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7章 云奇()
咚咚咚
腊月里天短,才刚刚到酉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扶着栏杆的云奇看看最后的一丝余晖被吞没转身进了门楼,用嘶哑的对着负责把手西华门的千户禀告道:“张千户时辰到了,请您下令关门吧。”
在城门楼子里头打了一个下午盹的羽林卫千户不耐烦的道:“本官又不是聋了没听见还用你说!”
千户伸着懒腰出了门楼大喊了一嗓子,“关宫门!”
云奇跟着出来督促道:“宫门事关皇宫安危,千户还是亲自督查比较好。”
“知道了!”千户皱着眉哼了一声晃悠悠的下了门楼,云奇紧紧的跟在身后,两人一同到了门洞里。
宫门在众侍卫推动下缓缓的闭合,随后便上门栓落锁钥,整个过程云奇都一眨不眨的盯着,直到侍卫把两把钥匙中的一个交到他的手里,才算松了一口气。
“下官去元生公公那里交钥匙了,您手里这把也早点给韩都督送去,上次许千户就误了时辰被砍了脑袋。”
“云公公只管去忙自己的就好,本官的脑袋不用你操心!”
云奇也不言语,把钥匙紧紧的攥在手里转身就走,出了门洞依稀听得那张千户在骂“阉人”“没根儿的东西”“杂种”。
虽然云奇对于这样的话早就免疫了,可他何尝想当个阉人?
云奇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是汉人、蒙古人还色目人,或者都是。反正从他记事的那一天起,他就是蒙古老爷家里的奴仆,是厨房里负责烧火的老妇,用剩饭剩菜将他养大。
后来老妇死了,他便是一个人,虽然每天跟在少爷身边做小厮,可少爷似乎没有把他当人看。他就这样的苟且的活着,直到十四岁那年碰到了阿香,他才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了追求。
阿香不是很好看,但是做得一手的好针线,他的鞋袜都是阿香给做的。云奇舍不得穿,睡觉前抱在怀里梦里就会梦见阿香,有时候第二天醒来,裤裆里面会湿湿的,那种滋味实在难以言说。
他更加殷勤的服侍少爷,希望少爷以后能把阿香许给他做老婆。好梦终究还是要醒的,那天他给少爷送醒酒汤的时候,却看见阿香被少爷扒的光光的摁在床上。
阿香哭喊着要自己救他,可少爷却像狼一样怒吼着让他滚,他就像是一条狗夹着尾巴跑了。后来阿香就投井了,云奇知道害阿香死的不仅仅是少爷还有他,也许他的原因更大一些。
之后他就和那天晚上一样,像狗了一样的活着,见了那口井就远远的绕着走,再也不敢抱着阿香做的鞋子睡觉,可是阿香还是常到她的梦里来,再没有那种难言的幸福滋味儿,每每醒来心头只有满满的悔恨。
没多久广东行中书省左丞何真老爷的兵冲进府里抄家抓人,自己就趁乱把磨了很久的半把剪刀送进了少爷的心窝,那是阿香从前做针线活用的剪刀。
他被抓了,不是因为他杀了少爷,而是因为他是蒙古老爷家的奴仆,这才知道天下已经改朝换代,坐江山的是淮西的朱皇帝。
他和一些少年孩童被押到了应天进了皇宫,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时,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挣扎哭嚎。一个没胡子黑脸大叔问他为什么不哭难道不害怕吗?云奇只告诉他自己喜欢的姑娘死了,留着子孙根根也没用。
那位大叔拍拍他的肩头说他是好样的,亲自给他灌了一碗药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等他疼痛醒来子孙根根果然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麦秆。
煎熬了大约半年时间,等他完全习惯蹲着小解的时候,他被送到了那黑脸大叔的跟前,才知道这位大叔是宫中的大太监,而他则成了大太监的徒弟之一。
