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观封好笑地回头看她极小心地捧着那杯水,一双杏眼差点没掉出来。「你没听错,那的确是武林中一滴难求的灵石玉|乳,因为我不练武,将它的功效全运用在长生诀里头,等百年之后我还活着的话才有机会证实它的效用。如果你有练武的话,现在就可以试试看是不是真的一滴就能增加十年的功力。」能自在说话的感觉真好,他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没办法说这样长的一段话了。
紫鹃眨眨眼,过好久才有勇气将那一口灵石玉|乳给喝下肚去。趁着她打坐调息的时候,韩观封撑起身子坐稳,感觉身体仍然状况不佳,不过已经没有时间让他调养到完全眩匦朐诘酱锬康牡厍跋氚旆ㄌ永搿
又过了半个时辰,紫鹃睁开双眼,黑瞳中充满着无限欣喜。
「怎样?」韩观封带笑看着她。
紫鹃笑得甚是开心,眼中有更多以往所没有的自信。「我想江湖传言并没有错,若是现在跟小姐打起来,除了招式不如之外,我想其他的地方不但不输给她,还略胜一筹。」何老爷的武功也不会比她好上多少。
「那就好。」韩观封是真心为她感到欣喜。
看着他真挚的脸庞,她低首深思,瞬间便决定心中的犹疑。「我帮您逃走。」
韩观封惊讶地看向她,他让她喝下那口水不是要她帮他的。
「以您现在的身体状况,绝对逃不了,我可以帮您。」
韩观封摇头。「这太为难你了,你帮了我,等於跟他们结仇,还是算了。」
「放心,以我现在的武功,不怕他们,何况我再也不想当她手下,我还有良心,就让我帮你。我晓得等一下小姐他们会下车,再过去的路途马车不能上去,以小姐的身份不可能亲手抱您上去,因此如果不是我,就是其他的侍卫带您上去。如果是我的话就好办,若不是我的话……」
「你把金针给我,我会想办法自行逃脱,你暗中帮助就好,尽量别连累你。」如果有她的帮助,逃脱的机率就更增一些。
紫鹃将他的行囊里用来医治的金针递给他。
「您逃走后有地方可以去吗?」
此时马车应声停了下来,紫鹃将行囊放回暗格中,韩观封重新躺回被褥里。
「有莫邪的地方,就是我要去的地方。」车上布帘掀开,韩观封闭上双眼。
莫邪,你在哪里?
☆☆☆
圣女峰上天寒地冻,四处除了裸露的叶岩外就是冰冷的白雪,韩观封拖着带伤疲惫的身子,不停地往隐密处疾奔。
刚刚他趁侍卫抱他离开马车时,以金针封住侍卫的|穴道,选择了一块较为平缓坡度的地面滚下去,一旁不远的紫鹃不经心地遮住前人的视线,顺手弹出石子将其他人在出声之前摆平,假装不晓得后头所发生的事,跟在帲Р婶嵘砗笠恢弊摺
韩观封晓得这事瞒不了多久,於是一路挑选岩石裸露的地面,以最快的速度行走,不至於留下足迹。
可是越走路越陡,加上他身上除了一件衬衣跟单薄的外袍外,别无衣物禦寒,寒冷在一瞬间就夺走他衰弱的病身不少力气。他稍微停下来喘口气,寒冷空气窜入炙热的肺部引起一阵剧咳。
看看身后,目前还没有人跟上来,也许是紫鹃又暗中帮了他的忙也不一定,他没有继续休息的时间。」
「你不用继续走了,告诉我们将秘笈藏在哪里,也许还能饶你一命。」前方突兀地冒出尖锐的声音。
本来正朝后头注意敌踪的韩观封在听见声音后身子一僵,慢慢地转过头想看清楚是谁拦截了他。
是两个身穿黑衣劲装的中年人,不是岳家堡的人,可一双如鹰的冷眸看起来也绝非善男信女。
「我身上没有秘笈。」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心中顿时一阵悲淒,除了来时路外,就只剩下身旁深不可测的悬崖了。
