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好,二郎进来可忙坏了吧,生意还好?”张氏见女儿扭过身子躲在一旁,心里好笑,自己搭话。
谁知宁泽惯是个会抓话头顺杆爬的,平平常常一句话,便被他逮住了机会。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很诚恳地回答:“回岳母话,生意倒也过得去。只是一个人忙里忙外,恁是辛苦。每日工料、人工、花式、商谈都已经忙得头昏脑涨。柜上虽有牛伯帮衬,奈何牛伯不能识字,为此颇为辛苦。”
“哦,这不识字,怎生算账法?”张氏倒是很奇怪,她家也做生意,却没听说过让个没文化的当掌柜。
“可不正是么,小婿正为此事犯难呢。每天卖一把伞,牛伯画一个圈。卖十把伞,画十个圈。卖一百把,便是一百个圈。小婿每日跟牛伯对账,光是数圈都头昏眼花,实在苦不堪言!”说罢摇头皱眉做痛苦状。
笑得张氏前仰后合:“你家这个做法啊,我倒是头一回听见,真是笑死人。成天画圈,那得多少账本才够用啊?”
老牛配合得很好,呵呵憨笑道:“好叫亲家主母得知,二郎辛苦,小可更加辛苦。生怕圈画不圆,二郎以为只卖了半把,找我麻烦。也是硬着头皮成天战战兢兢不敢大意!”
“那为何不请个记账的先生?”
“创业艰难,小婿岂能当那甩手掌柜随便败家?只好自己认了。其实倒是也想啊,可到哪里去寻?”一边说话,一边不经意地观察张氏身后那个窈窕身影的反应。
这孩子果然是个有志气的。张氏心想,只是他这么苦撑,听说伞行生意越来越好,这么下去终究不是个事。不如~~~~~~~
想到这里,张氏回头对女儿低声耳语:“你看二郎恁是辛苦,咱们要不要帮他一把?”
柳清思句句听在心里,早就默默盘算,要是能帮上忙就好了。正好母亲居然主动开口,柳清思哪有意见,碍着需要矜持,不能反应太快,略略等了一瞬,才微微点头:“母亲做主。”声如蚊蝇,几不可闻。
张氏这才回头笑道:“既如此,那我倒有个主意。清儿在家,生意上、内务上都赖她帮衬。我跟他爹才得些许轻快。你要是真忙不过来,就让她帮帮你。不过~~~~~~~~”沉吟道:“到底怎么个帮法,我也拿不准。”
这话也对,两家铺子虽近,总不能还没过门就一步跨过去当那边的掌柜吧?岂不让人笑死?
宁泽大喜,果然上道啊这岳母,将来须好好孝敬孝敬。嘴里急忙说:“若得岳母和~~~~呃成全,小婿自然感激不尽。这样可好,每日伞行买卖,每凑足五把,小婿便差人到对面告知;若有客商上门接洽,随时叨扰告知。两边都近,十分方便。不知可否?”
“嗯,这个主意不错,就这么办。”
“只是这买卖有实账和虚账之分,如何区别,一时也难以说清~~~~~”
张氏哪里懂得买卖?听他要说专业,忙道:“唉,总如此说来说去,我也不甚明白,不如你们两个当面说说。”回身对女儿说“你自己去和二郎分说明白。”
“这、这如何使得?”柳清思又羞又喜,还要继续矜持一下。
“嗨,当着咱们二老都在,你们说说话儿又怎么了?我跟你婆母只在这亭子里说话,你们到那边分说。不许躲开我们就是了。这孩子,平日里也是走街窜巷的,如今订了亲,一发更扭捏起来,横竖守着大规矩便是。去吧。”
话说此时大宋的民风开放,男女之间说说话甚是平常。否则也没有朱淑真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等佳话。男女之防虽从程氏兄弟已经开始有所提及,但真正发扬光大,要等到朱熹集理学之大成以后的事。
在母亲的同意下,柳清思这才半推半就向李氏和母亲行了个礼,低头走过宁泽面前,去到亭外两丈处空地站定。宁泽也匆匆行礼,缓步走到柳清思跟前。
“唉,想跟你说会儿话,真是不容易!”宁泽开口第一句就长叹一声。
“嗯?”柳清思鼻腔里轻轻回应,低头看着脚尖。
“知道吗,我听说有个遥远的国度,那里的人婚配都是自己做主,可以在婚前跟自己心爱的人痛痛快快在一起,没人干涉,也没人阻止。”他微笑着,神往地回忆自己已经回不去的那个年代。
柳清思瞬间抬头看了他一眼,双眸光闪闪的,旋即又垂下去:“奴家不信。”嘴角却是笑意。这郎君真好玩,故意说些耸人听闻的事逗自己开心。
“真的,我可没骗你。他们还天天写歌唱给自己心上人听。唱的都跟咱们自己说话一般,不用制调填词的!”
