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之下,当然也吃一惊:“这、这、这是被绑票了!”
陈文锦被来旺儿抢救,终于缓过气来,正在双眼发直。只听耳边响起柳大洪张惶的声音:“押司,衙内这是被绑了票啊。须得赶紧赎人呐,可是,这一万贯也忒多了,能不能想个法子跟他们还还价?”
他是真着急啊,女儿要是嫁给他家,平白便少了一万贯,那还了得?
陈文锦怒火攻心、忍无可忍,跳起来照着柳大洪的胖脑袋啪地就是一个大嘴巴子:“还你先人的价。老子忍你不是一天两天了,天天过来聒噪。你说,是不是你勾结的贼子,图谋老子家产?你说、你说!”说着又挣扎去掐他喉咙。
这哪还是笑面大虫?笑面不见了,整个一个吊睛白额大虫!
0019、一川梦雨常飘伞()
柳大洪被他掐得面红气短不住咳嗽,惊恐之下且战且退,又幸亏来旺儿见老爷神智失常急忙劝阻,柳胖子才得全身而退。
一路死命狂奔,终于跑回家里,二话不说抱起桌上水壶咕嘟咕嘟一通灌。老婆张氏看他面色苍白满头虚汗,忙问:“你这是做甚去了?如此狼狈!”
“他娘的,吓死本宝宝了!”柳大洪一面抚摸胸口,一面喘气,才把刚才经过说了。
“活该!”张氏撇嘴:“叫你热脸去帖冷屁股!人家儿子没了关你屁事。我就说当初清儿的婚事不妥,现在正好,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柳大洪勃然大怒,见老婆不但不同情自己的惊险遭遇,还不理解自己一番苦心:“放你娘的屁!你倒说得好听,他儿子不见了,那咱们清儿便嫁不成他家。彩礼也就没有了,欠的钱还得还呐****他祖宗的,这可怎么好?呜呜呜呜!”
他居然哭了。
张氏本是幸灾乐祸的,见他哭得伤心,也觉心酸,这男人虽然不成样子,总还是为了这个家,忍不住也抱着他脑袋跟着抽泣起来。
夫妇二人抱头痛哭,没发现门口已经愣愣地立着人影。柳清思牵着弟弟的手站在阶前,望着这一幕,心如刀绞。
银牙一咬,疾步走进去跪在父母跟前:“以前是女儿不懂事,让父亲母亲操心了。爹娘莫哭,女儿遂了你们心愿便是!”泪水哗哗流下,一脸苍白。
柳青显还小,不太懂爹娘和姐姐到底在哭什么,但见大家伤心,也止不住嚎啕起来。
柳大洪心情终于好了些,摸着柳清思的秀发点头叹气道:“我儿能如此特贴懂事,也不枉父母养你一场。唉,菩萨保佑那陈公子早些赎回来!”
再说那陈文锦气得抓狂,揪住柳大洪一通发泄,等柳大洪多路跑掉,才扑通一屁股做到地上,嚎啕大哭。
“老爷,多哭也是没用,不如赶紧想法子赎出哥儿再说。”来旺儿劝道。
“有什么法子?不过尽我所能罢了,唉,就照贼子的话去做,叫人把鸡毛贴在门上。”陈文锦毕竟有决断,痛心之余,干净利落。
这两家人弄得悲悲戚戚焦头烂额,那造孽的宁泽却踌躇满志,一心要在湖阳县拳打脚踢,弄出一番光景来。
张伯已经挑选了六个学徒,本来说好五个,有两个实在难以取舍,只好一股脑儿带来让东家定夺。
宁泽问明原委,也不坚持,只是细细考问了六个人的家世根基,都是些穷苦人家田地少没饭吃的,做个学徒,好歹有口嚼谷。
按理学徒是没工钱的,只包吃住,三年出师才能领半薪。不过宁泽有心激励士气,每人每月都发给三百文,试用三个月,到期考试,不合格的辞退。
这规矩虽然以前没有,但似乎合情合理,张伯便抖擞精神教训徒弟们:“如今东家开恩,破天荒给你们每个月三百文的工钱,还管吃管住,你们要是连这么好的机会都不争气,那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你们爹娘?从今后都给我打起精神替东家做事,听见没有?”
