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话就说,何必吞吞吐吐的!”
刘光世抬眼看了顾惜朝半晌,一咬牙说出来:“大人!您为国为民,呕心沥血,末将从心眼里敬佩您!可是,可是……”
顾惜朝有点不耐烦:“可是什么?”
“可是,大人,您为什么让别人那样说您?满朝上下,还有……还有军中……都传说您……您和那个金国太傅戚少商……,大人您怎么能忍下那些流言蜚语?”刘光世一股脑地说出长久以来的郁闷和疑惑。
顾惜朝怔了半晌,忽然笑了出来:“刘光世,我问你,你觉得戚少商这个人,如何?”
刘光世愣了一下,答道:“禀告大人,虽然听说了戚少商的很多事迹。但是,末将这一次见到这个人还是觉得很惊讶!他看起来不是那么的孔武有力,但是身上却充满了英雄气概,和他同行的几个金国将官,虽然有的比他还要高大威猛,可是身上的气势却几乎完全被他压倒了。更奇怪的是,他完全不会让人有高不可攀的感觉,反而非常愿意和他成为朋友。末将便非常感慨,这样一个人,怎么竟会是金国的太傅呢?若是他能够做咱们宋军的将领,那该有多好,连士气都会受到鼓舞的!”
“是吗?”顾惜朝微笑着,“所有见过戚少商的人,应该都会和你有相同的感受!可是,对于我来说,‘戚少商’是一个完全独立于世间所有人事物的存在。刘光世,也许有一天,你也会遇到这样一个人,知你、懂你、疼你、惜你,欣赏你的优点,包容你的缺点,在这世上只有这个人能够温暖你的心,能够给你带来力量。你的心里时时刻刻都有他,你根本没有空去想其他的东西。这样,你还会在乎他是男人还是女人,还会在乎世人的眼光和那些流言蜚语吗?”
“大人,末将还是不明白!”刘光世苦着脸说道。
顾惜朝的眼光,飘向帐外,淡淡地说着:“不明白,不要紧!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刘光世沉默了。
不知道,刘光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顾惜朝只是默默地看着桌面上的西京周边地形图。
过去三天,他每夜都会去云梦山上瞭望,偃月蛇蟠阵并不难破,他相信再加上明天的天气,这西京城一定可以打得下来。
只是,他现在还缺一支精锐剽悍的骑兵,用以冲击敌阵的生门,达到一击必中的效果。
可是,赫连春水带走了大多数精锐骑兵,现在剩下的这些连弓马都不够娴熟,还有那四个从未打过大仗硬仗的年轻人。
明天,他们谁能够胜任发起总攻的任务?
顾惜朝抬眼看向帐外已经开始发白的天际,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他笼在宽袖中的手,慢慢地攥成了拳头。
袍袖一振,他走到帐柱边,拿下上面挂着的逆水寒宝剑。
“咣!”一声,拔剑出鞘。
剑光寒冷澈骨,剑刃照亮了他的眼。
看来,这许久不曾出鞘的宝剑,又要染血了!
他迅速地从包袱中拿出一件从未穿过的崭新衣甲,抖了一抖。
然后,慢慢脱下轻袍缓带的外罩青衫,正欲将内衫的宽袖整肃裹紧,忽然听到外面一阵人仰马嘶。
平白的,顾惜朝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扔下衣甲,奔出大帐!
踏雪乌骓刚到帐外,戚少商正从马上飞身而下,他的衣甲上满是征尘鲜血,可整个人还是那样光亮耀眼地吸引人的目光。
顾惜朝跑到他眼前,那人灼灼的目光在他身上搜寻。
两人站得极近,眼睛对着眼睛,鼻尖对着鼻尖。
只那一瞬,便均失了神,只沉迷在对方的双眸中。
顾惜朝回神侧目扫了一眼,全营的人这会儿都跑出来伸头伸脑地看他们,戚少商身后犹有数千骑兵,便忙将人拉了进帐。
二人一进大帐,便紧紧地抱在一起。
戚少商一手抚在那人的后脑上,一手箍住他的腰,狠狠地噙住那丰润美丽的唇瓣,辗转咬吻,火热的唇舌交缠,激烈而诱人。
顾惜朝毫不犹豫地投入他的怀中,启开双唇与他舌尖纠缠。
此刻,两人的气息混合在一处,身体间没有一丝缝隙,掠夺了对方的呼吸和全部神魂的热吻,在唇齿衣衫的咂摸摩擦声中愈演愈烈。
在几乎窒息的一刻,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喘息着痴然相望。
顾惜朝的手臂犹圈着戚少商的脖子,轻语道:“你……来了?”