他想弄个语不惊人死不休,让柳清思佩服自己。谁知这女孩却噗嗤一笑:“那是嘌唱,尽是些俗俚小调,如何上的桌面?”
宁泽一窘,还真忘了有这个茬。勾栏瓦厮,不都是说唱、评话、嘌唱等等的好去处?湖阳县也有瓦子,只是他一直忙着,没工夫去逛逛而已。那是人人都可以去的地方。
不过他鸭子死了嘴硬:“你不信,那我唱两句你听听,且看是不是嘌唱!”
“~~~~~嗯!”柳清思不忍扫了他的兴,只要捏着鼻子准备受罪。
“我初初见你,人群中独自美丽。你仿佛有一种魔力,那一刻我竟然不言不语~~~~~~”
只唱了四句,柳清思蓦然呆住。这果然不是嘌唱那种低俗的言语,又透着跟大宋说话有些区别。可区别在哪儿,一时又说不清楚。只低头细细咀嚼回味,但觉言语虽然平淡无奇,却好似字字都从宁泽心底对自己吐出,一种缠绵油然而生。
“你、你从哪里听来的?”
“不知道,好像是梦中听过。唉,你知道的,前些时日我发过癔症嘛,杂七杂八,好多事情都说不清楚。你爱听,咱们寻个机会,我多唱些给你听!”宁泽咧开嘴轻轻笑道。
柳清思转过头去,半天默然。宁泽心头发慌,难道自己很轻佻?却听见她又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声简直如同仙音,这是对方真正开始认同自己了!
他心花怒放,但已不敢过分放肆挑逗,呵呵笑道:“那就这么说好了。对了,这相帮账目的事,你有没有什么困难?”
柳清思摇头道:“没有,明日便开始吧。奴家看你挺操劳的,自己注意些儿!”
“嗨,这有什么操劳的?不过早些开始也好,这家早晚都是你来管,熟悉熟悉,免得将来手忙脚乱。”
“你这人,怎地恁不正经!”一句话说得柳清思满脸通后,羞涩嗔道。
“我不正经吗?”宁泽愕然,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天这步子是有些大。挠挠头道:“那是我错了,给你赔罪。不过今后你也别再奴家奴家的,听起来好不爽快。咱们既然是一体,便以你我相称就是。在我心里,只会疼你、敬你、爱你,却不会把你为奴为婢。”
这是他最正经的一句话,脸色严肃,眼神坚定。
柳清思禁不住抬头凝视他半晌,心头感动,真是难以描画。
0033、岁月长,衣衫薄()
(我回来了,第一次求收藏、求推荐票,请大家给捧个场,谢谢了!等会儿还有一更。老实说的,每天六千字,是老实的业界良心!)
“紫霞仙子说:‘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的云彩来娶我,我猜中了故事的前头,却猜不到这结局······’”
这时已经是九月十一,重阳已过了两天。深秋的太阳努力温暖着大地,阳光洒在唐河对岸的河滩上。河滩背后小树林里,柳清思和宁泽并肩而坐,不远处是宁涛和柳青显在嬉戏打闹。
她在专注地听宁泽说一个哀伤的故事,不知不觉,秀气的脸庞已紧紧靠在宁泽的臂弯。
故事已经尾声,柳清思深深的伤感无法自拔,轻轻说道:“为什么至尊宝一定要去取经,他不是说要爱紫霞一万年吗?为何不长相厮守下去?”
