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风定定地看了端王一会儿,哼了一声:“认识。名动天下的端王爷,连皇上都要让你三分,跺跺脚全京城都会摇,有谁敢不认识么?”
“你平时可不会如此说。”端王也只能苦笑,眼里却多了一份自已也不知的宠溺,“你的三儿,我已经给了他一笔钱,还帮他买屋买地……现在已经是富家翁了,你确定还要找他来侍候么?”
自已孑然一身,天涯飘泊,三儿能够安定下来,自然是比跟着自已要好得多,叶长风呆呆立在当地:“可是……我……”
“我送蓝珊给你,好么?”端王的声音是轻悄的,柔软的。
“蓝珊?”
“是啊。就算是绝世名剑又怎样,怀璧其罪反易遭人嫉妒,只有人,才是最有用的,蓝珊又聪明武功又高,送给你,你喜不喜欢?”
“可是……”
“你怕他只效忠于我,不肯听命于你?”端王笑了笑,看向蓝珊,眼光突然变得严肃无比,“蓝珊,我要你从此刻起,只认叶长风这一个主人,只听他一个人的命令,以他的性命为自已的性命,你做得到么?”
蓝珊咬住下唇,缓缓跪倒:“……是。”
“现在他只听你的了,好不好?”端王复又诱哄地看向叶长风。蓝珊心中一酸,他还从来未见过端王这样耐心对一个人说话。
叶长风迷惘地看着端王一会儿,似也被他的温柔笑容所惑,不再挣扎,却喃喃地道出一句:“可是,他是人啊……”身子一软,跌倒在端王怀中,沉沉睡去。
端王与蓝珊同时一震。
可是,他是人啊。
端王轻叹一声,目光带着爱重,不离叶长风面庞,话却是对身边人说的:“长风他……既然他喜欢这样,要不要跟他,你自已决定吧。”
“我……愿意跟他。”蓝珊自已也不知为何会吐出这几个字。是彻底绝望?是突然震撼?还是长久未曾有过的,心底莫名泛起的一丝丝感动?
“跟着他,其实比跟着我要好。”端王淡淡一笑,笑容里是几不可察的一缕歉疚,“这样,对你,我也可安心些。”
蓝珊又一次呆住。
今晚是个什么样的迷乱日子,一切都似乎变得不真实起来,平日里绝不会出口的话,绝不会出口的情感,都象是要悄悄抬头,显山露水现出一角。
烛光朦朦胧胧,莫非极真实到实处,也会带点梦幻一般的、微微虚渺的晕眩?
蓝珊不再多说,悄然退出,将房门牢牢扣上。奇怪的是,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的心并没有原先想象中的那样痛。
烛火跳了两跳,端王抱起叶长风,轻轻地放在床上。
16
这是具渴念了多日的身子。除去外衫,只余贴身小衣,腻玉般的肌肤在烛下泛出淡淡光泽,端王自然而然地将半裸的叶长风揽在怀里。
神情慵懒肢体柔软,全无往日强行进入时的僵硬,酒醉沉睡时的叶长风,较往昔更胜魅惑。
端王的手掌缓缓滑行,由颈肩至胸而下,在叶长风匀停的腰间停住,却再无动作,合起眼眸,鼻息沉沉,似也恬然睡去。
红烛无声无息地燃着,照见帐中气息交缠,暧昧相偎的两人,屋内一片奇异的寂静。
“水……”不知过了多久,叶长风在梦中皱起眉,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心知他是宿醉发作,端王也不惊奇,睁开眼,探身取过床头早备下的茶水,揽起叶长风,递至他唇边。动作细致体贴,只是叶长风尚在昏沉之中,端王又不惯服侍人,两下一凑,水还未喝倒反先洒了大半。
“这可不能怪我……”端王喃喃道了一声,仰头饮下一口水,细细度至叶长风口中。如是数次,叶长风神色渐渐平静,就着端王肩臂,复又沉入睡乡。
端王却再也无法入睡,其实这一夜斯人在怀,他又何尝真正睡过,不过合眼假寐而已。凝视着叶长风一无所觉,潮红嫣然熟睡中的双颊,舌尖上喂水的甘美滋味犹存,端王终于苦笑一声,慢慢俯身,印下双唇:“倒底我还是学不来柳下惠……”
