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商怒气顿生:“顾惜朝,你自己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可是连晚晴姑娘最后的遗愿也不珍惜吗?我是恨你……!”
他顿了一顿,又忍着气说:“可是,你现在是个病人。换作是任何一个陌生人,我也一样会救的。既然答应了铁手要救你,我就决不会食言。所以,你也不必激我,好叫我任你自生自灭。救你,是我的事!”他恨恨地说完,便不由分说地紧紧上来抱住顾惜朝的身子,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对方。
顾惜朝挣扎扭动,忽然觉得戚少商把头放在他的肩上,正喘着粗气,身下悄然起了变化。
他心中一颤,同样是男人,自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只是他虽然出生在青楼瓦肆之中,却是极其忌讳这身体相亲之事,而且他向来律己极严,即便与晚晴做了夫妻,也从未有过夫妻之实,其实在他心里对这等事情,竟是怀着一股排斥厌恶之情。
最可怕的是,他自己的身体竟也产生了反应,不由得羞愤难当,只得紧咬着牙,屏气凝神。
戚少商喘了几回,便放开他,翻身背对着他,将功力热度从背后度到他身上来。
顾惜朝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微微侧头看到的是戚少商精壮裸露的后背,以及他露在头发外面有些发红的耳垂。
两人便如此背对背躺着,一夜无话。
…………
“呵呵,大傻瓜!”顾惜朝的眼,晶莹、润泽。
许久,他侧过头,又看着白虎说:“白虎,你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吗?我也不知道,可我并不怕死,只是……”
其实,白虎此时已经睡熟了,爪子搭在头上,嘴里唧唧咕咕地做梦。
梦里,它还是一只小白狼,玉雪可爱、活泼好动,那个和它一样满身洁白的男人,笑着抱起它,任它舔在脸上颈上。
跳下那人的怀抱,它追逐着一颗从天而落的星星,可是那颗星星却一直落下来,落到那个满身洁白的男人怀里。
它猛地睁开眼,却看见顾惜朝眼中也落下一颗晶亮如星的水滴。
“只是,不甘心再一次错过……我记得,在鱼池子曾经问过他,如果他明天就死了,最想见的人是谁?”顾惜朝惓惓地笑着,“他跟我说,是息红泪。我当时就跟他说,我在死之前,最想做的事情也是见晚晴。”
“可是,我现在……还不想死……”
顾惜朝睁大眼睛,白虎大大的一张脸,却越来越模糊。
唇边溢出一丝极轻、极美、极销魂的笑,仿佛江南早春的柳丝。
“我只是,很……想……见……他……”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魂渺渺,梦茫茫,长风几万里,送我还故乡!
●五十九、巷战
黄昏后,戚少商便率领着皇宫禁军中最精锐骁勇的一千人,自城西皇宫一路奔袭虎贲桥、海陵王府、京畿大营。他们这一千人,全是骑兵,一路砍杀,竟是少有伤亡。
抢到城东烽火台,点起烽火,守在按出虎水西岸的追命和完颜宗望便带领着另一千人的队伍迅速地越过结冰的河,向南门守军发动进攻。
一时间,会宁城南城一片刀光剑影。
海陵王守城的三万兵马分散在各处,此时还没有完全集结,慌忙应敌之际,竟打不过这两支两千人的精锐骑兵。
萧寒星从东郊围苑回来,气得大骂海陵王和一众女真将领,迅速集结起人马,应对两处的敌情。
会宁城冲天而起的火光,烧得正旺。
这黑河以北、白山之畔的最大城郭,此时已不复昔日的繁华钟鼎。
刀光火影交织出的一片,已将整个会宁城化作一处修罗场。
“杀!”喊杀声震天,皇宫禁军人人骁勇,敢死为先。
这街市巷战不比沙场,处处暗藏杀机,时时有性命之忧。
尸横满地,断肢残躯,血流成河,染红了城墙街巷。
戚少商横剑立马,寒水剑若一虹飞天长龙,于万人中游刃有余、遁天寞地。
此时,他的白衣已经被血染浸透,红得明艳耀眼。
他凛冽刚毅的眉目仿佛是天上那轮最璨烂的骄阳,直欲将这黑暗冬夜化作明媚白昼。
忽然,一道寒芒从他身侧疾射而至,眼前一个敌人便立时被射倒,惨叫着栽下马来。
戚少商回头一看,黄衣飘飘――赫然是杨云晰。
“云丫头,你不在皇宫守着皇上,到这里来干什么?”戚少商立时皱起眉。
杨云晰咬了一下唇:“戚大哥,我见到皇上的时候,他已经过世了!”
