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有你这小叮当在,我才不怕呢。”阿悠再次专注地扯着长琴的袖子观察了起来,真心羡慕嫉妒恨啊。
太子长琴任由她孩子般扯着自己衣袖,目光渐渐落在洞壁上,那里皆是他的过去,每次渡魂他都会被迫忘记一些事情,现在再看,有些还隐约记得,有些却已然模糊,然而,记忆可能褪色,被惧怕鄙弃欺骗背叛时的感觉却刻骨铭心,不但未曾消散,反而层层递增。
直到……
他的目光落在最后,渐渐柔软了下来。
阿悠抬起头时,正好看到太子长琴最后的动作,她抿了抿唇,问道:“阿然,这里是你全部的过去,是不是?”
长琴颔首:“阿悠,你看,只为存活于世,我便杀了如此多之人,一桩桩一件件,尽数在此,如今你已全然知晓……可怕我?”
阿悠沉默片刻后,终究是叹了口气,道:“你早已和我说过这件事,在今天之前,我也曾想象过你过去的情形,今天只不过看到想象之外的真实罢了。”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所以,我不会怕你,但是,我也没有办法昧着良心说你每桩每件都做得对做得好。”毕竟,没有谁是天生就该死的,这满壁的死者中,并非渡魂之躯本不必死的想必也不少。
也许有的人的确能从杀戮中得到快感,但她知道,阿然绝不是其中之一。他的过去她无法参与,至少未来……她希望之后的墙上不会再写满自身的绝望和赋予他人的绝望——以痛予人,自身所得也唯痛而已。
太子长琴摇首叹息道:“阿悠若是真心安慰我,又何必说最后一句,竟连骗我都不肯,何其残忍。”
“你最讨厌欺骗吧。”阿悠轻笑了起来,“而且,我若骗你,你又怎会不知?”
长琴垂眸,突而笑道:“不错,这也正是我喜爱阿悠的原因之一。”
“噗!”阿悠忍不住捂嘴笑了出来,“还之一?那是不是还有什么之二之三?快,速速道来!”
“阿悠若是想听,我自然愿意慢慢道来。”这也正是他带她来的原因之一。
阿悠抖了抖身体,心中突然泛起些许微妙的预感,以至于她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究竟是该听下去,还是打断对方,最终后者占了上风,于是停顿片刻后,她突然说道:“这里实在是凉,我们去外面站站晒晒太阳吧?要是湿气入体真生病就不好了。”说完,率先转身朝洞外走去。
太子长琴立于其后,不发一词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目光渐渐深邃——阿悠,无论你究竟是否察觉,今日必然,不会放你逃脱。
被盯上的阿悠只觉得背脊一寒,下意识地就搓了搓手臂,左右张望了下,“吭哧吭哧”地搬起几块石头垒起坐好。被日光照射后的石头相当暖和,虽然知道坐在这种东西上不好,但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啦。
她曲起双腿双手环抱,头枕在手臂上长长舒了口气,顿时觉得身上温暖了不少。
“阿悠。”
“……什、什么?”又来了,那种微妙的预感——阿悠略微苦起脸,但现在似乎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打断对方的话了。
“你可知我为何带你来此?”
“唔……”阿悠歪了歪头,回答道,“让我更了解你?”
“不错。”长琴微微颔首,继续问道,“阿悠可知这又是为何?”
阿悠皱起鼻子,突然伸手捂住脸,低声道:“阿然,你突然变得好奇怪。”
“哦?哪里奇怪?”
“哪里都奇怪。”阿悠稍微阻止了下语言,“活像一只不怀好意的大灰狼。”
太子长琴一怔,而后轻笑出声:“阿悠此话,也并无大错。”
“……”黑脸也好反驳也好闹别扭也好,不要那么爽快就承认啊,再次岔开话题失败的阿悠心中充满了苦逼感,看来今日是逃不过了,此刻的她心中渐渐明晰,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期待还是排斥。
“阿悠,那话我曾说过,且为你所拒,之后我未再提起,却并非放弃,如今……”太子长琴回首看向山洞,片刻后又转头看向阿悠,“你既全然知晓,我终可再说……”他一边说着,一边朝阿悠伸出手,柔声问道,“阿悠,你可愿嫁我?”