齐刷刷六声齐发:“听见了!”
做伞虽然算不得细致功夫,但真要做成高手,却非细致不可。张伯按照衣钵相传的老规矩,六个人先从劈竹子开始。要把每根直径八分的竹子,匀称劈成十二根竹篾,还真的非三五个月苦练不成。
宁泽哪里等得了三五个月?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干脆,流水线作业上!
这下张伯傻眼了:“二郎,鞭打快牛要不得,没这么教的。小子们一身基本功不会,到时候做出伞来,岂不是败了咱们伞行的名头?”
“呵呵,张伯多虑了,你夜不用急,只管听我的没错。打从今日起,正好六人,五个人分练一门,留一个稍微欠缺点的机动备用。只要哪个学得不好,立马换人,得了,问多了也不好解释,只管照我的话去做。”
张伯无奈,只好按照宁泽的吩咐,一个学劈竹,一个学扎架,一个学染色上油,一个学糊顶,还有一个学榫卯。剩下一个机动的,就每天帮忙打杂,让他眼瞅着哪一个学不好,赶紧替补。
好嘛,这下前有师父,后有替补,又是单学一门,没了滥竽充数的机会。几个学徒只好打叠精神,努力学习,只图这三百文的月钱和一天三顿饱饭,也得把本事练好了。
看看库房里经过张伯挑选,还剩下好大一堆材料,都是可以马上组装成品的。宁泽便又加了张伯两贯钱,请他带着那个机动徒儿唐牛儿,赶紧把成品做出来。
不过有一样工序得等他先完成,那就是雨伞的染色,染完色才能上油。
反正是东家的主意,张伯就算腹诽也不敢违抗,只好由着这位少爷捣鼓他的去。
宁泽看着一张张已经裁出圆边的伞盖,仔细回忆自己当初参加认定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时,似乎也认定过雨伞的制作,记得那位老先生用大大小小不一的毛笔,先蘸上专用颜料,在伞盖上画出一个个几何形的图案,再刷上一道清漆,又再上油······
嗯,可以这么办!
宁泽照着瓷器的做法,先弄一个底座,底座上安装木齿轮,木齿轮中间插一根竹筒,然后把伞盖固定在竹筒顶部。坐在旋转的底座旁,两脚不住蹬开,那齿轮随之转动。宁泽拿着毛笔,只消固定在一面随手挥洒,一圈下来,波浪出来了,两圈下来,水花出来了。不能再转第三圈了,必须一笔一笔地描绘,云彩、鱼儿、远处的花木······
做了雨伞几十年的张伯,目瞪口呆看着二少爷这么迅速地一顶顶伞盖挥洒而出,这效率快就已经够稀奇了,更奇的是那些图案,可从没出现在雨伞上过,连绵不断首位相和,说不出的好看。
“二郎,你这法子真是好!不是老汉说嘴,从来只有素面的伞盖,没成想经二郎如此一画,这雨伞竟更添了神气!”张伯笑得满脸褶子,盖都盖不住。
“没有么?”宁泽顿时有些愣住,这么简单地法子,居然大宋还没发明出来。呵呵,真是活该老子发财了,宁泽快活地想。
那就再加把劲,宁泽干脆向老娘告假,没日没夜一头扑进作坊里埋头苦干。不到五天,竟画了六百多幅伞盖。张伯看见东家如此拼命,也没话说,跟着拼命,更让那六个小子真正尝到了学徒的苦楚。
六百多把雨伞,竟在十天里全部赶完。张伯抹了抹满头汗水,畅快笑道:“从老太爷开始,这么多伞十天赶完,还是头一遭哩!”
