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乌衣巷- 第1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很急促的呼唤,虽然声音细若蚊鸣,然而景琛却觉得这是世上最好听的曲子,原来有时候以为被骗了,其实对方说的却是真话。
杜少宣发出低低的呼唤,每一声,唤的都是景琛的名字,并且开始了剧烈的挣扎。
景琛扑过去抓住他在空中乱画的手叫道:“杜少宣,你还活着。。。。真的还活着。。。”他脸上在笑,眼泪却糊了一脸。

杜少宣挣扎得越来越厉害,白布下面渗出了血迹。
白发男子鬼魅般闪进屋子,揭开杜少宣身上的白色布单,动指如风,轻点他身周大||||穴,杜少宣停止了挣扎。
这人在杜少宣脸上粗暴地拍了两掌道:“该醒啦,在这里睡了七天了,你还没睡够吗?”
景琛颤声道:“你轻点。”
白发男子听了一阵, 狐疑地道:“景琛?是谁?”
景琛脸上又是欢喜又是难过,喃喃答道:“是我。”
陈妙手张大了双眼,一时捏着杜少宣的手腕也忘记了放下来,瞧着景琛发楞。

便在此时,杜少宣张开了双眼,陈妙手与景琛都探过头去看他,杜少宣眼神茫然,眼珠缓缓移动,扫过二人面目,脸上却毫无表情,陈妙手叫了一声:“杜少宣?”
杜少宣茫然不答,景琛跟着也叫了一声:“杜少宣。”
仍是一片茫然的样子,嘴里却叫了一声:“景琛。。。。。。。。。”
陈妙手皱了皱眉,仔细看了他气色,又摸了一阵脉,对景琛道:“他这时候药性末过,便是亲娘来了他也认不得是谁,再缓几日,药性慢慢过了,那便无事了。”
景琛半信半疑道:“他不会死了吗?”
陈妙手翻了大大一个白眼:“你胡说八道什么?戴季伦这小子号称回春,呸,起死回生的本事他能及得上我半分?”
景琛拉了他,正色道:“你没骗我?他真的不会再死了?”

陈妙手见他神情极为认真,双眼焦虑地瞧着自己,重重点了点头。
景琛突然倒身下拜,陈妙手吓了一跳,连忙去拉他,景琛道:“陈大哥,你是我大哥的师哥,因此也算是我的大哥,我求你一件事,请你答应我。”
陈妙手拉他起来道:“你放心,杜少宣不会死的。”
景琛摇了摇头:“我求你的,不是这件事。”'T'

乌衣巷 41


袁公山一直至腊月里,才有双方的人来各自收尸,清扫战场。
陈妙手外出采药,在山北遇到一群北朝十兵,他在袁公山一带生活多年,本来就不是中原男子,是以北朝的军士只当他是自家人,他一付郎中打扮,路上随手一点,便止住了一名士兵的腹痛,这些人佩服之极,陈妙手便旁调侧击地问了情形,又打了些药草,与那群北朝兵士道别,匆匆回了药庐。
杜少宣一身布衣,坐在阶下,用布擦着一柄短剑,见他回来,朝他点了点头,紧抿着唇,没有说一句话,低头继续擦那短剑。
陈妙手放下药篓,与他并肩坐在阶下,拿过那柄短剑,只见那剑柄上刻着篆书的姬字,便道:“这是姬末其给你的?”
杜少宣摇了摇头道:“是先皇给家父的,后来家父颖州兵败殉国,这剑便给了我。”
陈妙手道:“是了,颖州那一战,是相王力主的,兵败后刘仁便将相王放逐,你是那时候遇到姬末其的吧?”
杜少宣听到姬末其的名字,将剑夺回手里,站起身来,转身进屋。他的伤大部分已经好了,只有腿上的刀伤甚重,几乎连脚筋也被剁断,这时候走路便有些跛。
陈妙手瞧了他背影,心下犹豫要不要把听到的事告诉他。

杜少宣自清醒过来后,性情大变,很少说话,一开始甚至不肯用药,一付了无生趣的样子。陈妙手脾气古怪,什么样的病人在他手里也得乖乖听话,一个不肯治,一个偏要医,磨了好长一段时间,陈妙手冷嘲热讽,手段用尽,终于还是让杜少宣渐次好了起来,只是越来越沈默寡语,常常一个人呆呆地瞧着南边,眼神直直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妙手看了他背影,不知怎么有些心酸,他想起当初杜少宣与姬末其住在谷中,杜少宣那时候个性爽朗,爱说爱笑,只有他能让那个一脸阴郁的小王爷开心大笑,再看这时候有些佝偻的背影,终于叹了口气道:“杜少宣,两国议和了。”