阿悠愣住,心中有惊讶有了然有甜蜜有忧惧,一时之间五味杂陈,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紧抱着膝头的手亦微微颤抖。
最终,她深吸了口气,目光坚定地看向对面的白衣青年,如此说道:“阿然,虽现在说这话有些伤人,但为了我们的以后,我还是要说——即使你不那么说,我也会陪你一生,不离不弃,你又何必……”这算是另一种情况的“为报恩情以身相许”吗?阿悠扭过头,目光瞧向一旁的古木,心中泛起些许苦涩。
“阿悠,正如你所说,我的确想要留下你。”
太子长琴的回答让阿悠心中越沉,不自觉间,她已然捏紧拳头。
“最初,的确是如此想的,现在也依旧如此,然而……”太子长琴缓步上前,伸出手握住阿悠的,却被她一把挥落,他低头瞧着自己被甩到一边的指尖,脸上没有丝毫的恼怒,反而笑起,“如今我如此说,不过是因为——我心仪于你。”
“!!!”
阿悠猛然抬起头,正对上长琴的目光,她一眨不眨地瞧着他,随着时间的推移,脸渐渐红了起来,而后不自禁地松开手臂跳下石头后退几步站直身体,似乎只有这样做才可以正常地与对方对话。
“你……你刚才说……你……你喜欢我?”
即使说出话,依旧是结结巴巴。
“是。”
如此肯定的回答让阿悠心中又甜蜜又疑惑,以至于她真的问了出来:“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喜欢我?”他是仙人,饱览山河风光,且渡魂多世,怎样的人没有遇到过?她不过是人世间最平凡的一个女子,唯一的不同大约就是她不惧他,故而,他想抓住她,她信,他喜欢她……她却不敢信。
所以一直以来她其实心有所感,却总有意无意地岔开,不愿多想,也不愿让他多想。
亲人,也许才是他们之间最合适的关系。
太子长琴在这一刻,完全看懂了阿悠眼中的犹豫疑惑与挣扎,他轻叹了口气,声线却又柔和了几分:“一个男人喜欢另一个女人,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若非要说理由,不过是因为——你值得。阿悠,信我。”
阿悠,信了。
因她知晓,对面的男子是多么骄傲之人,在这件事上,他不屑于撒谎,也无需撒谎。
他既说爱,就是真的爱。
她不必怀疑,却……没有办法就这样接受。
阿悠深吸了口气,脸上的温度渐渐降下,之前如同被大风吹走的理智渐渐回转,她一点点地松开握紧的掌心,脚步轻移,朝长琴的方向走了几步,却又在一个适宜的距离停了下来。
两人的目光对视,如同纠缠,又如同一场男人与女人的战争。
“阿然。”
“我在。”
“你可知,我是凡人?”
“我知。”
“你可知,我终有一天会变老?”
“我知。”长琴目光一凝,终于知晓阿悠此刻所想,却没有打断她的话,只静静地等她开口。
“你可知,”阿悠的手抬起,抚向自己的发丝,“终有一日,这发丝会银白如雪,”手指下滑,落在脸颊,“这肌肤会苍老松弛,会满是皱纹斑点,直到再也看不出如今的模样,”指尖落在唇边,“牙齿松落,说话漏风。”她放下手,微微一笑,“不止如此,我的身形也会瘦小佝偻,可能要靠着拐杖才能行走,甚至卧病在床浑身褥疮,到那时,我不过是个再普通狼狈不过的老太太,而你却可能依旧风华正茂,如此时一般清逸俊雅。”
“我知。”太子长琴展眉一笑,反问道,“那又如何?阿悠很在意?”
