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甚事?”李氏放下筷子问道。虽然为人善良,但八卦毕竟是女人的天性,而且这家人曾经跟自家有着纠缠不清的关系。
“陈家小衙内找回来了。”牛嫂吃一口腌咸菜,嚼得咯吱咯吱响。
宁泽也竖起了耳朵,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虽然陈金龙不知道是自己干的好事儿,但毕竟是在船上招惹了方小乙他们。万一方小乙露了行藏,被陈金龙认出。那这一回来,首先要倒霉的就是张顺他们一伙船工。
他又不是没看过水浒,书上那些好汉,吃不住打开口便出卖朋友的也不是一个两个,比如智取生辰纲的那位白日鼠白胜便是其一。
就算张顺不招,难道别的船工也会守口如瓶?
罢了,吃了这顿饭,准备跑路去!宁泽暗暗打定主意。这种事,别说找王炳林,就算找当今太师蔡京也未必管用。
却听牛嫂仍是乐呵呵地:“小衙内找回来了,可是却成了废人。听说陈文锦看到儿子,当场吓瘫在车旁,那小衙内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两条腿齐刷刷筋折骨断,凭他什么神医也救不好的!”
“唉,这也是——”李氏话到嘴边,报应二字始终数不出口。
“这还算是轻的呢,最要命的是陈金龙受了惊吓,到如今已两三日水米未进,见谁都认不出来,一句囫囵话都说不明白!”
“咣当”一下,宁泽的碗掉在地上。
“你这孩子,吃个饭还能把碗给吃掉了,真是丢人。”李氏嗔了宁泽一句:“还不如你弟弟!”赶快又问牛嫂:“难道如今便是傻了?”
“可不是傻了么?想来这贼子们也是稀奇,不晓得哪路好汉,把他家儿子弄成这般模样,偏又回了几千贯钱来,据说捎了一封信,说是他家儿子嘬死想跑没跑成,却跳进深沟摔成那样。也算他们看管不周,一万贯赎金且不全要了,退回三千,给他儿子做汤药费。呵呵,你说好笑不好笑?还有捆人的贼子给汤药费的!”
“多谢菩萨保佑,多谢菩萨保佑!”宁泽端起饭碗,漫天神佛在心里默默念着。
李氏一边有滋有味听牛嫂说话,无意中瞥见宁泽心不在焉的样子,眼睛忽然一亮:“对了,牛嫂,你说那陈家儿子摔成那样,那柳家可还会——”
牛嫂和老牛相视之下,顿时高兴起来:“是啊是啊老太太,他儿子如今成了残废,遮么柳家还会贪图那些钱财,祸害自己闺女不成?”
宁泽心中一动,原来如此。总算明白柳清思说的“莫为轻阴便拟归”到底是何意思了!顿时心里热乎乎的,想着那伞下低头的惊鸿一瞥,甜意涌上。
三天之后,宁泽自己加工的炮仗终于完成,那是因为引线和炮筒都要风干的缘故。
看看正午时分,街上开始热闹起来,宁泽丢个眼色,唐牛儿会意,急忙站到店外,扯着嗓子大声呐喊:“给位街坊高邻,湖阳县的三老四少,各位行旅的客官听了,今日小店开张半月,承蒙大家抬爱,生意还算红火。为了回馈诸位,小店从今天起,三天之内货物全按九折出售,多谢大家捧场啊!”
唐牛儿中气足嗓门大,这么一吆喝,满大街的人群都站住,看着他家。
只见这厮回身抱出一挂炮仗,怕不有两长来长,而且通体都是红红的颜色,看着倒是喜庆。然后是张福也抱出一大块牌子,上面写了刚才唐牛儿吆喝的词语,支在门边。
在店里众人的簇拥下,宁泽拿着一注香,满面春风走到店门口,朝四方团团一揖,笑道:“从今日起,小店打折三天,请各位多多惠顾!”