杜少宣停下脚步,双眉扬了一起来,低声道:“什么?”
陈妙手站起身来:“我在北坡采药,遇到北朝兵士来清扫战场,听说是两国议合了,北朝的大公主小产去世,现在姬末其正在准备迎娶北朝二公主,两国罢兵,南朝称臣纳贡。”
杜少宣呆呆立着,陈妙手的话越来越远,耳边似乎又传来了撕杀声,战马的悲鸣声,西风猎猎的声音,刀光,剑影,鲜血,在眼前混作一团,他脑中嗡嗡作响,最后听到的却是,姬末其要迎娶北朝二公主,这一场大战以南朝称臣为结束。
他无话可说,满腔愤懑无处可发泄,噗地一声,手里的短剑深深扎进了柱头。

陈妙手幽幽地道:“这怪不得姬末其,天下者,兵强马壮者得之,杜少宣,小皇帝时机不到就轻易挑起战端,北朝看似人心涣散,然而国力强大,胜南朝数倍,姬末其刚刚坐稳位置,朝中权力还有一半在世家公卿手里,这个时候想要收复失地,本来就很是冒险。更何况将帅不和,兵败是在情理之中的。”
杜少宣呆了一阵,突然笑了一下道:“陈,我留在这儿和你学医成不成?”
陈妙手冷冷一笑,捞了一把自己的白色长发:“你愿意学出这一头白发来吗?”
杜少宣淡淡一笑:“这也无所谓,人谁不白头?再说,你这一头白发又哪里是学医学出来的?当是另有因缘。”'T'

乌衣巷 42


陈妙手道:“这深山里连鬼也遇不到一个,你能住得惯?杜大人,你离得了你那亲亲热热的小皇帝?”
杜少宣冷冷地道:“当初你是怎么离得了季伦的?”
陈妙手的脸瞬时变得与头发一般白,终于再也忍不住道:“ 杜少宣,我过去一直认为你心肠软,做事拖泥带水,做人罗里八嗦,这一回到是绝情绝义得快。”
杜少宣低下眉眼,轻声道:“是,我为人拖泥带水,害苦了人。”
陈妙手哼了一声:“你害苦了谁?皇帝你能抛得下,可怜谢景琛啊。。。。。。。”

杜少宣身子一震,猛地回过头哑声道:“你说什么?景琛?”
陈妙手却住嘴不说。
杜少宣坐倒在地,那么景琛是真的来了?原来。。。。。。。。。。原来不是幻觉,景琛是来过,来看过他。
原来不是梦。
他呆了片刻,从地上一跃而起,腿脚似乎瞬时间也利索了,三两步走到陈妙手身边道:“他在哪里?”
陈妙手见他一时沈寂如死水的双眼,仿佛荡起了小小的波澜,眼光潋滟处,竟有了几分昔日的影子。
陈妙手漠然道:“走了。”
杜少宣揪住他的衣襟:“胡说。他既然来了又怎会走?”
陈妙手慢吞吞地道:“来过了,就可以走了。”