几回魂梦与君同,犹恐相逢在梦中。
“嗯!我来了。”戚少商用额头抵着他,柔声说着。
双手揽住那副纤细腰身,戚少商抿紧了唇:“告诉你,要好好吃饭、睡觉,为什么不听?瞧瞧你的脸色!”随后,又抬头向帐中一扫,眼光落在那副簇新的衣甲上。
拉下顾惜朝的胳膊,戚少商走过去拿起那副甲胄和顾惜朝除下的那件青衫外衣,看了半晌,慢慢转过头来,眯起眼咬牙说道:“我说过的话,你全没放在心上!”
顾惜朝看着他的神色,不禁心头一震,扁扁嘴说:“你也是为将的人,难道会不明白,只有将领身先士卒,才能鼓舞士气!一会儿天色一亮,我就要破阵攻城。”
“好!我替你去打!”戚少商凝眸看着他,“这十日来,我马不停蹄地奔袭七处长城隘口,全面打通了西北通路,就是知道你肯定不会听我的话,好好的等我回来。所以我留下宗翰和合吉台他们守长城沿线,自带三千精骑总算赶得及来帮你打西京。”
顾惜朝微一勾唇:“我也没想到你能这么快回来。可是,天亮就要破阵,你们不需要休息一下吗?”
“不用休息,叫士卒马匹饮足吃饱,就可以了。”戚少商傲然说道。
顾惜朝走上前来,戳戳他脸上的酒窝:“我知道,你从来没有叫我失望过!”
待到金军的骑兵马匹吃喝完毕后,天色已经大亮,顾惜朝便立刻拔营起兵。
大军开拔至云梦山北麓山坡上,此时山谷中辽军的偃月蛇蟠阵还能够清晰地看到,只是再过半个时辰,云雾一起,便再难看清了。
“大人!三军已经点齐,请您下令!”刘光世一身红衣亮甲,背负着令旗纵马飞奔上来。
顾惜朝看了一看天,又看看山谷中的辽军,一抬手说道:“稍等片刻!”
宗泽不由得蹙眉禀告:“顾大人,再不破阵,呆会儿云雾一起,就没有办法依靠山势策应破阵骑兵了?”
“急什么,我等的就是云雾起!”顾惜朝朗声说道。
戚少商领着三千金军精骑,只在一边待命,并不去过问顾惜朝的计划,因为他相信顾惜朝自有妙计破阵攻城。
又过了一会儿,云雾终于起了,山谷中开始变得模糊神秘起来。
这时候,一群兵士飞快地从山下上来,领头的就是宋军工兵将领徐墨。
“启禀大人,所有炸药火石已经都已经埋好了,三千工兵已经严阵以待,随时可以点燃炸药!请大人下令!”
此时,辽军阵中的守将萧骋,已经得知了宋军要前来破阵的消息,便调遣兵将,严阵以待。
“将军,听说那个宋人顾惜朝诡计多端,不知道他会不会破了咱们的阵?”一个辽军参将不由得忧心忡忡。
萧骋轻蔑一笑:“什么‘七略公子’?我看他是没办法破我这偃月蛇蟠阵的,云梦山云雾缭绕,地形诡异,易守难攻。我叫他有命进来,没命出去!”
又过了一个时辰,山间的云雾更加浓郁,已经升到了半山腰。
顾惜朝端坐在马上,令旗一招,大声喝道:“张俊,宗泽!”
“末将在!”二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你们两个现在各带三万人马,抢攻山谷两侧的山头,只许败,不许胜,引守铁蒺藜屏障的辽军到山腰来。”
“末将领命!”二人大喝一声,各自带兵依计而行。
顾惜朝回头又看向刘光世和韩世忠:“你们两个,各带两万人,向山谷纵深处齐头并进,遇到辽军后,立刻回撤,不得有误!”
“是!”二人也领命而去。
须臾,只听到前方山谷山头喊杀声震耳欲聋,一时间整个云梦山的山上山下都震动起来。
戚少商抬眼看去,顾惜朝就在他前方不远的山坡上揽缰而坐,身旁云笼雾罩,清雅洒然,恍若天上神仙,此情此景,毕生难忘!