“什么?”戚少商心中一沉,“怎么会如此?”
“唉!女真人的庸医,真是不可救药!要是我早点回来,他想必也不会死。”
戚少商一边挥剑砍倒一个举刀杀上来的人,一边急道:“难道,连你也救不了吗?晟弟连皇上这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唉……”
“戚大哥,我是大夫,不是神仙。治得了病,治不得命!”杨云晰举起逆鳞小弩,“我还是来帮你杀敌比较好!”
戚少商板起脸来:“这里如此凶险,你来做什么?这可不是玩的。”
“我……我来找大哥啊!”杨云晰忽然滚落数颗泪珠,“戚大哥,我知道你心里担忧大哥,所以才想能不能帮上你。”
戚少商心头一痛:“好吧!你跟紧了我,千万别跑丢了。你有逆鳞小弩在身上,这些寻常士卒想必也不那么容易伤到你。”
“戚少商!”只听一声大喝,一个人影飞掠而至,正是从南门处而来的追命。
戚少商护着杨云晰跃上几步:“你怎么来了?南门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完颜晟和二师兄回来了!”追命笑得阳光灿烂。
杨云晰娇躯一震,又滚下一行泪来:“他……他还好么?”
追命上来说:“好!好的不得了。听到你回来的消息,恨不得插上翅膀过来呢!过来,我带着你去见他!”
“不……不用了!”杨云晰往后一退,有些手足无措,“我陪着戚大哥,在城东找寻大哥的下落。”
“怎么样?有顾惜朝的消息吗?”追命一听,也担忧起来。
戚少商的脸色顿时一黯,默然回身上马,冲入此时正在誓死搏杀的巷战队伍中。
激战一夜,天色欲曙。
完颜晟的宁江州大军已经从南门一路冲进来,一路分兵到城西皇宫,保卫整个皇室的安全。另一路由完颜晟和铁手亲自带领,金戈铁骑,声势浩大地直奔城东烽火台,与戚少商会合。
“义兄!”许久不见的完颜晟紫盔金甲,俊眉朗目的脸上,神情愈发成熟刚毅,显然经过了此番变故,他的为人心性已经变得更加浑厚硬朗、深沉圆熟。
戚少商满身浴血,神色如常,见了他,只是微微一点头,随即抬起眉,淡然说道:“七王爷!皇上已经龙驭归天了。”
完颜晟眼中闪过一抹悲恸,低下头说:“我都知道了。”
“戚少商,你们怎么样?”铁手看他的白袍几乎变成了红色,臂上肩上都有剑伤。
戚少商没有抬眼,只是微微颔首:“我没事!”
完颜晟一侧头,看到了杨云晰正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不禁心中大恸,走过来拉住她的手。
“你……没有受伤,太好了!”完颜晟温柔的声音有一丝发颤。
杨云晰低下头:“对不起,我没能救回你父皇的性命,还……连累了大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她说着,便哭了出来。
“好了,没事了。都会好的。”完颜晟把她揽到怀里,软语安慰着。
这个时候,完颜宗望带着两个女真青年将领纵马而至:“王爷,现在海陵王与萧寒星正从东门退却,不知道要不要乘胜追击?”
完颜晟目光冷凝,迸发出一股精光:“走!咱们去会会二皇叔和萧驸马!”
待到他们追击出东门之时,海陵王与萧寒星带着余部已经过了黑水河上了胜白山。
黑水河从会宁城北边流过,在城东的围苑和胜白山之间堪堪转了个折弯,向东南走便是东郊林海围苑,往东北走乃是高耸入云的胜白山山麓。
此时,下了一昼夜的大雪,已然止歇,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映着雪白的天地,好不壮观。
海陵王与萧寒星引着大部亲兵和一部分家眷从属,正在半山腰的一处高崖之上。
“老七!你这是干什么?”海陵王完颜亮隔着河大声喊话过来,“你这个汉人义兄,勾结了大宋的使节行刺你父皇,还挟持你父皇以及皇室家眷。你不分青红皂白,竟然带着兵马来,助他造反!”