在其他的宦官眼里云奇是幸运的,云奇却没有感触,从他杀了少爷之后他就觉得自己可以了无遗憾的去死了。
师父很器重他教了他很多的规矩,让他跟在身边一起伺候皇帝,看似风光其实是个苦差事。都怪皇帝太勤劳,卯时起床常常忙到深夜,进了后宫还要在妃子身上操劳,每每都累得吭哧吭哧,云奇都庆幸自己那话儿被割了。
一晃数年,原本他以为生活会这样持续下去,直到某一天接师父的班,等皇帝死了再伺候新的皇帝。直到某一天他起床后发现自己平常穿的鞋子靴子没有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可也不能光着脚丫子去伺候皇帝,这样会死的很惨,他不希望自己面目全非到阴曹地府里面去见阿香。
亏得阿香给自己做的鞋子还在,他保存的很好,簇新得像是刚刚做出来。他踮着脚尖赶去谨身殿伺候皇帝,可是滂沱大雨还是让他的鞋子湿的透透的,每一次踩在雨水里他的心就会抽搐一下。
皇帝没有如往常一般坐在龙案后面批奏折,而是站在店门外望着瓢泼一样的大雨一脸焦急的跺脚。
他簇新的鞋子引起了皇帝的注意,皇帝十分的愤怒,“淮河大水百姓淹死饿死无数,狗阉人如此骄奢竟穿着新鞋在雨水里奔走,该死!”
云奇不明白,淮河发大水和他有什么关系,而且他的鞋也不是新鞋,已经做好很多年早就不合脚了。
没有人听他解释,威武的大汉将军立刻把他按倒在地,把手里的武器在他身上使劲的招呼,若不是师父求情他肯定会被打死的。
师父让人好好照看他,还请了御医给他诊治,他对师傅无比的感恩。直到有一次一个师弟酒后说露了嘴,他才知道一切都是师父安排的。
原因无它,只因为自己太能干了,皇上让自己做的差事越来越多了,他相信这话是真的,不然师父为什么要笨手笨脚的小黄代替自己呢?
他不埋怨师父,毕竟师父还是给过他温暖的,听说师父还有一个儿子在皇家书院读书,以后是要当官老爷的,师父少不得皇上跟前的这份差事。
只是云奇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喊过他师父,而是叫他元生公公。元生公公也没有亏待自己,没有打发他去浣衣局或者惜薪司做苦差,而是做了西华门的内使,是有品级的宦官,只需要每天监督宫门开关就好,算是最轻松不过的活计,他求之不得。
云奇到了谨身殿,发现元生正等在殿门处,他把钥匙捧在手里递了上去,“西华门已经落锁了,请公公查看钥匙。”
元生仔细的检查了钥匙,便放进小盒子里面交给小黄,对云奇道:“咱们好久都没有说过话了,走,陪师父喝两杯。”
“公公不用伺候皇上吗?”元生下意识的往殿里瞥了一眼,只见皇帝正坐在龙案后面和锦衣卫的韩都督说话,至于说的什么便听不清楚了。
“不碍的,有小黄在!”元生拖着云奇进了配殿的庑房,桌子上摆着几个小菜,都是云奇爱吃的,从前他们也常常这里饮酒说话。
“吃吃吃,这都是你爱吃的,师父专门让御膳房做的,御膳房换了厨子不知道还合不合你的口味。”
“那云奇便不客气了,公公先请!”
当下两人边吃边喝说说从前的旧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人已经是面酣耳热,云奇趁着酒劲直接问道:“公公今日叫下官过来该不是只为叙旧吧,若是有差事您直接吩咐就是。”
元生叹了口气道:“那师父可就直接说了,你可听清楚了,半点错漏也出不得”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庑房的被打开,云奇缓步走了出来,扭身对元生道:“公公留步,云奇这就回去准备了。”
元生点点头道:“嗯,师父从前有对不起你的地方,莫要恨我。”
云奇怔了怔笑道:“云奇再叫您一声师父,请实言相告徒儿,我会死吗?”
元生摇了摇头一脸无奈道:“不知!”
“呵呵云奇明白了,告辞了元生公公!”云奇一拱手扭身而去。
元生呆立良久,直到有一点冰凉落在脸上,抬头望去只见鹅毛大雪从夜空之中飘落,他双手合十道:“瑞雪兆丰年,阿弥陀佛!”