不碰叶长风,并非不想要他,而是深知叶长风脾性,此刻若强占他,只有令他更厌,而自已,却是再不想看见那抹离绝的冰冷眼神。
只不过……久抑的欲火已被挑起,既吃不到,略亲芳泽,总也聊胜于无。
口舌厮磨交接良久,端王的呼吸已见微促,正要放开,睡梦中的叶长风竟也似本能地有了回应,唇舌反缠了上来。
端王震了一震,只觉这一吻甜美无极,再舍不得离去,一手紧揽住叶长风,另一手顺着腰线上下游走,肌肤相触如火,终于按捺不住,伸手便去解他小衣,含糊唤道:“长风,给我……”
随着端王的指尖拨动,叶长风的喉咙深处,也低低地逸出了呻吟:“悦……”若有若无的一个音节,不甚清楚,却如冷水样直浇下来,端王蓦然僵住,再不能动。心中熊熊燃起的,不知是忿是怒。一瞬间,只想狠狠将怀里人摇醒,叫他看清自已是谁,又想不顾一切,彻底占有蹂躏了他,令他再想不起旁人……种种念头如潮般在心头滚过,最终却只是颓然一笑,松开双手,闭目而眠,再无它话。
叶长风醒来时,只觉头痛欲裂,耳中嗡嗡似有千百只蜜蜂在响一般,不由压住额角,呻吟了一声。已有只温热的手掌按了过来,伴随着淡淡的语声:“既不会,就少喝点。”
“皇上赐酒我怎能辞……呀,轻一点,好痛……”
“你不是很会装醉离席么,怎不拿出来用?还是说他御酒比我端王府的酒要香……这样还痛么?”
“好多了……”叶长风声音突然中止,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已的处境,竟是半裸着躺在端王怀里,端王一手横过前胸,正在替自已按揉头部,两人身躯密合,情形有说不出的亲昵暧昧。然而细察自已全身并无酸痛,分明未经欢爱,徒有其形而已。
定了定神,叶长风避开端王的触碰,伸手去寻外衣:“王爷为何会在这里?”
端王笑了一笑,也不勉强,收回手:“本是想来问你面圣详情,见你喝醉,便留下来相陪。不成么?”
“圣上问了些风土人情,又封我为对辽转运使,”叶长风不欲与端王在私事上纠缠,正色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今日便得去户房察看调度,王爷可有什么吩咐么?”
“你办事精练,又奉皇上特旨而动,我没什么要说的,”端王眯起眼,指尖有意无意在叶长风颈项滑过,“倒是户房都承旨王同远,原是三皇子的人,也曾有意要争这转运使,你要多加小心。”
叶长风沉思片刻,简洁道:“不妨事,找机会拿掉他。若不能,寻人架空他也成。”心中蓦地浮起一个名字,不由一笑,看向端王,“你将子若安顿在何处了?他心思敏捷,又多手段,荐到户房岂不正合适?”
端王只是微笑,并不答话,见叶长风催促急了,才笑道:“一口一个子若的,你和他交情很好么?”言语之间,竟是大有酸味。
叶长风怔了一怔,也有些明白,心道你这是做什么,无奈道:“子若只是我好友,王爷莫要误会。”
“叫我宁非。”端王笑吟吟瞧着叶长风,提出要求,“叫一声我听听,我立刻还你一个户房的张子若。”
这算是调情么?叶长风蓦地恼怒,瞪了一眼端王,冷冷道:“你爱说不说。我自会上密旨,请圣上恩准。”披起最后一件外衣便待下床。
端王岂容得他在这时离开,一把扯住衣袍,笑道:“长风你为何独对我这般粗暴,还在生我气么?咱们回来细谈……”
叶长风夺了两下夺不出来,心念一转,索性顺势脱了外衣,端王未及提防,拉了个空,差点倒下,幸好他久练刀马,随即坐稳,轻笑道:“这招没用……”还未说完,眼光一转,已见一只小玉瓶滚落床上,分明是叶长风外衣中掉下的,不由奇道:“这是什么?”
