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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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正传-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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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业叛乱平定之后,武后洋洋得意,一天,召群臣于武成殿,御宝座,向群臣怒斥道:
“朕于天下,无所亏负,汝等可知道?”
群臣齐声道:“是的,陛下。”
武后接着又说下去:“朕辅佐先帝,三十余年,为天下忧劳,竭尽忠智。汝等爵禄富贵,全系朕所赐予。天下太平,全系朕休养生息之功。自从先帝弃群臣,朕以社稷为重,不敢自惜,只知爱人。叛军兴起,首魁竟系将相大臣。似伉扈难制,谁能胜似裴炎?将门之子,谁能胜似徐敬业?宿将善战,谁能胜似程务挺?彼等皆系人杰,不利于朕,朕能戮之。汝等如果自以为才略胜过彼等,尽可早日起事;如若不然,忠心事朕,切勿自作聪明,为天下耻笑。”
群臣顿首,不敢仰视,齐声奏遭:“陛下,臣不敢,谨遵圣命。”
以事理而论,武后是代子临朝。她可以正言以告天下所行所为,并无失当;并无公然不忠于唐室之举。她的假面具尚未撕破。她仍然是仁慈之主,她“不敢自惜,只知爱人”。她当然正在君临万民。至于将来如何?她仍然是一代人君。她已然下定决心,要做千年万载女中之魁元。她自知有此能力,有此才略。

冤案少不了酷吏和酷刑(1)

那些酷吏所用的酷刑和逼供的妙法,必须在此予以详述,否则削减唐朝国祚的那些事件,当时的审判与整肃,便无法明白。
徐敬业起事兵败之后,索元礼立刻平步青云,成为政要,当时以告密而致身显贵的第一人。徐敬业举兵反,正好供给当时一个搜捕谋反嫌疑犯的紧张气氛。朝廷故意制造一种风声,说有大举谋反的阴谋,说有很多地方在阴谋不轨。比起别人,索元礼独逮捕过多,定罪也
多。因为他首用逼供之法,而且方法独特。其酷刑之一为制一铁帽,戴在被告头上,用楔子打入,使铁帽逐渐缩紧,至口供逼出来为止;因被告顽强不屈而致头颅夹裂的,并不少见。如果囚犯因此致死,囚犯死就是死了。另一个方法是使囚犯躺平,以大石上悬梁上,下垂在囚犯的头上,可轻击,可重击,视囚犯的神志而定。第三个方法是把犯人两臂背身后,拴在拷问台上。因为索元礼在求逮获众多,在求效率高强,在求成绩优异,所以通常总是逼使犯人牵连别人及亲友相识等,所以每逢一人被捕,便有十余人受株连。结果索元礼深受武后恩宠,常予召见,并予褒奖。于是来俊臣与周兴便接踵而来,如法炮制。
司法制度,至此已荡然无存。所谓“合法”其意义已经与先前不同。在太宗之世,只有一年一度在秋天,并且经大理寺复审之后,犯人才能处死。犯人送往京都经大理寺最后定谳之前,在地方要经三级审判。如今在武后统治之下,犯人可以就地处死,然后申报。以前御史大夫的官廨是用以推详案件,或弹劾与控告之用。现在肃政台这个官署之内有两个监狱,叫做肃政台监狱。其中的侍御史一身而兼调查、审判及刽子手的任务。据李则之武后天授元年的奉议,当时肃政台的十五个巡回侍御史都是八品官,都可以将犯人就地处死,犯人无权上诉。