第708 胡惟庸反了()
天还没有亮云奇便早早的起身,洗漱穿戴整齐,从温暖的被窝里取出那双被焐得暖暖的鞋子穿在脚上,自己脚似乎又大了一些有点紧,毕竟这是按照他十四岁时的尺码做得。
打开房门只觉得寒气逼人,雪下了一夜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昏暗的天色之中仍旧能感觉银亮亮的一片。
云奇拿过一把稀疏的扫帚,一下下的扫出一条路来,一直扫到甬道边上。他回头望了一眼,屋内的油灯还亮着,微黄的光从窗纸透过来,带着淡淡的暖意,云奇笑了笑,没有如往常回去吹熄而是扭身离开,似乎他很快就会回来。
甬道的雪已经扫干净了,依稀还能听见别处传来的沙沙的扫地声,一个小宦官脚步匆匆差点没有撞在他的身上,“对不住了云公公,我不是故意的。”
“小柱子你这着急忙慌的是要去干嘛?”
“娘娘在前头给咱们这些扫雪的下苦人发冬衣棉鞋里,还有热腾腾的腊八粥暖身子,去晚了可就没有了。”
“那就赶紧的去,还愣着做什么。”
“哎!”小宦官应了一声,快步消失在甬道中。
穿过甬道转个弯儿,果然就见火把通明,一个个的宦官坐在墙根膝盖上放着的冬衣棉鞋,手里捧着冒着热气的黑陶碗哧溜哧溜的喝着。
一旁的草席上堆得高高的冬衣棉鞋,宫女正给宦官挨个的发放,旁边的大锅满满的腊八粥,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皇后端立在一旁监管着这一切。
从皇后身边经过的时候,云奇磕了个头起身要走,就听见皇后在叫他,“是云奇吗?”
云奇忙停住脚步,转过身低着脑袋回道:“正是奴婢!”
“昨夜下了大雪,城里的乞丐定然难熬,本宫准备让人给他们施粥发些冬衣,你是个伶俐人,本宫想让你去打理这事儿。”
“娘娘恕罪,奴婢今日还有旁的要紧事,怕是应不了娘娘的差。”
“无妨,去忙吧。慢着,大冷天的怎么穿个单鞋,也不怕把脚趾头冻掉了,绿儿拿一双棉鞋过来。”
很快便有一双新鞋子递到了云奇的眼前,云奇对于旁人的好意从来都不拒绝,伸手接过鞋子放在地上,磕头谢了恩这才离开。
今天的谨身殿似乎比寻常严密的多,周围站得满满的锦衣卫,他更是不得靠近,想必和今天他要做的差事脱不开关系。
等了好一会儿,只见皇帝出了谨身殿前往奉天殿去上朝了,小黄才把钥匙给他送来,“师父说了,你务必要把事情办好,不会亏待你的至少是个少监,到时候云公公发达了,可不要忘了我。”
“自是不会!”云奇笑了笑,接过钥匙便去西华门和负责守门的张千户一同开了宫门,便到门楼上守在炭盆旁边等着。
张千户的手下卖了早点过来,云奇不客气的抓了一个烧饼就大吃大嚼,张千户不悦的道:“谁让你吃老子的东西!”
云奇抬手扔了一锭一两银锞子,“不白吃你的!”
张千户伸手接过来,笑道:“今天倒是大方,像个爷们!”
