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闪出一道人影,宋予锋条件反射般地按住林川的头一同俯低身体,子弹撞击在背后的铁皮上于暗夜里溅出红色的火星。他抬手射出一枪,始终随行在侧的阿超比之稍慢也开了枪,对方像根棍子一样直挺挺地倒地,甚至来不及为自己的死亡做出一个表示惊讶的表情。
长期训练下,林川的枪法着实不错,而此时他的手中的也有枪,正是宋予锋那对贴身武器FN勃郎宁其中的一支。在危急关头,他几次想要出手,却都被宋予锋拦住了。
“这一步你走出去就回不了头了。”他匆匆忙忙地这样说道。
枪声出其不意地在身后响起,宋予锋回手就是一枪,毙命。
转头一看,阿超的右手臂中弹了,应该是打中了主动脉,血流了整只胳膊,半个身子都是赤红一片。宋予锋从衬衫下摆撕下一条布料,为他进行简单的止血。
“忍耐一下,我送你出去。”
凡是尝过子弹卡在骨头里的滋味的人都会把那种痛当作一生的噩梦,然而阿超却笑得很无所谓,“锋哥你不知道,其实我左手的命中率更好。”
“废话少说一点,留点力气活下去。”林川在一旁凉凉地打断他。
“这点伤,怎么至于!”阿超感情复杂地看了林川一眼,费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递给宋予锋,“我在外面准备了一台车子,锋哥你带林川先走。”
“……不用了,快结束了。”
果然,密集的枪声已渐渐变得稀疏,枪战即将接近尾声。
宋予锋更换了一只弹夹,把林川掩护在自己内侧,阿超殿后。三人在集装箱的缝隙间小心穿行,间或射杀一两只漏网之鱼。
猛地,宋予锋停住了前进的步伐,林川疑惑地抬头,不远处的角落里,原港生正抱着他的弟弟伏在地上低声痛哭。
原港生第一时间发觉了他们的到来,他轻手轻脚地放平原齐生,起身抹了一把脸,擦掉狼狈的泪水,重新笑起来,“宋老大,我就说我们有缘分吗,这样都能遇到!”
“原港生你输了。”宋予锋陈述事实。
“你跟瓜叔合起伙来算计我,我怎么能赢?不过只要临走之前小齐还在我身边,我就不算输得彻底。”
宋予锋有了不好的预感,对方的口气显然是不想活了,眼下只是想抓个垫背的而已。
“到这里就可以了,原港生,我放你走。”
“你少自以为是了。”原港生冷哼。
“说起来这个地方是狙击手视线的死角呢。”他装模作样地向四周看了一圈,摆了摆手中的枪,“只剩下一发子弹,你说我是给你呢,还是给林川呢?”
“同时开枪的话,你未必会比我快。”
“我们尽管试试好了。”
宋予锋向前一步,“我奉陪。”
“你不用急着逞英雄,我不杀你,我要他死。”枪口对准了林川,“我要你也尝尝失去最爱的人是什么心情,我要你知道白忙了一场最后发现一切都已全无意义的绝望,我要把我所有的痛苦都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宋予锋没有时间用心理战术来打消原港生同归于尽的念头,看得出他的状态根本完全疯狂,布满血丝的眼球大大地凸出,满面的都是即将崩溃的狰狞。这样的人你跟他说什么话他都不会听的。
所以,只有铤而走险。
宋予锋在回身扑倒林川的同时反手就是一枪,差不多相隔不到一秒钟,又是一道枪声响起。
宋予锋感到自己的背后一沉,然后有什么东西软绵绵地滑落了下去。
他近乎是颤抖着转过头去,阿超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后心中弹。
“哈哈哈……”原港生笑得前仰后合,夸张地用指弯拭去着眼角过激的泪花,“真是好感人啊,三个人彼此舍身相救,这是兄弟情还是基佬情?”
他看上去似乎没受任何伤,可是仔细一瞧,他的眉心分明有一个暗红色的小孔,在苍白的皮肤上诡异地招摇着。
“哈哈……呃!”笑声突兀地终止,鲜血从原港生的额头上喷出一道细而长的轨迹,射向半空之中,形成烟火一般妖艳绚烂的景象。零星的血花点缀在他极度厌世的脸上,而他的目光则直直地望向前方,无比空洞……一滴混合着红色的泪水在原港生的眼眶里慢慢凝聚,继而倏地跌落而出。终于,他左右摇晃了几下,“嘭”地倒了下去,紧紧挨在弟弟原齐生的身边。
“阿超!阿超!”宋予锋轻轻拍打着阿超的脸颊,试图跟死神争夺这个人的生命。
“……”林川凑近,无言地抓住宋予锋的手臂。
奋不顾身地为所爱的人挡子弹,这种事在他看来是有够无聊的了。然而这一次,他不能够再用那种讽刺的腔调来嗤笑任何人,因为就在上一刻,他亲身经历了这一切——子弹是向他射过来的,但最终却要了阿超的性命。
现实永远比电影中描写得残酷,假如是拍戏,这时阿超理所当然地可以来一番让人潸然泪下的动人表白,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只是安然地闭上眼睛,表情中一片平和,甚至嘴角还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微笑。
宋予锋用手捂住阿超背上不停涌血的伤口,喃喃自语:“没事,阿超,我一定会救活你,我发誓一定要救活你。”
林川不知怎么的,眼圈骤然一热,他忍住眼泪,从身后抱住宋予锋,果断地说道:“我们走。”
“锋哥!”不远处传来阿仁等人的召唤。
******
阿超的墓前,一个高大的黑衣人静静站在那里很久了。
“求仁得仁,这是阿超自己的选择,锋哥你也不要太难过了。”阿仁在附近守候了半天,忍不住上前劝慰道。
宋予锋转过头来冲他点了点头,英俊的脸上带着几许憔悴,“有烟吗?”
