淡,但那曾经真挚的情感,却会永远停留在记忆里那个美丽的瞬间,永生难忘。
很快……一切就会结束了……
37 变局
晴朗的冬日,和煦的阳光下,武林,终于风平浪静。
距离十二月十五,只剩下短短的两天时间。
十二月十五日,是映日山庄少庄主齐颉正式就任庄主的好日子,在这天,他也将成为新一任的武林盟主。
丰集峰一日不除,齐颉便一日不会继任庄主。
这是映日山庄少庄主齐颉曾经许下的诺言。那一年,在与“丰集峰”对战里最惨烈的一役中,映日山庄孤立无援,苦战三日三夜后,虽重创丰集峰教主秀天晟,老庄主齐诤亦痛失爱子,心痛之余对白道武林心灰意冷,最终退隐江湖,孤身云游四方不知所踪。此时,便是未及弱冠的齐颉独立撑起元气大伤的映日山庄,十余年来,独自与丰集峰抗争,力保白道武林。而今,齐颉不负众望,联络六派七帮十三盟,终于成功剿灭丰集峰,除去了这个武林大患。武林盟主之位,实至名归。
对于就任武林盟主,齐颉只是淡淡一笑而过,然而素来平静的映日山庄,却是立时热闹了起来。庄里庄外,俱都布置一新,到了临近吉日的时候,更是宾客迎门,车水马龙喧闹异常。
招呼了丐帮的几位长老,齐颉抽身来到了外庄。和路上的宾客寒暄了几句,便瞧见了想找的人。
“林寨主,”和林极风打了个招呼,齐颉问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林极风点头应允,跟手下人交待了几句,随着齐颉匆匆离开外庄。
“一直让林寨主帮忙,真是不好意思。”一路上齐颉笑得很是客气。
“哪里,举手之劳。”因为照顾沐夜极的关系,林极风一直留在映日山庄,并没有返回清平山寨,近日来,更是帮忙招呼着那些前来道贺的宾客。
步行了约一顿饭的工夫,走到了后山,齐颉才停下脚步。远离了热闹的前山,空旷的山地在黄昏来临时,显的无比寂寥。
“应该可以了吧,”林极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这里再没有旁人,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转过身,齐颉面对着林极风,神色复杂,沉吟了半晌才缓缓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开门见山。林极风,你和沐,究竟是什么关系?”
向来温和的齐颉的眼神,是少见的锐利。
“哼~~~”林极风冷冷一笑,带着特有的冷傲和疏离,“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
“林极风!”看到林极风满不在乎的模样,齐颉禁不住拧眉,“我是很认真的在问你!”
“我和沐夜极两情相悦,就这么简单。”林极风回答的很直白。
“啊?!”齐颉闻言,脸色一变,随即笑着摇头,“你说得也太夸张了,你和沐怎么能用两情相悦来形容,你们都是男人啊……”
“我和沐夜极上过床。”林极风冷冷的打断齐颉。
“你?!你说什么?”齐颉脸色陡变,忽白忽红,最终褪尽血色。“林极风,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齐颉,你不相信的话,为什么还要问我?你不是已经观察我们很久了吗?”冷冷的注视着齐颉,林极风沉静的黑眸,在暮色中映出幽深幽深的靛蓝,平稳的不兴一丝波澜。
他们竟然真的——
齐颉如受重击,颓然倒退了一步,急促的喘息起来。
最害怕这样的答案,却偏偏就要面对这样的答案!两情相悦,他说的没错,可是,林极风他知道吗,他如此坦然承认的事情,却并非说的这么简单!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他们明白,再怎样真挚的情感,放在两个男人之间,就变得多么得惊世骇俗!这样禁忌的感情,是绝难见容于世的啊……暗自咬牙,齐颉握紧拳,狠了狠心。
“林极风,你若真心喜欢沐,真心为他着想,就离开他吧……”
“你要我离开他?”林极风提高声音。
“是,我不管你怎么做,我希望你离开沐!你不一定真的要走,只是请你结束这段感情!你和沐都还这么年青,风华正茂,千万不要感情用事误入歧途,你们的人生还很长,前途不可限量,你有时间忘掉一切,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你和沐,只不过是惺惺相吸的知己……”
平稳的空气,忽得波动起来,齐颉停住话语,愕然的望去,一直冷淡的林极风,竟然闻言大笑起来。几乎没见过林极风笑,可他笑起来却意外的好看,多了点纯真,带了点稚气,竟与沐有些神似。
“你笑什么?”齐颉有些气恼,林极风以为自己是在说笑吗?
“也只有你,才会做这样自以为是的事!”林极风收敛了笑容,毫不留情的指责,“齐颉,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要我走?你凭什么为我们决定这一切?我为什么不能爱夜,为什么不能和他在一起?你又凭什么,要管沐夜极的事?”