杜少宣喃喃重复:来过了,就可以走了。
不,不对的。
他对陈妙手道:“他来做过什么?说过什么?”
陈妙手皱了皱眉道:“他翻了几百个死人,想要找出你来。他以为你死了,想带你回去。后来你没死,他就走了。”
杜少宣惊道:“翻了几百个死人???为什么?!”
陈妙手不耐烦起来:“我哪知道为什么,你要找的是你,又不是我,你自己难道不明白。”
说完甩手便进了屋子,将杜少宣抛在院子里了呆,他呆呆站了好一阵,突然间觉得这天气似乎一点也不冷了,阳光格外地温柔明媚,他转身朝南,眼里神色渐渐坚定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陈妙手被一阵马的嘶鸣声惊醒,这里素来无外人前来,只有杜少宣那匹战马一直喂在后院,杜少宣闲时会喂喂马,给马刷刷身子,却一次也没骑过。
他爬起身来,只见那马栓在楠木树下,马鞍缰绳一应齐全。杜少宣一身劲衣,腰系短剑,正在笼辔头。
陈妙手一脚跨在门一脚在门内,抱臂而立道:“怎么,这是要走?”
杜少宣放下缰绳,走了过来,对着他抱拳施礼道:“陈兄,多谢你救命之恩。容当后报,我要回去了。”
陈妙手嗯了一声道:“姬末其虽然娶了新皇后,却末必肯放得下你。你这一去,如何对他?”
杜少宣并不作答,转身便欲上马,陈妙手突然道:“等等。”说着转身进了屋子,拿了个小瓷瓶出来递给他道:“这是治伤灵药,愈合伤口,紧急时还可解毒,拿去给戴季伦瞧瞧,看是他的回春丹厉害呢,还是我这妙心丸更好。这只指环是谢景琛的,你拿去还给他。”说完将一只黑色指环交给杜少宣。
杜少宣接过那只乌玉指环,套在指上。又接了药瓶,揣入怀里。拱了拱手,上马而去。'T'

乌衣巷 43


迎娶新后的大典放在腊月二十八这一天。
姬末其五更起身,让内侍给他穿衣,眼看中镜中之人全套黑底绣金朝服,黑发如漆,面白如玉,他怔怔地瞧了镜中的少年,默默听着内侍在絮絮地念着这一天的行程,眉尖微蹙,这时候另有内侍进来回禀:“陛下,谢家父子来了。”

姬末其哦了一声道:“叫他们进来吧。”
不多时,谢石带了谢景琛跨进房来,伏在地上山呼万岁,姬末其默不作声受了他们一拜,这才说道:“丞相连日辛苦,两位都请起来吧,这位便是小谢公子了?”

那谢石惶惑道:“小儿散漫无礼,在家乡荒唐度日,陛下恕罪。”
姬末其手一挥道:“丞相言重了,久闻小谢公子文采风流,人品相貌都是十分俊雅,朕一直想要见见,这倒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了,果然十分地好。”
谢石也不知道这小皇帝突然要见景琛是何用意,景琛上月才到京中,进京便大病了一场,才好了些便接到姬末其圣旨,宣景琛进宫瑾见。圣旨原是宣谢景琛九月入宫的,可是现在已经是腊月,谢石怕姬末其因此追究下来,哪知道姬末其却只字不提此事,倒像从没这件事发生过一般,他心里也拿不准这少年皇帝心里在想什么。
只听姬末其道:“今日是朕迎娶新后的日子,朕想要个风流俊雅的少年公子相陪,丞相看可不可以劳烦小谢公子一下?”

谢石放心离了宫门。
袁公山大败之后,主将杜少宣失踪,所部八千将士无一生还,姬末其开始将元帅桓崎下在死牢之中,后来谢石一干老臣力保,姬末其这才下诏,念其保全了大部卫戍禁军主力,削其官爵,贬为庶人,遣返原籍。把持朝堂的谢桓家族,至此只余谢家尚在。谢石心中一直惴惴不安,这时候听皇帝这样说,显然并不打算为难谢家,当下留了景琛在宫中,自己到了礼部,这一天是皇上大典,身为丞相的谢石自然也会相当繁忙。

到晚间掌上灯来,谢氏父子才回到府上,谢石见儿子面色苍白,宽大的礼服更衬得身形瘦削,知道他也累得不轻,便温言道:“你早些回房歇着吧,陛下看来很喜欢你,以后进宫的日子只怕不少。你好生将养身体,皇帝面前莫要短了精神。”
景琛应了一声,与父亲别过回到自己房中。
他的侍童璎苏正在等他,见他回来了,欢喜地上来问寒问暖。
他自袁公山回来后,大病了一场,谢石嫌服侍的家人不得力,便派人将家乡一直服侍他的侍婢和童儿接入京中,璎苏便是那时一起上京来的。
景琛素来喜欢璎苏温柔体贴,到也没有拒绝,只是与他再无床间之事。璎苏虽不明所以,但是能服侍景琛已经相当满足,别的也不多问。