“……我若说不在意,就一定是在撒谎。”阿悠扭过头。
“阿悠,你心中有我。”太子长琴勾起嘴角,神色看来甚是愉悦,“否则也不会说出今日之言,我……甚是开心。”
“……”
“但即便如此,你依旧不愿对我撒谎。”长琴缓步上前,“甚至心甘情愿予我一条退路,我今日若是退缩,你心中即便难受,却也还会如以往一般待我。”说到此,他微微叹息,“仅此一点,便让我心动不已,更遑论其他。”
“你……”
“阿悠,我当然知道凡人会衰老甚至……逝去,此乃人之常情,然我渡魂多世,青丝红颜之下实为蛇蝎心肠亦见过不少,容颜美丑于我而言不过点缀,我真正在意的……”他伸出手,握住阿悠的,这一次,他没有被甩开。
“阿悠,待你发白如雪时,可愿我为你绾发?”
“待你身形佝偻时,可愿我扶你出游?”
“哪怕终有一日你卧病在床,可愿我为你端茶奉药,偶尔对你说说三俩市井小事,时而抱你出屋,如从前常做的那般,晒晒春日暖阳?”
作者有话要说:就像之前说的,阿悠并不是一点都没察觉,而是觉得目前的关系才是最好的,毕竟仙和人之间差距太大,她终有一日会老去,而且,她也觉得长琴可能只是把她当救命稻草,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说爱,对两人来说都太过悲哀,她宁可不要。
老板完全了解了她心中的顾虑,于是……远目,面对老板的话语,阿悠究竟会说啥呢?下章再说吧【咦?
下章间哟=3=
37旧账
没有女人不爱听甜言蜜语。
没有女人不希望得到承诺。
没有女人少女时未曾幻想过骑着白马的王子或者骑士;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这梦想渐渐因现实染上尘埃,然而……当一个简直不该存在于世的理想型男子向你求婚;偏偏你对他也不讨厌,甚至可以说喜欢;该怎么办?
阿悠觉得此刻还在认真思考的自己简直是个圣人。
她的手正被对面的男子紧握着;阿悠的手指颤了颤;想要反握住对方的手;却又再次停止了动作。他的手心与眼神有着一样的温度;他在等待着她的回答,而且……阿悠看得出来;他似乎根本不会接受否定的答案。
但即便如此……
她依旧深吸了口气,如此说道:“阿然,你能这么说;我真的真的很开心,但是,我想告诉你——我其实真的很小气。”
太子长琴微勾起嘴角:“对于此事,我早有体会。”
“……那只是牛刀小试啦!”阿悠瞪了他一眼,接着说道,“若只是亲人便也罢了,如果我们成为……如果真有一日,我是说如果,你违背了你的诺言,我……我恐怕……”
“若是真有那一日,阿悠会如何待我?”太子长琴挑眉,似乎对这个问题十分有兴趣。
“我不会打你,亦不会骂你,更不会恨你恨到死去活来。”阿悠叹了口气,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你若弃我如敝履,我自然也不会再将你放在心上,哪怕生老病死,也与你再无干系,从此任凭天高海阔、山高路远,只各走一方。”所以之前她才不希望二人的关系发生改变,若是亲人,她必然倾尽一生陪伴于他身边,若为恋人……她的包容之心反而会变小,只因陷入恋情的女子,哪怕再理智,偶尔也不是能用常理推断的。
太子长琴垂下眼眸,握着阿悠的手渐渐握紧:“阿悠好狠的心,尚未应允,却已话离别。”话语中虽依然有笑音,却已然夹杂些许寒意,他眸色深沉,别说不会有那一日,纵然是有,他也必然不会放阿悠离开,然而,在她说出那话的瞬间,他心中居然泛起一种微妙的预感——只要阿悠下定决心离开,哪怕他法术通天,也绝无可能再找回她——这种感觉让他心中甚为……不悦!
“这叫交往前合约制。”阿悠装作没看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黑气,轻咳了声,“所以,阿然,我们交往吧。”
“……交往?”
阿悠恍然,她似乎又用了个新词,于是解释道,“就是以成亲为前提的互相勾搭!”毛爷爷说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在耍流氓,她是文化人,当然不能做流氓。
“……以成亲为前提?”