当时,来俊臣由另一个刽子手万国进帮助,编了一本起诉手册,名叫《罗织经》,使逼供法与互控法升格而成了专门学术。该书编排良善,携带方便,专供当时全国各地特务官员之用,以明显简短的提示,授人以谋杀及施用压力的精巧的合法办法。依据《罗织经》与酷刑的技巧,要什么口供就能得到什么口供,效果极佳。铜匦用来也极方便。每逢奸党要株连一位王公或是一位大臣,便从相距遥远的各省县投来密告,各书函内所控告的详情则完全一致,此案便交与秋官侍郎周兴办理。法官自己便准备好谋杀的公文。
来俊臣的高明技巧必须在此一叙。来俊臣的同僚王弘义曾就来俊臣的官署说了一句双关语。来俊臣别有监狱,奉武后旨意设在丽景门内,在皇宫西面不远。王弘义戏呼丽景门为“例竟门”,意谓被告一进丽景门便一例无治。不论密告被控何罪,来俊臣第一步先从鼻中灌醋。然后投置臭气难闻的土坑之中,不与饮食,犯人据说饿至自咬衣絮,再继之以神经疲劳。犯人被接连盘问,不许睡眠。犯人一睡着,就被猛然推醒,所以数夜不眠之后,头脑便昏昏迷迷,于是问什么招认什么,结果便被处死。此法极其灵验,而被告并无受刑痕迹。当时此种办法极为新奇,极为时髦,极为进步,而百试百验,别的人从来不曾想到,堪称奇事。古旧的生活信念至此粉碎无余,新一代的后生小子自以为正值“崭新的时代”,认为一切情况皆属当然。我记下这些情形,意在保持史实。如果后代再有刽子手,想以神经疲劳的逼供之法而以发明人自居时,他要知道,远在武后时,来俊臣已经发明此法,其新奇进步,并不亚于今日。并且也是利用一个人的爱护家人子女的情感,逼人招供。利用种种奇怪的整肃审问,以求建立兽性的恐怖统治的每种原则,都在武后统治之下发明净尽了。
来俊臣又造十个大枷是:①定百脉,②喘不得,③突地吼,④著即承,⑤失魂胆,⑥实同反,⑦反是实,⑧死猪愁,⑨求即死,⑩求破家。一个是强扭人四肢的刑具;另一个把头夹在刑枷之中,胸上压以重物,在地拖行;另一个是放重砖在枷上,自身后猛拉囚犯。在审问之前,先将这些刑枷摆出来。被告宁愿问什么招什么,怎样都好,但求免受酷刑。
根据周球告发惨刑的奏议,酷刑中还有一种将污泥倒入犯人的耳内,在头上重踏,有楔子的重枷,滚转的刑枷,挤压胸部,以竹签刺人指下,揪住头发挂起犯人,烧焦两眼。
这些审问之可怕,第一,因为告密的人,控告的人,审判的人,不都是实际上一个人,就是串通一气,不是毁灭他们想毁灭的人,便是奉武后之密旨行事。第二,一般都是控人谋反,家人子孙都要流配远方。一般的暴君都知道,在用酷刑不肯招认时,便利用家庭感情,
以危及其父母、妻子、兄弟、姊妹为词。对家人减刑的诺言有时实行,有时背弃。第三,用这样方法,犯人难免受引诱而控告朋友与相识,以图减轻自己的刑罚,以求免除一死,得个流配远方。
就因为一个女人要求野心得逞,遂犯了这些滔天大罪,而且在圣贤以仁爱忠信垂训的华夏中原,人对一切美德,视若无睹,或将美德窃予曲解,失其真义,人人在恐怖之下,又如返回太古野蛮时代,死于恐怖;尤可悲者,是生时亦时时恐怖。人类是进步的,但当时竟一直向六千年以前古老的蛮荒进展下去了。文明当时已经成了人类遗忘将尽的残梦。

也有疾风劲草

在武后残杀迫害雷厉风行之时,大唐臣子之中,尚有一些忠贞不阿之士,或为正义而甘心就死,或尽其所能,与淫邪之徒作殊死之争,正直之气得以不绝于人寰,人类之前途,赖以保存一线之希望。中书侍郎刘祎之被害一案,便是一例。曾有人闻听刘祎之说武后当还政于太子,以安天下,因此获罪。武后遣肃州刺史王本立鞫治,王本立拿武后的敕旨给刘祎之看,祎之说:“不经凤阁鸾台,何谓之敕?”祎之否认武氏的敕合法,因为未曾经过门下省,这种合法手续,当时的人早已忘光了。在受审之时,虽然朋友严厉警告他,他并不撤销前