这时候见景琛满脸疲乏,将温着的茶替他倒了一杯,景琛接过来喝了,瞧着璎苏出了半天神道:“璎苏,我放你出府吧。你去做点小生意,娶一房妻子,正正经经过日子好不好?”
璎苏眼里流下泪来道:“公子,你不要璎苏了?”
景琛道:“总跟着我怎么成?你是个男人,总得成家立业才是。”
璎苏一时忘情,扑过来伏在他膝下道:“我愿意侍奉公子一辈子。”
景琛摸着他柔顺的长发道:“这话可有多傻?谁能跟谁一辈子呢? ”璎苏道:“我活一日就服侍公子一日,哪里也不去。”
景琛满脸倦容着实累了,这时候不再多说摆了摆手道:“你去吧,我很累了。”

乌衣巷 44


璎苏答应着去了,景琛守着灯独坐在窗下,慢慢地回想今日之事,其实就是陪着皇帝进退罢了,也没什么累人的差事,姬末其很少和他说话,偶尔扫过的来目光也是意味含混,瞧不出什么意思。
景琛本也没心思去猜测,仕途官名,他早已经瞧得淡了,皇帝要把自己怎么样也根本就不在意,然而父亲却有些诚惶诚恐,看来桓家一倒,姬末其早晚要收拾到谢家头上来。只是不知这位城府极深的小皇帝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行大礼时他在旁边一直看着一身朝服的少年皇帝,那样浓丽的眉眼五官,对谁不是一种诱惑?突然想到杜少宣,爱上这样的人,大概也没什么奇怪吧?

想到杜少宣,心里仍然是隐约的疼痛,好一阵烦燥难安。忍不住站起身推开了窗,冬夜寒风凛凛吹过,半弯冷月挂在黑如浓墨的夜空中,惨白清冷,好似白纸剪贴在天幕中的一般,窗外一株白梅静夜中正吐露幽芳,花枝在月影下微微颤动,便如风动衣袂一般,他揉了揉双眼,看来是累得很了,树枝也能瞧成|人影。
他轻轻叹了口气,探出半个身子去关窗户,转头之时,那梅枝又是微微一动,伴着簌的一声轻响,景琛的心狂跳起来,循声望了过去,冷月下,梅枝畔,一条颀长的人影,慢慢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景琛关窗的手僵直地伸着,那人脚步极轻,走路似乎有些蹒跚,景琛屏住呼吸,那人渐渐走出花树的阴影,走到窗根下,脸映在清冷的月色里,轮廊分明,双眉挑入额角,瞧不清眼神,只看到浓密的睫毛阴影投在面颊上,双唇紧抿,伸出一只手死死握住景琛僵在半空中的手,那手干燥而温暖,景琛百感交集,突然放脱他的手,跑到门边拉开了房门,猝不及防,便被人一把抱住,房门在身后无声无息地关上,热吻雨点般地落在了唇上,眼上,脸上,在颈间辗转留恋,最后停在他唇边。

过了许久,景琛推开他,颤声道:“你来做什么?你已经被皇帝封为忠烈大将军,在京郊要替你立词堂,受万代香火。。。。。。。。。。。。”
杜少宣却抱紧了他不放手:“景琛。。。。。。。。。。。”
声音深沈嘶哑,似乎这个名字在嘴里曾经念得太多,此次唤出声来,反而有些不真实。景琛心中一动,只听他又唤了一声:景琛。。。。。
景琛终于应了他一声,抬头看他。屋里灯火通明,只见他一身布衣,面颊消瘦,满脸风尘,只一对眼睛灿若晓星般地瞧着自己,两人对视良久,杜少宣再度张开双手牢牢抱住他道:“景琛,跟我走吧。”

景琛被他死死抱着,气也透不过来,他轻声道:“你放开我。”
杜少宣道:“不,我从袁公山赶回来,景琛,半个月的路我只走了五天,日夜兼程,便只是想告诉你这句话,景琛,和我一起走,好不好?”
景琛心中上下翻腾,似乎很欢喜,又似乎很难过,五味杂陈,良久方道:“他呢? 你从此不管他了吗?今天我去参加他的大婚典礼了,他其实一点也不开心,他的眼神是散的,总是望着空中发怔,我知道,他是在想你。。。。。。。。。。。。”

杜少宣抱着景琛的双手微微颤抖,沈默片时,道:“他会忘记的,他心里。。。。。。有比我重要得多的事。在他心里,我已经是死了的人了。景琛,我从前曾经想过,如果有来世,如果我可以来第二次,景琛,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不要你再伤心,再难过,再糟蹋自己。景琛,除了我我不让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