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的江风吹散了暑气,将老朱解开的短褐吹得猎猎作响,老朱轻抚着胸毛赞道:“真痛快!朕整日案牍劳形,好久都没有泛舟江上。”
元生在一旁劝道:“皇上还是把衣裳系上吧,当心着了风寒。”
“朕身体好着呢,这点江风算什么,可还有酒助兴吗?”
“小人这里有酒!”老刘从腰间解下来一个葫芦,捧到老朱的面前,元生习惯性的接过来准备试毒,却被老朱一把抢过来,“刘初九从前是朕的亲兵,他要是给朕下毒,那人人都想害朕。”
老朱说着把葫芦口凑道嘴边咕咚咕咚的灌了两大口,“好酒,好酒!”
“皇上您还是少喝些,若是学李太白一头栽倒江里,草民明天就要掉脑袋了。”
“好像谁稀罕你的脑袋似得,说到李太白,朕当年攻占太平后,还到他的坟冢前看过,一代诗才竟死的这般窝囊,朕也为他可惜。”
老朱说着把酒葫芦递给马度,“念一首老居士的诗词来佐酒!”
看着葫芦口上亮晶晶的口水,马度摆摆手道:“微臣不喝也能念得出来。”
“假干净!”老朱斜着眼睛骂了一句,又把葫芦递给了薄启。亡国之君吃点口水算什么,老朱没学夫差让勾践吃屎已经很厚道了,薄启忙接过来谢过,喝了一小口又低还给老朱。
“念吧,取些干货出来,莫要糊弄朕!”
“草民遵旨。”马度清了清嗓子,朗声念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雪,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念道最后一句的时候,马度以手变掌,引向身旁的老朱。真是抱歉了太祖,小子剽窃的您的词也是被逼的,不过同为太祖,想必您和老朱会有些共鸣吧。
马度在心中默默道歉,一双眼睛看向老朱,此刻的老朱捋着胡须嘴里不停的嘀咕,“欲与天公试比高”,“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哈哈哈”老朱突然大笑起来,“文采虽不及那一阕临江仙,但是慷慨激昂,万丈豪情,尤胜百倍。”
薄启附和道:“尤其是最后一句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皇上功业历代明君贤王皆不能相比!”
马度差点忘了这里还有成吉思汗的子孙呢,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在乎马度只编排他祖宗只会射雕的事儿。
“刚才在国舅爷家里还说奴婢会拍马屁,奴婢哪儿比得上您哪,您才是这个!”元生冲着马度伸出大拇指。
“元生说的不错,没谁比得过玄重了!”老朱咕咚咕咚把剩下的酒喝完,葫芦甩手就扔到江里,真是没良心喝了人家的酒,还把人家的葫芦给扔了,真为老刘不值。
又行了没多远,船缓缓的在船坞附近停靠,其实这里就是一个在江边上,用水泥和石头修葺的大水塘,周围是茂盛的芦苇,不仔细真的瞧不出来。
众人上了岸,沿着一条水泥路往前走,绕过芦苇丛便忽然开朗,一艘庞然巨物出现在眼前,这艘巨船是福船的样式,却要大上不少,表面上看除了船尾多了个烟囱,再没有其他的不同。
老朱却见怪不怪,“不及陈友谅当年的巨舰大。”
“确实不及,不过陈友谅的船到了海里是要翻船的,陈友谅的巨舰还需要借助人力方能在江湖之中航行,这艘则不必,只要风力和蒸汽之力便能遨游大海。”
老朱沿着登船的木板到了船上,“开始吧,让朕瞧瞧它的非凡之处。”
马度请老朱做到船舱里头道:“陛下稍待,草民到下面让他们点火烧炉,准备启航。”
老朱大手一挥,“去吧。”
马度和薄启出了船舱,沿着梯子下到第二层里面,见没有了外人,薄启这才压低声音道:“他怎得知道我们今夜要试航。”
“你忘了这是谁的天下了,其实我也知道瞒不住的,你不必担忧,我答应过你的事情,我定会做到。”
薄启眼珠子咕噜一转,“要不我使些法子,让这船不开不了可好?”