“噗,阿然你变成了鹦鹉吗?”阿悠捂住嘴笑了起来,而后从对方手心中收回手,踮起脚拍了拍他肩头,“就算咱们以后发现不合适,分手了也还是朋友。”
“……分手?”越听着阿悠的话,长琴的脸色越加难看,终于忍不住将其一把拖入怀中,低声咬牙道,“阿悠,若我没记错,方才我是向你求亲?”
“是啊。”阿悠点头,义正言辞地回答道,“所以我答应和你先交往看看啊。”说到这里,她的脸色变了变,斜睨着长琴,眯眸道,“你不是想马上成亲吧?”
“有何不可?”
“……”阿悠嘴角勾起一个异常温和的微笑,而后——伸出手一把糊住了他的脸,“想都别想!”从一垒直接跳三垒什么的,坐神十都没那么快好吗?!
会这么想的都是色鬼!
太子长琴,再次败给了来自现代的神思维。
而另一方面,阿悠也在初次体会恋爱的乐趣,感觉……也没什么不同嘛,她托着腮坐在石头上,注视着火堆旁认真烤着野味的男子,这样的相处与之前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难道说他们在很多年之前就已经进入了恋爱状态?不可能吧,这种模式明显是可悲的老夫老妻感啊,毫无激情什么的真是伤不起。
阿悠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换了只手托起另外一边腮。
“阿悠是饿了?”即使是做着不太雅观的事情,太子长琴的一举一动都甚为悠然,没有染上哪怕一丝半毫的烟火之气。
“还好,只是,在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
太子长琴微抽眼角,但凡阿悠在思考严肃的问题,那个问题必然……一点不严肃。
“阿然。”
“……什么?”
“交往,究竟该怎么交啊?”阿悠敲了敲脸颊,“我感觉我们的相处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嘛。”
长琴轻舒了口气,至少这个问题他能给予对方答案,于是将野味插回火边,微笑着朝阿悠伸出了手:“过来。”
阿悠歪了歪头,十分顺从地将手塞入了他掌心,而后被一股拉力带动,落入了长琴怀中,阿悠整个人被身后的男性拥入怀中,暖融融的,呼吸间尽是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味道。
长琴的下巴轻轻地磕在阿悠头顶,说话间声带震荡,似乎连周遭的空气都随之颤动了起来,悦耳的声音飞过极近距离没入阿悠耳中:“现在觉得如何?”
阿悠觉得耳尖微微发烫,轻咳了声道:“嗯,好像有点感觉了。”
太子长琴不禁笑了起来,胸腔震动间,完全为阿悠所感知,她索性放松下来将头靠在对方肩上,如一只慵懒的猫儿,侧过脸在那泛着淡淡香味的衣襟上蹭了蹭,却意外地感受着身后人在某一瞬有些僵硬的身体,情不自禁地偷笑了起来。
“阿悠……”
听着对方无可奈何的声音,阿悠笑道:“什么嘛,我还以为阿然你完全不会觉得紧张呢。”
面对这样的指控,被误解的太子长线真心很无奈,所爱之人抱于怀中,就算是圣人,也做不到心如止水罢?
“原来我家阿然也是会害羞的。”阿悠连连点头,“今日我算是长见识了。”
太子长琴扶额,很是无语地瞥了怀中女子一眼:“在阿悠心中,我究竟是何等模样?”
“唔,”阿悠皱眉思考了片刻,脑中不自觉地浮现起洞壁中的刻字,方才看时还不觉得什么,现在两人关系转变再回想起来,总觉得心里不是那么痛快,脸也不自觉地微微沉下,轻哼一声扭头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陆小凤未成绝响,人间再现楚留香!”
“……”虽然完全没听懂对方的后两句话,但大致意思他还是明了的,长琴深深觉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然而,听到阿悠明显泛酸的语气,他心中却又生出点点欢喜。
一个女人若肯为你吃醋,那必然是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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