宁泽伸手搂在柳清思腰间,她只是微微一颤,却没力气挣扎,心头软软的,淡淡的伤感让她此时此刻的身体需要依靠。
“他不戴金箍,便只是个凡人,如何能保护紫霞?他只有戴上金箍,受了取经这份约束,才能救他挚爱的人。”宁泽说完这个故事,也沉浸在已经有些依稀了的时光里。
“可他最后还是没能保护紫霞!”柳清思的俏脸在宁泽胸前微微蹭道。
“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以为办得到就一定办得到的。幸运的,会找到自己的幸福,哪怕艰难困苦,穿越时空。不幸的人,穷尽一生,也不知道自己下一刻身在何方。”宁泽凝视远远的水面,眸子平静又深沉:“苦海,翻起爱恨;在世间,难逃离命运······”
低沉的歌声总会撩起柳清思的心弦,她很爱听这个未婚夫在梦里学会的那些歌儿。真好听!
“嗯,那,我是幸运的!”柳清思闭上眼睛甜蜜一笑。
“呵呵,今天让你哀伤了,下次咱们说个苦尽甘来的故事。嗯,名字叫《甜蜜蜜》。”宁泽扶着柳清思腰间,盈盈一握:“来吧,尝尝这个。”
柳清思坐起身子,看着他把旁边一堆小火燃烧的柴火上,一排竹签子翻个面,再用一只崭新的大号提斗毛笔蘸了调料,不住地均匀刷在竹签上香喷喷的食物上面。
香气顺着微风吹到柳清思的鼻子里,她又闭上了眼睛,深深呼吸,赞道:“真香!”
一串爆烤牛板筋递在柳清思嘴边。柳清思微微有些迟疑,迎着宁泽自信又诱惑的目光,只好接过轻轻咬了一口。
才得三两下,那满口的香味让柳清思咋舌。这郎君怎地连做吃食都会?
为了今天这顿烧烤,宁泽可是费了牛劲的。
自从八月廿九那天,张氏兴头上随口答应柳清思替宁记做账,宁泽就预谋着一步一步蚂蚁搬家似的向前拱。
刚开始柳大洪自然不答应,跳起脚来发脾气,说:“哪有这样吃亏的?凭什么我的女儿要去给他管账。他给工钱了?”而且越想越不上算,恨恨道:“凭什么只是做个账,要不就让他家把钱也送过来,一起核对,岂不方便?”
“要不干脆让他把产业过继在你名下,改个倒插门女婿进来如何?”张氏冷冷看着他说道。本来早就对他不满,经过这次柳清思的婚姻风波,他自己把老脸送上门去让人抽成猪头,哪里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他要愿意,我没意见啊,说说而已嘛,当什么真!”见浑家冷眼相对,柳大洪也没了以前的脾气,但还是自顾自嘀咕着。
可是过了几天,柳大洪就眉花眼笑根本顾不上理会柳清思了。
宁泽说到做到,从九月初一起,每天都给柳大洪送去三十根引线,每根引线足足两丈长,但是这引线怎么做、怎么捆扎他却不说,真够柳大洪喝一壶的。以柳大洪爱财如命的脾气,宁泽算准了他绝不允许工人拆开引线来分析。他自己也绝不会动手。
因为这项技术掌握在自己手里,那是万无一失。万一工匠弄明白了跳槽去帮别人,那可怎么办?他自己拆也舍不得啊,万一弄坏了,都是钱呢!反正早晚女婿都会拱手奉上的。
柳记工坊得到半吊子技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做出来的炮仗,声音虽然还不算响亮,但时长也已经甩了那些大地方的几条街。
他名声传出去,生意便好了起来。每天忙得前仰后合,哪还有心思管闺女?而且见了钱眼睛开,这时候真正体会到宁泽的好处了,简直把他当个菩萨供起来还来不及,哪管他背地里偷偷摸摸干些什么勾当?睁只眼闭只眼算球。
宁泽就开始花心思在培养和柳清思的感情上。他知道古人婚姻,女人全凭运气,嫁得个对脸色稍微好看些的,就算是积了德,可以称作幸福。可天下女人哪有那么多运气好的?背时倒运的居多,而且有的女人,恐怕终老一生都没尝过什么叫爱情的滋味。