一时三刻,张俊和宗泽均回来禀告:“大人,山头上铁蒺藜屏障内的辽军已经被被引到山腰,我军正与其缠斗。”
不一会儿,刘光世、韩世忠也各自回转:“大人,山谷中的敌军已经出了隘口。”
顾惜朝微微一笑:“很好!徐墨,发信号,叫你的人引燃炸药!”
“是!”工兵头领徐墨立刻燃放手中响箭。
“嘣!”五彩响箭在空中绽开一朵绚丽的花。
未及片刻,只听山下隘口处一阵惊天动地的轰响。
“轰隆!”仿佛霹雳惊雷,一股烟尘升腾而起。
山谷中刚刚出击的辽军,顿时被炸了个措手不及。
此时,浓烟加上云雾,一时间整个云梦山谷中的辽军乱作一团。
“惜朝!”戚少商纵马而上,来到顾惜朝身边,“这就是你的妙计?”
顾惜朝明亮的凤目堪堪望着他:“你瞧,萧骋摆个偃月蛇蟠阵,我就引他这条蛇出洞!然后,该怎么做呢?”
“打蛇,打七寸!”戚少商朗声长笑。
刘光世忽然接口道:“可是,大人,现在山谷中云雾烟尘这样大,看不清东西啊!”
“你再看看!”
顾惜朝话音未落,只见一阵劲风呼啸而起,刮起了四边战旗,众人的衣袍都在风中招展。
一时间,玉宇澄清,云消雾散。
韩世忠顿时大惊:“大人,莫非您有呼风唤雨的能耐?”
“什么呼风唤雨?”顾惜朝微一撇嘴,“打仗,是要讲究天时地利的,不识天文、不察地理,那是瞎打!”
戚少商一擎宝剑,提缰跃马:“惜朝,这蛇之七寸,就让我来亲自去打!”
“我正有此意。”顾惜朝微微一笑,“你呆会儿带领骑兵大部队从此处奔袭而下,截断这偃月蛇蟠阵的七寸之处,然后沿山谷纵深,直捣西京城下,此城可破矣!”
“好!任君差遣。只是,不知道哪位宋军将军为我掩护压阵?”
顾惜朝眼中立时精光四射:“我亲自为你压阵!”
戚少商目光一凛:“这如何使得?”
“怎么使不得?”顾惜朝一抿唇,一招手,“机弩队,上来!”
只见一群机弩手排众而出,手中均擎着一把精致的弓弩。
顾惜朝从手下人处接过一把劲弩,笑着说:“你瞧,这是我根据云儿那‘逆鳞小弩’所改装而成的逆鳞大弩!那边还有超大弩,两人为一组联合发射。这批弓弩,无论是准头还是杀伤力都强过一般弓弩十倍!只可惜时间太紧,只来得及装备一支五千人的机弩队。不过,这五千人可以抵御数万骑兵。不知道,这样的机弩阵,够不够格给戚太傅压阵呢?”
此时,万丈霞光照射过来,照得顾惜朝俊美的脸庞分外耀眼。
戚少商心头一震,大笑道:“够格了!”言毕,回马跃至众金军骑兵前。
“大金勇士听令!跟我杀入山谷,直取西京城下。”
金军骑兵立时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呼喊:“誓死效命!”
戚少商领着金军的三千精骑冲向山下之时,顾惜朝单手擎着弓弩,向刘光世等人喝道:“你们四个,现在立刻去抢占两边山头,截杀出头的辽军,压住阵脚。”
“是!”四人齐心叫道。
“还有,看好了,戚少商是如何以三千骑兵,冲破辽军十多万人的长蛇大阵。好好跟着学,总有一天,我要你们都成为‘戚少商’!”顾惜朝声色俱厉地大声喝道,“不,你们要超越他!成为名垂千古的一代名将!听明白了吗?”
刘光世四人不由得血脉贲张,斗志昂扬:“末将记住了!”
此时,辽军阵中,萧骋正在奇怪,为何突然一下子起了风。就见半山坡上冲下一队骑兵来,领头一人白衣雪甲,气势慑人,手中长剑矛戈,所向披靡。
他忙大叫:“这些是什么人?从哪里出来的?”