一看就晓得从崖上摔下去必然无法存活,别说那高度惊人,光是从下方狂卷而上的寒风,就明白必定是个千年寒穀。他从书上看过这样的地方,寒穀中的雪万年不融,死去的生物永不腐朽……要是他韩观封死在这种地方,也许千年后莫邪可以再看见容颜不变的他。
「你以为你这样说,我们兄弟就会相信吗?」没傻到在这里跟他闲嗑牙,这里觊觎他这条大鱼的武林人士到处都是。兄弟俩其中一个在说话的同时,飞身而上抓住韩观封。
感觉到肩上的伤口被五指紧扣住,韩观封差点没痛喊出声,危急之际想起那些书上的招式,身手朝腕脉|穴道一拍,右腿踢向来人死|穴。招式使出的同时,心里微感悲哀,就是因为他用书上的招式自保,莫邪才会离开他的,是不是从此他们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从后来老和尚那些人的解释,大家都晓得韩观封根本是个不会武功的文生,因此没料到他会做出反击,一个一流高手居然就这么轻易地被踢中死|穴,狠狠地喷出一口血来。
兄弟连心,将一切动作看在眼里的另一名黑衣人,怒吼一声以十成功力向韩观封击出一掌,接住颓然倒下的兄弟。他仔细探查后,才发觉虽然是正中死|穴,但韩观封的一踢根本毫无内力,不过是震动血脉造成不算轻的内伤而已,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当他向方才韩观封站立的位置看去,韩观封早已失去踪迹。他没笨到认为是有人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将人劫走,却也不认为受到那一掌重击的韩观封能自行离去,雪地上那一大滩射向深崖的血迹说明了一切。
他刚刚用了太大的力量,韩观封不过是一个懂招而不会武的文生,自然抵挡不住如此强大的力量,因为被打下崖去。
还在懊恼自己的莽撞时,却发现更糟糕的一件事,远方开始出现人影,而四周也传来轰隆仿佛打雷的声响。
他在山里住过,晓得那是什么声音,他刚刚那一声带着内力的惊吼引来最可怕的雪崩。
赶紧提气抱起兄弟直奔,远方赶来的人也发现异状,立刻朝来路回奔而去,然而雪崩的声势惊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埋没整个大地,顿时一阵白烟茫茫,没有人清楚谁逃过这一场劫难,又有谁不幸地被埋在大雪之中。
躲过此场大劫的紫鹃站在远处的雪堆后,默然地看着狼狈气恼的岳家堡人望着被雪阻隔的山路歎息,有不少侍卫都死在这场雪崩之中,她若不是有韩公子的那杯灵石玉|乳,恐怕也被埋在雪下成为一缕孤魂了。
韩公子不知道有没有事?她紫鹃只能帮到这里了,以后她会换一个名字离开岳家堡,重新过自己的生活,这新的开始等於是韩公子给的。
多么希望韩公子能逃过这一场劫数,能跟她一样有个新的开始。
再看岳家堡余生的众人一眼,她那看似孤单实却自由的身影隐没在皑皑白雪之中,消失踪影。
☆☆☆
如何也静不下来了!
瞪着满眼青绿色的山谷,莫邪终於得到如此的答案。
自从她离开韩观封后,便乱无目的的直飞,凭着过去的记忆,来到以前来过的这座人间仙境。
这个地方是她的第三个主人发现的,如同之前所待的那个洞|穴一样,这里同样有着人人艳羨的稀世珍果,以及一些尘封已久的书策,人类都有收集所好的习惯,明知死后什么也带不走。
随着山谷外布了阵法的缘故,经过千年岁月,这里始终不曾有人发现,於是她试着平心静气,想找回过去那个无情无欲的莫邪。
而后穀里的天候转秋,接下来飘起皑皑白雪,然后是初草峥嵘,最后又回到炎炎日阳高照,一次又一次看着四季交替转换。
时光的流转看在莫邪眼中不见任何意义,她只晓得一开始以为会随时间慢慢淡忘的容颜,竟然在六次季节更替后仍然鲜明依旧。
为什么?