完颜晟纵马上前,厉声喝道:“二皇叔,你休要一派胡言。分明是你,勾结了这个辽人驸马,觊觎皇位和大金国的江山,不但刺杀父皇,还要将江山拱手送给契丹狗贼!我带兵回来,是为了拯救父皇母后和太后奶奶,怎么是造反?我看,造反的是你!”
完颜亮怒火中烧:“好好!你如此不听人劝,看来是一意孤行,要违逆皇叔和完颜氏的列祖列宗了!将来,你父皇定不会放过你的!”
“二皇叔!”完颜晟一听此言,大怒说道,“父皇他老人家,已经……已经……他老人家在天有灵也决不会放过你的!”言罢,他弯弓搭箭,直指完颜亮。
一支锦翎金鈚箭“嗖”地一声,穿过黑水河,向完颜亮所在的地方直飞而去。
忽地,一只优雅光洁的手,从完颜亮身后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夹,便接住了那支箭。
完颜晟的弓箭比一般兵士的强弓劲弩尚大出几倍,弓弦有三百石的劲力、箭长三尺,纵然是穿过黑水河犹自劲力不减,却被那人如此轻易地接住。
“萧寒星!”完颜晟目眦尽裂,“你这契丹狗贼,若不是你,二皇叔不会如此利令智昏,我大金国也不会受此重创。我完颜晟有生之年,誓要杀你为我死去的父皇和众多女真将士复仇!”
萧寒星长目一挑,唇边露出一丝冷笑:“好啊!完颜晟,你以为你自己有什么本事吗?如不是……”他咬牙狠狠瞪了一眼完颜晟身边的戚少商。
“若不是你这个自诩侠义、不识时务的义兄,你还能有命在这里吗?”他徐徐说着,“你大金国迟早是我囊中之物,何惜区区一座会宁城?”说着,他又扫了一眼完颜晟身后的杨云晰。
“这些东西,最后都将陷于我手!哼!”言毕,拂袖转身欲走。
“等一下!”戚少商劲喝一声,“在下还有一言,想要问一问萧驸马!”
“哦?戚少商,你想问什么,我知道。你说,我会告诉你吗?”
戚少商抱拳一礼,声震山谷:“请驸马据实相告,若不然……”
“若不然?如何?”萧寒星仰天大笑,“难道你还能从河对岸飞上这胜白山高崖来,吃了我不成?”
“这么说,驸马爷是一定不肯说了?”戚少商只觉得心头一阵气血翻涌。
萧寒星扯扯嘴角:“告诉你又怎么样?岂不是徒然让你伤心。唉……”
他故作叹惋地一抖衣服,抱拳向完颜晟说道:“完颜晟,好生照顾你义兄吧!不要让他寻死觅活的,否则你连这上京路会宁府恐怕都没人替你守得住了。哈哈!”
眼见着萧寒星和完颜亮等人从容退却,完颜晟一众兵马却只得在黑水河岸边干瞪眼。
此时,纵然绕过河去追,恐怕也要小半日才能追得上。
“王爷!”完颜宗望刚开了口,却被完颜晟抬手制止。
完颜晟小心地看了一眼戚少商,只见他神色淡然,不言不语,只是低敛着眉目。
“不!我不相信。”杨云晰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大哥他,他不会死的!我不相信。”
铁手上来轻轻对戚少商说:“萧寒星说的未必是事实,你不要太上心了。顾惜朝这个家伙,和你一样的命硬,他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戚少商忽然抬起头来,冲众人一笑:“我没事啊!你们都怎么了?我知道,他还活着的。”说着,他捂了捂自己的胸口。“如果他真的有事,我是会感觉到的。你们看,我现在还活的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那说明,他真的没事的……没事的。”
完颜晟一挥手,吩咐下去:“合吉台、宗望,你们带着人马在会宁城中和城外十里的范围内全面搜索,一定要把顾大哥,找出来!活,要见人……”他忽然哽住了,再也说不下去。
戚少商纵马狂奔,于崇山峻岭的林海雪原中找寻着,触目望去,满眼苍茫。
一轮旭日,高高挂在天上,可是他身上却越来越寒冷。
冷风吹过,不知不觉间,热泪已经变成了冰霜。
此时,心忧如沸,神思惶然,他猛地勒住马。
踏雪乌骓的前蹄扬起,长嘶一声,声色凄厉,似乎也在为主人而忧心。
“啊!”戚少商纵声长啸,伤怀痛楚仿佛一匹受伤的野狼。
林中的飞鸟寒鸦顿时惊飞簌簌,暮雪皑皑的天地间,一片惨白凄迷。
“嗷!”只听到一声峥嵘凄厉的狼嚎声,在远处响起。
杨云晰和铁手等人都是一惊,却见一匹雪白的巨狼,穿过密林正向他们奔跑过来。
“白虎!”完颜晟大叫一声。
戚少商斥马上前:“白虎?”
