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半夜撤军,而是选择在大白天大摇大摆地撤军?
诱敌之计?众人的脑海里同时浮现出这个词来。但随即,他们又都把这个念头熄灭了。并州军中有太多的骑兵,根本不怕衔尾追击。再者,平皋城内只有四万人,昨日一场大战,又死伤了三千多人,剩下的能抽出去追击的,更是少之又少,而并州军虽然号称十万,实际应该也在八万之上,秦军又怎么可能对他们衔尾追击呢?
“我觉得他们那个所谓的新州应该出事了。如今,赵平的治下相对稳定,太原城内几乎每个人都十分支持他,这次留守太原的,又是赵平的长辈和心腹大将,不怎么可能出问题。但新州就不一样了,那里原本是鲜卑人的地盘,赵平只不过是灭了他们的国家,将他们强制安置在一起罢了。赵平若在太原坐镇,他们倒未必敢于动手,但如今赵平孤军深入我大秦境地,鲜卑人对他生出异心,也属常事。”一名大将想了想,忽然率先开口说道。
李询略一思忖,道:“此言有理。如今的并州军若要攻城,最主要的不是要使什么阴谋诡计,而是要抓紧时间。而若是以撤军来诱使我军追击,实在不算是什么良策,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一样很差劲的策略。赵平此人深谙用兵之道,断不会如此愚蠢。”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趁其懈怠,真的率军衔尾追击呢?若是敌军阵势不好,岂不正被我军所趁?”那名大将又说道。
荀璞笑了笑:“问题的关键是,谁去追击?你去吗?”
那大将顿时便不言声了,这种事情说起来简单,谁又愿意真敢冒这个险呢?荀璞目光在众将之间巡视一遍,每个和他眼神相接的将领都下意识地低下头去,避开他的目光。荀璞只好苦笑道:“众位将军,看来这追敌之事,咱们可以不提了。如今,咱们就来说说,咱们以区区四万军马的兵力,逼退了强大的并州军,这请功折子应该如何写就吧!”
一听得这“请功”二字,所有人的眼神都亮了起来。忽然之间,他们发现,这一次前来救援平皋城,是一件极为好的事情。要知道,就算未曾战胜赵平,能击退赵平的秦军大将也是至今未曾出现呢,这也算是破天荒头一遭了。
“荀城守乃是主将,又是统一调配我们大军的,自然是该当首功,这应该是没有异议的,问题是下面——”
荀璞矜持地笑了笑,道:“诸位客气了,大家看得起我荀某人,前来相援已经是厚恩了,某若是还独占首功,实在说不过去。这样吧,我看还是列位和某一起并列好了。这样谁也不亏!”
众将纷纷称妙。
第五百零七章 抵达太原
且说赵平一行数十骑一路疾驰,直奔太原而去。路上他们经过的州县,一概都不停留,只有到了晚上,才随便寻一个地方歇下,沿途各地的地方官吏想要孝敬一下他都没有办法。
这几日之内,赵平除了极为必要的话,几乎便没有说过一句多余的话,他的亲兵虽然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也知道事情绝不寻常。
却说到了第四日的正午时分,众人终于第一次远远看见太原城巍峨的城楼,纷纷松了一口气。但赵平却是依旧一言不发。只是,他也不再加鞭催马了,而是放慢了马速。
众人的马儿经过这几日的疾驰,着实都累了,赵平这一缓下来,随在后面的马儿都乐得减慢了速度。
几十个人,几十匹马在官道上缓辔而行,竟然似乎并无什么声息。半个时辰之后,众人终于来到了太原城的城门前。
不必问,众亲兵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太原城的谯楼之上,高悬着一面白幡,那白幡在微风的吹拂下,迎风轻轻地飘动着,看起来是那样的刺眼。
城门外的军士和城楼上的守军,无一不是配着白纱。只有大丧,才会有这般阵仗。太原城内若说宾天配得上这般阵仗的,也就那么两个人,而最可能的也就只有燕王赵麟了。他年齿已经很高,此时宾天也算是合情合理,而且今年以来,他的身体也算不得康靖。甚至赵平也曾经注意到这一点,为他延请了名医,却被赵麟所拒绝。他笑道:“人世福禄本自天定,岂可逆取,天若欲我长寿,自然赐我安康,天若欲我将息,又岂是人力所能阻止?”