言。他的确说过武后应当归政于皇上。他说这话并非不忠,并非违犯国法,此种主张应当坚持。来俊臣逼迫他牵累旁人,他严词拒绝。他说:“皇天在上,刘祎之决不做告密之徒!”武后赐他自缢身死。他在狱中上疏自陈,大义凛然。他与家人共进最后一餐,向家人告别,身着朝服,从容自缢。此种情形,完全与韦方质、魏玄同、欧阳通三人死时一样(见《武后谋杀表三》第17、12、30号)。
还有一些御史大夫为维持国法尊严,拒绝同流合污,不肯残害忠良。李日知曾拒绝把一个清白无辜的人判罪。那桩案件在诸御史之间反复论辩多次。一个御史说:“我以侍御史之身份断言,绝不容此人活命。”当时李日知也身为御史,参与鞫治,他说:“我李日知在职一日,此人便不得处死。”
另外还有两个有名的御史,尽力为清白无辜的人辩护,一个是许禹公,一个是杜景俭,在本书后部此二人地位将日趋重要。许禹公不肯用刑逼供,部下都大受感动,相誓不再鞭打犯人。被告常说:“我们不知谁来审判,若是来俊臣、索元礼,我们是活该命终,若是许杜二位,我们就可以活命了。”有一次,许禹公鞫治殷王旦的岳母,发现罪证不足,不与判罪。案子最后闹到武后驾前,许禹公与武后激辩,他说殷王旦的岳母在女儿在宫中神秘地死亡之后(见三十八章),为女儿念经祷告过,这样祷告不能算犯罪,他自己身为御史,理当维护国法。
武后问:“据我所闻,你把很多人宣判无罪,什么缘故?”
许禹公简洁有力地回奏说:“臣未能把一些人判罪而将他们释放,这或许有。在臣,释放一个有罪之人,乃为大过;而保护无辜,使其免受诬害,当为明主贤君之至德。”
许禹公遭受了贬谪。但是武后还记得他,几年之后又把他召回朝廷,授予官职。由此可见武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无时不知道得清清楚楚,把许禹公这样正直贤良之臣,在武后地位已经巩固,恐怖已无必要之后,都曾召回朝廷,重与任用。武后知人善任,或用一恶汉,或用一忠良,全因事而定。
还有诗人陈子昂,在武后垂拱二年三月,逮捕诬陷正雷厉风行之时,觉得理当上书进谏。那时他在尚书省身为小吏,专司公文文字正讹改误。从他的奏折可以看出当时的真实情况。
陈拾遗上武后表
今执事者疾徐敬业首倡祸乱,将息宁源,穷其党羽,遂使陛下大开诏狱,重设严刑。有民涉迹嫌疑,群相逮引,莫不穷捕考察。至有奸人荧惑,乘险相诬,纠告疑似,希图爵赏,恐非伐吊罪之意也。
臣窃观当今天下,百姓思安久矣。陛下不务玄默以救敝人,而反任威刑以失民望。臣愚暗昧,窃有大惑。
伏见诸方告密,囚犯累百千辈,及其穷究,百无一实。陛下仁恕,又屈法容之,遂使奸恶之党,快意相仇。睚眦之嫌,即称有密。一人被讼,百人满狱。使者推捕,冠盖满市。或谓陛下爱一人而害百人。天下喁喁,莫知宁所……
子昂书奏达武后,自然没有下文,但也没有直言获罪。在奏折结尾处,子昂征引前代史实,并陈述自己的意见,忠心耿耿,流露于字里行间。他说,如此迫害无辜,一至黎民离心背德,群起叛变,其势将益猛烈。其实子昂所见并不全对。因为一旦恐怖气氛到处弥漫,大批逮捕成为日日常事,行刑处死者拥塞街头,全国之大,无不互相揭发控告,群起反抗便无从实现了。武后没有做错,她深知自己的做法很对。在武后永昌元年三月至十月,又在大屠杀如火如荼之时,子昂奋斗不懈,屡次上书,奏请武后罢酷刑行仁政。所以陈子昂可称是为维护人类尊严及国家法律而奋斗之第一人。若与同时专写诗向武后及其面首歌功颂德的两个诗人沈佺期、宋之问相比,陈子昂不愧是百姓的喉舌。

人心惶惶(1)

唐室王公之起而谋反是由明堂之兴建引起的。革命在酝酿的明证日渐加强,说武后即将篡夺唐室,武氏族人即将改朝换代,唐室就要灭亡了。武后现在是佛,是神。可是她仍使她的新朝代在古代找到个渊源。谣言纷传她将称她的新朝代为“周”,那是孔子的黄金时代。因为周朝初年明主贤君曾兴建明堂,作为宣明政教之所,现在武后建明堂,必然是重兴周室之意,必与周代有关。