“别耍小心眼,也不瞧瞧上头是谁,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
“那好,我下去让人开船,你上去吧,反正你也不懂。”
马度回到船舱,对老朱道:“皇上稍等片刻,这船很快就可以启动了。”
“朕不急,反正今夜朕就在这船上过了。”老朱一手抱着脚脖子,另外一手拿着蒲扇扇风顺便扑打蚊虫,这模样十足的乡下老农。
见马度凑的近就道:“凑这么近做啥,还要朕给你扇风,美得你!喏,给朕扇!”
老朱的便宜果然占不得,直到马度觉得手臂都酸了,薄启这才从船舱上来,“启禀皇上,一切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开船。”
“那就快些开船吧!”老夫吩咐了一声,船上的水手就开始忙活起来,不大一会儿就感觉船身微微一晃之后便开始了动了。
“咦,没有张帆竟然真的动了!”老朱面上露出一分惊喜之色,“带朕下去瞧瞧!”
“下面又热又脏,还有点危险,而且您也未必看的明白,请跟微臣到这边来。”
马度带着老朱穿过后仓,一直到了船尾,就着火光隐隐的可见水下泛起水花,“这下面有一个叶轮只要转起来就能推着船走了。”马度一边说一边拿手比划了一下。
“就这么简单?”
“自然没您想的那么简单,不然微臣也不用鼓捣好几年了,到现在才出成果。”
“那又如何的转向?船舱里操船的人可瞧不见。”
没有电气设备,控制系统自然不可能安放在船只前部,全部都安放在后部的最底层。
“自然是有前面的人指挥,在前头有一个铁管子连接到船底的控制室,只要冲着下面喊一嗓子,下面人就能听得见。”
“走,带朕去瞧瞧。”老朱兴奋的像是小孩子似得,跟着马度在船上跑来跑去。
“喂!”马度对船舱里面一个铁皮管子喊了一嗓子。
接着便听见有人回道:“收到,请指示!”
“船至江心,右转舵九十度。”
“收到!”
“虽然下面的人看不见方向,但是船舵上却有标识刻度,精准的很。”
“呵呵果真转向了!”见船只已是顺江直下,老朱就凑铁管旁边道:“左转舵九十度。”然后就转过头来对马度道:“朕这样说可对呀?”
“皇上英明!”
老朱八成是酒劲和兴奋劲都上来了,对着铁皮管子不住的喊:“右转一百度,左转一百二十度,右转三百度”
铁皮管子里头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哪个混账在耍老子!”
舱室里头为之一静,就在马度以为有人要掉脑袋的时候,老朱却呵呵的一笑,“这王八蛋急眼了,走,和朕一起吹吹风醒醒酒,让这王八蛋再开快一点。”
“再开快点!提速到最快!”
“收到,侯爷刚才是谁在瞎指挥。”
“刚才是皇上,王八蛋不想死就赶紧的闭嘴!”马度冲着铁皮管子里头骂了一通,这才出了船舱到了老朱的身边,“皇上,草民已经给您骂过那王八蛋了,您要是不痛快,回头我再打他一顿鞭子。”
“是朕瞎指挥怎能怪他,朕是什么人岂会与他计较,嘿嘿”今夜的老朱十分的洒脱不像是个皇帝,倒像是个粗犷的农家汉子。
“说说这船一个时辰能行多远。”
“设计之初便想着在不考虑风力水流的情况下,一个时辰正常三十里,最快一个时辰五十里。具体能不能达到这个速度,还得看今夜试航的结果。其实这种船并不是很快,但是胜在可以不用顾及消耗人力、不用考虑季节风向,一天十二个时辰可以匀速前行。”
“一个时辰三十里,一个日夜就是三百六十里,骑兵累死累活也快不了多少,有了这样的船,朕便随时可以对辽东到两广沿海,以及长江两岸随时用兵了。”
果然还是那个扎篱笆的皇帝,眼光怕是出不了这一亩三分地了,心心念念的要给自家的儿孙打造一个铁桶一般的江山。
“这样的一艘船大概需要多少银钱?”