赵平当时听得此言,便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但他并不能继续追问下去,他也不愿触及那些禁忌的话题。
但马上,赵麟便又安了一下他的心:“我身子岂是并无甚滞碍,只是老来总有点闲病罢了,我年轻时候,虽然也曾是一个以一当百的汉子,但岁月无情,洗尽铅华,便也和凡人无异了!你不必多为我担心。”
赵平虽是将信将疑,却也不好继续多言了。
这便是此次出师之前,赵麟和赵平的对话,也是两个人之间最后一次对话。赵平想不到天人永隔竟然来得这般快速,他甚至没有一点心理准备。若是早知道如此,他又何必费劲辛苦去攻城略地,什么功名,什么霸业,什么义气,什么守诺,在一个“殇”字面前,都是那样的脆弱。
“赵王回来了!那是赵王!”赵平一行刚刚接近城门,那守城的兵将立即将他认了出来。一个个哀痛的脸上都绽出一丝笑意,高声地叫道。
那出入城门的百姓们今日也无一不是戴着白纱,一个个脸色肃穆,有些更是显得极为哀切,仿佛自家发生了丧事一般。听得“赵王”二字,这些百姓们纷纷停下身子,向赵平的马前涌了过来。
苟户微微皱了皱眉头,正要拔剑阻拦。但却感觉手上被一股大力止住,拔不出剑来,原来,正是赵平伸手拦住他的剑柄。
“不必阻拦,这些都是普通百姓,莫要寒了他们的心。况且,纵使有刺客混迹其间,孤就不相信他们能把孤怎么样!”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赵平眼中露出强烈的自信。
苟户松一口气,他听得赵平的语气,终于确定赵平虽然心中哀痛,却并未丧失自信,丧失王者之气,这便足够了。唯有这样,他才能在哀痛的洗礼中重新站起身来,率领大家复去攻取天下,建功立业!
这时候,那些百姓终于冲到了赵平的马前,七嘴八舌地开始劝慰赵平,就像是劝慰一个熟悉的老邻居一般。而那些城门士兵却只能羡慕地看着百姓们,他们有职责在身,虽然也很想跟过来,但军令如山,容不得他们违抗。更何况,在赵王殿下面前怠慢自己的职守,恐怕赵平殿下用来欢迎自己的,也不会是和颜悦色,而是他手上的马鞭了。
赵平对着这些百姓们一一颔首问好,随口应对了一阵子,终于高声说道:“诸位乡亲,暂请让一让可以吗?平刚刚从战场上退下来,身心俱怠,家中又有大变,况且家中还有妻小在翘首以盼,平也希望早一刻见到他们,请大家让一让好吗?”
众百姓倒也都是通情达理之人,闻言也不多话,纷纷向旁边退开,让出一条道来。赵平的亲兵们本一直都在紧张之中,见此情形,纷纷松了一口气。
赵平拱手道:“多谢诸位了!”忽地一提缰绳,喝道:“驾!”那马儿便飞也似的向城内驰去。赵平亲兵的那些马儿经过一阵子歇息,也恢复了一些体力,见到赵平加快马速,大家也纷纷催马上前,不一会,官道之上尘烟滚滚,几十匹马如一个滚动的黄尘球一般迅速地向前冲去。
好在今日太原城内十分的安静,街上人烟稀少,街市也都已经关闭,那些开着门的人家门口也都挂着白色的灯笼等物。赵平等人虽然马速很快,却偶尔路过的行人却仍是能老远听见声音,早早避开。
很快,赵王府便到了。
虽然赵家祖孙三人同时封王,各自可以建府,但赵家却还是住在一起。所以这府门上虽然题着的是“赵王府”三个字,里面实际住着的,却是三个王。
老远看见尘烟滚滚而来,王府门口的守卫立即瞪大眼睛,手握剑柄,将剑从剑鞘中拔出一半。虽然在这太原城中,有能力也有胆力在大白天袭击赵王府的几乎不可能有,但他们是职责就是守卫赵王府,只要这种可能性还是存在的,他们就必须集中精神,应对所有可能的敌人。
但很快,所有人就明白自己和前面无数次一样,再一次的错了。而这一次不一样的是,来者并不是吊唁的宾客,而是赵王!预计还在班师途中,起码要七八日之后赶到的赵王!