阿仁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拢着手点上,然后递到宋予锋唇边。
“谢谢。”深深地吸一口,“阿超的家人安置得怎么样了?”
“锋哥放心,都安排妥当了。”
“辛信和郑柏文呢?”
“给了他们新的身份,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了温哥华。”
“那就好,你先回去吧,我再在这里待一会儿。”
阿仁犹豫了片刻,还是掉身离开了。
宋予锋盯着墓碑上的照片,静止的画面里,阿超笑得那样明朗,然而这个生命却已经不复存在了——是为了自己而不复存在的。
这份亏欠将是一生一世都无法弥补的,因为死神带走了全部可能弥补的机会。
“妈的!”宋予锋狠狠地咒骂着自己。
原港生的事情也可以有其他的解决方法,但他偏偏选择了最刺激最危险的一种。
他以为他什么都能做到,他以为他什么都能预料到,他以为他能够把握所有人的命运,结果却眼睁睁地看着好兄弟在自己面前死去。
他扶着额头,不知道该怎么发泄胸中的内疚。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什么东西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向宋予锋的后脑勺毫不留情地砸来。他下意识地弯腰捡起,奶糖盒子上的娃娃脸很眼熟。
宋予锋回过头去,林川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站在夕阳里。
一身纯白色的休闲装与灿烂多彩的晚霞形成鲜明的对比,交织着沉郁和绚丽的美感构成了一幅寓意深刻的图画。
有激越,有颓废,有死亡,有重生……
“……”宋予锋张张嘴巴,生平第一次想要说点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林川几个大步上前,从他指间抽走那半截香烟,平静地说道:“戒了吧,以后几十年的糖果我来供应给你。”
******
1997年春末。香港启德国际机场。
“宋先生,这次真的多谢你了。”前来送机的林家梁推了推眼镜,对着宋予锋诚恳地道谢。
“哪里!这是林川自己的决定。”
“别以为你能够劝动林川出国读书,我就会感激你。”林家行不为所动地摆出一张冷脸。
“林先生,你想太多了。”宋予锋仍旧微笑应对,“我只是在为林川考虑,绝对一点也没有讨好你的想法。”
“你——”林家行愤怒地瞪大眼睛。
这个世界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残酷?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死了,一个整天跟自己作对,找个男朋友还是如此嚣张的类型。
他简直要欲哭无泪。
宋予锋笑得更开心,和气地拍拍林家行的肩膀,“别担心,事实上林川比你想象得出色,这一点你以后会明白。”
“哼!”林家行别身闪掉他示好的举动,倔强又别扭的样子和某人极其相似。
“到了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食物吃不惯的话就常到孙阿姨家坐坐,记得每个礼拜都要打电话回来,学习不必太辛苦,差不多就可以了……”说着,林母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林川的衣领,好像口中细细的叮嘱还不能全部表达她的爱怜与不舍。
实在受不了旁边男人戏谑的视线,林川窘迫地躲开母亲的手,应付地回答:“知道了知道了,不要再说了。”
这时眼眶泛红的吴世迅速补位,几乎要上前拉扯林川的衣襟,“别忘了发电邮给我,生日礼物就不用寄过来了,反正我也用不到,不过我的婚礼你一定要回来啊。”
“神经病,我又不是去南极!”林川不耐烦地挥开他。
“要努力学习,不要乱交狐朋狗友,我会让那边的朋友盯着你!”林家行声色俱厉地吩咐。
“嗯!”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从私家司机手中接过拉杆行李箱,转头对上了那双始终在默默关注自己的眼睛,林川欲言又止。
“保重。”宋予锋淡淡地。
林川笑出来,“就知道你没什么创意!”
“那你想听什么?”
“……”
“我会去看你。”
“行了你。”林川推了他胸口一把,潇洒地转身大步向前,然而没走出几步,他突然停下脚步,缓缓地回身,闪亮的目光在宋予锋脸上绕了一圈,然后用不高不低的音量说道:“有一句话,我一直忘了跟你说。”
有些意外地,宋予锋挑挑眉毛表示询问。
“我爱你。”并没有发出声音,仅仅是以口型“说”出那三个字,却依然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懂了其中的含义。
气急败坏拂袖而去的自然是林家行,林母只得匆忙地跟上,林家梁则一脸暧昧地对宋予锋挤挤眼睛,吴世更是夸张到直接飙出眼泪。
而留在原地的宋予锋只是双手插在裤袋里微微地点了点头。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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