他的心一慌,辽军阵中也都大乱起来,再加上前方隘口被炸,辽军只得纷纷收缩阵形,向西京城下退守。
戚少商领着金军骑兵,一路砍杀,遇到的阻碍甚微。
这个时候,顾惜朝带着弓弩队,掩杀上来。
他手中的弓弩一次可发三支箭,支支精准无比,他身旁的宋军弓弩队也是颇为神勇,一时间飞蝗流矢铺天盖地而来。
辽军且战且退,一直被压缩到西京城下。
而前方被戚少商的骑兵队伍截断的几万辽军,也都做了刘光世、韩世忠等人刀下冤魂和俘虏。
萧骋见退无可退,心中登时大怒,拍马举着方天画戟抢上来与戚少商斗在一处。
谁知,他手中画戟刚与对方左手所执的长矛一撞,便堪堪冒出火花来,震得虎口崩裂,鲜血直流。萧骋武功不弱,战技强横,却没想到,这个颀长俊朗的敌将出手如此霸道凌厉,这一下吃了个大亏。戚少商左手执矛,右手持剑,与萧骋交了几回手。萧骋一时吃不消,拨马倒拖方天画戟便走。戚少商大吼一声,拍马跟上。戚少商身后的几员金将,紧跟在后。
“升起吊桥,升起吊桥!”萧骋一边打马回撤,一边喊着。
可是,戚少商哪里肯放他,一径赶上,也过了吊桥。
这时,西京城下犹被压制着数万辽军,顾惜朝领着宋军大部队掩杀上来,眼见敌人要升起吊桥,戚少商等十余人便要被困城中,他心里焦躁,举起弓弩,射向吊桥的机绳,嘴里大喊着:“机弩队听着,给我把吊桥的机绳射断!”
此时,劲风鼓起他的衣袖,便好似一只海东青,直欲破空而去。
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宋军机弩队在顾惜朝的带领下,纷纷举弩射向西京城的吊桥机绳。那机绳哪里堪如此多的利箭,不几时便根根断裂。“轰!”的一声,吊桥应声摔下来。
这时候,韩世忠等人也带兵赶到,十数万宋军辽军混战在一处。金军骑兵,直接突入城内,将西京城搅了个天翻地覆。
顾惜朝身旁周遭被宋军机弩队护卫着,也杀入城中。
但见,戚少商运剑如龙,正将辽将萧骋挑落马下。
“少商!”顾惜朝大喊一声。
那人堪堪回首,冲他微微一笑,那一个笑容,便是万丈霞光也没有的明艳夺目。
顾惜朝冒着流矢,拍马上前,来到戚少商身旁。
这个时候,韩世忠他们已经歼灭了城下辽军大部,带人进入城中。
“少商!我们胜了。”顾惜朝露出一个如江南柳丝般清雅温柔的笑容。
戚少商直勾勾地望着他,忽然眼前一黑,栽下马来。
顾惜朝立刻翻身下马,将他抱住:“少商!少商!”
●六十八、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禀告国舅,太傅他连日奔袭,三天三夜没有休息!卑将等怎么劝,都没有用。”戚少商的传令官低首向顾惜朝告罪。
顾惜朝垂下眼睫,轻声说道:“知道了,他那个执拗脾气,就算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你下去罢!”
传令官告退下去,顾惜朝看了看桌上,堆满了韩世忠等人写的战报、西京城内的人口户籍名册以及宋金联军的军备损失情况,皱了皱眉,一拂袖向内室走去。
此处乃是西京城内辽帝的行宫,如今已归于宋金联军之手。
顾惜朝撇嘴一笑,辽帝耽於享乐、嗜爱奢靡,这行宫中处处充斥着一股富贵奢华的气息。唯有前庭这处的游廊斗室,有三分中原风物的清雅娴静。
他轻轻推开内室的门,室内燃着一炉宁神的檀香,细花窗格下一张紫檀木的床榻,榻上一人呼吸平缓,面色沉静,正在熟睡。
举步上前,坐在榻边,顾惜朝凝目看着他安详的睡颜,暗笑:旁人累得直不起头来,他倒好,要么不睡,一睡就睡上了几天几夜!
伸手将被角轻轻掖了一下,指尖触到了温热的脸侧肌肤,不由自主地探手过去,有一下没一下地磨蹭,心几乎被一种漫溢的幸福感淹没。
下一刻,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盛着满满的柔情便已将他的整个人包围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醒的?”顾惜朝被圈在了怀里,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