说完撩起袖子走过去,对准炮头引线嗞地一声点燃,回头就跑。
大家一看是要放炮仗了,赶紧后退几步。
噼里啪啦~~~~~~~
一连串整耳欲聋的响声顿时笼罩了整条街,那滚滚浓烟冲天而起,空气里弥漫这硝石和硫磺的香味。整整响了将近两分钟这才停住。
湖阳县的百姓何曾见过这么威力巨大的炮仗?全都吓得目瞪口呆纷纷躲避。等烟雾散去,才发现宁家伞行门口满地都是红红的纸屑。
刚才这一连串的声响,最敏感的当然是柳记铺子的工人们,他们一听这响声明明就是炮仗,声音却响了不止十倍,而且时间恁长。一个个急忙伸出脑袋来看,我的妈呀,如何有恁长的炮仗?
一个激灵的便丢下手里活计,窜进后堂往院子里跑,边跑边喘气:“掌柜的,可了不得了!”
柳大洪在家里,也被街上的响声吓了一跳。正在吃惊诧异,见工人这么不要命地冲进来,急忙问:“什么事了不得?”
“那边,宁家,宁家,放了好大一串炮仗!”工人上气不接下气,弯腰指着外面。
“啊?!”柳大洪一屁股坐在地上,这可苦也!原说外地已经有了上百响的炮仗,自己已经惨淡成这样了,听那声音,这不是要了亲命啊?柳大洪真是欲哭无泪。
“我的天呐!”柳掌柜跌跌撞撞冲到院门口:“你去打听打听,他这是哪里的炮仗?”
那工人贼头贼脑来到宁记,宁泽一脸亲和的笑容,对每个顾客抱拳拱手,礼仪有加。本来客流量已经算是不错的店铺里,不到半刻,已经挤得一塌糊涂。一把伞便宜五十文,那可不是小数目,相当于一个工匠半天的工钱,是可以保证一家五口一天生活的。
柳家工人走到宁泽面前,带着谦卑的笑,点头唱着肥喏:“恭喜发财啊宁掌柜的!”
“同喜同喜,没留神,请问你是~~~~~?”
“哦,我就是个过路的,只因刚才你家这响声太大,吓了一跳,所以特意过来看看。是放炮仗吗?”
“是啊,呵呵,惊扰了,对不住。”
工人直瞪瞪望着满地的红纸屑,一片喜气洋洋,忍不住吞了口唾沫:“这是什么炮仗,却没听过,如此响亮,还长得很。以前就是一两百响也到头了。”
“哦,不瞒客官,这是我们对面柳记的炮仗,喏,就在那儿!”宁泽指着他的来处,热心地说。
工人的下巴差点掉地上,这不是见鬼么,我们做的什么炮仗我们会不知道?你可别糊弄人好不?
“呵呵,掌柜的说笑话了,那家炮仗哪有这般响亮,还恁长。不是不是。”
“真的是,不信我可以赌咒发誓!”宁泽一脸严肃看着他。
这工人脑子一片混乱,又不敢说自己就是柳记的工人,只好弯腰打个哈哈,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宁泽眼里露出笑意,小样儿,老子还不知道你?快滚回去吓我老丈人去吧。
“掌柜的,打听回来了。”工人回到柳家院子,满脸写着扭曲。
“这么快?快说说,是哪家的?”柳大洪更着急。
“他说,是咱们柳记的。”工人愁眉苦脸,这话说出来老脸都红到耳根子。要是有这手艺,还会这么天天开半天工?
“放屁,我们家卖的什么货你不知道?”
“知道啊,可是人家很认真的,还赌咒说就是咱们家的炮仗!”工人无奈地偏着脖子。
柳大洪哪会信这蠢货?心想定然是在别处买的好货,故意不给自己说,要报刘媒婆上门被拒的一箭之仇!
唉,羡慕死了,想想都眼馋呐!
0028、二选一()
柳大洪这人有个好处,为了钱,他什么都豁得出去。
眼睁睁有人杀上门来,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他要不弄明白宁家那炮仗是哪儿来的,怕是死两百年都不会瞑目。
所以,柳大洪提着一盒龙眼果子,进了宁记大门。
老牛认得他,笑着过来问好,都是街坊做生意的,还得有个笑脸。柳大洪亲热无比和老牛又唱喏又拉手弄了半天,才很认真地问:“敢问牛管事,昨天你们家炮仗放得恁响、恁长,不知是哪里的货?你知道的,小店专做这个,可是却比不上啊,特意来请教个明白。还望赐教则个!”