“参见大王!”众人齐声喊道,这声音既激昂,又是悲壮。是的,终于回来了,他们在等的那个人,终于回来了!
第五百零八章 祭拜
马月窈的身子越发沉重了,算起来,大概再过一个多月,她就要生了,时间真是过得好快。赵平离去的时候还可以比较从容地自行走动的她现在走路,都要两个丫鬟左右扶着,才能确保安全,但她还是迎了出来。出生于大家的她始终将礼仪摆在第一位,尽管丈夫很宠爱自己,但她绝不恃宠而骄,反而越发的恭谦越发的守礼,这也让是她不但为公婆所喜,也被姐妹所敬的根本原因。
郑若兮堂姐妹二人则是在相近的时候怀孕的,体态虽然也已经见臃肿,行动其实倒也并无太大的滞碍,只不过出于绝对安全的考虑,她们身边还是都有一个丫鬟扶着。
最让赵平意外的是,公主刘清也在。而随在刘清身边的,是那个刁蛮女卢胭脂,这就让赵平更为讶异。
当初赵平之所以将刘清安置在外面居住,就是担心刘清的身份引起麻烦。
如今的汉国虽然名存实亡,但天底下唯一敢称为天子的,还是刘家的人,就连赵平这个赵王的爵位,也是刘家的圣谕所封,如此算下来,刘清便是赵平所有妻妾之中地位最高的。便是赵业对她也不敢有丝毫懈怠,更不要说一直还在忠诚于汉国的赵麟。
但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讲,刘清终究只是一个妾室,在马月窈、郑氏姐妹面前,她终究还只是小房,对大妇是要行礼,要恭敬的。
这样一来,便形成了一个矛盾。而且一时之间,恐怕也难以解决这样的矛盾。赵平唯有出此下策,让刘清和马月窈、郑若兮,郑紫衣尽量不见面。当然,更为重要的,是不要让刘清和赵麟见面。若是刘清见到了赵麟,还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行礼,应该执何种礼仪了。
而卢胭脂也在,这着实令赵平颇为意外。卢胭脂此女本是世家出身,虽然如今卢家因为上次绑架刘清的事情事发,如今已然失去了东山再起的可能,甚至已经没有再逃离太原的可能。但赵平也难以相信卢胭脂会任由摆布,听从命运的安排。此女本就是一个极为刁蛮的女子。
但眼前的卢胭脂却让赵平极为意外。她身上也披着麻衣,素颜也颇为动人,眉宇之间甚至还带着点哀戚之色,似乎也在为赵麟之仙游而哀伤一般。
在马月窈的带领下,一种妻妾、侍婢纷纷躬身下去行礼,就连刘清也毫无例外。
赵平骤见亲人,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喜是忧,连忙上前扶起马月窈,道:“都起来吧!”
一大裙子麻衣女子纷纷直起身来,向赵平拢过来,拥着赵平向前行去。
进了二门,前面又迎出一群人来,却是沈浩领着一群文武正侯在那里。远远见到赵平过来,众人纷纷下拜,口中喝道:“参见赵王!”