是因为时间等待的不够长久吗?
她明白不是,对於过去相遇的每一个人,即使分离时带着悲伤,对她来说也不过是因缘际会。她不会忘记他们的姓名及相处的时光,然而岁月在身上仍是留下了痕迹,它沖淡了她对记忆的鲜明。在她刻意的遗忘下,没有一张脸孔是鲜明的,对过去除了隐藏缅怀之外,没有其他。
韩观封不同。
她无法不想起他,连试着遗志也成为问题,有种睁开眼睛就能够看见他,伸手触摸就能够感觉到他的错觉。山谷里的每一股清香都成了他的味道。
她不想这样,却无法控制。难道这就是人间情爱吗?
她想知道,想知道他会给她什么样的回答,想知道有没有办法能让自己不要再如此念着他。
更想好好的看他一眼……不知道这么多年的时光是否对他留下什么痕迹。
☆☆☆
莫邪从相识的洞|穴开始找起,告诉自己找到韩观封之后,就能发觉一切不过是她的想像,其实她并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么想他。
然而——
洞|穴里没有他的身影,里头的一景一物显示这六年的时间中,没有人回来过。
难道想念的只有她自己一人?他言词中对她诉说的情感,不过是人类愚蠢行为里的失控迷恋?
她不喜欢这个想法!
心口传来酸楚,忍耐不住地挥掌震去身边物,六年的岁月不但没有磨灭因韩观封而起的性子,还更加剧烈了些,让她更像个人类。
一阵巨响,一堆稀世珍宝如小山般轰叠,一旁的书架更是断成两截。然而,下意识瞥了眼过去韩观封常坐着看书的地方,某个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莫邪弯身捡起被震成一半的木块,上头刻着文秀的小字。她认得这字迹,那是韩观封的笔迹。
未弱冠
初识情滋味
日日夜夜对着莫邪问自己这样的一段神人恋可否
莫邪寂寞若可愿永生相伴
人一生多少时光如何才能陪伴莫邪永恆
韩观封不愿她再承受孤单
那是他在他们一起离开山洞时留下的,为何她不曾发现?
说过要伴她永恆的……字迹仍在非无凭,可他人在哪里?
莫邪抱着他留下的字迹,朝以前他住的那栋已经倒塌的旧屋子飞去。
☆☆☆
倒塌的屋子只留下一点点痕迹,证明过去曾经有人在这里居住,这种时光荏苒、人事全非的景象她看多了,可是现在竟然让她有种悲伤。
这里他依然没回来过,早该想到的,如果他曾回来过这里,不该不去洞|穴走一趟才是。
这里没有他,那镇上的人会有他的消息吗?
转身欲飞到镇上,却发现他当时开玩笑埋棉被的地方,上头的树皮上有着与手里木块相同的字迹。那字迹也许是因为风吹雨打的关系,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可是她看得懂。
韩观封自私小人也
不顾莫邪所愿想尽办法将自己放进她的心头
见莫邪为自己露出些许的恼怒心里欣喜
如可欲饱揽她一切喜怒哀乐有生气的容颜看来不再孤单
怎样可以活得长长久久不想不愿放她孤单
怎样才可长久
那是她第一次产生怒气,情绪来得那样没来由,从来不在外人面前显露情绪的她,竟然会使他有机会看出自己的情绪。可见他是多么细心的注意着她……可见那时她早已不自觉地发现他的温柔包容,所以才能放心地对他发泄。
贝齿紧咬下唇,右手一挥,字迹随着树皮落下,收进她掌心之中。
随即更快速地朝镇上飞去,手里头的字迹握得好紧,刻痕深深陷入皮肤,烙出同样的痕迹。
☆☆☆
镇上的居民,很多在看见她的出现后,便露出暧昧的笑容。
为什么这样对她笑?他们应该不认识她才是,是因为韩观封的关系吗?那是不是代表他人真的在这个镇上?