白虎跑到他面前,冲他“呜呜”鸣叫几声,然后上前咬住他的衣襟,向前拉扯。
“完颜晟?白虎它,怎么了?”杨云晰有些惊异地问。
完颜晟皱着眉:“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有什么事情想告诉我们。”
白虎飞快地向密林中窜出几步,又转过头来,向戚少商等人引颈而鸣。
戚少商心中一动,飞快地催马跟上。
于是,白虎在前面开路,众人驰马在后面紧紧跟随,于密林中穿梭飞奔,一直到达东郊围苑的山林深处。
●六十、醉梦千年
“你们看!”杨云晰在雪中发现了一泓沉碧。
戚少商飞身下马来,几步踉跄地跑到雪松下,扒开积雪,将逆水寒慢慢取出,只见剑身犹自凝寒澈骨,上面已经是血迹斑斑,雪堆中杂着暗红的血水冰碴,向上看时,连树干上也凝着干血。
戚少商只觉得心中又痛又麻,几乎支持不住。
“大哥……大哥……”杨云晰低低抽泣着,“大哥你究竟在哪里?”
“嗷!”白虎站在不远处被雪半掩着的一处洞||||穴口,冲着戚少商等人长嚎一声。
戚少商几步上前,低头往洞中一看,心头一股热血涌出,眼眶立时热烫起来。
他轻轻地走进去,看着蜷缩在洞||||穴深处的伶仃身影,一时间竟动也动弹不得。
这个时候,铁手、追命等人也来到洞口,惊异地看着那个青衣透血、容色苍白的人,心中既喜且忧。
戚少商慢慢蹲下来,动作轻柔地拨开那人脸上蜷曲的头发,看着那张清俊苍白却露出一丝淡淡笑意的脸,心中涌上来无限的柔情。
修长的指轻触那张脸,却在一瞬间恍如雷击一般弹了回来。
“怎么这么冷?”他颤抖着手缓缓抚上日夜思念的容颜,滚烫的泪水止不住地落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
慢慢地轻轻地托起那人的身子,抱在怀里。
“你怎么这么冷?怎么可以让自己这么冷?你不是答应过我,一定要善待自己,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不听我的话。到什么时候,你才能真正让我放心啊!……你啊……你……”戚少商一径破碎地说着,一径将那人紧紧抱住弯着腰慢慢出了洞口。
雪白的天地间,那个白衣上染着鲜血的男子,怀里抱着同样血迹斑斑的另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看着他在阳光下,白的几乎透明的肌肤,戚少商温柔地笑。
“走,我带你走。我知道,你一点也不喜欢这里。这里很冷,是不是?我带你回江南去,回扬州。你……不是说过,一直很想带我去看看你出生的地方吗?然后,咱们再去武夷山,去看九曲溪畔千年万年守在一处的玉女和大王。然后,你还想去哪里?都告诉我,我一定陪你一起去。好不好?……惜朝,你说过,这辈子选择的是我,你答应过的,不能反悔哦?”
众人见他眼神痴痴迷迷,已经迷失了心智。
杨云晰扑上来,搭了搭顾惜朝的脉搏,又试了试他的呼吸。
“戚大哥,戚大哥!大哥他没死,你冷静一点,我要给大哥治疗,你放下他!”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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