他和柳清思的基础其实不牢靠,就是一面之缘,自己费尽心力。当然,自己的颜值、内涵、本事,还是很自信的。但毕竟是穿越人士,还是希望能在婚前享受一下美妙的人生。
答应过柳清显,当然要说话算话。他让兄弟宁涛下了学便去店里帮忙,然后把柳清显叫来一起玩耍。两个同龄小孩,自然一见如故,马上成了好兄弟。
这就方便了,自己想柳清思了,就叫小舅子穿针引线帮忙。开始还是偷偷摸摸地互相写个字条,送些点心荷包小礼品什么的。才过得两天,这厮胆色越发的大,找个借口说是重九登高,想尽孝心陪老太太到高处走走,舒展一下,约柳家母女也去,柳大洪直接被无视掉。
日日门对门,思郎不得见。柳清思已经相思入骨,迷迷糊糊便从了他的主意,回去跟母亲张氏说了。张氏当然高兴,又是两亲家相聚,又是小儿女作陪。人生此时最是幸福。
两个老太太在山上看风景说话,宁二爷就拉着柳清思,给她说故事,说梁祝、说白蛇传,也说都市情缘,说罗密欧与朱丽叶。听得柳清思如痴如醉,问他哪儿知道那么多,他说是自己前回发疯,天天做梦梦到的。她还真信,反正郎君本事那么大,会说几个故事有甚稀奇?
说着说着,宁泽便会伸手搂搂她的肩膀。起先当然是又害羞又害怕拼命躲避。奈何这厮如同狗皮膏药一样贴上来就扯不掉。又不敢高声。只好吃哑巴亏任他轻薄。想想反正也是他的人了,只除了坚守妇道底线,拒绝亲嘴和乱摸。偶尔一些小豆腐他吃着开心,其实自己也蛮享受的。
见柳家已放松了警惕,宁泽便私下相约,说自己要做一些好吃的给她尝。说什么宁氏料理天下无双。柳清思倒是不信他的鬼话,但禁不住几次三番诱惑,只好答应带了弟弟做个幌子,偷偷溜出来跟他坐着好兄弟的船跑到对面河滩相会。
这才是开始那一幕的来由。
中国饮食文化,到大宋已经形成一个高峰,不管从饮食的种类、味道、烹调方式、摆盘颜色搭配,还是到礼仪、程序、内涵,都已经远超古人。不可否认,华人对吃的讲究,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本能的进取心,几千年不厌其烦在烹调上下的功夫,到大宋时呈现出了一个绚丽的奇葩。细节就不用灌水了,有兴趣可以参看《东京梦华录》,上面的记载,让人瞠目结舌。后世跟大宋一比,简直都是些没文化的老粗。
不过老粗毕竟也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又往前进了一步。这个时代的人刚刚开始认真研究起香料的搭配,但还在摸索阶段。哪会有宁泽那样熟悉?他只愁许多好东西还没传到大宋,永远不会嫌弃手里仅有的一丁点资源。
今天这顿烤肉,卖相比市面上那些菜品差了许多。但他胡椒花椒芝麻酱油一通搅拌,什么香菜茱萸八角大料统统用上。整整腌制了一夜,一把毛笔如同兰花手抚摸婴儿皮肤般的顺滑,把那些牛脯肉、羊排肉、牛板筋、羊肝子烤得金黄酥软,外焦里嫩,起架时细细抹上一层淡淡的孜然。咬在嘴里,那种表面微微的糊味和里面松软嫩滑形成一种奇妙的复合型味道。羊排丝丝入口,板筋香嫩弹牙。以柳清思的矜持和羞涩,竟连着吃了五串没歇气。
宁泽怕她感觉太咸,抽空赶紧递上皮囊,这时候来一口放了些许盐和糖的水,比什么饮料都解渴,又不抢食物的余味。
“你怎么,怎么会做这些?”柳清思停住休息一会儿,好奇地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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