17
叶长风心中一凛,这才想起醉飞花的解药原是放在外衣袖袋中的,伸手去拾,却抢不过端王手快,非但没抓到,反被扣住手腕,一拉一拧伏倒在端王腿上。
“放开。”叶长风眼中愠恼已现。
“不放。”端王唇边含笑,一手轻松制住叶长风双腕,另一手拿起玉瓶细细察看,“很不错的补药,哪里来的?”
“皇上赐的。”叶长风面无表情,不愿说更多。时值混乱之秋,枝节能少便少些罢,实是经不起更多的疑心与猜测了。
“他素来细心,连你中毒才愈都知晓。”端王似笑非笑,顺势揽起叶长风,“话说回来,你的身子可全好了罢?”
“好了,谢王爷关怀。”叶长风不动声色,从端王手中取回玉瓶,“时辰不早了,王爷可否容我入朝?”
“是么?”端王抬头看了看窗外,东方微白,不知不觉,眼看这一夜是将要过了,双臂不由紧了一紧,“你忘了一件事。”
“什么?”叶长风满脸疑惑。
明明才智非凡,为何有时却笨得紧……怀中这人,连与他调笑都看不出来。端王暗叹一声,俯近叶长风耳畔,低低道:“你还欠我一声。叫我宁非。”
温热气息近在咫尺,叶长风下意识侧了侧头,却躲不开铁一样的两条手臂。不明白端王为何对一个称呼固执如此,然而实不愿再缠闹下去,叶长风淡淡吐出两个字:“宁非。”
轻轻落下一吻,随即松手,端王笑道:“你去罢。服侍的下人就在外面,早餐想必已准备好了,你用过再走。”
“恭敬不如从命。”叶长风倒也没有饿着肚子去理事的心,简单应了一声,转身出门。
瞧着叶长风的背影在晨光里消失,端王低下头,慢慢摊开右手,食指尖上一点翠绿,递近鼻尖,一缕似麝非麝的药香幽幽散出,沁人心脾。叶长风倒底是书生,没发现他适才悄悄推开玉瓶盖,以指沾了点药末的动作。
端王对药物并无深究,但身为嫡派皇室中人,父亲又无故早亡,他六岁时就已学会辨认十七种毒药,大名鼎鼎的醉飞花虽不知配法,见却是见过的,叶长风身上掉落的解药如何不识。
然而,自己既无解药,叶长风又不愿说出,也只能故作不知而已。
想到醉飞花的恶毒处,端王的眉头越皱越紧。此物不同别样,用意并不在令人丧命,而是逼人效忠,太宗选在出征之前令叶长风服下醉飞花,用心昭然若揭,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
长风的性命……大好江山……叶长风又将如何打算?种种疑问在端王脑中徘徊,连同昨日才阅过的边关战报一起,不觉沉思。
端王府的仆佣果然殷勤周到,叶长风才踏出门数步,立即便有人上前来请安问候,服侍梳洗,末了还摆出两桌各式各样热气腾腾的面点糕饼,配上多盘精致小菜,叶长风实在不惯这种阵势,随意用了两样,便逃也似的坐上了轿,数步后才发现蓝珊正骑了匹马,神色沉默,紧随轿边。
叶长风愣了一下,依稀记起昨夜醉时,端王说过要将蓝珊送给自己,想不到竟当真了。无奈地看了蓝珊一眼,知晓他决不会改变主意,也就索性闭眼,省去唇舌劝说了。
时正值七月,酷暑方退,晴空无云,秋阳亦是骄人。
叶长风先去吏部缴了平阳知府的印信,又接了新职,他品秩虽不算很高,却是皇上特旨点选的,且原先就是当红一方大员,所过之处,寒喧示好攀亲结友的……数不胜数。消息再灵通些的人,知他就是那个“谈笑伏辽将”的传奇人物,看向他的眼光也多少都有些不同。
还没上任,名声就已如此招摇,叶长风烦恼地揉了揉额角。这一下,不知又要给自己惹来多少妒恨和麻烦,以后想做点事……只怕要困难得多。
理完琐事,又入户部粗略一观,上午已然过去,叶长风又热又累,肚子也早就不争气地饿了起来。
知道端王府的轿夫还在衙门外等候,叶长风却自有想法。既已接任,端王府当然不便再去,且端王深沉阴狠,对自己分明又存了染指戏玩之心,与他同处一室,时时需戒备,实是比连日公务还要劳累。 只留公事来往,私下里,能避多远便多远的好罢。
主意既决,叶长风步出户部侧门,正待寻找轿夫,已有一人自西偏厢转出,拦着叶长风,潇洒一礼:“叶大人安好!”