“我?我凭什么?”一连串的诘问让齐颉益发气恼,林极风,竟是超乎想象的固执!“我不凭什么!我说这些,只因为沐是我的朋友!我在为他着想!你以为你和沐真的可以长相厮守吗?两个男人在一起,那是违背伦常难容于世的!林极风,你不怕身败名裂,可你要沐也被世人唾弃吗?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千夫所指无病而死?你又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和沐在一起,只会生生毁了他!”
“你说完了吗?”相较于齐颉的激动,林极风还是一贯的冷静自持。
急促的喘息着,齐颉痛心疾首。
“你有这么多道理可讲,你这么设身处地为他着想,那你为什么不去劝沐夜极呢?只要他愿意离开我,我决不勉强。”
“林极风你!”
“你不敢!你说不出!”林极风的话锋直指齐颉,“你清楚的知道,你说服不了沐夜极!”
“你别说了!”宛若被戳到痛处,齐颉厉声喝止。
“齐颉,你若真为他着想,就该让沐夜极他自己决定!他不是个小孩子,他有自己的思想,他可以自己决定他的人生,他知道他想做什么,他知道他该做什么!无论是幸福还是苦难,他都有权自己选择!齐颉,”林极风话锋一转,委婉下来,“喜欢一个人,的确应该为他着想,可是,更应该给他自由!”
齐颉一时心头巨震。喜欢他,更要给他自由?
“齐颉,你如此关心他,这份情,想必也不止是朋友之谊吧?”
齐颉闻言猛然抬头,迎上林极风锐利的几可洞穿身体的视线,努力的动了动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语。
看着齐颉愕然而立,林极风了然一笑,不再追问。
“齐颉,你担心的,我也明白,其实,我本就打算离开了……”
闻听林极风的话,齐颉又惊又喜。
“只不过,不是我一个人离开,我和夜商量过,丰集峰已经不在了,江湖也会就此平静,我们打算退隐江湖,去过闲云野鹤的生活……”
“你们要退隐江湖?”齐颉简直不敢相信。他们竟然愿意放弃辛苦创造的一切,就此销声匿迹,只为了长厢厮守?
“他的身体你也知道,夜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名誉地位,不是绝世武功,而是平静的生活。”
“那你,企非要放弃清平山寨?”倾注了林极风全部的心血,也如此轻易可以放弃?
林极风轻轻一笑,一片云淡风轻,“和夜比起来,武林又算得了什么?”
和夜比起来,武林又算得了什么?
沐,你听见了吗?你听见了吗?沐……
齐颉心中,霎时百感焦急。感慨和欣喜,齐齐涌上心头。
他说得没错,的确,平静的生活,才是沐最需要的,知道沐需要什么,又肯为他去营造的人,才是那个真正爱他的人吧……为了沐,林极风竟然甘愿放弃一切,单凭这份真情和洒脱,便让人自惭形愧。是啊,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沐吧……沐,有如许情深的爱人相伴,纵然风光不再,想必你,也会一生幸福吧……
“至少,要过了十五再走吧……”
唯今,便只有这一个小小的要求了。
“自然……”
和沐夜极相识六载,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度过了若干风雨飘摇的日子,齐颉自问,点点滴滴,无不铭刻在胸。这一生,想必再也不会有人,可以镂刻下如此鲜明的痕迹。那个让人惊奇,让人惊喜,让人惊心的沐啊,哪怕是最后一刻,也让人永生难忘的——沐……
十二月十五日,齐颉就任映日山庄庄主,同日,被公推为此届武林盟主。少林首座、武当掌门、丐帮帮主以及各大门派掌门,云集映日山庄,堪称是武林盛事。悬挂于庄门的“武林第一庄”的金匾,在冬日少有的绚烂阳光下熠熠生辉。整个映日山庄,沉浸在欢声笑语中。
端着酒杯不断穿行在各桌间敬酒的齐颉,神采飞扬,宝蓝的衣衫更衬得整个人丰神俊朗。绕了一圈,待到沐夜极一桌的时候,齐颉已有几分醉意。
“林寨主!彭帮主!严大当家!何总镳头!齐颉这里敬各位一杯不成敬意!”齐颉举杯。
“庄主客气!庄主客气!”桌上众人亦是齐齐举杯。
“沐!替我好好招待各位当家!”拍了拍沐夜极的肩头,齐颉笑着说道,不知是因为酒意还是激动,眼眶微红。
“庄主放心!我一定让各位当家乘兴而归!”沐夜极笑着答应,明亮而漆黑的眼眸,让齐颉看在眼里,竟然隐隐心痛。
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了,沐,我们,就要分别了……
“扑通!”一声闷响传来,惊醒了有些出神的齐颉。
“哎呀,真不好意思!三弟,量浅就别喝这么多嘛!”飞鹰帮的一名当家口齿不清的说着,拉起连人带椅子倒地的兄弟。
“哈哈哈哈~~~~大家高兴大家高兴嘛!来,大家干!干!”一旁不知什么门派的人笑嚷着起哄,让安静了一下的厅堂立时又热闹起来。
“扑通~~~~”
“哎,师兄!你别溜桌啊!”