“可以开张了!”宁二郎微笑着,看看窗外。
人家开张,都等着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舞个狮子敲个锣鼓什么的,只有宁家伞行,非要等下雨天,别的不要,就让老牛去对面柳记买了几挂炮仗,说是风雨交加,雷电轰鸣,才是雨伞的好日子。
可惜,那炮仗一拿来,宁泽就有些傻眼,怎么这么短啊?一挂才两尺多长,颜色又难看。他以为会是红色的,谁知人家大宋现在不知道这个,全是黄麻纸裹出来,太丑。
一放更郁闷,没有雷电轰鸣的气势,倒像是谁吃多了豆子,放出一连串的响屁!
唉,宁泽哭笑不得,只好将就。好在过路的人对炮仗的短小精干根本没感觉,倒是对他家的铺子很带感。
一排通透的铺面,没有窗户,任意可以进出。
没有柜台,五个花瓣样的大组岗里,斜斜插满各种红红绿绿颜色鲜艳的雨伞。以前尽是黄油布、红油纸,现在居然看见那么多款式,真是眼花缭乱。
一抬头,房顶上到处垂下从张顺那儿要来的鱼线,每一根线都挂着一把撑开的雨伞,抬头看去,有红鲤戏波的,有牵藤蔷薇的,有芝兰叶茂的,还有万字不到头的。
外面的雨又下得说大不小,抱头疾走的人们路过这里,都不禁被这情形给吸引住,忍不住跨进门槛驻足观望起来。
有些心思便蠢蠢欲动,又怕这些伞是高价,迟疑着开口问:“这伞多少钱一把?”
“回大爷,这伞三百五十文一把。”老牛被宁泽临时征用做了掌柜,虽然他不会认字,可会数钱。反正记账也简单,都是一个价,卖一把画一个圈,一天数数多少个圈就可以对账,倒是暂时难不倒老牛。
“咦,不贵啊。这伞品质如何?”
“呵呵,大爷也是本县人世,且请抬头看看,这宁氏伞行的招牌,全县可还有第二家?六十多年的老字号了,筋骨结实,用料考究,做工精细,你看看,这个、这个——”老牛热情洋溢地给客人介绍着产品。
终于,观望的人群里有一个实在挨不住诱惑,掏出一张一贯钱的会子买了一把。老牛喜滋滋地给顾客找钱,劝顾客马上打开检查。那顾客得意洋洋撑开伞面,果然是上好的做工,配着上好的花样,在众人羡慕的眼里,得意洋洋重新走进雨里,看着艳丽活泼的图案,听着哒哒的雨声,真如做梦一样,好不快活。
顾客笑着回头,才赫然发现,铺面大门楹柱上写着一副遒劲潇洒的王体对联:
知否家中常盼望?
莫因风雨误归期。
那客人也是个识货的,连声赞叹:“好字、好句!”
“掌柜的,来一把!”
“我这里也要一把!”
“这把我要了!”
······
0020、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宁记伞行重新开张头一天,竟卖出十一贯二百文钱,共三十二把雨伞。
张伯看到这个数字,吃惊地合不拢嘴。批发几十、几百把那也罢了,这零售一天卖出恁多,真是从未有过的事。
“今日人人卖力,咱们店有开门红,大吉大利啊,我在这儿给大家道谢了!”宁泽满面春风,团团向全体员工们作了一个揖。
自来可没有工匠受到东家如此抬爱,唬得张伯带头,齐齐地躬身作揖唱喏还礼。
宁泽把一托盘的铜钱拿出来,学徒六人每人五十文,张伯功劳大得半贯,老牛也是半贯。
大伙儿拿着沉甸甸的铜钱,心下感激,不消说,今后更加卖力便是。
宁泽知道,开张生意不论如何红火,毕竟做不得久。就算自家雨伞有些特色,但岂是家家都无聊会再买一把的?