老牛诧异地看着他:“柳掌柜,遮么是来拿小的开心不成?”
“这话从何说起啊?”柳大洪懵得一塌糊涂。
“这不就是前几天在你们柳记买的么?我们店的伙计亲自去的,小唐,小唐,是不是你去买的?”老牛远远大声问。
“是!”唐牛儿脆生生回答。
“这个、这个这个~~~~~”柳大洪目瞪口呆,怎么都不承认呢?没奈何,只得放下身段,软软赔笑:“管事,说来别生气。前日是我思虑不周,怠慢了你家派去的客人,这里赔礼了······”
“别,柳掌柜,俺只是个下人,可不知道你们主家之间的事,也不敢打听。就一句真话,这炮仗,真是在你家买的,我们东家就是这么说的。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老牛双手一摊,一副随你大小便的样子。
柳大洪被窘得够呛,难过半天,终于才期期艾艾开口道:“那,敢问你们东家何在?我想见见他。”
“呵呵,他是个疯子,不知道在哪儿!”
“你看你看你看,还说不知道,这不是故意局我么?呵呵,好兄弟,且告诉我一声,多谢了!”柳大洪当街就给宁家的仆人作揖打躬,毫不羞涩。
“唉,可不敢当!”老牛只好还礼不迭。开玩笑,人家二郎认真要拜眼前这家伙做丈人的,真在他面前托大,等新媳妇儿进了门,还不要自己好看?
“你老且等等,我去问问东家有空没有。”老牛客客气气请他稍等,自己上楼去了。
过了好半天老牛才下来,笑眯眯地一伸手:“东家在上面等候柳掌柜,请!”
柳大洪这才屁颠屁颠上了楼,见楼梯口一个英俊少年居高临下笑望着自己,急忙冲上几步拱手说道:“宁掌柜,恭喜恭喜!”
宁泽含笑还礼:“不知柳大叔说的喜从何来?”
“呃~~~~~生意兴隆,岂不该恭喜?嘿嘿!”他没想到宁泽居然叫他大叔,这可是个比较亲近的称呼。想起自己曾喊人家疯子别做梦,不免老脸一红。
“大叔找我有事?”宁泽带着他进到房里,让座,烧茶,一边客气地问。
柳大洪四处看看这屋子,倒是布置得淡雅,四墙雪白,三面各两把官帽椅,一尊茶几,上面放着一盆文竹、一盆根雕、一盆小叶榕盆景。墙上则挂了几个伞面,都是宁泽画的图案。
柳大洪点头,他人虽然粗鄙,总算是在大宋朝生活,这点艺术熏陶的眼力见还是有的。等宁泽端上茶碗,才开口道:“不瞒宁掌柜,今日老汉是来请教——”
“请教那炮仗从何而来,对吗?”宁泽嘴角上翘,微微笑道。他一直在楼上等候柳大洪上门,见他拎着果子,匆匆从店里出来,便好整以暇地准备。
柳大洪不好意思地笑了:“是啊,你们店里人人都说是从小店买的,这怎么可能?还望宁掌柜莫要赚我,实话相告!”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就是从你家店里买的啊,我若骗你,我便是猪狗不如之辈!”宁泽站起来指天发誓,一脸的正经!
柳大洪彻底懵了,这到底怎么回事?真是见了鬼:“呃,呃,小店炮仗,哪有如此上等货色。我看这挂炮仗,怕是京城也做不出来的!”他是这圈里的人,怎么不知道行市?就算二三百响的也算到头了,这个,简直是没谁了的玩意儿!
“哦,敢情柳大叔是说这个,呵呵,我当什么稀罕事呢。是啊,你家炮仗买来,原本又短又哑,还很难看······”说到这里,柳大洪简直扭捏惭愧到要死,面红耳赤不敢接嘴。
只听他继续说道:“因此小侄很是花了一番心思,细细将这些物事改了一改,谁知效果果然还差强人意,倒叫柳大叔你这行家笑话了!”