“老马!喂!你别趴在桌子上啊!”
没过多久,类似的话语便此起彼伏的响起在映日山庄的大厅里。
难得大家如此开心啊!笑着摇头,感觉微醺的齐颉摇晃着迈步,想回到自己的桌上。
“庄主!我敬你一杯!”
抬眼对上的,是沐夜极漆黑澄澈的眼眸。
“恭喜庄主,荣任武林盟主!”沐夜极仰首饮进杯中酒。
沐……
不知是心情激荡还是酒气熏人,眼前的沐夜极,竟有些模糊。摇摇头,睁大眼睛,手里的酒杯却不受控制“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不好!一个念头,猛然滑过脑海。虽然今天喝得酒很多,却不应该如此不济!大惊之余,齐颉猛然四顾,却赫然发现,满满一个大厅的武林豪杰,绝大多数竟已然伏倒不起!
“沐!我们被暗算了!”一边发出警告,齐颉一边提气运转,体内空空,真气竟然荡然无存!
酒里有毒!
38 终局
此时,被齐颉提醒的众人也明白了事态紧急。因为毫无防备,大厅内已是倒卧一片,少数未曾倒下的高手,大多也开始盘坐在地,运功御毒。
“沐!”危急中,齐颉还是最担心那个时刻挂在心上的人。
“庄主,你最好呆在这里好好休息……”太过熟悉的声音,却说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沐——呃!”齐颉焦虑的神情,连同四肢,生生僵住了。沐夜极白皙修长的左手,轻轻抵在齐颉的心脉上,雪白的衣袖,真气鼓动。
“沐,你这是做什么?”齐颉低头看了看压在自己胸前的手掌,又看了看沐夜极,挤出一个不甚自然的微笑,有些茫然的问道。
“庄主一向待我不薄,我不想失手伤了你。”沐夜极平板的声音,回响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大厅内。
“沐,这一切,是你的安排?”齐颉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干涩颤抖。
没有回答,沐夜极只是淡淡一笑。
齐颉顿时眼前一黑。天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敢相信!不能相信!沐,沐在做什么啊!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世界,发疯了吗?
“沐夜极!你这个混蛋!你发什么疯啊!”一向心直口快的天狼腾的站起,高声责问。
“一统江湖,原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啊……”沐夜极的脸上,始终挂着柔和的浅笑,象是有感而发,又象是在回答天狼的疑问。
“沐夜极!你竟然狼子野心!你想做第二个秀栖鸿不成?”不知是谁,恨恨骂了一句。
“秀栖鸿?”沐夜极重复了一下,摇了摇头,“可惜,我不是第二个秀栖鸿,我是沐夜极!所以,我不会犯他那样的错误!”话到最后,语气愈见凌厉起来,蓦然挥掌,竟是一招隔空打牛!
这一掌无声无息,快若闪电。“呃——”一声惨叫,人群中横飞出一人,正是方才发话之人,中掌落地后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沐夜极!你疯了吗?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你真当没人敢收拾你吗?”天狼怒不可遏,勉强运功,冲上前去。
沐夜极冷笑,并不在意,只是疾若闪电形似拨弦,顷刻间封了齐颉的数|穴,把他按坐在椅上,左手形若鹰爪,牢牢锁住了齐颉咽喉。
“你若再走一步,我就杀了他。”
天狼闻声顿足,目眦尽裂。“沐夜极!你敢!”
“唔!”齐颉发出破碎的呻吟,喉头的骨节,咯咯作响。
“你住手!”天狼失声大叫。
沐夜极松力,天狼恨恨的一步步退后,远远怒视,握紧双拳。
“阿弥陀佛!罪过啊罪过!”叹息声蓦然响起,“沐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施主切莫因一时贪念而迷失心智,以致铸成大错……”
沐夜极皱了下眉,转头看去,达摩院首座?
“大师,”沐夜极微微躬身,“如果有人执迷不悟呢?”
“阿弥陀佛!”了心禅师神色不变,看看沐夜极,又环视四周,轻轻一叹,合什的双手猛然分开,原本挂在胸前的佛珠急飞,直奔沐夜极迎面而来!一旁本在打坐的武当灵虚道长同时飞身而起,拂尘化为一道白光,夹着劲风,直袭沐夜极!这一招迅若奔雷,凝聚了灵虚道长此时全部功力,锐不可当,大有玉石俱焚之势!
“危险!”
齐颉的惊呼声,让天狼暗暗皱眉。事到如今,庄主竟还姑息沐夜极!可事实证明,齐颉这一声,却并非在警告沐夜极。
随后的事情,刹那而过,却又历历在目清晰可见。
沐夜极似乎早有预料的拂袖出掌,镇定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