他已经盘算好了,还有好几个大招要放,如今且一步步来。
第二天,宁泽便带了十来把伞,让老牛和那个机动小学徒唐牛儿跟着,去找他那没拜把子的拜把子兄弟张顺玩耍。
忙乱几日不见,不消说又是一番亲热。
张顺已然听说了宁家伞行开门大吉的消息,自然替他欢喜得很,没口子地道喜,又摆下酒饭招待。
宁泽笑嘻嘻将带来的雨伞请张顺分送给弟兄们,个个笑逐颜开,把个伞盖撑开,雨中不住转动伞把,伞盖上那些图案化成一个个艳丽的圈子在雨中舞动,煞是好看。
“今日过来,不光是吃酒,还要和哥哥商议一件事。”宁泽和张顺碰了一碗,笑道。
“你有事只管说,还用得着商量?”张顺哪里会有二话。
“我家之前元气大伤哥哥也是知道,如今兄弟想重整旗鼓,单靠零售,怕是翻不了身。有心做个批发,之前的门路我却一个都不认识,不知从何下手。想来想去,只有找你帮忙。”
“怎么帮你说啊,急死个人!”张顺道。就烦宁泽说话好整以暇的模样。
“回头请你选几个好弟兄,我把一批伞分给大家,大家跑船不论到哪里靠岸,一定要把这样品撑出来做个摆设,若有人问起,便回说零售三百五十文一把,若是批发呢,要么现钱现货二百八十文,要么直接到湖阳宁记来商议。你看如何?”
“哈哈,这又不是什么难事,用得着你孤拐半天,就这么办,回头我派人跟你去取便是,也免得你又要雇人送来。”张顺爽快答道。
“还没说完呢,这也不是白帮忙,你的兄弟头回出去,每人先带二十把,先货后钱,不管批发零售,卖出多少都算他的,我只算本钱二百五十文,回来时把本钱和剩余的货物还我便是,损坏都归我。若这生意做得,那么从第二次开始,便是先钱后货,回来结算,还是老话,损坏都归我。”
张顺常年做鱼买卖的人,算账也是飞快:“这如何使得,那不成你又替大家找财路了?你既然批发二百八,他们也只算二百八就是。另外,损坏都是他们的,与你无干。”
张顺这是真当他自己兄弟,为他着想。
宁泽却不同意,执意按原定计划办。两人争执半天,最后拟了个折衷,价钱就是二百五,但拿货须得先验明白,一旦接手,自己负责,与宁家无干。宁泽自知现在谈售后还为时尚早,又见张顺一片诚心,也只好勉强同意,毕竟这个时代,这是公平的法子。
生意谈妥,第二天宁记就送出二百把雨伞交给张顺,由他全权安排去了。
秋风潇潇,连日都是阴雨,好容易停了一天,却没半分阳光。
雨伞生意好,炮仗生意当然不好。
张氏见女儿连日郁闷,于心不忍,让她带着兄弟清显出去走走散心。
柳清思本不想出门,却也不忍拂了母亲的心思,没奈何,只好没精打采带着弟弟出门走走。
才走几步,柳青显眼尖,老远就看到对门宁家伞行门口花花绿绿放了一排样品。
“姐,快看,那边的雨伞好漂亮!”柳青显指给姐姐说。
柳清思抬头望去,果然有些意思,毕竟小女儿家,心下爱美乃是天然,忍不住朝宁记走去。
“哟,是柳小娘子来了,呵呵,快请进,请进!”掌柜的老牛居然认得柳清思,倒让她有几分诧异。她虽不认识人家,但还是忙规规矩矩行了一个万福:“打搅了。”
“小娘子请随便看,不妨事。”老牛客气道。男女有别,不好意思跟在一个小女孩后面聒噪介绍,随她去。
柳清思妙目所及,果然很吸引人,不但花样,款式,颜色好看,连人家的装潢都很花心思。她是生意人家出身,自然也用专业的目光欣赏这一切。
一把红鲤戏波格外让她喜欢,驻足观看良久。柳青显见姐姐喜欢,急忙说道:“姐姐,这把我也喜欢,要不咱们买了去?”
“你这孩子,雨伞又不是玩儿的物事,家里有,再买做甚?”呵斥弟弟,嘴上却挂着微微笑意。
“唉,家里那把伞又破又旧,撑起来到处漏水,也不知老爹怎么想的,就是不换,补了许多疤,没用又丑的要死!”柳青显撅着小嘴抱怨道。
柳清思好歹还有些体己钱,见弟弟如此喜欢,自己也有些舍不得,犹豫之下,开口对老牛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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