柳大洪吓得一屁股站起来,看着宁泽结结巴巴:“你,你说你随意改了改,就成这样子了?”
“啊,惭愧,弄了三天呢!”
“哎呦,大侄子,你若没有赚我,那便是老夫走眼多年了,竟没想到大侄子如此能耐,没想到啊没想到!”老胖子居然亲热地叫起大侄子来,还伸出手狠狠捏了宁泽手掌半天,一脸的娇嗔和羞涩。
宁泽忍受着一身鸡皮,任他握着,干笑道:“大叔且莫夸奖小侄,我可当大叔是骂我了。唉,都是一时无聊弄的。小侄再不敢了!”
“别,你可没无聊,你简直有聊得很。那个什么,大侄子,你能不能教教我,这个怎么弄啊?”柳大洪红着双眼,直勾勾看着宁泽,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再重口味也受不了他这幅嘴脸,宁泽喉头痒了一下,急忙退后三尺别过头去:“大叔玩笑,玩笑,我哪里能教你老人家?”
“真的真的,我可是真心的。你要不信,我,我拜你为师!”柳大洪一燎衣摆,双膝就要跪下。吓得宁泽冲上来赶紧把他拦腰抱住,这可真使不得。
“柳大叔你不是逗我玩吧,真的想学?”见他不住点头如鸡啄米,又为难道:“按说这也不是什么稀罕技艺,和大叔切磋一下倒也无妨,不过么——”
“不过什么?大侄子你只管开口,只要我办得到的。”
“不过咱们都是生意人,这玩意儿,也不能白教不是?”
“哦,这个当然,这个当然。你若教会了我,我出二十贯,怎样?”柳大洪觉得自己很阔气,手面真大方。他一辈子没对谁这么大方过。
“二十贯?”宁泽像吞了个鸡蛋,合不拢嘴:“要不我给大叔二十贯,咱们再也休提此事,怎样?”
“诶,好啊!”柳大洪一听有钱,条件反射就答应道。旋即反应过来:“哦不不不,我说秃噜了,不不不!”腮帮子肥肉摇得到处乱甩:“那,只要你教会我,将来柳记的生意,我送你一成股份,怎么样?”说得咬牙切齿,像是在割肉一样疼痛。
“哈哈哈!”宁泽干脆懒得回答,仰天打了三个哈哈。
柳大洪心头那个猫抓啊,知道不下血本是不行了,一跺脚一咬牙,血丝从嘴角流下:“四成,四成股份怎样?”还没等宁泽开口,他已经瘫在地上哭起来:“我的妈呀,再也不能多了,求你啦大侄子!”说话就去抓宁泽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宁泽使了牛劲才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扔到椅子上:“大叔你看你也真,你想想,小侄若有心发这路财,只消把伞行关了,改称个炮仗铺,你那作坊能撑下三天?”
这话算是戳到了柳大洪的心窝子,吓得他脑子都不会动了,双眼无神直直看着宁泽:“你要开炮仗铺?”
“没有,就是打个比方呢。若大叔有心要学,小侄倒是有一事相求——别激动,我不要钱!”
“哦,那就好,那就好,你说,什么要求?”
“小侄实在忒地钟意令千金,望大叔成全!”到这时候,宁泽才把实话说出,抱拳躬身行礼,严肃庄重。
“啊?这个——不大好啊!”
“为什么?”宁泽抬头盯着他。
“她,她已经许给了陈押司家衙内。”
宁泽虽早有准备,听到这话仍是脑子嗡地一声,险些站不稳。他努力平静下来,铁青着脸:“可订了婚约?”
“呃——呃——”他不敢承认,也不想否认,因为他虽然爱钱算账飞快,可还是一时换算不过其中的价值对比。开玩笑,人家那边瞬间就是四百贯,后面还有几万呢,虽不是他的,可陈金龙那小子已然残废,那就是女儿的,女儿的,跟自己的又有什么分别?这是他这几天算的帐。
可现在这也是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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