武后现在日渐典雅好古。只有至美至善才能配得上这位命运之主宰的妇人。虽然她自认是佛爷转生已够狂妄,在钻研古史上,她之勇于发明也非比寻常。博学鸿儒也无法证明武则天与周朝的帝王有何关系。可是,周朝第一个皇帝是武王,“武”字是周武王驾崩之后的谥法,与武王之姓为姬根本无关,周是朝代名,并非周代帝王之姓。可是这个武则天不管。她姓武,武王为周代开国之君,她的国号称为周,当然没有什么不可以。
武后篡唐之后,她居然把武王的灵牌供在武家的宗庙里,作为她的第四十代祖先,就这样供养起来!她的身世微贱,她的做派倒很高妙。若能办得到,她还要认孔夫子做祖先呢。明堂之兴建与随之而起的传闻,的确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在这种日甚一日的威胁之下,唐室真是岌岌可危了。由兴建明堂上,武后便暗示,由于古今这所宫殿之相似,她的当政之下,周朝那样的黄金时代行将再度出现了。这时已然有学者从书经上指出了预言。书经上不是有一篇庆祝武王成功的“武成”吗?
现在所缺的只是上苍的祥瑞之兆了,一个新朝代创建之始,这种吉兆是必然出现的。这种吉兆是表示天意,天意要改朝换代,人力是无法阻止的。有了上天的吉兆,黎民百姓才有的谈论,才有的信仰。这种吉兆也许是一个明亮的星斗,也许是晨光,也许是真龙天子卧室屋顶上冒出了像龙形的白烟,倒是有一个预兆,而且确实发生过。那是在武后垂拱三年七月,一个农夫报称他养的一只母鸡变成了雄鸡。这种事情当然还会再度发生。在武后永昌元年正月与十月,又有这样事情发生,由各地农夫呈报的。阴阳颠倒,当然预示行有非常之变。武后不愿把这种事情传播起来。她觉得另有良策。上天的预兆自然有武承嗣捏造出来,因为这时冯小宝那位大方丈正在编《大云经》,记载佛爷转生的奇事呢。
武承嗣令人伪造一通古碑,上面刻着八个字:“圣母临人,永昌帝业”。这几个字是刻在一块紫石上的。石碑预先扔在洛水里,然后再由一个农夫无意中打捞起来。若说这件事情是由武后、武承嗣、太平公主、冯小宝四个人,共同周密设计的,也不难置信。农夫把那通石碑送到朝廷来时,武后装做惊喜之状。农夫被任命为游击将军。
武后一向爱用“圣母”这个词指自己,并且相信一个古代的预言就要应验了。上天的预兆总算利用得很充分。前面说过,下个月,她毫不客气,自称圣母神皇。在那年十一月改年号为永昌,好与石碑上的“永昌帝业”相应。
这时她决定在南郊设祭,答谢天地,洛水改名为永昌水,水神封为显圣侯,石碑上那个图文为“天授圣图”,出图之所称为“圣图泉”,那一带禁止钓鱼。嵩山改名为“神岳”,山神加封“天中王”。为了庆此大典,乃大赦天下。一连串欺骗把戏,武后做的一丝不苟,当时的学者鸿儒当然毫不重视,武后只是存心蒙骗黎民百姓。可是那一套把戏之不足信,就犹如她自称为武王之后一样脆弱荒唐,可是武后深信老百姓是爱神话,爱奇迹,爱预言,而且深信这些东西。
所有那些宗教性的假面趣剧,政治宣传,狂想与妄自尊大,都在那年七月里大吹大擂地闹起来。宫廷里宣布,要举行一个仪礼,武后要亲到圣图泉,恭受神召君临万民。届时必为一旷古盛典,所有皇室王公,文武官员,有爵之夫人贵妇,都要在大典举行之前,在京中庆祝十日。
一切都显示政治上立刻就有激变发生。上天的预兆的含义,及一切狂谬的宣传,唐室的王公都明白。一个新的朝代的建立已迫在眉睫,已不可避免。谣言四起,盛传天命已移,革命即起,唐室王公被召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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