“子若,你怎会在这里?”叶长风看清来人,失声惊呼,声音中却全是欢喜,一把扶起对方,怨道,“才几天不见,你就跟我拿腔作势,算什么呢?”
被叶长风失态抓住双臂,张子若心中一暖,知那份欣悦兴奋不是假的,也不枉了自己每天在户部相候。但这话却不能说出口。张子若不露声色,反手回握:〃大人升官,做下属的自然要恭喜才对。”
升官么?叶长风苦笑一声,欲言又止,看了看四周:“子若,你在哪家客栈下榻呢?我随你一起去,细细再聊罢。”
说完回头,这时端王府轿夫已在近侧候命,叶长风直接令他们回府,并代禀端王,自己将寻客店暂住,不再打扰。轿夫们面面相觑,倒底还是拗不过叶长风命令,先行回转了。
蓝珊却不离开,也不答话,只是冷冷站在叶长风身后数尺处,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抱臂看着。叶长风被蓝珊盯得浑身不自在,心道端王送他给我,究竟是代劳来的,还是折磨人用的。叹息一声,拉住同样已察觉的张子若,低声道:“他是端王派来跟我的,说是代替三儿……唉,我们走罢。”
张子若瞥了蓝珊一眼。这两人初时相见便互无好感,此刻更是雪上加霜,冰冷目光在空中互碰,似激起一串火星,谁也不肯相让。若不是叶长风唤张子若动身,只怕当场便能发作起来。 18
张子若在城西的老字号太白居包了座偏院,虽不大,青砖粉墙绿杨成荫倒也幽静。又吩咐太白居的伙计送进几道饭菜,热气腾腾香味扑鼻,这才算坐定了下来。
蓝珊却仍站在叶长风身后,叶长风含笑要他一起用饭,张子若在旁似笑非笑地挑起了嘴角,蓝珊见状,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身便走出了屋门。
“这下可清静多了。”张子若如释重负,“大人趁热吃,不用理他。”
叶长风瞧着他笑了一笑:“连顿饭也舍不得,难得见你这么小气。”
张子若也不分辩,笑着将面前的一盘金丝脆瓜换到叶长风手边:“这是京师的特产,大人尝尝,看喜不喜欢。”
从早晨忙到现在,叶长风也确实饿了,不再客气,提箸便吃。两人都是儒家门下,讲究的是食不语,直到一餐饭吃完,才相视一笑,打破沉默。
殷勤的伙计早过来收拾完桌子,又送进一壶茶,张子若按常例赏了,蓝珊却至今还不见踪影。张子若只当没有这个人,叶长风也不甚在意,两人各道别后诸事,又谈起朝中动向。
“这一阵,就数二皇子与三皇子的争斗最引人注目,”张子若啜了口茶,面容在袅袅的热气中有些模糊,“也不知怎地,本来都只是暗里对峙,场面上兄友弟恭还是极和睦的,近一个月来突然便明刀真枪地对上了,争封地,争功绩,争着说对方的不是,两派门下的奏章都跟雪片似的往上递,竟斗得乌眼鸡一般。”
叶长风病卧端王府多日,自然不知外界事,不由愕然:“这两位皇子我以前都是见过的,三皇子或许有些血气,二皇子却谨慎持重的很,怎地也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