云奇也不回应,他靠在窗前从后窗打开一条缝隙盯着灯火辉煌的奉天殿。
时间缓缓流逝,天色也渐渐的亮了起来,站在门楼上偌大的皇宫尽收眼底,恢弘壮观,此刻红墙白雪的相互映衬更是好看。
这是他生活多年的地方,马上要走了心中竟没有半点的留恋,反而对即将到来的死亡隐隐的有几分的期待。
百官依次从奉天殿里出来,却不回衙门而是列队站在汉白玉的石阶下面等着,不多时就见皇帝从殿中出来上了车撵,在百官的簇拥下缓缓的朝着西华门而来。
“来了!”云奇从腰间取下一个镶口的小葫芦,拔掉塞子便透出一股浓烈的酒气,他只一口就喝了个干净,转身出了门楼,手扶着栏杆向外眺望。
目光越过皇城的宫墙,便又是另外的一番场景,白雪皑皑,炊烟袅袅,一场大雪并没有让在城中变得清冷,反而比平常热闹了,家家户户都有人出来沿街扫雪,小孩子拿着雪球追逐打闹,货郎也趁机兜售马家铺子里新出的针织围脖和手套……
这才是云奇所向往的,可是命运不是让他做蒙古老爷的奴仆,就是做汉人皇帝的宦官,他注定了得不到这一切。
胡惟庸的宅子很大,即使隔得很远也能瞧得见,只是楼宇房屋重重叠叠,从这个角度根本瞧不见里面有什么。云奇嘴角微微的翘了翘,嘀咕道:“有你陪葬也是值了!”
“张千户!张千户!”一个守门的侍卫大喊着冲进门楼,“张千户,皇上仪仗朝着西华门过来了!”
“皇上这一大清早的就要出宫?这个时辰不是应该下了朝在用早膳吗?”
“属下听那传信的宦官说,皇上要去胡丞相府上看祥瑞呢,说是他家出了醴泉。”
“什么里泉外泉的,俺又不懂,都赶紧的让兄弟们列队迎驾,都他娘的给老子精神点!”张千户看看扶着护栏发呆的云奇道:“云公公你还不下去迎驾?”
“你自去,不用管我。”
“奇了怪了,平常这种事你最上心今天这是怎么啦,回头皇上若要惩治你可莫要怪我!”
云奇低着脑袋看着下面,很快皇帝的仪仗便从西华门里出来了,打头的是一队锦衣卫,接着便是打着伞盖、罗扇、大纛的数十人,这已经是最简化了的,若是全套的仪仗,怕是得走上半个上午。
随后便是皇帝的御辇,手持金瓜的大汉将军在左右重重护卫,百官紧随其后,最后又是一拨的锦衣卫压阵。
门楼下面张千户已经带着属下跪地迎驾,门楼上的云奇依旧站着,盯着皇帝仪仗浩浩荡荡的往皇城的西安门而去。
西华门和西安门在东西方向的同一条直线上,但是却隔得很远,按照元生的吩咐,云奇需要在皇帝即将出西安门的那一刻将皇帝的车撵拦住。
他站在门楼上,看着皇帝的车架大约走到了两门中间的位置,便沿着石阶往下走,张千户正带着属下上来,“皇上都走了你倒是下来了!”
这个时候云奇岂会和他废话,只低着脑袋径直往下走,张千户却感觉面子无光,也不知道哪根搭错了,突然间伸出了一条腿。
石阶本就狭窄,云奇猝不及防被绊了个正着,轻呼一声就翻着跟头滚了下去,摔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
“一个阉人整天的板着脸给谁看,摔死活该,莫要理他!”张千户哼了一声,大摇大摆的上了门楼,若是到明末他敢这么对待九千岁的徒子徒孙,下场一定很惨。
“噗!”云奇吐了口血出来,摔的这一下差点让他把舌头都咬掉了,浑身也是无一处不疼,可想起元生交代的事情还是踉踉跄跄的起身,朝着皇帝的车撵追了过去。
刚才摔那一下耽搁了他不少的时间,原本算好的时间一下子便紧张起来,云奇可谓是用尽全力在奔跑,放佛阿香就在前面等他。
他跑得飞快,两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一个压后的锦衣卫想要把他拦住,却又被旁边的人制止。
他成功的越过锦衣卫,在百官的错愕注视中冲向皇帝的御辇,他张口大喊发出来的声音却是含混不清,大汉将军似乎没有想到有人会在皇城内冲撞圣驾,一边护住车架一边高喊刺客。
至于那些个机灵的,赶紧冲上去将云奇按倒在地施以老拳,这可是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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