赵平连忙虚扶一下,让他们起来。众人便站起身来,让出一条道来,让赵平和众内眷通过。
再入一门,却见门前站着三位老人,赫然便是秦青、马焕和燕彦。这三个人中,除了燕彦以外,其他二人都是曾直接追随赵麟征战的,心中自是格外悲戚,一个个见到赵平,更是老泪纵横,下拜之时声音都有些呜咽。
按照道理,本应该是这些客人向赵平道“节哀”的,但如今的情形却反了一下,倒是赵平去劝慰他们了。这倒不是由于赵平心中的哀戚比他们少了去,只是他们究竟年长,不比赵平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随后,马月窈便领着一群女眷返回内院,而赵平则被众星捧月一般拥着向正堂而去。
赵业已经等在那里。虽然只是两月不见,赵业逾见苍老了。这也许便是哀戚过度所造成的恶果了。赵业的眼睛深深地陷进去,双眸无神,脸上的哀色十分明显,虽是见到赵平的时候,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喜色,但这喜色里面,却含着更多的哀伤。
赵麟的灵柩就停在大堂的正中,堂上高悬一个“奠”字,让偌大一个大堂显得越发肃穆。
本来一直以为自己不会流泪的赵平见了这般情形,也终于流下了眼泪。
赵业开口说道:“先给你祖父上一炷香吧!”
他的声音已然沙哑难辨,若不是赵平自幼听惯了他的声音,恐也分辨不出他的话。
赵平点了点头,上前恭恭敬敬地跪倒,磕了好一阵子头,然后头顶着地,终于失声痛哭起来。虽说这数日以来,赵平早已调节了自己的心情,他甚至以为自己不会过于哀戚的,但面前这灵堂,面对着灵柩,他的眼泪竟是不论如何也止不住!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往事便如流水一般,一幕幕地在赵平的脑海中流动着。依稀间,他似乎还在幼年,在祖父的怀抱里说着稚嫩的童言。依稀间,他似乎又在祖父的亲自教导之下开始习武,虽然天赋异禀,但赵平的习武之路并非一帆风顺,有时候,他也会因为未曾达到标准而被赵麟痛骂甚至打手心。依稀间,赵平刚开始上战场,赵麟的声声鼓励言犹在耳……
一切,都是过往云烟了,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想到悲切之处,赵平又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那“咚咚”之声在整个灵堂内回旋着,直渗入每个人的心中。所有的人都是满面哀容,尽管他们大多数甚至未曾和赵麟说过一句话,但他们知道,若是没有赵麟,便不会有并州的今日,也不会有他们自己的今日。
赵业见到儿子这般悲戚,自己倒是顾不得哀伤了,上前扶起赵平,道:“起来吧!你祖父若是在天有灵,见你这般悲戚,也不会高兴。你如今应该振作起来,去完成他老人家的遗志,好让他老人家走得心安才是!”
“遗志?”这两个字让赵平的眼睛里绽出了些许神采。的确,如今若说有什么能让赵平将所有的精力都集中于此的话,那就唯有遗嘱了!
赵业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张绢布来,交给赵平。
第五百零九章 遗嘱(1)
“你祖父走的时候,正值你在前线和敌军对峙。先前,他的身子便已然不豫,但他却不愿召回你,生怕你得知消息之后,茫然无措,至被敌军所趁。便吩咐我将他的遗言写到这绢帛之上,待你回来之后自行阅读。”赵平一边把那绢布递过去,一边沉痛地说道。
赵平双手接过,轻轻打开,看了起来。
这绢布上面并没有什么温情之言,只有几句嘱咐。看起来,吩咐此言的时候,赵麟应该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一些不必要的话,该省就省了。
那绢帛上第一句话便是:“立刘氏子孙为嗣!”
赵平先是愕了一下,但随即便理解过来,这其实是赵麟弥留之际的口误了。他的意思,应该是立刘氏妃子所生之子为嗣。但如今赵平的妃子之中,也唯有刘清是刘氏之人了,本来,若她是正妃,立她所生的儿子为嗣,也是情理之中的。而且,这也有利于收取刘氏宗亲那些遗老遗少的心。
别看如今大汉王朝已经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事实上,刘氏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到了如今,那主干部分已经是被蛀虫蛀得完全不像话,随时都可能轰然倒塌,但那枝叶部分却依旧在各地枝繁叶茂,掌握着中原很多富庶之地的钱粮、土地、舆论等。若能收拢这些人的心或者至少让他们不起来反对赵家的改朝换代,立刘清之子为嗣,