心跳加速跳动,她很快地穿过半个小镇,饭馆里的小二哥在见着她后立刻露出笑容,尤其是在看见她手中拿着韩观封遗留下的字迹时。
「姑娘,韩秀才呢?没跟你一起回来?原来韩秀才写字的地方不只咱们这里啊!你是想将字迹收回去吗?」这姑娘虽然只有在六年前见过几次,不过因为她身边是貌美如金童的韩观封的关系,以及镇上从来就没见过这么美的一个姑娘,因此大家都将她的容貌深深记在脑海里,尤其韩秀才留下那么一段风花雪月的话。
小二哥这么一说,代表韩观封不曾回来过。莫邪雀跃的心仿佛被一桶冷水浇熄,顿时整个人僵在原地傻傻看着小二哥。
被她这样的大美人直直瞧着,小二哥黝黑的脸孔整个涨成猪肝色。「姑娘,你怎么了?」
莫邪的魂魄像是飞了一半,目光惆怅地凝视小二哥。「他也在这里留了字吗?」
小二哥很快点头,抬手指着当初他们坐过的位置,细眼一瞧,座位的下方栏杆上的确是刻着字迹。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在他们一起走过的地方留下字迹,好似将他的心也留在此地一样,走到哪里都可以看见他的真心。
这一次见着莫邪的醋意很些微可很美
是否吾心已佔据汝心
长久相伴的问题仍缠绕吾心
能为我喜
不能该怎解莫邪的孤单
一路留下只言片语盼若一日观封已死心仍跟随莫邪不离不弃
触摸字迹,莫邪紧拧胸口,心痛得有如只手拉扯。
寻他不是为了更看清自己的心,不是想明白人类的情,他不该留下这些字语,让她后悔曾经离他远去。她想丢开凡心而非刻骨铭心。
不离不弃……
是她先放手的。
「啊!你不是莫邪吗?」一个清脆的女音来自大街,拉回莫邪的注意力,是李巧儿。「封弟弟呢?他没跟你一起回来吗?这些日子过得可好。」俏美的脸蛋上充满幸福的神情,一手挽着一个看来忠厚老实的青年人,一手抚着凸起的肚子。
「你怀孕了……」还记得他看着这姑娘的神情是苦恼的,斯文温和的脸蛋充满无奈,可是当他的目光转向她,一丝丝柔情却藏不住地满溢于黑瞳。
即使已经过了六年,她还是记得。
「是啊,这是第二胎了。」
「我以为你会等他……」莫邪浑然不觉自己说了极为失礼的话。
李巧儿俏脸一红,确定身旁的青年人不介意之后,才又转向莫邪。「不!找到真正可以依靠一生的人了,我曾喜欢封弟弟的,但是人无法等待另一个人一辈子的时间,人生何其短,该懂得放手并掌握幸福……」
莫邪没听她接下来说些什么,一句无法等待一辈子令她恐慌。
她不该忘记的,不该忘记人类的寿命和他们不同,短短人生百年间,有谁会为另一个无情的人等待一辈子?
六年的时间了,他会等她吗?在她好不容易真正明瞭之后。
李巧儿还说着话,下一刻就瞧见莫邪的身子化作一道银芒飞射而去,顿时吓呆在原地,想起韩观封留下的话。
为什么韩观封会担心他无法长相伴,担心他死莫邪会孤独……刚刚的那一道银芒……难道莫邪不是人?
所有见着这景象的人,心里同时升起一样的想法,人妖人神之恋的故事,霎时流传於这偏远的小镇之中。
莫邪只伴孤独客
孤行惟享莫邪情
莫邪无情
孤生有心
无情有心无欲有意
能长久否
莫邪动情吾欣喜
恨不得只手紧抓相偕一生
怕怕一日连冷然亦难得见
目光不敢稍离
贪看她漠然容颜
莫邪别离
看人庸庸碌碌
侠士正名杀邪拯良善虽死无憾
韩某一生无惧惟惧生死一关
生伴莫邪死留莫邪一憾
莫邪追逐着韩观封留下来的每一句话,一路向六年前的路程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