“这造船的木料都是海军从南洋的那边运到福建的,所以原料上可以忽略不计,只是少不了福建船厂的工钱,再加上这蒸汽机也特制的大号,一艘所耗费的费用大概在八万两左右。”
“还真不便宜,如果一次运兵十万,再加上军需粮草怎着也得七八十艘吧,还有海军的舰船自然也要更换,总要个百十艘的。”
八万两还是马度往大了讲的,没想到老朱的口气更大,这可是八百万两,向来抠门的竟会如此大方,实在出人意料。
“你是以为朕没钱吗?朕不瞒你,单单市舶司去年就给朕交上来三百八十万两,吴元年时朕总共才能收上来二十万两而已。”老朱一副暴发户的嘴脸,伸着两个手指头满是感慨又得意。
没见识,才三百八十万就让你老朱高兴成这样,人家郑氏父子轻轻松松就能收上来千把万两保护费,只是后来康麻子一禁海台湾那边便只能喝西北风了。
当然两下里也不好比,明末的商品经济和海上贸易(走私)总的来说是要比现在繁荣的,市场上流通的白银也更多些。老朱看来是从海贸上吃到甜头了,不然也不会给海军下这么大的本钱。
“海军就一万多人,十艘大船都用不了,再配一些小船绰绰有余。这船可不是造好在那里放着就行了,年年月月的都少不得保养维护,积年累月的下来这可是一大笔的费用。”
老朱揉了揉额头,“原是朕想差了,看来这船还是造不得了。”
“造的,造的,草民有一个主意,请陛下参详。”
“有主意尽管说,朕又没拦着你。”
马度拱拱手道:“皇上把船造好之后,可以让市舶司租借给那些做海贸的商人,这一船拉得货顶得上他们的两船,而且不受季风影响,每年多跑几趟。不仅可以赚取租金,进出的货物多了,还能多收关税,岂不是一举两得。”
马度喘口气继续道:“皇上不必担心他们会开着船跑路,大明物华天宝岂是海外蛮夷之地所能比的,他们挣了再多的钱都要回到大明来享用,大不了让他们用房契地契拿到银行做抵押。”
元生笑道:“一群商人借他们个胆子也不敢坑皇上的船。只是这船都租出去了,朝廷要用的时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等着他们从海上回来吧。”
“这还不简单,那就多造一些,轮流的租给他们就是,空置的正好就停在应天保养随时听用。”
“嘿嘿什么租给他们,是租给你到海上跑买卖吧,为了不让朕把这宝船独占了,算是煞费苦心了。”
马度苦着脸道:“明明是书院鼓捣出来的纺织机,可眼下纺织的买卖都快被皇家独占了,草民不过是想从海上捞点辛苦银子。
书院的开销越来越大,日后若是没有这火轮船扩大营生实在撑不下去,反正朝廷现在进项多了,要不您让户部接手书院的开销,草民这就把买卖停了。”
老朱捋捋胡子,“原来是叫火轮船,朕又没说不让你造。这事你也算是有功了,不要再草民草民的膈应人了,明天朕下旨给你复爵。”
马度叹气道:“这就给微臣复爵了?看来微臣的安排是白费了,不然那么个大功劳兴许还能封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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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9章 交通意外()
“微臣于去岁腊月初八奉都督军令,征讨前朝征东元帅府,吾皇天恩浩荡,蒙元余孽望风归降,此一战开疆三千里,收服降臣一百零八人,及地图黄册若干,又立界碑以示占领”
听着兵部主事在大殿上高声朗诵海军递上来的捷报,满朝文武都在腹诽,“海军真他娘的不要脸!”并非是羡慕嫉妒海军的功劳,而是发自内心的深以为耻。
此事说来话长,蒙元曾两次大征日本,曾设了征东元帅府,同时也是镇守黑龙江中下游和库页岛的重要军事机构。自从征讨倭国失败后,这征东元帅府便逐年废弃。
老朱建国之后并没有要征讨占领的意思,一是路途太远,可能那边还没有路;二是实在没有什么可打的,没有财富、没有耕地,虽然有人,可都是些裹着兽皮野人,他们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才不会给老朱交皇粮。
一直到了永乐年间,在郑和下西洋的同时,还有一个叫亦失哈的宦官奉朱棣的旨意招抚诸部,亦失哈一直抵达了库页岛,并在海参崴这个地方两次修建了永宁寺,并在此设立了奴儿干都指挥使司。
可就在王朝鼎盛的明宣宗年间,却开始战略收缩搞起了一潭死水的儒家仁政,却错过了地理大发现的时代,社会的内卷化,也让生活困顿的百姓失去了向海外扩展生存空间的想法,煌煌中华竟在海外没有半块殖民地。
抗战期间,曾有汉奸说,“中国何曾有东北五省之地!”真的应该把这个狗杂碎拉到海参崴的博物馆看看那两块永宁寺的石碑。
马度已经把石碑立了起来,以后还要立更远的地方。不过他的壮志雄心在眼下的大明朝不会有人理解了。
不过是蛮荒苦寒之地,那些蒙元留守的官吏几乎成了野人,也好意思说开疆三千里,还要不要脸了。
可是龙椅上的老朱似乎不在意,面无表情的沉声道:“马度拓土有功,复其江宁侯爵位,海军都督之职,俸禄升至两千石,中书舍人宋璲尽快拟旨。退朝!”
老朱霍然起身朝后殿而去,隐约听他在嘀咕,“真不要脸!”
“阿嚏!”刚下了马车,马度就重重的打了个喷嚏,那天晚上陪着老朱吹了半宿的江风第二天就感冒了,这夏天的感冒难好已经是好几天了。
马度擦了擦鼻涕,从张五六手里接过医药箱道:“我不知道何时才能出来,外头热得紧,你先找个茶馆歇脚吧。”
“俺不怕热,不过俺想道街面上逛逛,买只桂花鸭,中秋那小子一直嚷嚷着要吃。”
“桂花鸭家里又不是没有,你到厨房里去拿就是,何必这么麻烦。”
张五六讪讪的挠挠头,“是俺从前不懂规矩,老是到厨房里头蹭吃蹭喝,眼下中秋是大孩子了,知道要脸面了,再不肯吃俺从府里的厨房拿来的东西,俺这个当爹的总不能让孩子瞧不起,您说是也不是!”
“嘿嘿五六当真成熟稳妥了,是个好爹,赶紧的去买吧。”
马度转身进了曹国公府的大门,府中的管家殷勤的接过药箱,在前头引着马度进了后宅。
马度来李文忠家里自然不是来串门的,因为李贞病重了,不管是作为医生还是亲友都要前来看望。
府中的丫鬟仆役走路都踮着脚尖,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生怕惹谁不痛快似得,可见李贞病得很重。
一处宽敞的院子里,李文忠正坐在葡萄下架喝闷酒,见了马度便忙不迭的起身道:“玄重你可来了!”
“我不来你就不能让人跟我说一声。”
“是父亲不让请你的,别说废话了,赶紧的进来吧。”李文忠抢过管家手里的药箱,拉着马度进了屋子,一进屋子就闻见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儿。
到了里间就见一群人围在床边,除了李景隆一人,其他的都是妇人,马度只认得其中一个是李文忠的妻子,虽然已近四旬,可仍旧光彩照人,难怪李文忠当年自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